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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醒來的時候,依舊是住在老寨長的家里,胖子躺在床上呻吟,道:“骨頭的散了,不行,爬不起來了?!蔽疑眢w也不好受,身上纏滿了繃帶,一跳一跳的往外跑,依稀可以聽見外面的風(fēng)雨聲。
悶油瓶坐在門檻上,一直盯著前方,也不知在看什么,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山寨里,不知何時堆了很多白色的靈花,就是家里死人時貼的那一種,由于外面風(fēng)雨太大,貼著的靈花全部被打濕了,黏糊糊掛在木制的房門上。
難道有誰去世了?
雨依舊沒有停,甚至在這里,都可以聽到洪水與山石滑坡的聲音,夾雜在一起,讓人耳心發(fā)麻。
我在悶油瓶旁邊坐下來,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其它的人家。由于下雨,寨子的空地里沒有,不過大多緊閉窗戶,只敞開了大門,家里的小孩子在門前跑來跑去,偶爾沖到雨水里玩鬧。
看了半天,我問道:“這雨什么時候能停?”
“三五天,雷還沒停,那東西還沒走出去?!睈炗推康?。
我看著躺著床上的胖子,心煩意亂,將那顆灰色的‘仙丹’摸了出來,這玩意在我身上帶了一天,但我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最后我問悶油瓶:“這東西能不能救胖子?”
悶油瓶將珠子捏在手里,兩根手指十分靈活的轉(zhuǎn)動著,片刻后,他道:“你留著,把他送醫(yī)院?!?br/>
醫(yī)院?
我一時沒反映過來?心說把胖子送醫(yī)院去有什么用?難道醫(yī)院還能解尸斑毒?
大約是看出我的疑惑,悶油瓶難得主動開口,道:“歷史永遠(yuǎn)在向前發(fā)展,現(xiàn)在的醫(yī)院可以治療?!蔽乙宦爯炗推康ǖ恼Z氣,頓時就不淡定了,高興的蹦起來,沖到胖子床邊,一拳就捶到他肚皮上,笑罵道:“感謝你老娘把你生在二十一世紀(jì)。”
胖子痛的嘶了一聲,咂咂嘴道:“還要感謝為醫(yī)學(xué)事業(yè)獻身的革命先烈,這才對嘛,咱們不能總被古代人耍的團團轉(zhuǎn),這尸斑毒再怎么厲害,也是戰(zhàn)國的玩意兒,該淘汰的還得淘汰,老胡他思想……”胖子猛的住了聲,打了個哈哈,道:“小哥知道的這么清楚,問問該去哪家醫(yī)院。”
我干笑一聲,順著胖子的話轉(zhuǎn)移話題,問門口的悶油瓶:“小哥,你有沒有推薦的醫(yī)院?”問完,我又覺得是白問了,悶油瓶雖然恢復(fù)了記憶,但還有一些格盤空白區(qū),對于現(xiàn)代醫(yī)院,我估計他出門都找不著北。
悶油瓶轉(zhuǎn)過頭,淡漠的神情帶了些無奈,嘆道:“都可以,但水還沒有停?!?br/>
這一句話,頓時讓我懵了,我仔細(xì)一算時間,冷汗就下來了。
距離胖子中尸斑毒,已經(jīng)過去了差不多兩天時間,按老胡的說法,中毒后七日就會暴斃,那么也就是說,胖子還剩下五天時間,而我們此刻所處的仙桃山,由于走蛟漲水,已經(jīng)完全被孤立起來,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座孤單,如果水不停,我們根本就沒辦法離開。
先前悶油瓶已經(jīng)說了,需要三五天的時間才會褪水,如果三天到也罷了,我們可以冒著泥石流的風(fēng)險往山下沖,但如果是五天,那時間上,根本就來不及了。
說完,悶油瓶又轉(zhuǎn)頭去看天,淡漠的神色,眉頭卻微微皺著,顯然,他一醒來之后就在關(guān)注天色的變化,他雖然嘴上沒說,但心里也在為胖子的事情做打算。
胖子也明白過來,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嘆道:“天真,胖爺要是真暴斃在這里,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br/>
我急的汗都出來了,聞言更是心酸,道:“咱們兄弟還客氣什么,有事你說,我赴湯蹈火、拼了命也給你辦?!迸肿勇勓?,眼淚差點出來,道:“胖爺果然沒白疼你?!闭f完,又道:“等我死后,你記得把我的遺體帶出去,千萬別把我留在這里,我沒臉見他。還有……把我葬在云彩邊上,胖爺想她?!?br/>
我一邊聽一邊點頭,點著點著我就覺得不對勁,他娘的,人還沒死,怎么這么晦氣。
這時,悶油瓶突然嘖了一聲,似乎對于我們倆交代遺言感到很無語,他從門檻上站起來,瞇著眼道:“雨停了?!?br/>
胖子一頓,如同枯木逢春一樣,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沖到門口往外看,果然,雨停了,而且連雷聲也小了。
“那畜生游到長江里去了?”胖子道。
“應(yīng)該是?!蔽尹c了點頭。
悶油瓶轉(zhuǎn)頭,道:“事不宜遲,明天走?!?br/>
現(xiàn)在雖然止住了雷雨,但洪水至少要明天才會褪,而且山間土石松軟,發(fā)生泥石流的幾率太大,今天肯定是走不了。我一顆心放回了肚子里,整個人就跟打了場生死仗一樣,一屁股坐到了門檻上。
山里的生活很無聊,別說電視,連個電燈也沒有,當(dāng)天晚上,通過跟老寨長的閑聊,我知道了死者是誰。死去的是趙旺的父親,據(jù)說趙旺失蹤后,他父親終日以淚洗面,昨天凌晨,不知為何,在睡夢中一命嗚呼了,第二天才被人發(fā)現(xiàn)。
老寨長問我們進山有沒有遇到趙旺,我想了想道:“沒有?!?br/>
老寨長嘆了口氣,望著鬼雷山的方向,道:“唉,但愿那孩子沒事,那山塌了。”接著,他沒再吭聲,盯著鬼雷山所在的方位看了很久,渾濁的眼神逐漸遙遠(yuǎn)起來,似乎在回憶什么事情,許久之后,睡著了。
趙旺父親的靈堂就停在寨子里,當(dāng)天晚上,我拉著胖子去靈堂守夜。那口劣質(zhì)的黑木棺材前,點了一盞長明燈,燈前放了張黑白老照片,照片里的人特別年輕,跟趙旺很像,估計也才二十多歲出頭,山里的人沒怎么照相,據(jù)說這張照片,還是趙旺他爹年輕時候照的。
長明燈在夜風(fēng)中忽明忽暗,老寨長說,本來是打算送進亂墳溝的墳園里,但突然發(fā)了大水,就耽擱了,我拉著胖子跪下,想了想,對著棺材道:“老人家,我是你兒子的老板,我估計,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他重逢了,具體事宜,你兒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告訴你了,麻煩幫我給他帶個話:就說我和胖子謝他,以后你們有什么需要,讓他隨時托夢給我?!?br/>
說完,我覺得自己說不下去了,靈堂前擺了一本破舊的經(jīng)書,在川蜀地區(qū),人死后,要有親人念經(jīng)送魂,我跪在棺木前讀經(jīng)文,一讀就是大半夜。
這篇經(jīng)文,我為很多人讀,期間,我也想了很多事情。
三叔曾經(jīng)說過,一但干了這一行,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自己將來會遭遇什么事情,甚至永遠(yuǎn)無法預(yù)料,自己以后會成為什么樣的人。我一直想著,不管怎么樣,至少我不會去害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憑良心做事,問心無愧。
但這一次,我有虧,而且虧的很厲害,如同一根毒刺,再也拔不掉。
直到這一刻,跪在黑色的棺木前,聽著胖子念經(jīng)的聲音,聽著巫山里呼嘯的山風(fēng),我才深深理解了三叔那些話的含義,甚至理解了他當(dāng)初為什么會強烈的阻止我,如果再這條路上成才,需要付出那么多鮮活的生命,甚至背叛自己的良知,我寧愿像我爸一樣過一輩子,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不去了。
期間,胖子一直很沉默,他念經(jīng)比我順暢,大概如他所說,前半輩子虧心事做多了,所以念的很熟。我們跪在黑色的棺木前念經(jīng),艱澀乏味,但怎么都覺得不夠,許久之后,坐在門框上得悶油瓶看了看天色,走到我們跟前,道:“明天出發(fā),回去休息?!?br/>
胖子睜開眼,眼眶發(fā)紅,裝模作樣的打了個哈欠,抹著眼角的眼淚,道:“明兒個早起,睡吧,心意到了就行,咱們也不是專業(yè)的和尚。”
我看他眼睛都哭腫了,還死要面子,盯著他看了半晌,認(rèn)真道:“胖子,你以后還下斗嗎?”
胖子打哈欠的動作頓了頓,也認(rèn)真的對我說道:“天真,不下,再也不下了。”說完,他看向鬼雷山的方向,瞇著眼道:“胖爺錢也賺夠了,有這功夫,不如去找個媳婦,去國外旅游?!?br/>
我沒再說什么,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就向老寨長告辭,小花不同意,說現(xiàn)在下山太危險,山里土質(zhì)都被泡松了,容易遇到泥石流或塌方,他認(rèn)為要下山,至少還要過個三四天。
“我知道很危險,但是我們時間不多了。小花……”最后我想了想,終究什么也沒問,說道:“帶我向她問好?!?br/>
小花沒回答我,既沒有承認(rèn)也沒有否決,仿佛沒有聽到一般,最后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很好,長大了。”
我苦笑一聲,揍了他一拳,道:“他娘的,你才比我大幾歲?!比绻且郧?,就憑他和陳文錦之間的關(guān)系,我都不會輕易放棄這條線索,但此刻,我什么都不想問了。
文錦明顯已經(jīng)處于尸化狀態(tài),應(yīng)該還保留著意識,但估計也撐不了多久,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找到小花,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究竟有什么合作關(guān)系,亦或者,真如同小花所說,只是讓她余下的時間過得安穩(wěn)一些。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不想去了解,甚至有一種想逃脫的沖動,這個漩渦太大了,我身邊死去的人已經(jīng)太多了,如果真相需要付出如此多得代價,那我就‘長大’吧。
緊接著,小花嘴角一鉤,笑了笑,道:“有空來北京玩?!弊詈笏愿懒艘痪?,道:“去給三爺準(zhǔn)備東西。”片刻后,狗腿中年人給我打包了一個包裹,里面從食物到一些應(yīng)急醫(yī)藥應(yīng)有盡有,足夠我們?nèi)齻€人的量,由于我和胖子受了傷,悶油瓶接過了裝備背在自己身上,我們?nèi)嗽谡竦哪抗庵?,走上了泥濘的山路?br/>
出山的過程,實在不想多說,一路上全是泥濘的山路,石頭都松動了,一踩就打滑,甚至還遇到了好幾次小面積塌方,但我好歹是學(xué)建筑出身,對于地基穩(wěn)固的判斷比較深刻,遇到比較危險的地方,都帶著他們繞過去了。
大部分時間,都是悶油瓶在前面開路,等我們下到山腳時,巫峽下游的水依舊暴漲,水勢翻騰,江面上沒有一艘船,只有對岸簡陋的碼頭上,有幾只竹筏,竹筏上有兩個人,似乎正在打撈東西。
胖子沖對岸吼了一句:“兄弟,我們要過河?!?br/>
那兩人停止了打撈的動作,似乎再商量什么,片刻后,其中一人喊道:“水太大,緩一緩,你們等著吧?!?br/>
“靠?!迸肿恿R了句,一屁股坐在沿岸的石頭上,從裝備包里摸出吃的啃,我們直等到下午,水勢稍緩,對岸的兩人才撐著筏子把我們渡過去,本來我打算直接回杭州,但胖子的情況不容樂觀,因此我們出了縣城,便陪著胖子直接殺回北京,在悶油瓶的指導(dǎo)下,挑選了北京軍醫(yī)院入住。
那醫(yī)生一見胖子身上的東西,立刻大驚,滿口專業(yè)術(shù)語,大意是說胖子得了一種罕見的病癥,很可能是感染了一些病毒,造成皮下血管病變,形成了類似尸斑一樣的東西,接著便是專家會診,雖然麻煩,但還是搞出了一套治療方案,醫(yī)生說要住一個多月的院。
我松了口氣,跟悶油瓶都在醫(yī)院住下,我們身上都受了傷,干脆跟胖子住進了一個病房,悶油瓶很快恢復(fù)了活力,胖子于是將鑰匙扔給悶油瓶,讓他先到自己的院子住下來,等我出院再說。
我比胖子出院快,一周的時間就活蹦亂跳,當(dāng)天去跟胖子告別,讓他有什么情況隨時聯(lián)系我,胖子什么也沒說,盯著我看了半天,又重復(fù)道:“以后胖爺不下斗了?!?br/>
我想了想,道:“我也不下,小哥我會看住他,爭取不下斗?!迸肿优蘖艘宦暎蝗话盐依?,低聲道:“小哥就交給你了,你自己小心?!?br/>
我明白胖子什么意思,這件事,還沒有完。
我拍了拍胖子的手,道:“我懂,你放一百個心?!?br/>
由于悶油瓶沒有身份證,我們只能坐火車回杭州,到我的鋪子時,是十月的最后一天,三十一號。我下意識的算了算,離路人甲和二叔所說的兩個月,還有十多天,時間應(yīng)該在十一月十一號至十一月十五號之間,那三天,將會是一切的關(guān)鍵。
我靜靜的等候,心里很平靜。
回去后,我和悶油瓶過了三天很**的日子,吃了睡,睡了吃,直到第四天下樓,看見在樓下收拾的王盟,這種**的日子才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