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關出來已是深夜，突然發(fā)現(xiàn)般若殿里多了個人。莫非是白子畫來了？不對，不是他。推開內室的門，卻看到墨冰仙正坐在案前望著窗外出神，不由有些詫異。</br></br>“你怎么在這？”</br></br>“怎么是你？”</br></br>兩人一起開口問，花千骨顯得有些尷尬。</br></br>墨冰仙看著她，嘴角微微上揚：“原來你就是妖神，竹染讓我來侍寢。”</br></br>花千骨嘴里有茶的話肯定會噴出來，他說話的語氣未免太過平靜，可是心里肯定是又氣又恨吧？</br></br>“對不起，他不是故意折辱你，只是閑來無事喜歡捉弄我，看我為難的樣子。”</br></br>捉弄？墨冰仙皺了皺眉頭，任誰都可以看清竹染的陽奉陰違，還有兩人之間的相互利用，她何必在人前裝模作樣？還有她堂堂妖神，干嗎總跟人說對不起。才見兩次，她已經(jīng)跟他說了兩遍了。那單純無辜，甚至帶一白癡茫然的眼神是身為個妖神應該有的么？真搞不懂這女人到底是城府太深還是太傻太真。她是怎么當上妖神的？就靠那種無辜的眼神去勾引男人？</br></br>“你回蜀山去吧，我會跟他說的，他不會再要挾你。”</br></br>“你很討厭我？”墨冰仙上前兩步站在她面前。</br></br>花千骨被他的陰影籠罩著有些喘不過氣來，那身形，那干凈清爽的味道都像極了白子畫。</br></br>“沒有。”</br></br>“那為什么趕我走？”語氣中帶一絲嗔怨和調笑。</br></br>花千骨微微有些吃驚，他不會是在和調她情吧，他難道不恨她么</br></br>“我不想勉強你。”她的心在瑟瑟抖著，她在害怕什么？怕自己這個時候太軟弱，怕自己突然想找個人依靠？面對其他人她不會心動，面對白子畫她已心死，可是面對一個像白子畫的人她該如何是好……</br></br>“你什么都沒讓我做，怎會勉強我。我說過在哪里都一樣，你會不會下棋？”</br></br>轉折太快，花千骨有些反應不過來。</br></br>“會。”</br></br>墨冰仙已經(jīng)習慣了她說話的遲鈍和慢半拍，興致悠悠的和她下起棋來，倒沒想到她下棋倒是不笨。</br></br>“白子畫教你的？”</br></br>“呃？”</br></br>“白子畫以前不是你師父？”墨冰仙看她顰著眉，似乎正努力回憶著。</br></br>“最開始是爹爹教我，但是我學得不好，后來他又指點我，我還看了《七絕譜》的棋譜。”</br></br>墨冰仙挑起眉毛，感覺妖神也有爹爹似乎是件怪怪的事。以前聽聞中完全被妖魔化的形象越來越趨向一個平常人，他微微有些不自在。</br></br>“雖然知道你不會餓，但是想不想吃東西？我的手藝很好的。”墨冰仙望望窗外天邊片魚肚白，云宮里逐漸開始霞光萬丈。</br></br>“你想吃什么我可以變出來。”</br></br>“那樣的東西不好吃，凡事要親力親為才能體會到其中的快樂和味道。廚房在哪？”</br></br>花千骨仿佛又看到白子畫站在跟前對她諄諄教導，可是眼前的人溫暖親切，她伸手就可以觸碰到。</br></br>墨冰仙很快便弄好了幾樣小菜出來。很簡單，也沒什么花樣，但是清淡爽口。花千骨感覺自己的味蕾紛紛蘇醒了，她已經(jīng)很久沒好好的吃頓飯了。之前陪白子畫的時候總是想到糖寶，越吃越難受。</br></br>“原來百合還能這樣炒。”</br></br>“我瞎搗騰的，閑來無事有時會自創(chuàng)些菜式。”</br></br>“你經(jīng)常自己做飯吃么？”</br></br>“恩，雖然沒有必要，但是這么多年，我每天三餐都會按時吃，才感覺自己還有血有肉真實的活著。不過基本上都是一個人，隨便弄兩個菜就打發(fā)了。”</br></br>“一個人？”</br></br>墨冰仙點點頭，有如寒星的眸中似有千年積雪。從很早很早開始，就是他一個人了。</br></br>花千骨說話一直仿佛夢游樣眼神飄浮：“我的手藝也很好，以前都是我做東西給大家吃，還從沒有人給我做過吃的，晚上輪我來做吧。”</br></br>墨冰仙看著她，輕輕點頭。</br></br>于是很自然的，墨冰仙在般若殿住下了，花千骨什么也沒說，兩人看上去仿佛如多年好友一般，有時對弈，有時彈琴。墨冰仙若即若離，態(tài)度常常十分曖昧。花千骨沒有掩飾自己對他的喜愛和優(yōu)待，幾乎是言聽計從。但是她閉關的日子也相對越來越長，精神也越來越恍惚。</br></br>“今天我們出去走走吧。”花千骨蒼白的臉轉向窗外，睫毛輕輕顫抖著，像蝴蝶的翅膀。</br></br>“外面在下雪。”</br></br>花千骨略一彈指，轉眼已是晴空萬里。墨冰仙無奈的笑：“你想去哪？”</br></br>二人朝著東海的方向飛了去，墨冰仙心道，難道她想回長留么。卻在離長留不遠的個島上停了下來，周圍繁花似錦。</br></br>“這里叫花島，以前常常和一個朋友一起來。沒想到天那么冷，花還是開得那么茂盛。”</br></br>“這里施了很強的保護咒，你的朋友一定希望你每次來的時候，都可以看到那么多盛開的花吧。”</br></br>花千骨點點頭，仰臥在綠草花叢中，閉上了眼睛。墨冰仙在一旁幾乎要為眼前美麗的景象所迷惑，海藍天闊，花叢中的她猶如精靈，美得江山失色，完全沒辦法和涂炭世人的妖神聯(lián)系在起。</br></br>刺骨的寒風逐漸變得溫和起來，他眺望海天之間，摩嚴的話在耳邊響起。</br></br>——妖神之力寥然是可以轉移的，就說明它再強大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取之不竭用之不完。雖然花千骨的神之身是承載妖之力的最好的容器，可以對消耗的力量進行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造和再生，但是那畢竟需要花費時間精力。我們就算無法將她身上的妖力再次轉移，只要趕在她最虛弱的時候下手，依然可以使她重創(chuàng)，將妖力重新封印，再殺她則輕而易舉。問題是她連收復六界都根本不用自己出手，全靠竹染和她手底下妖魔，根本就消耗不什么力量，所以只能求助于墨冰仙了。</br></br>墨冰仙長嘆聲，居然把六界的希望都壓在他人身上，他雖不喜歡做救世英雄，卻也從來不喜歡輸。他颯颯坦蕩的背影，筆直的脊梁如把出鞘的劍。慢慢走過去，伸出手來，墨冰仙看她掌心朵盛開的冰蓮，接過來聞聞，然后揚起嘴角笑下。</br></br>花千骨又神情恍惚了，墨冰仙見慣了各種女人總是望著他的癡癡神情，花千骨對他的迷戀既讓他有些自喜又有些惱怒，因為眼中望見的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br></br>“我們回去吧。”花千骨剛準備轉身墨冰仙突然握住她的手，直覺性的想抽出，墨冰仙卻已帶著她騰空而起。</br></br>不再多語，任憑他握住自己，修長如玉的手指溫涼而有力，手臂酥麻一般，什么東西在消散瓦解，破碎成空氣。原來這就是他的能力，這就是讓他來的原因，花千骨望了墨冰仙眼，臉上有絲苦笑，只是這世上被他握住的手，怕是都不會舍得放開，哪怕魂飛魄散。</br></br>落地時臉色更蒼白了幾分，墨冰仙放開呀，邪挑唇角看著呀。花千骨知道他的意思，卻并不說破，慢吞吞道：“我去閉關。”然后又頭鉆進地下的巨大冰窖。</br></br>墨冰仙見她似乎早已料到，卻依舊無所謂的模樣，微微皺起眉頭，這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呢？只是，不管怎樣，他都不會手下留情的。一手捏碎手中的那朵冰蓮，花汁四濺，略有些嫌惡的擦了擦，大步踏過扔在地上的殘瓣。</br></br>夜里醒來，感覺身后多了個人輕輕貼著自己。白子畫？</br></br>她翻轉身，墨冰仙正斜支著腦袋看著她。</br></br>“你睡得真死，絲毫都不留神防范的么，那么多人要殺你。”一只手撩起她的縷發(fā)別在耳后，眼神溫柔得讓人沉醉。</br></br>花千骨睡眼惺忪，遲鈍的搖頭：“不喜歡提心吊膽的活著。”的確沒有什么好防范的，以前或許還防范，成了妖神之后，她就再也不關心周圍了，或許是因為知道沒有任何人能真正傷害她，又或許是因為潛意識里真希望有人來把妖神殺了。</br></br>“你怎么跑過來了。”花千骨依舊疲憊想繼續(xù)睡。雖然知道云宮里一直盛傳他是的新男寵，可是墨冰仙一直都睡在隔壁的。</br></br>“我過來做我該做的事啊。”</br></br>“你指的是陪我睡覺還是殺我？”</br></br>墨冰仙笑：“什么時候知道我是來殺你的？”</br></br>“你不走反而留下來的時候，或者說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如果不是別有目的，憑竹染怎么可能脅迫得了你。只是想仙界絞盡腦汁，最后派了你來，到底是想出了什么辦法。”</br></br>“然后知道了？”</br></br>“差不多吧，的確很厲害。”</br></br>“我只是體質比較特殊，而且沒有修過五行術，比較喜歡專研些失傳的奇怪術法。仙界的人都覺得我太邪門，厭我怕我。”</br></br>“所有的法力，包括我的妖力你都能吸收？”</br></br>“不是吸收，我吃不下那么多，身體負擔不起，只是化解，像種能量的轉化，將其融回自然中的風雨雷電和空氣什么的。”</br></br>“很奇妙。”</br></br>墨冰仙陷入回憶，輕笑一下：“是啊，我從小打架就沒輸過，誰一碰上就沒力了。以前同門師兄弟也總是說我賴皮，根本不用比試就能獲勝。”</br></br>“自己可以控制么？”花千骨憂心的皺起眉頭。</br></br>“非接觸性質的可以控制和選擇。”</br></br>“也就是說，凡是直接接觸的，所有力量都會被你消解？”</br></br>“對，妖神之力也不例外。”</br></br>“沒辦法停下來么？”</br></br>“不接觸自然就停下來了，否則，至死方休。所以我娘當初還沒生下我，就已經(jīng)被耗光斷氣了。”從小自然沒無任何人敢抱他，碰他。</br></br>花千骨突然明白了他眼中偶爾流露出的孤獨和寥落從何而來了。他的一生，比他們都要長，一定吃過更多的苦吧。</br></br>花千骨伸出手握住他，打了個呵欠又想睡了。</br></br>墨冰仙凝望她的臉，眼中深邃不可測：“明知道后果，卻仍然愿意被我觸碰？”</br></br>“我是妖神，我很強的。”花千骨安慰的看著他咧嘴一笑，墨冰仙心中猛顫一下。</br></br>“為了這世上的魚和雁，你還是少笑一點好。”</br></br>花千骨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他的調侃，忍不住又笑了。</br></br>聽見花千骨醒來，墨冰仙放下書卷從案邊抬起頭來。</br></br>那迷迷糊糊揉著眼睛的呆模樣，實在是太像個孩子，他皺皺眉頭，突然很想知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會讓她變成妖神。</br></br>花千骨在妝鏡前坐下，墨冰仙很自然的拿起梳子溫柔的替她梳著，靜謐而溫馨。花千骨怔怔的看著鏡中的墨冰仙，心頭如水涼涼浸潤著。真好，要是他可以永遠留在自己身邊，要是這些都是真的而不是做戲……</br></br>“我一直很奇怪，來那么久并沒有發(fā)現(xiàn)對殺戮有什么興趣或是對六界有什么野心，卻為什么會容忍竹染那么一個人到處作孽。”</br></br>花千骨望著鏡中的自己，那張臉真是美到可怕也陌生到可怕，那個女人到底是誰？</br></br>“竹染，他是唯一一個陪在身邊的人，這些年來，不管是在蠻荒還是成為妖神之后，總是在最苦的時候，他與我相依為命。六界與無關，他對我卻是重要的。”</br></br>蠻荒？相依為命？她對竹染竟然有那么深的感激之情？看來他真是有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啊。告誡自己不要對她產(chǎn)生任何興趣，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讓她癡迷他，而不需要知她的任何從前。如今居然能影響到他的情緒，這讓他隱隱有些擔憂。</br></br>“那為何竹染肆虐六界你不管，甚至連長留都不理，卻單單只保茅山派。現(xiàn)如今，所有人都往茅山躲，茅山幾乎已經(jīng)成了反攻你們的大本營了。”</br></br>花千骨長長的輕嘆一聲：“給你說一個故事，我曾經(jīng)有一個朋友，他和他的師兄情同手足，一起長大，師兄照顧他寵著他，為了他幾次出生入死。可是有一天他不在的時候，他的師兄突然伙同一幫妖魔殺了他們師父和所有師兄弟，幾乎覆滅了整個師門。他一直不肯相信，想找?guī)熜之斆鎲杺€清楚。可是真當再次相見的那一天，他發(fā)現(xiàn)師兄面具下的那張臉原來跟他一模一樣，原來師兄是只比他晚生一點點的孿生兄弟，一世只能作為他的影子而存在。原來師兄恨他恨到骨子里去了，所有愛護他救他的行為都只是出自于不得已的本能，而不是自己的心意。原來師兄欺師滅門，只是因為不能直接傷害他，只能拐彎抹角的報復他。原來師兄直生活在痛苦中那么多年，而他一點都不知情。”</br></br>“你說的是不是之前茅山派的掌門云隱？”</br></br>花千骨點頭，神色變得悲哀又帶幾分嘲笑：“知道了一切的云隱，后來的那些年一直在想如何破除種禁忌的血的牽絆，最后他終于發(fā)現(xiàn)唯一的一個方法，可以讓云翳不被自己所累得到真正的自由，但是自己卻必須得死，死之后云翳才能真正擁有自己的人生，于是……”</br></br>“于是他死了？”</br></br>花千骨點頭：“云隱會么做我一點都不奇怪。云翳對他而言是世上最重要的人吧，他怎么舍得他痛苦，又怎么能承受他恨他。可是……明明牽絆已經(jīng)解除了，云翳為什么最后還是跟著他起死了？竹染說他從茅山搶走了云隱的尸體，瘋狂奔走七天七夜，然后自盡在茅山的思過崖上，死的時候還緊緊抱著死去多時的云隱，尸體被他咬得血肉模糊，白骨都露出來，神志不清反反復復的只會說三個字——我恨你。”</br></br>花千骨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仿佛能想象當時殘忍可怖的景象。</br></br>“十六年后，我從長留海底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再看不到他們了。我一直在想，要是云隱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如果是現(xiàn)在的我就有力量幫到他，他們也不用死了。我從未為茅山負起什么責任，也沒為他做點什么。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云翳不是一直想要解脫想要自由的么？為什么真的擁有的時候他卻那么輕易的放棄了。云隱做了那么多就是不想他繼續(xù)恨他，為什么他到最后卻更恨他了……”</br></br>墨冰仙心頭竟不由一痛，沉默良久：“或許對云翳而言，他為云隱而生，云隱就是他人生的全部信念了吧，比自由比一切都重要。可是他之前不懂，云隱也不懂，當明白一切的時候，已經(jīng)什么都來不及了，只留下遺憾和怨恨。當愛成為一種習慣和執(zhí)念的時候，真的很可怕。”</br></br>“是啊，愛真的很可怕。你以為你只是愛一個人，卻沒想到那份愛對那個人甚至對這個世界會造成多大的災難。”</br></br>花千骨又是聲悲涼長嘆：“希望黃泉之下，他們倆能夠冰釋前嫌。”緩緩閉上眼睛，回想起當年在長留初見云隱時的場景。執(zhí)念也好，野心也好，愛也罷，最后空落落的什么也不會剩下。人散的散，走的走，為什么她還要留下她一個人在里？</br></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