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舟縣不久,就下起雨來。</br> 雨勢不算大,溫度卻降了下來,馬車里雖鋪了毯子,花容的手腳還是有些發涼,后腰也開始隱隱作痛。</br> 但江云飛也在車里,花容不想讓他看出異樣,裝得若無其事。</br> 雨下了一天一夜,第二日不僅沒停,反而越發的大了。</br> 快到驛站時,馬車陷進泥里。</br> 車夫掙扎了一會兒,馬車反而越陷越深了。</br> 江云飛撩開簾子看了一眼,對花容說:“好好坐著,我下去看看。”</br> 江云飛圍著馬車看了一圈,讓人搬來石塊墊在車輪下,又叫了四個人過來推車,這才把馬車從泥坑里解救出來。</br> 江云飛的衣服打濕了不少,還濺了不少泥巴,他沒再上車,和其他人一起騎馬。</br> 到了驛站,早有官差撐著傘在門口迎接。</br> 一看到江云飛,官差立刻迎上來,討好的說:“大人辛苦了,我們接到信兒就讓人準備了熱水和姜湯,爐子上還溫了酒,大人趕緊進屋暖暖身子吧。”</br> “有勞。”</br> 江云飛淡淡的應了一聲,從官差手里接過傘,親自去接花容。</br> 他雖然淋了雨,手卻是熱的,感受到花容的手很涼,眉心微皺,低聲問:“手這么涼怎么不說?”</br> “我沒覺得冷。”</br> 花容否認,江云飛的神情卻沒緩和下來,吩咐月清去拿披風,又讓驛站的官差準備火盆。</br> 官差有些遲疑:“大人,這還沒入冬呢,就要烤火了嗎?”</br> 隨從上前,拿了賞銀給那人,沉聲道:“大人吩咐什么你照做就是。”</br> 得了好處官差不再多話,屁顛顛的去準備炭火。</br> “我沒事,夫君淋了雨,比我更需要照顧。”</br> 花容并非不愛惜自己,只是畏寒和腰上的傷都是老毛病,她早就忍習慣了。</br> 江云飛繃著臉沒有應聲,一進屋便關上房門,直勾勾的盯著花容問:“腰上的舊傷可疼?”</br> 花容下意識的想否認,下一刻卻聽到江云飛說:“讓我看看。”</br> 江云飛的語氣滿是關切,卻也霸道,沒有商量的意思。</br> 之前他只從大夫口中聽說她傷的重,落下了很嚴重的傷疾,并未親眼見過那傷究竟是什么樣的。</br> “不行!”</br> 花容毫不猶豫的拒絕,本能的護住胸口。</br> 她知道江云飛是關心她,并不是要對她做什么,但她現在還做不到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身體。</br> 江云飛不曾嫌棄她臟,可身上每一處的傷昭示的都是和江云騅有關的過往。</br> 她覺得羞恥。</br> 花容緊抿著唇,臉色有些發白。</br> 江云飛意識到自己有些操之過急了,緩了語氣說:“我可以不看,但你必須對我坦誠,不能騙我。”</br> 江云飛的眼神犀利,像是能看穿花容,花容只好說:“腰確實有一點點疼,一會兒貼個膏藥就好了。”</br> “好。”</br> 江云飛退出房間,過了會兒,月清進屋來幫花容貼膏藥。</br> 花容的表情不好,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月清忍不住問:“是發生什么事了嗎,夫人怎么不高興?”</br> 花容垂著眸,連說話的勁兒都沒有。</br> 自從離開瀚京,這一路江云飛對她非常好,事事都為她考慮周全了,她也下定決心要回應他的感情,可就在剛剛,她發現她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強大。</br> 她不知道該怎么用這具殘破的身體面對江云飛。</br> 她這樣矯情,他又能容忍她多久呢?</br> 想到這些,花容有些恐慌。</br> 夜幕很快降臨,廚房送來飯菜。</br> 之前幾日江云飛都是陪著花容一起用飯的,花容下意識的朝門口看了一眼。</br> 房門緊閉著,江云飛不知去了哪里。</br> 他……果然生氣了嗎?</br> 花容不覺捏緊帕子。</br> 月清輕聲問:“夫人是要找郎君嗎?”</br> “不是。”</br> 花容搖頭,就算見到江云飛,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和面對。</br> 話音落下,屋里陷入沉寂,花容看著滿桌的菜,一點胃口也沒有,只坐著發呆。</br>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云飛突然推門而入。</br> 他換了身玄色常服,神情自然的在花容身邊坐下,見桌上飯菜都沒動過,看向花容問:“怎么不吃,飯菜不合胃口?”</br> 花容怔怔地看著江云飛,忘了說話,鼻子有些發酸。</br> 月清看得著急,幫忙問:“郎君這是去哪兒了,夫人一直在等郎君一起用飯呢。”</br> “我在樓下洗了個澡,順便把臟衣服洗了,所以耽誤了點時間。”</br> “郎君身份尊貴,哪里需要自己親自動手洗衣服?”</br> 月清疑惑,江云飛夾了筷子菜到花容碗里,淡聲說:“那些人下手沒個輕重,我怕洗壞了。”</br> 換下倆那套是花容給他做的新衣服,他很珍惜。</br> 花容回過神來,聽到這話,一顆心酸脹不已,又有些懊惱自己竟然這樣小心眼,胡思亂想嚇自己。</br> 心情回升了些,花容這才注意到驛站的飯菜做得有些精致。</br> 她吃了口紅燒肉,鼓足勇氣找話題:“這個紅燒肉的味道和之前在舟縣吃的有點像。”</br> “同一個廚子做的,味道自然是像的。”</br> 江云飛說的很隨意,好像這是一件很尋常的事,花容詫異的看著他追問:“舟縣的廚子怎么會在這兒?”</br> “那日見你喜歡,就花了點錢請那廚子隨行做飯,等到了江州,再送他回來。”</br> 江州的美食更多,到時可以換其他廚子。</br> 眼睫輕顫,花容陷入沉默。</br> 夜里,江云飛依然是打的地鋪。</br> 只是剛熄燈,他就感覺花容從床上坐了起來。</br> “怎么了?”</br> 江云飛邊問邊起身準備點燈,下一刻卻被花容抓住手:“就這樣,別點燈。”</br> 花容說的很急,聲音有些顫抖。</br> 江云飛便不動了。</br> 他的五感遠勝常人,適應黑暗后,看到花容在低頭解腰帶。</br> 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害怕,半天都沒解開,有些急了。</br> 江云飛壓住花容的手,沉沉的問:“你這是做什么?”</br> 花容的手涼得厲害,被他壓住后,渾身一顫,脈搏快得驚人。</br> 然后江云飛聽到花容慌亂又柔軟的聲音:“夫君不是要檢查我腰上的傷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