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子上挑著盞燈籠，燈籠已被油煙熏黑。</br></br>燈光下俏生生的站著一個人，大大的眼睛，長長的辮子——</br></br>李尋歡失聲道：“孫姑娘！”</br></br>孫小組嫣然道：“我本來最恨男人打女人，但這次，你卻打得讓我開心極了?！?lt;/br></br>林仙兒道：“我也開心極了，我喜歡被他打?！?lt;/br></br>她又勾住了李尋歡的臂，媚笑道：“你若在吃醋，不妨也過來喝杯酒，醋可以解酒，酒也可以解醋?！?lt;/br></br>孫小紅居然真的走了過來，用李尋歡的酒杯倒了杯酒，一口就于了，吐了吐舌頭，皺眉笑道：“劣酒喝多了雖然也就和好酒差不多，但這第一口可真難喝?！?lt;/br></br>林仙兒笑道：“等孫姑娘下次到我們家來的時候，我們一定用最好的酒來招待你！”</br></br>她仰著面，笑問李尋歡，道：“你說好不好？”……</br></br>李尋歡還沒有說話，孫小紅已搶著道：“你笑得真好看，我雖然是女人，也忍不住想多瞧幾限。”</br></br>林仙兒吃吃笑道：“小妹妹，你還不是女人，你只不過是個小孩子。”</br></br>猻小紅道：“你現在盡管多笑笑吧，因為你馬上就要笑不出了。”</br></br>林汕幾道：“哦？”</br></br>孫小紅道：“他絕不會答應你的?！?lt;/br></br>林仙兒道：“哦？”</br></br>孫小紅道：“因為你能做得到的事，我也能做得到?！?lt;/br></br>林仙兒又笑了，道：“你能做得到什么？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明明什么事都不懂，卻偏偏要裝出很懂的樣子。”</br></br>她吃吃的笑著道：“有些事雖然只要是女人就能做，但做得好不好，分別就很大了……這道理你也懂么？”</br></br>孫小紅的臉也已有些發紅，咬著嘴唇道：“我至少也能帶他去找阿飛。”</br></br>林仙兒道：“你找得到？”</br></br>孫小紅道：“當然，而且我也知道要怎么樣才能救阿飛。”</br></br>林仙兒道：“哦？”</br></br>孫小紅道：“要救他，只有一種法子?！?lt;/br></br>林仙幾道：“什么法子？”</br></br>孫小紅道：“殺了你！要救他，只有殺了你！這世上若已沒有你這個人，他就絕不會再有苦惱！”</br></br>李尋歡突又于了杯酒，大笑道：“說得好！”</br></br>林仙兒嘆了口氣，道：“想不到你也和阿飛一樣，你難道不知道大多數女人說的話都靠不住么？你難道真相信她能帶你去找阿飛？”</br></br>李尋歡笑了笑，道：“世上有說謊的男人，也育誠實的女人?！?lt;/br></br>孫小紅笑道：“對了，你莫將天下的女人都看得和你自己一樣?！?lt;/br></br>林汕兒道：“好，那么我問稱，阿飛現在在什么地方？”</br></br>孫小紅道：“已跟我爺爺在一起，我爺爺已將他從上官金虹那里帶出來了?！?lt;/br></br>林仙兒又笑了，膘著李尋歡，道：“這種話你也相信么？天下又有誰能從上官金虹手上將人救出來？”</br></br>李尋歡微笑道：“也許只有一個人，就是她的爺爺孫老先生?！?lt;/br></br>林仙兒的笑容看來已又變得有些生硬，道：“好，既然如此，我倒也想去瞧瞧?！?lt;/br></br>孫小紅道：“用不著！他不想見你?！?lt;/br></br>她冷冷接著道：“現在你活著好像已是多余的?！?lt;/br></br>林汕兒道：“你想我死？”</br></br>孫小紅道：“你早就該死了?！?lt;/br></br>林仙兒笑道：“可是你想過沒有，要誰來殺我呢？”</br></br>孫小紅道：“你以為沒有人能下得了手？”</br></br>林仙兒眼波流動，道：“這世上的男人，也許只有一個能忍心下得了手，可是他也不會出手的。”</br></br>她用眼角膘著李尋歡，接著道：“因為他知道他若殺了我，阿飛還是一樣會恨他?！?lt;/br></br>孫小紅道：“你莫忘了，我不是男人，我也不怕阿飛恨我?！?lt;/br></br>林汕兒忽然大笑了起來，道：“小妹妹，難道這就算是挑戰么？難道你想跟我決斗？”</br></br>孫小紅板著臉，道：“一點也不錯?！?lt;/br></br>她不讓林仙兒說話，又道：“地方可以由你選，時間卻得由我。”</br></br>林仙幾道：“你說什么時候？”</br></br>勁小紅道：“就是現在?！?lt;/br></br>看來決斗并不是男人的專利，女人有時也會決斗的。</br></br>但女人決斗的法子是不是也和男人一樣呢？</br></br>孫小紅道：“我已挑了時間，現在你就挑個地方吧。</br></br>林仙兒眼珠子轉動著，道：“地方也不必挑了，看來這里就不措，只不過……”</br></br>孫小紅道：“只不過怎樣？””</br></br>林仙兒道：“我們用哪種法子呢？”</br></br>孫小紅道：“決斗就是決斗，難道還有多種法子？”</br></br>林仙兒悠然道：“當然有，有的叫文斗，有的叫武斗，有的斗兵器，有的斗輕功，也有的斗毒藥，何況，我們到底是女人，無論做什么事至少都應該比男人斯文些才是?！?lt;/br></br>孫小紅道：“你說用哪種法子？”</br></br>林仙兒眨著眼，道：“法子也由我來選么？”</br></br>李尋歡忽然道：“可能用毒藥?！?lt;/br></br>孫小紅甜甜對他一笑，道：“用毒藥也沒關系，我七叔也是使毒的大行家，絕不在五毒童子之下，只不過他使毒是為了要救人，并不是為了要殺人。”</br></br>林仙幾道：“若能用毒藥救人，他使毒的本事就必定已出神入化，因為用毒藥救人，的確比用毒藥殺人困難得多?！?lt;/br></br>她嘆了口氣，道：“看來我倒真不能用毒藥來跟你決斗了?！?lt;/br></br>孫小紅淡淡道：“隨便你用什么法子?！?lt;/br></br>她看來這么有把握，李尋歡也不再說什么?！皩O老先生”嫡傳的武功，他也早就想見試見試了。</br></br>林仙幾又瞟了李尋歡一眼，道：“在小李探花這樣的絕頂高手面前，我們若是拳打腳踢的打了起來，豈非是在班門弄斧，要人家瞧著笑話。”</br></br>孫小組道：“那么，你說用什么法子？”</br></br>林仙兒道：“我們既然是女人，就應該用女人的法子?！?lt;/br></br>孫小紅道：“女人難道還有什么特別的法子？”</br></br>林仙兒道：“當然有。”</br></br>孫小紅道：“你說?！?lt;/br></br>林仙兒道：“男人自以為處處都比女人強，但有件事卻只有女人才能做，本事再大的男人也無能為力?！?lt;/br></br>孫小紅道：“哦？”</br></br>林仙幾道：“譬如說，生孩子……”</br></br>孫小紅笑聲道：“生孩子？”</br></br>林仙兒笑道：“不錯，生孩子才是女人們最大的本事，最大的光榮，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誰都瞧不起的，你說是么？”</br></br>孫小紅的臉又紅了，吃吃道：“你難道……難道……”</br></br>林仙兒道：“我們本來可以比一比誰的孩子生得多，生得快。”</br></br>孫小紅叫了起來，道：“我瘋了，這種事怎么能比？”</br></br>林仙兒悠然道：“誰說不能，難道你生不出孩子？”</br></br>孫小紅漲紅了臉，既不能承認，又不能否認。</br></br>林仙兒道：“你若嫌這種法子太慢，太費事，我們也可以換一種?！?lt;/br></br>孫小紅松了口氣，道：“當然要換一種?！?lt;/br></br>林仙兒道：“還有些事只要是男人就敢做，但無論多厲害的女人，你若要她做這些事，她也沒這個膽子?！?lt;/br></br>她笑了笑，接著道：“你既然不愿意比女人都能做的事，我們就比一比女人都不敢做的事如何？”</br></br>孫小紅遲疑著，道：“你先說來聽聽?！?lt;/br></br>林仙兒道：“譬如說，脫衣服……我們就在這里把衣服全脫下來，看誰脫得快，我若輸了情愿把腦袋送給你?！?lt;/br></br>這里本是個夜市，到這里來喝酒的人，雖然都不愿多管別人的閑事，但若有女人當場脫衣服，打破頭也要搶著來瞧瞧的。</br></br>孫小紅咬著嘴唇，紅著臉道：“難怪聰明的男人都不愿找女人賭錢、原來就因為你們這種女人，無論賭什么都要想出法子來賴皮?！?lt;/br></br>林仙兒笑道：“跟男人賴皮，本來就是女人的特權，不懂得利用這種特權的女人，不是丑八怪，就是個呆子。”</br></br>孫小紅大聲道：“我不是男人?！?lt;/br></br>林仙兒道：“我也沒有賴皮，‘隨便你用什么法子’這句話難道不是你自己說的？”。</br></br>孫小紅怒道：“可是我又怎知道你會想得出這種不要臉的法子。”</br></br>林仙兒悠然道：“這也只能怪你自己，你要殺我，為何不干干脆脆的動手，誰叫你還要多嘴的？”</br></br>她笑了笑，接著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也難怪你，不多嘴的女人，到現在我還沒有看到過哩?！?lt;/br></br>看來“決斗”的確是男人的專利。</br></br>因為決斗時只能用手，絕不能用嘴——無論誰若話說得大多了，勇氣和斗志都會漸漸消失的。</br></br>無論在什么地方，你看到兩個人打架時若先嗜哩嗜嗓吵了起來，那場架就一定打不起來了。</br></br>而女人卻偏桶大多是‘君子”，都很懂得“動口不動手”這道理。</br></br>——秋風肅殺，夕陽西下，兩個女人一言不發的站在秋風落時中，等著那立判生死的一剎那一……</br></br>這種場面又有誰瞧見過？</br></br>不但沒有人瞧見過，簡直連聽都未聽說過。</br></br>“女人就是女人?！?lt;/br></br>男女雖平等，但世上卻偏偏有些事是女人不能做，也做不出的。</br></br>女人若一定想做這些事，不是“自不量力”就是”自討無趣。”</br></br>“女人就是女人?！?lt;/br></br>這道理是誰也駁不倒的。</br></br>林仙兒笑得更甜，更得意了。</br></br>看著林仙兒的笑臉，李尋歡忽然想起了藍蝎子。</br></br>藍蝎子雖也是個聲名狼藉的女人，但卻有種非凡的烈性。</br></br>他忽然覺得藍蝎子死得很可惜。</br></br>孫小紅漲紅的臉已漸漸發青。</br></br>林汕兒笑道：“現在決斗的時間、地點、方法，已全部決定，斗不斗就全看你了?！?lt;/br></br>孫小紅搖了搖頭。</br></br>林仙兒道：“既然不斗，我可要走了?！?lt;/br></br>孫小組道：“你走吧。”</br></br>她忽然嘆了口氣，淡淡道：“這也只怪你運氣不好?！?lt;/br></br>林仙兒抿嘴笑道：“是你運氣不好？還是我運氣不好？？</br></br>孫小紅道：“你。，</br></br>林仙兒忍不住問道：“我運氣哪點不好？”</br></br>孫小紅道：“我嘴上說得雖兇，但若真的動起手來，還不至于真要你的命，最多也只不過要你受點傷，叫你以后害不了人而已。”</br></br>林仙兒笑道：“如此說來，我的運氣豈非好極了？”</br></br>孫小紅道：“我若已傷了你，別人再要來殺你，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動手的，是么？”</br></br>她笑了笑，淡淡接著道：“但現在，若有人要來殺你，我就不管了?！?lt;/br></br>這句話還沒有說完，林仙兒的身子已打了個轉。</br></br>對某些事林仙兒的反應絕不比李尋歡和阿飛慢。</br></br>她目光隨著身子的轉動四面搜索，向最黑暗的地方搜索y</br></br>她并沒有瞧見什么。</br></br>孫小紅已拉起李尋歡的手，道：“我們走吧，我不喜歡看殺人。”</br></br>林仙兒忍不住道：“你是說有人要殺我？”</br></br>孫小紅眨著眼，道：“我說過么？”</br></br>林仙幾道：“人在哪里，你瞧見了？”</br></br>孫小紅既不承認，也不否認。</br></br>她無論是承認，還是否認，都不會令林仙兒害怕的。</br></br>但林仙兒現在卻顯然有點害怕了，懾懦著道：“我怎么瞧不見?！?lt;/br></br>孫小紅淡淡笑道：“你當然瞧不見，你若瞧見時，也許就太遲了?！?lt;/br></br>林仙兒道：“我若看不到，你怎么能看到？”</br></br>孫小紅道：“因為他們要殺的并不是我?！?lt;/br></br>她又笑了笑，接著道：“我現在才知道，若要殺你，最好莫要被你看到，因為若是先被你看到，也許就殺不成了?！?lt;/br></br>林仙兒道：“他……他們是誰？”</br></br>孫小紅道：“我怎么知道誰要殺你？你自己本該知道的。”</br></br>林仙兒目光還是四下搜索著，目中已有了驚懼之色。</br></br>她一向很少害怕。</br></br>因為她總有把握能令那些要殺她的人下不了手。</br></br>但現在，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對方根本不讓她看到，她就算有一萬種法子，也用不出來。</br></br>孫小紅道：“難道連你自己都想不出是誰要殺你？是不是你自己也知道要殺你的人大多了？”</br></br>林仙兒情不自禁擦了擦汗。</br></br>她無論做什么事，姿態就一向很優美、很動人。</br></br>但現在她這擦汗的動作看來竟有些笨拙：</br></br>所以你若想擊倒一個人，最好的方法，就是讓他自己心里先覺得恐懼，那么用不著你出手，他自己就先已將自己擊倒。</br></br>李尋歡瞧著孫小紅，心里忍不住在微笑。</br></br>他忽然發覺孫小組已不再是孩子，無論從哪方面看，她都已是個完全成熟的女人。</br></br>只有成熟的女人，才了解成熟的女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