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獠賊!”霍府的書房里傳來了一聲暴怒喝聲,霍淵看到秦州傳來的十萬火急的軍情,恨得將一張木桌捶成了兩截,“奸賊誤國!奸賊誤國啊!”
霍行之看到軍報上寫的內容,氣得拿著軍報的手都發抖了,“可憐李公、蕭公高義,沒有死在突厥手上,卻屈死與這等小人之手!”
梁肅在看到軍情的時候,除了擔心突厥會揮軍直入中原,還擔心蕭源的反應,她受得住那么大的打擊嗎?
李將軍和蕭兩人,不靠外援,居然硬生生的將秦州城守了兩個多月。突厥行軍一向只帶幾天干糧而已,一般遇到突厥攻城,如果能撐上十天,城池就能保住了。眾人卻沒有想到這次突厥居然能支持這么久,一時城里城外都在僵持。城外突厥快沒糧食了,秦州城里也快沒糧食了,突厥天天派人去城下勸降,李將軍和蕭都置之不理!
兩人都明白以突厥人的心性,這次花了那么大的精力攻打秦州城,一旦破城,秦州定會被全城屠盡的,而且突厥這次入侵,明顯就是想趁著大秦內亂,入侵中原,趁火打劫一次,故兩人打定主意誓死守到底。可兩人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手下的將士居然會抵不住突厥的引誘,偷偷投靠了突厥,趁著半夜,將城門打開。當晚秦州城東面燃起了一場大火,燒的半變天都紅了――秦州城破了!而太守府就在秦州城的東面!據說那天夜里,秦州城慘叫聲震天,隔得遠遠的都能聽到!
“霍伯父,我要去找二哥!”梁肅說。
“你不能去。”霍淵一口回絕。
“霍伯父――”梁肅的話還沒有出口,就被霍淵打斷了。
“振敬,太原那邊有老二,暫時應該無事,你現在趕過去也來不及了,我們最主要的任務,先攻下應天!只要朝堂局勢穩住了,突厥人也不敢太過分!”霍淵說,“我們三天后就走,直接去應天!”他們之所以會留在徐州這么久,就是因為要準備大軍的糧草,現在已經差不多了,也該走了。
“是。”梁肅也知道自己剛剛沖動了。
“嗯哈――”福王打了一個哈欠,擦了擦嘴邊的口水,“霍將軍,你們繼續議事,本王回去睡一會。”
霍淵含笑說:“好,王爺你慢走,就算忙于公務,也不能太累了。”
“嘿嘿,一切為了大秦嘛!”福王大搖大擺的離去,心里思忖著,蕭死了?太好了!這下總沒人會為蕭源出頭了吧!
這一夜,霍淵書房的燈又亮了一夜。等到了快中午的時候,眾人才走出了房間。梁肅揉了揉眉頭,準備一會去蕭源那里一趟,告訴她蕭公的噩耗,順便把許先生也帶過去吧,萬一出什么事,許先生也能及時照顧。
一旁霍行恭漫不經心的往自己府邸走去,他身邊的隨從巴過來悄聲說:“將軍,現在可是好機會啊!只要你把這件事給蕭姑娘一說,她一個小姑娘家,聽了一慌,不就什么事都順著你了?”
霍行恭聞言想也不想,抬腳就把隨從踢開,“滾!老子還沒下作到用這手段對付一個小姑娘呢!”光是蕭一介文人,敢和突厥對抗兩個多月,就夠他肅然起敬了!他想娶蕭源,也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這等卑劣的伎倆他可不屑!再說他不信他比不過梁肅那塊黑炭!
“是!是!”隨從馬屁拍在馬腳上,就地打了一個滾,灰溜溜的跑了。
梁肅從霍府出來后,他略一沉吟,剛想喚人來備車,準備親自去一趟同安里,同她說一聲他后天就要走了,順便委婉的說一下梁國公的事,讓她多少有點心理準備。梁肅并不喜歡坐馬車,但是他要是這么騎馬去蕭源家里太大張旗鼓了,他擔心別人會說閑話,惹蕭源煩心,故每次去找蕭源的時候,都是坐馬車的。
“將軍!”阿列匆匆的跑到梁肅面前,神色焦急凝重的低聲說:“福王府起火了。”
“派人去救火不就得了。”梁肅不在意的說,不對!光是福王府起火,值得他這么匆匆趕來通知自己嗎?他抬頭瞪著阿列,沉聲問,“說清楚!”
阿列急的腦門直冒汗,“蕭姑娘還在福王府!剛剛盧女君聽說這件事,也趕過去了!”這兩個祖宗,真是兩尊大祖宗!蕭姑娘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放火燒福王府!“聽說火是蕭姑娘放的!”
“福王做了什么?”梁肅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怎么去福王府上的?”也不知道福王妃會不會和她說起梁國公的事!昨天福王是聽了蕭公去世的消息后才走的!
“聽說是福王妃請蕭姑娘過去,和他們家族的族長、族老一起核對蕭氏家族。”阿列說。
“她家能有什么家譜好核對的?”梁肅皺眉,“然后呢!蕭姑娘怎么會放火的?”
阿列搖頭,“暫時還不清楚,我已經讓人把福王府圍起來了,內院保證飛不出一只小蟲。”他一定是蕭姑娘放火的,就立刻不許人再打探下去了,然后下令親兵將福王府全部圍起來,當時同福王妃、蕭姑娘在一起的人全部關在一個地方,不許進出。
“派人去把許先生喊來!”梁肅翻身上馬,疾馳而去,縱然知道福王府的侍衛都是自己的人,岳七停也在蕭源身邊,他還是心急如焚!梁肅趕到福王府的時候,門口已經圍了一隊的軍士,將看熱鬧的民眾遠遠的隔離,一見他來了,立刻行禮。
“蕭姑娘呢?”梁肅問。
“蕭姑娘在暖閣歇息。”軍士的話讓梁肅松了一口氣,他快步走入暖閣,還沒有入內,就聽到一聲熟悉的隱約帶著哭意的尖叫,“你胡說!我爹爹才不會出事呢!”
梁肅聽到這句話,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哼!”一聲冷哼,一名聽起來年長些的女聲反譏蕭源說,“誰不知道秦州已經被突厥破城!大火把太守府都燒了!蕭肯定早死了!當然也有可能他怕死,打到一半逃命去了――啊!救命啊!快救火啊!”
“蕭源你欺人太甚!”是福王世子的怒吼聲!
梁肅剛想入內,突然被阿列緊緊的拉住,“將軍,你不能進去!你進去事情就真鬧大了!這樣對蕭姑娘也不好!你放心吧,蕭姑娘受不了委屈的!你進去了,她倒只能收手了!”阿列心里嘟噥,這位姑娘悍著呢!他們還要用著福王呢!發生這樣的事,如果將軍進去了,幫了蕭姑娘,福王面子上說不過去,但是讓將軍幫著福王妃和世子,那又是不可能的!兩邊為難,還不如旁觀,私底下幫著蕭姑娘!就算鬧開了,將軍和霍大人他們也好有借口推脫!福王是宗室,蕭姑娘也是皇親,自家人打架,外人可插不上手!
梁肅目光一凝,腳步停了下來,轉身進入了對過的偏房,默默的望著房里的舉動,見蕭源由岳七停護著,遠遠的離開那婦人,她貝齒緊咬下唇,滿臉倔強望著福王妃和福王世子,眼底隱約有水光,心下一緊,暗暗自責,都是他不好,這些天太忙,沒太多的關心她了,才讓她受了這么大委屈了!梁肅決定,這次去應天,一定要帶著她,不然自己一走,她還不知道要白受多少委屈呢!
蕭源面對一個滿身珠翠的婦人身上起火的在房里亂竄,下人們手忙腳亂的給她撲火。岳七停帶來的幾個女侍衛,匆匆從外面提了一桶水,迎頭向福王妃澆去,福王妃驚叫一聲,渾身淋得跟落湯雞一樣!梁肅輕咳一聲,默默的移開了視線,幸好自己沒進去,不然就真尷尬了。
房里蕭源對著福王妃和福王世子,一字字的說道,“你們在欺人太甚!我父乃孝宗親冊的梁國公、堂堂大秦二品大員,豈是你們這種蠅營狗茍之輩可以侮辱的!”
“你――”福王妃渾身發抖,幾乎要暈過去了!
梁肅的目光落在離福王妃不遠處的一塊熄滅的焦炭上,想來這就是福王妃身上會著火的緣故吧?怎么能拿炭火去砸人呢?萬一傷到手怎么辦!梁肅低聲問:“沒受傷吧?”
“沒有!”阿列堅定的說,有七姐在怎么可能讓蕭姑娘受傷呢!
岳七停此時已經注意到門外的動靜,知道將軍來了,心有余悸的大大的松了一口氣,她決定要糾正之前對蕭源的印象,她原本以為她要比盧佩玉乖巧多了,現在才知道這姑娘發怒起來,居然這么大膽子。直接用披帛湊到火爐上,點燃了就敢往幔帳上丟!當下就把一群人嚇破了膽!幸好她反應快,直接抱著她跳出了屋子,還喊來軍士救火,不然非釀出大禍來!
火才剛滅,人也才坐定,福王妃說了她不順心的話,她敢用半臂裹了木炭往福王妃身上丟,太危險了!燒到手怎么辦!再說那可是福王妃啊!怎么說也是皇族,她脫口就敢罵蠅營狗茍之輩!岳七停現在很同情梁肅,將軍真要娶這么一個平時不吭聲,一發怒就敢亂來的老婆?這可比尋常的悍婦還要可怕啊!
“蕭姑娘,我們先回去好不好?”岳七停放低了聲音柔聲哄道,“梁將軍來了。”
聽到梁將軍三個字,蕭源情緒穩定了些,對!她怎么忘了梁大哥了!梁大哥一定知道爹爹的情況!爹爹一定不會出事的!
福王世子在一旁忿忿的說,“你還不是給梁國公丟丑!和一個寒門庶子混在一起!裝什么三貞九烈!”
梁肅聽了大怒,慌得阿列緊緊的摟著他的腰,梁肅扭頭望了他一眼,“放手。”
“呃――”
“你以為你困得住我?”梁肅無奈的說。
“嘿嘿。”阿列訕笑的松手,“將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梁肅沉默不語。
“嘭!”重物捶打肉體的聲音,讓梁肅和阿列注意力繼續轉回房里。
“嗷!”福王世子一聲哀嚎,他捂著被砸疼的左肩,不可置信的望著蕭源,抬手顫抖的指著蕭源,“你敢!”她居然敢拿鎮紙砸他!
“哼!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乃肅宗親封的長樂縣主,你這個所謂福王世子可有圣上詔書冊封?無官無爵,也敢對我口出狂言!你再敢說半句臟話試試看!”蕭源氣得眼睛都紅了,福王妃原本是福王的妾室,而高宗曾親口說過,不得以妾為嫡,故福王妃這個名號名不正言不順的,要不是現在大秦亂了,她也不敢自稱福王妃,福王妃都不是正妃,那么福王世子更不會得皇室承認了!
蕭源的話讓原本就搖搖欲墜福王妃羞愧難當的尖叫一聲,身體軟軟的倒地昏了過去。她不暈不行啊!她哪里知道這個長樂縣主根本軟硬不吃!她原以為蕭源看起來那么嬌嬌嫩嫩的小姑娘遇到這種事,只會默默的忍了這口氣,就算不肯因此嫁給世子,也不會干出放火燒屋的事,卻不想蕭源居然脾氣那么暴烈!
福王妃卻不知道,她認為的“嬌嬌嫩嫩的小姑娘”小時候,氣急了連太子表哥都敢追著咬,那時候的蕭姑娘連走路都還走不穩呢!而且還是在昭穆皇后和肅宗面前。發小性子的時候,連顧雍的美髯都被她敢亂揪;連葉福金這種皇室尊貴的金枝玉葉她都敢揍,仗著有昭穆皇后和輩分最大的公主庇護,她無法無天到了極致。更別說這種福王偏遠的、已經有三代沒入過京城的皇室宗親。
肅宗在世之時,蕭源有個堂姑,嫁入了類似福王這種皇族之家為世子妃,結果那家世子寵妾滅妻,害的蕭源堂姑流產。蕭氏弟子氣不過,由蕭沂帶頭、抱著看熱鬧蕭源、同當時還是太子的文宗一起,領了一隊的禁衛軍,將王府砸了一個底朝天。老王爺去肅宗那里訴苦,肅宗壓根沒鳥,這件事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有紈绔閨秀這個形容詞的話,十歲前的蕭源就是這樣的人。十歲后,隨著她最大的靠山昭穆皇后、肅宗相繼駕崩,文宗當了皇帝,蕭沂也大了、功課多了,沒時間帶她瘋玩了,大長公主和蕭老夫人也覺得她年紀大了,不應該那么野了,任她被最舍得罰她的長公主管著,性子才漸漸收斂了,變成端莊溫柔型小貴女。
“母妃!”世子悲呼的撲到福王妃身上,這時候下人們慌忙的沖了進來,七手八腳的抬起了身上燒的七零八落,一片狼藉的福王妃。
梁肅轉身吩咐道:“把蕭姑娘接出來,讓岳七停過來見我!除了福王妃和世子之外,所有人的都不要留了。”
“是。”阿列鄭重應了。
“將軍。”岳七停送了蕭源上馬車,回頭去找梁肅,見了梁肅就一聲不吭的跪在他面前。
“發生什么事了?”梁肅問。
“之前福王妃派人來請蕭姑娘,說是請她去核對家譜,福王妃的娘家的父親和族老也過去了,結果蕭姑娘還沒坐下,一個小丫鬟就把蕭姑娘的裙子給弄濕了,福王妃讓蕭姑娘去換衣服,還把自己做的新衣服拿出來,我不放心就跟過去了。”
“然后呢?”梁肅問,接下來發生什么事,不用猜都知道了。
“后來蕭姑娘換衣服換到一半,福王世子就和幾個內侍沖了進來,然后又有一個路過的小丫鬟尖叫。”岳七停對福王家這種低劣但非常有效果的舉動十分鄙視,“福王妃和族老們聽到尖叫都沖了過來了。”
“哦?讓他們看到蕭姑娘了?”梁肅淡聲問道,他原本以為只有丫鬟呢!看來要多處理幾個人了。
“那倒沒有,蕭姑娘見這么多人,直接用披帛湊到火爐上,點燃了往幔帳上丟,幾個內侍避之不及,身上都著火了,差點把福王世子都燒到!我就抱著蕭姑娘跳窗出去了,叫了侍衛來滅火。”岳七停說,“因為蕭姑娘衣服還沒換好,我就帶她去暖閣換衣服,剛換好,福王妃就沖進來大罵蕭姑娘惡毒,蕭姑娘回擊了她一句,福王妃就說――就說梁國公身死了!然后蕭姑娘就用半臂裹了炭火往福王妃身上丟!”岳七停對蕭源的破壞力深感佩服,一條小小的披帛燒了盡三分之一的福王府,見福王妃那氣急敗壞的模樣,就知道她損失慘重!
“你怎么能讓蕭姑娘去碰炭火呢!”梁肅呵斥道,“萬一燒到她怎么辦?”
岳七停低頭不語,這件事是他疏忽了!
“罷了,你先過去伺候著,以后不許發生這種事了!”梁肅說。
“是!”
梁肅先回了自己府邸,坐在書房里,思忖一會著怎么和蕭源婉轉的說著秦州城的事,還有怎么說服她和自己一起去應天。
“郎君。”阿勒進來說道,“蕭姑娘來了。”
梁肅聽說蕭源來了,也不很意外,丟了手中的筆,起身道:“領蕭姑娘去廂房,許先生來了嗎?讓他在偏房稍候。”
“是。”
梁肅剛進廂房,還沒坐下,蕭源仰頭,迫不及待的問:“梁大哥,我爹爹在秦州好好地,是不是?”她清澄如水雙眸亮得驚人,眼底的期盼讓梁肅一時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說!之前想好的話,全部忘得一干二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