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南北預(yù)先埋伏的白渾教徒被虛假指令誘騙著趕往泰興,李肱、黃公公和霍重樓等人調(diào)兵遣將進行圍捕”審訊俘獲的白蓮教徒深挖細查,將種種情況奏報朝廷,一個個忙得昏天黑地,卻又因立功受獎的**而〖興〗奮無比。
陳王謨是徹底倒臺了,雖然處置如此重案的廷議不是朝夕就能做出的,揚州這邊和京師的文牘往來也有個過程”朝廷的正式詔令還沒有下來,他已經(jīng)非常知趣的將官憑印信托付給漕運總督李肱代管,自己按犯官體制閉門不出,等待朝廷勘問。
還呆在南京的欽差正使劉一儒得知消息”巴巴的趕到揚州來,不過下轎子之后打聽到的第一個消息就差點把他氣得暈過去:漕運總督鳳陽巡撫李肱、中官副使黃公公以當(dāng)時情況緊急來不及知會南京為借口,兩人聯(lián)名,加上東廠霍重樓、錦衣衛(wèi)秦林副署,早就把本案詳細情況用奏章報到京師去啦!
可想而知,京師朝廷看到這份奏章獨獨缺了欽差正使劉一儒的名字,小皇帝和張相爺必定要問一句:“劉某人是正牌欽差,辦漕銀失竊案的奏章上怎么沒他名字?”,從來和劉一儒不對付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提督東廠馮保鐵定這么回答:“劉欽差一直待在南京沒挪窩,案子全是咱們中官副使黃公公、東廠霍司房和錦衣衛(wèi)秦林辦下來的,咱家覺著這劉某年紀大了,動動筆桿子還行,親力親為只怕有些吃不住……”,……”,得了,這輩子就窩在南京養(yǎng)老,別想回京師中樞了!
劉一儒一拍大腿,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可誰叫他不在發(fā)案時趕緊到揚州來呢?沒辦法,只好抓緊時間也上了道奏章”曲曲折折的吹自己指揮機宜、用人得當(dāng),雖然沒有親自辦案”但全盤都在掌握之中”目前正在安撫地方”辦理善后……
他媽的,這篇鬼話連自己都騙不倒啊!劉一儒也沒法了”只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把奏章發(fā)上去”又成天東跑西顛裝出盡忠職守的樣子”其實狗屁事情都沒干。
各路人馬圍繞這起案子團團亂轉(zhuǎn),有的人立馬就要上達天聽、簡在帝心”也有的眼看著糟了糕”等著草職查辦”或者坐冷板凳。
倒是前一陣子威風(fēng)凜凜發(fā)號施令的秦林閑了下來”按照他的話說,,“審訊基層教徒這種沒有半點技術(shù)含量的事情,讓老黃老霍他們干就行啦,我還是多休息休息吧!”,瞧這家伙牛皮哄哄的,偏生李肱以下,什么揚州知府、錦衣衛(wèi)丘百戶等等大小官吏稍有進展就來征求他的意見”早請示、晚匯報,別提多謙虛了都覺著陳王謨倒臺和這位爺干系匪淺呢,別看人家只是個小小錦衣衛(wèi)副千戶,連平江伯漕運總兵官都扳得倒”更與江陵相府的公子小姐平等論交”誰敢小瞧了他?
開始秦林還見一見,后來不勝其擾,這些官兒再來就是游拐子板著臉一句話,“我家長官出門會客務(wù)了。
這家伙會的什么客?
漕幫的大小總商啊!
田總甲以下各位漕商”把秦林看作再生父母”若不是秦林找回漕銀”陳王謨恐怕早就把他們活活逼死啦。
人活一世,就得講個知恩圖報,再者,聽說這位爺有通天的手段,和江陵相府關(guān)系頗深,漕商們連什么魯給事、周都老爺尚且引為奧援,放著現(xiàn)成的秦長官不去竭力拉攏,豈不成了呆子傻子?
揚州西北郊外大明寺里面的平山堂,乃是始建于北宋年間的名園,漕幫便在這里宴請秦林。
堂前古藤錯節(jié),通堂式的敞廳之上,“平山堂”,三個大字的匾額高懸。堂為敞口廳,面闊五間。堂前有石砌平臺,名為行春臺。臺前圍以欄桿”欄下為一深池,池內(nèi)修竹千竿冬日枯黃之后別有一番情趣。
憑欄遠眺,“江南諸山,拱揖檻前,若可攀躋”飛撲于眉睫似與堂平”平山堂之名即寓于此”似乎是把盛唐詩人王維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的名句孌成了一幅畫圖,展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
堂上擺著一張金絲楠木的大圓桌子,獅仙斗糖的席面,肴饌極其精美”酒是大明寺山泉水釀造的瓊huā露,三十年的陳釀,色如琥珀。
七八名侍女都是清秀可人的南國佳麗,淡淡梳妝卻有股天然的風(fēng)流韻味,一個個穿huā蝴蝶般往來”素手執(zhí)著金壺替賓客斟酒。
秦林大刺刺的坐在首席,底下左首是漕幫田七爺為首的一眾富商巨賈,右首則是揚州知府歸慕光領(lǐng)頭的諸位本地官紳。
眾人觥籌交錯,此時酒席上氣氛已有了三四分,不知是真醉還是酒醉,田七爺紫檀色的臉已脹成了暗紅,舉杯祝道:“秦將軍不僅是我田某人的再生父母,漕幫上下十萬幫眾也感恩戴德,田某不懂得虛情假意,反正將來秦長官一句話,姓田的和手底下這些個兄弟們,水里來火里去”哪個褲襠里沒卵的貨敢皺一下眉頭?”
田七爺本是久居上位、有商而官的大人物,但這次牽扯進朝廷和白洋教的斗爭之中他才無奈的發(fā)現(xiàn),其實人家連皮帶骨把自己給吞了,也只算開胃小點心而已!
要不是秦林一力回護并找回漕銀消弭變亂,漕工們真被白蓮教煽動起來造反,他這個總甲的下場就是凌遲處死、滿門抄斬啊!
“田總甲過譽了”,秦林舉杯示意,端著酒杯淺淺的啜了一口。
田七爺滿臉紅光的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在他看來秦林這種簡在帝心的大人物,肯舉杯沾沾嘴唇就是給了天大的面子。
“一點點薄禮不成個樣子”只是田某和本幫朋友的心意,秦將軍千萬不要推辭!”田七爺說著話”低著頭,非常不好意思的把“薄禮”,一只檀香木匣子送了出來。
這是公然行賄嗎?秦林笑著接過來,據(jù)他所知這個時代基本上沒有真正因為經(jīng)濟問題落馬的官員,進士出身的清流文官都是公開收門生的冰敬、炭敬”官場上并不避忌。
檀香木匣子不大不小,揚州知府歸慕光以下眾位官員瞧著都頗為眼讒,知道漕幫這次送出的禮物絕不是個小數(shù)目。
和別的客人不同,秦林這家伙收禮是當(dāng)場打開看的,掀開蓋兒就見里面一疊南京萬源號通商銀鋪見票即付的會票,全是千兩面額”捏捏厚度就知道在百張上下,那么就是十萬兩銀子。
嘶一在座的官員們心臟砰砰的跳了起來”十萬兩白銀,大明朝國庫一個半月的結(jié)余,如果捐官買從七品內(nèi)閣中書,可以一口氣兒買六七十個啦!
不過”漕幫使出這樣大手筆也是分所應(yīng)當(dāng),要不是秦林”他們得賠補五十萬漕銀,還極有可能被扣上勾結(jié)白蓮教的帽子。
秦林笑著將銀票拍了拍,故意和歸慕光為首的眾官員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田七爺不是叫本官為難么?若是收下,各位大人參奏上去,下官害怕太祖爺爺錄皮實草的舊制:待要不收,心里面畢竟又有點舍不得。”
萬歷年間的大明,和洪武爺?shù)拇竺鲙缀跏莾蓚€朝代,現(xiàn)而今哪兒還有錄皮實草的說法?眾文官都以為秦林是說笑,還有人暗自嘀咕這人破案厲害,人情世故上卻是個棒槌”從來不作興當(dāng)著送禮人查點禮物的嘛。
獨獨揚州知府歸慕光為人乖覺”聽出了秦林話里頭的味兒,立刻把臉一板”正顏厲色到道:“秦將軍戮力王事、克敵建功,這次平息白蓮教妖匪的叛亂,實與沙場之上沖鋒血戰(zhàn)無異,不但漕幫上下感激涕零”江南百姓也免了兵戈劫難”下官還要替治下子民多多謝上秦將軍呢,誰敢參奏?再者,下官亦是田總甲的好朋友嘛”前些天見他受苦卻營救不得,好生遺憾………
田七爺心頭呸了一聲,暗道你沒在陳王謨面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什么營救不得,鬼扯!
揚州的官員們卻是立刻被歸慕光點醒,立刻諛詞如潮,馬屁大拍特拍,有的說十萬漕工亦視秦將軍為萬家生佛”這點子銀票是百姓與錦衣校尉們勞軍的,并不是私相授受,有什么收不得?
有人甚至說秦林要是再推辭,就辜負了漕幫上下的一片心意,漕工們?nèi)羰切膽言雇咨徑躺縿釉旆吹挠嗖ㄎ雌剑f不定還要橫生枝節(jié)。
因此為了江南百姓的福祉、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這筆銀子秦林是非收下不可。
一位白發(fā)蕭然的老推官甚至拿出死諫的派頭,子曰詩云都出來了,說得秦林若是不收這筆錢,那簡直就是和歷代圣賢過不去。
“既然如此,本官就卻之不恭了”,秦林笑瞇瞇的把銀票遞給侍候著的陸胖子,叫他收著。
陸遠志看著這場面哭笑不得,心說秦哥又不在揚州做官,又不管著這群地方官兒,何必言語中拿捏他們?咱們自回南京集任,管他媽揚州這群官兒屁事?
倒是剛才那一段,頗有戲臺上趙高指鹿為馬的風(fēng)范。
殊不知,秦林自有打算,他在揚州還要干一番事業(yè)呢!
漕幫也給本地大小官員準備了禮物,田總甲也不明白秦林為何要把這些官兒壓著一頭,但既然公開了,他干脆就讓侍女把給各位大人的禮物取出分送。
揚州地方官們一個個喜笑開顏,雖然和秦林比禮物分量就輕得太多,但哪個膽子生毛的去和這尊大佛比?漕銀失竊、白蓮教造反,那一樁地方官都要倒霉,現(xiàn)在不但無罪,還平叛有功,最后還有銀子拿,不都拜秦林所賜嗎?
馬屁聲再一次爆發(fā),文人出身的官員都很風(fēng)雅,引經(jīng)據(jù)典的說得隱晦,秦林卻聽不大懂,只用筷子夾菜吃。
最后還是歸慕光瞧出幾分端倪,說得通俗許多:“秦將軍簡在帝心,將來扶搖直上是不消說了”今日下官和田總甲之所以選在平山堂設(shè)宴,便是因為宋朝歐陽文忠公(歐陽修)最喜此地,常于此流連忘返,后來歐陽先生官居大宋宰執(zhí),全始全終,朝廷謚為文忠”實為一代完人,咱們今日設(shè)宴平山堂,也祝秦將軍做第二個歐陽文忠公,得來錦衣當(dāng)國、官居一品、宰執(zhí)天下!”
這次秦林笑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不過這笑起來賊忒兮兮、一瞪眼又寒氣逼人的家伙,怎么看都不太符合“文忠”,二字謚號的人物。
“對了”田七爺突然離席,畢恭畢敬的躬身道:“小人和幫中各位總商對秦將軍感激不盡若不是秦將軍”小的們早已家破人亡”加上漕工和家屬也視秦將軍為萬家生佛,便在二十四橋旁邊起造生祠祝您高侯萬代!事先沒敢和秦將軍明言,還望恕罪。”
秦林摸了摸腦門心道莫非我特別有做神棍的潛質(zhì)?怎么在嶄州立了一座生祠,在揚州也立了生祠?
想到明朝那位大名鼎鼎的最喜歡替自己建生祠的老兄,秦林忽然一陣惡寒:九千歲啊九千歲,閹黨啊閹黨!
他笑著問道:“生祠huā費不多罷?”
田七爺正色道:“不論huā費多少,只是小的們一點感激之情。
秦林微醺,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guān)系”拜本官比拜財神還零”很快就會讓你們賺回來的,哈哈哈哈……”,田七爺臉上笑得燦爛,心頭卻納悶秦將軍是錦衣校尉,聽說他自己有個鉛筆生意,但那玩意兒并沒有多大的暴利,說讓十萬漕工、若干總商的漕幫發(fā)財未免有點?
揚州的官員沒有去參奏秦林,只有腦門被夾過的人才會犯這個傻能做到朝廷命官的人,大約被夾過的總不會太多。
但真有人參奏他了。
王士祺從南京趕到揚州報信的時候,秦林還在宿醉之中,兩個丫環(huán)來喚他”被他左邊一摟嘴里直叫萱萱,右邊一抱哼哼青黛,鬧的兩個水靈靈小丫環(huán)面紅耳赤,好不容易把這家伙弄醒。
聽說王士祺來訪,秦林有些詫異,這人本來是金陵四公子之一,老爹王世貞是應(yīng)天府尹、文壇領(lǐng)袖,他和劉戡之、高攀龍、顧憲成幾個廢材混到一塊,以前和秦林還有所沖突,不過后來似乎王士祺有些疏遠那三位”并不像劉戡之那樣和秦林不共戴天。
他到揚州來做什么。
秦林喝了盞醒酒茶走到外面廳上,王士棋寒暄幾句,就看看左右:“有機密事情要和秦將軍說。”
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秦林也就把王士祺引進書房。
王士祺開門見山的道:“秦將軍,您被人告啦!”
告?誰敢告我?不想活了?秦林登時就想把王士棋踹出去。
王士祺趕緊道:“秦將軍,請看這份奏章”便知小弟未曾虛言。”
秦林接過奏章翻了翻,立刻把眉頭拎到了一塊寫奏章的不是別人,正是京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本固!
前兩天錦衣衛(wèi)系統(tǒng)來消息說,王本固把保護他的南京京衛(wèi)兵馬撤走了,調(diào)來了五城兵馬司的兵丁充當(dāng)護院,秦林接到這個消息也不以為意,畢竟王本固這家伙的罪證他已經(jīng)充分掌握,這家伙根本就是沒了牙的老虎”只能架子嚇人,卻沒有分毫能力了。
甚至可以說,只等著張居正在京師一番〖運〗動,上面必定有圣旨下來處置此人,膽敢勾結(jié)世代真倭的〖日〗本國薩摩藩島津家,殺害愿意替大明出力剿滅真倭的海商汪直,不管他知不知道島津的〖真〗實身份,不管他是被蒙蔽還是明知故犯,造成十年倭亂、沿海十萬軍民犧牲,這樣嚴重的罪行都必須明正典刑!
所以秦林并沒有急著理會他,只等著朝廷圣旨下來收拾這家伙”但誰能想到他居然會上本參奏秦林?
王本固這家伙,隱藏得很深,一般人都以為他是清官,卻不知萬歷年黃河與邢臺都遇大水,府城順德附近,成了一片澤國,但黃河的災(zāi)責(zé)更加嚴重。
王本固知道后,害怕洪水淹沒他自己家的田地莊院,當(dāng)即上書萬歷皇帝”建議調(diào)集民眾火速治理。皇帝誤把王本固奏折中的“黃水”,二字看成“,黃河”即刻責(zé)成工部、戶部籌集費用,組織人員治水。
結(jié)果王本固的家鄉(xiāng)水災(zāi)得到了治理,真正的黃河水災(zāi)卻沒有治理,災(zāi)民遍地,到處苦不堪言,“豈料士林竟然把邢臺得到治理的一小段河道,就是王本固為了他自己家財產(chǎn)而修治的那段,當(dāng)作他治水的功績!
真是豈有此理!
這一次,王本固又跳了出來,他上本指責(zé)秦林和汪直余黨、倭寇相勾結(jié)”漕銀根本就是倭寇盜竊的”秦林受了倭寇的賄賂才會幫他們說話,至于招撫金櫻姬、開海通商等事情,都是無稽之談,只有受賄賣國的漢奸才肯這么做……
秦林看了之后氣得將奏章往地上一丟,心道這家伙太筆桿子殺人了,流傳出去,不明真相的群眾還不說我秦某人是漢奸,王本固是為民請命的鐵桿清官?
不過”這份奏章怎么到王士騏手里,他又為什么要來報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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