,最快更新掌上春 !
番外4 長翼(四)
長翼微楞, 眸間淡然垂了垂。
從她手中接過面具,面無表情重新扣回, 拎劍起身。
“誒, 長翼”許媛笑了笑。
長翼駐足,沒有轉身。
她環臂輕嘆,“這張面具有這么好嗎?值得你一直扣在臉上?!?br/>
他微頓, 而后徑直從她身側離開, 一聲未吭。
許媛遂才放下手中的繃帶,看著手上沾了一團的藥膏, 再次輕嘆道, “我真是一個有良心的好主人啊……”
言罷擦了擦手, 正準備推門出去, 卻聽長翼淡聲, “別出來。”
她微怔, 果真折回門后。
屋外,是短兵相見的聲音,亦有鮮血噴在屋門的窗戶上。
她眸間微微顫了顫, 似是并無多少意外, 只是安靜得在屋中候著, 直至稍許之后, 長翼推門而入, 溫聲道,“叫上阿彩, 走?!?br/>
許媛沒有遲疑。
阿彩也是她身邊的暗衛。
她一路從西秦來, 身邊的幾十余個侍衛只剩了阿彩一人。
后來她和阿彩遇到了長翼。
阿彩的眼睛受了傷, 纏著繃帶看不見,馬車在路上飛快行駛著, 阿彩輕聲道,“殿下,讓長翼帶你走吧,別管我了?!?br/>
她眼睛看不見,只會拖累。
許媛輕嗤道,“想得美,等你眼睛好了,我還需使喚你呢,做什么春秋大夢啊。”
阿彩鬧心。
馬車外,長翼輕聲笑了笑。
這一路,雖一直不太平,但好似他心中卻太平。
……
前方抵達木獨鎮,鎮子不大,亦在僻靜之處,應是沒這么快有人追來。
今夜亦可安穩。
許媛在鎮中尋了大夫給阿彩看眼睛。
又陪同了好一陣子,等大夫給阿彩的眼睛上藥施針,說要安靜的時候,她才出了屋中。
長翼照舊在屋頂上坐著,觀察四周。
此時已入夜,許媛仰首看他,“陪我說會兒話吧?!?br/>
他俯眼看她。
稍許,他接了她來屋頂,兩人并排坐著。
許媛似是第一次爬屋頂,嘆道,“這里夜色……竟然這么普通……”
長翼輕笑出聲。
她卻托腮,“真不知道你看了一晚上,都在看什么?什么都看不見啊?!?br/>
“我在值守?!彼曇羝降?br/>
許媛笑笑,似是也從未這樣在屋頂上打量過四下,其實,挺無趣的,卻是他每日的例行。
她忽然道,“你早前,也是這么每日守著夫人的嗎?”
長翼微怔,沒有應聲。
許媛知曉她猜中。
她雙手托在腦后,躺在屋頂上,仰首看著星空,“你是不是很想她?”
夜空星辰幾許,他再度噤聲。
許媛忽然道,“同我說說她吧,我看看,她是不是真這么好,值得你一直想著……”
長翼斂眸,沒有應聲。
許媛嘆道,“她一定很美。”
長翼看她。
她嘖嘖嘆道,“在你們眼中,五官比三觀重要……”
他輕笑。
許媛坐起,“誒,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笑起來很好看?!?br/>
他看她,“我臉上有面具,你上哪兒看?”
許媛笑道,“我可以通過你的眼睛和你唇角的弧度,直擊你心靈。”
胡謅,長翼低眉笑笑。
只是趁他低眉,她忽得湊近。
他頓了頓,短暫一瞬,他本可以避開她,卻沒有動彈。
她直接貼上他的嘴角,親了他。
“呀,真不容易,歷時六個月,蓋個了印兒?!彼澯朴破鹕?,似是想踩著一側走下去。
長翼看她。
她果真緩緩悠悠踩滑,墜地前,他抱起她,平穩放在地上,“能不鬧嗎?”
“能,你親我呀?!彼噶酥競阮a。
長翼松手,轉身。
她在身后拍了拍手中的浮灰,嘀咕道,“臉皮真薄……”
他淡淡笑笑。
許媛同夫人是全然不同的兩類人,卻各有不同的處事準則。
……
他每日被她煩到‘鬧心’,卻越發時間去想起早前的事和早前的人。他不知道哪里冒出這么多殺手,不遠千里來取她性命,她只說家中家大業大,惦記家產的人也多啊,等她熬死了其他人,就回西秦,繼承一大筆遺產。
“反正有人說了要送我回西秦的,我們暫時不回西秦?!?br/>
“……”
他們早前一路從木獨鎮到乾州,又從乾州到新沂,等到新沂的時候,才似是再沒有西秦的殺手追來過,也沒有侍衛再出現過。
起初,她還會每日一念,“阿彩,你眼睛什么時候偶才能好啊……”
也會每頓一念:“阿彩,我想吃八寶鴨……”
“阿彩……”她有時候竟也會忽然忘了,那時候的阿彩已經不在了。
“你也走吧,長翼?!彼B阿彩都沒了,她不想再沒他。
他果真轉身。
她獨自一人在苑中坐到黃昏,抬眸時,卻見他踱步回來,“不是要吃八寶鴨子嗎?我去買了。”
路上有些遠,所以回來得晚。
她抬眸看他,眸間氤氳。
他蹲下,與她齊高,聲音清冷,目光卻篤定,“你想回西秦還是留在蒼月,我都陪著你,”
她伸手筷子夾起手中的八寶鴨輕嘗一口,點了點頭,“好吃?!?br/>
他亦溫聲,“那我明日再去。”
那晚夜色很好,她同他坐在屋頂,她靠在他懷中入睡。
夜空星辰下,他似是不敢動彈,怕吵醒懷中之人。
他仔細看她,心底會怦然跳動,她發間有股清淡的白玉蘭香氣,很淺,卻悠悠墜入心底。
她睡著,他放她到床榻上。
正要起身,她伸手扯上他衣領。
他惱火看她。
她悠悠道,“你,是不是有隱疾?”
他莫名看她,“……你有毛病是不是?”
她伸手攬上他后頸坐起,她鼻尖抵上他鼻尖,曖昧道,“我不信……要不,我們試試?”
“要不你試試?”他聲音輕到不能再輕。
她見他耳根子都漲紅。
這是他們遇見的第四年。
時光飛逝。
她伸手,從他修頸撫至胸前,又從胸前至腰間。
他沉聲,“不后悔?”
她眸間顫顫,“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嗎?”
他再度輕笑。
她亦笑笑。
他伸手綰過她耳發,聲音略微有些嘶啞,“應當來不及了。”
他闔眸,吻上她雙唇。
她回應。
似是一切都順氣自然。
不多不少,不急不緩,剛剛好。
夜燈昏黃,他吻上她耳后,她亦伸手攀上他后頸。錦帳香幃里,身影交織,指尖花開,似是忘卻了時間,亦忘卻了前塵舊事。
他早前是怎樣的長翼都好,如今只是她的長翼。
她早前是怎樣的許媛也好,如今都只是他的許媛。
……
新沂的幾年,日子過得平靜自在。
她會在苑中養花養草,還會教隔壁的阿玉讀書寫字,為人處世。
……他們若存心言辭氣你,你氣得咬牙切齒,且跳腳,正中他們下懷;他們覺得你有反應,且反應有趣,日后還會尋你的麻煩,你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搭理。
……不主動欺負旁人,但他們若真執意欺負你,那便不能讓旁人欺負了去。
……趙家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成為什么樣的人。旁人不會因為你是趙家的孩子便不欺負你,想要不被欺負,你需靠自己。
阿玉也會終日圍著她,媛姨媛姨叫個不停。
一日里,有大半日都在她苑中。
她也喜歡同阿玉一處。
阿玉在遠處練字,他踱步到許媛跟前落座,“你很照顧阿玉?!?br/>
她托腮看他,“她同我很像,都是爹不親娘不疼,我那時候也是乳娘帶著,還會被旁人欺負,不過我乳娘不像阿玉的乳娘,我乳娘很厲害。所以看到阿玉,總有些想到小時候的自己,想多教她一些東西,不想讓她被人欺負……”
他從未過問過她家中之事,她亦不提起。
這是他頭一回聽她說起家中。
他垂眸。
她淡笑,“是不是心疼我了?”
長翼亦笑,“是。”
“那你閉眼?!彼蟆?br/>
他還是照做。
她臨到他跟前,又叮囑道,“不許睜眼啊?!?br/>
他奈何。
她頭也不回,“阿玉,不許偷看。”
阿玉趕緊低頭認真寫字。
她只是輕輕吻上他嘴角,輕聲嘆道,“我早些遇見你多好!”
他睜眼,“現在也不遲?!?br/>
她朝阿玉道,“阿玉,今日可以了,回去吧,明日再來。”
阿玉應好。
小苑外闔門的聲音傳來,她吻他。
他亦吻她,一面擁她起身,一面是悉悉率率衣裳落地的聲音……
事后,他埋首她發間,他喜歡她發間清淡的白玉蘭香。
亦知曉她今日心中一定有事。
“長翼,我要回家中了……”她果真輕聲。
他亦輕聲,“嗯。”
“你不必同我一道趟這趟渾水,這次,興許真會有性命危險……”她認真道,“我家中,情況有些復雜……”
她咬唇,“長翼,你現在還可以抽身?!?br/>
他眸間淡淡,方才歇下去的念想再次浮上,這一次,如同暴風驟雨,她只得攬緊他,到最后似是連再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我同你回西秦,許媛,你在何處我便在何處?!彼鹕?,在耳房里替她擦身。
她看他,“對我這么好,我習慣了怎么辦?”
“我不對你好,誰對你好?”他低聲。
她笑笑,“長翼,你有多喜歡我?”
他抬眸看她,“陪你回西秦趟渾水算不算?”
她眸間失了笑意,“長翼,家中會有人來接我,這次回去很危險,若是我還活著,我會遣人來送信給你,你再來西秦,我們再也不分開;若是未收到我的消息,你就別來了,亦什么都不要打聽……”
“許媛,我在你心里是什么?”
“是全部,所以輸不起?!?br/>
他起身,拎了浴袍出屋,“我同你一樣,也輸不起。”
她淡淡抿唇。
……
“媛姨,你真的要走?”阿玉來送,雙目微紅。
她笑著看她,“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我不在,你才能開始你新的人生。阿玉,你能照顧好自己,亦能照顧好旁人,你不需要有我在。”
阿玉破涕為笑,“媛姨,我日后還會再見你嗎?”
她伸手綰過她耳發,“莫愁前路,你會認識新的人?!?br/>
阿玉擁她,“我會永遠記得你?!?br/>
她亦擁她,“我也是?!?br/>
在新沂的七年里,阿玉寄托了她最多的感情……
馬車緩緩駛離新沂。
自昨晚長翼離開后,便再未回來過。
她想,這樣才是好的結局。
只是行至新沂城門時,馬車卻緩緩停下。
侍從恭敬道,“殿下,有人?!?br/>
她撩起簾櫳,見是長翼下馬。
她目光微怔,卻盈盈水汽。
他上前,侍從相攔,她垂眸的功夫,七八個侍衛皆被撂倒,他撩起簾櫳上了馬車,手中的東西放下,輕聲道,“我去買了八寶鴨子,不是喜歡嗎?日后走了就吃不到了?!?br/>
她鼻尖微紅,“你去買鴨子去了?”
他頷首,“排了許久的隊。”
不知為何,她笑不可抑。
跟多的侍衛上前,她輕聲道,“他是我夫君。”
侍衛們都怔住,既而拱手,沒人再無禮。
馬車緩緩駛離,她一面吃著八寶鴨子,一面看她,“你的面具呢?”
“丟了?!彼p聲。
同她一處,不需要這個面具做遮掩,再怕旁人看到他的內心。
她看了看他,淡淡笑了笑,只覺今日的八寶鴨子,似是比早前的都要好吃。
“你不是一直想聽蘇錦的事嗎?”他忽然開口,“我說給你聽?!?br/>
她愣住,“不是一直不想說嗎?”
他看她,“早前不說是害怕面對,眼下卻不同。我亦明白了她當日同我說的,我當有自己的人生,許媛,你就是我的人生?!?br/>
她莞爾,“難得,冰塊兒都會說暖話了。”
她心中似是從未如此歡喜過。
只是,她轉眸,“蘇錦這名字聽起來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聽過?”
他淡聲,“她是蒼月的皇后?!?br/>
“噗……”許媛一口八寶鴨子嗆在喉間,險些沒背過氣來,“你……你是順帝身邊的暗衛?”
他頷首。
許媛撫了撫心口。
他沉聲道,“所以,你不必擔心我同你回西秦趟這攤渾水,再大的渾水我都趟過。我陪你回西秦,你若愿意爭家產,我陪你爭;你若不愿意爭了,我陪你去都可以。只要是你,去何處都可以?!?br/>
他轉眸看她。
分明是溫情時刻,她卻愣住,深吸一口氣,躺在他懷中,“我要爭的家產很有些大……”
他伸手撫了撫她臉頰,“有多大。”
她嘆道,“長翼,許是我母親的姓,我姓漣……”
長翼眸間微滯,漣這個姓氏極其少見,是西秦皇室的姓。
許媛果真喉間輕輕咽了咽,“我是西秦的王儲,我回西秦是去爭皇位的,我的家產是整個西秦……長翼,你早前趟的那種渾水,怕是還要再趟一次了……”
良久,他輕笑,“現在下馬車還來得及嗎?”
她亦笑,“恐怕是來不及了,旁人都知曉你是我夫君了?!?br/>
長翼低眉笑笑,她亦忍俊。
暖春三月,馬車外,盡是柔和的柳絮。
(長翼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