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仁忽然有點恍恍，就綜上所述，徐憂民不得不承認(rèn)一個道理，即便一個人走在自己的路上再怎么謹(jǐn)小慎微，也難免會擋住別人的路。
    即便一個人走在自己的路上，只是為了尋求自己簡單的三餐一宿，但你若不努力地下些功夫，還是無法保證這看似簡單的吃飯睡覺能夠安靜，循規(guī)蹈矩。
    很好理解，因為人類的眼睛容易紅，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討來的一日三餐，也不管這一日三餐跟他有沒有關(guān)系，只要你過的比他好一點點，他就會嫉妒，對你動歪心思。
    見徐國父背過身去，宋光漢翕動著嘴，好像有話說，可是抹過頭，發(fā)現(xiàn)盧青陽，馮智儒也都隨著徐國父轉(zhuǎn)過身去，他到了嘴邊的話，只得又咽回。
    在徐憂民的引領(lǐng)下，幾個人都瞪眼瞧著在龍榻左右忙碌的太醫(yī)院士蘇南子，他一會兒搭脈，一會兒翻看皇帝的眼白，一會兒冥思苦想……
    看著看著，徐憂民忽然覺得有些詫異，眉頭禁不住擰了起來，他沒發(fā)覺馮智儒這會兒也正盯著他，兩人有著一樣的心思。
    看這情形，皇帝的病有點棘手，那么為何不進行群醫(yī)會診？為何最近幾年，皇帝大病時，都只有蘇南子一個人在場？難道太醫(yī)院就只有一位蘇南子御醫(yī)？
    兩人均忍不住為上古國的明天開始不同情懷的擔(dān)憂不已，雖然兩人都很清楚皇位絕對不會空懸沒人做，但兩人更清楚皇位只能供一個人來做。
    不過著急也無用，該來的終究會來，徐憂民神思旋飛間，終于拗不過自己，目光終于被陸箏公主所牽引。
    也許不是真的沒扭過自己，也許是覺得放縱平王爺，拿若干個犯了不足以殺頭罪過的小太監(jiān)們的命，去樹立他的威信，有點殘忍，也有點不恰當(dāng)，他終于看向了陸箏公主。
    只看了一眼，竟然忍不住突發(fā)奇想，陸箏公主宅心仁厚，膽大無懼，要是個皇子這天下就太平了，他剛要幫忙說上兩句求情話。
    就見陸箏公主仰起臉對視著平王爺，毫無怯意，“可皇叔還是沒說是殺還是留啊！”。
    對于她的執(zhí)著，執(zhí)拗，平王爺不由得又加重了語氣，“皇上此際正在病肓之中，公主怎可不分輕重，還有閑心關(guān)這等小事？再說這是宮規(guī)，誰犯了都得懲處，公主年紀(jì)尚輕，不懂，不可再任性無理取鬧”。
    父皇是她的天，陸箏公主忙扭頭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蘇南子院士，只看一眼就把目光收回，收回的時候得見徐憂民正觀望著自己，也許是有徐憂民一旁撐腰，她的臉更加堅毅。
    “父皇是圣君，吉人自有天相，我不許皇叔殺小侍應(yīng)們，看到父皇的頭發(fā)一根根變白，我，皇后娘娘，還有好多人都嚇了一跳，逃到一邊，怕，每個人都會有，皇叔要殺，就把我們一起都?xì)⒘税桑　薄?br/>     “這……”，平王爺一梗，接不上來了，更有甚者陸箏公主說完竟然不再理會他，從容轉(zhuǎn)身去了龍榻邊。
    平王頗感無奈的望向徐憂民，“這小公主竟然還會耍心計，使手段，堵本王口舌”。
    徐憂民輕輕挑了一下眉頭，這個時候，這個場合，也算是自己平素平易近人的一種表現(xiàn)了，“平王爺，公主她不小了，依老夫之見，此事待皇上龍體康健后，還是由他自己發(fā)落吧！”。
    “只是……”。
    在上古王朝里平王可以給任何人臉色，包括皇帝在內(nèi)，但唯獨徐憂民要除外，當(dāng)然這番話，他只能在無人之時，對著夜空說，尤其是要背著馮智儒。
    所以，他微慍的臉立時改顏歡笑，還想再說些什么，突然被陸箏公主的一句話中斷，“父皇醒了，醒了”。
    緊跟著皇后也欣喜若狂地叫道，“醒了……醒了……皇上醒了”。
    她欣喜若狂，真是發(fā)自內(nèi)心，也很能讓人理解，她不盼皇上能壽與天齊，但皇上至少也要活到后宮嬪妃，不管是誰，為他誕下一子半兒，為上古國留個后，再撒手塵寰。
    雖然能沾上這一子半兒光的，只有其親生母親，與其他人無太大關(guān)聯(lián)，但他至少是老皇的親骨肉，至少能保證血統(tǒng)的純正，至少繼位后能念及老皇帝的面子，在妥善安排老皇帝嬪妃后事之時多施一些恩情。
    盡管怎么安排，先皇遺妃們的后路都不會太平坦，可他再次的安排，相信也會比一個侄子或者是一個外姓人的安排要好的多。
    所以，陸晴川的再次醒來，無疑是讓蓮蓉皇后又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歡喜雀躍，欣喜若狂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復(fù)蘇后的陸晴川，看起來還不如不醒轉(zhuǎn)，他的面部形容又一次直接嚇退了在場的眾人，無一例外者。
    古晴空瞪大了眼睛，他忘記去在乎陸箏說的話，每個人都會害怕，害怕時都會失態(tài)。
    血畢竟?jié)庥谒瑐}皇驚駭一陣子后，最終還是陸箏與皇后慢慢又靠近龍榻，她們怎么也不相信，發(fā)病前，甚至是發(fā)病中的皇帝還是五十五歲的壯年，面皮緊繃，發(fā)如墨跡。
    而，醒轉(zhuǎn)后一剎那，他則不再像是一個人，須銀發(fā)白，一張臉，不，不再是一張臉，而是一張………嚴(yán)絲無縫地扣合在一個骷顱頭上。
    陸箏畢竟是個女娃，雖然很清楚龍榻之上半人半鬼者，是自己的父皇，但再次切真細(xì)看，還是被嚇到魂不附體，像中了魔怔，盧青陽慌忙攬住她。
    反觀，與陸晴川同榻共息十幾年的結(jié)發(fā)妻子，蓮蓉皇后，倒還有一些膽量和情義，她伸手想摸摸皇帝的臉，皇帝卻抬手止下了她，皇帝的手還勉強像只手，他緊緊握住皇后的手。
    盡管他臉上沒肉，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從他松動皺褶的面皮上，可以看得出他在笑。
    “請著傳令官，速傳徐，盧，宋三位愛卿及平王爺來乾坤殿”。
    語速還可以，并沒覺得有大病時或大病后，氣息不夠帶來的滯結(jié)，說話時他還簡單地瞄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只是一眼，他怕恐怖的病態(tài)會再次嚇到女兒。
    皇帝病的突然，醒的倉促，又加之圍觀的人，被他驚嚇時跳轉(zhuǎn)的有點風(fēng)馳電摯，所以皇帝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口中提到的人，都早已到得乾坤殿。
    四人慌忙略整儀表，齊步上前，但再怎么齊步，步子還是分出了快慢與前后，我想，這或許跟各人時下的心情有關(guān)。
    心情就似一匹野馬，遇突發(fā)狀況時，沒人能夠做到收放自如，以涵養(yǎng)超然自居的一代文豪平王也不例外。
    而眼前，恰巧便是一樁即突發(fā)又緊急的狀況，皇帝一下子竟然病的像個死鬼，像個死鬼的皇帝，竟然一下子幾乎喊出了上古王朝大半的中堅力量，尤其是提到了早已是閑云野鶴，十年不入朝的上古元勛盧卿盧青陽。
    這兩條可都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加在一起，只能意味著將要發(fā)生的事兒十分的重大。
    而時下什么事能稱之為重大呢？平王爺以為，無外乎是關(guān)乎國運的事，所以他的腳不受控制的一哆嗦，便慢了他人半拍。
    馮智儒跟著皇后娘娘的腳步，兩人退到了一邊，馮智儒是長史令，雖然京城各個角落里都有長史院的人在日夜當(dāng)值，不用他每處親臨，但皇帝大病非同小可，他不敢不來。
    而來了，也沒發(fā)話的余地，長史院屬于政權(quán)外系，院里的官吏，不論職位大小，均不得對政事發(fā)表評論和看法，只需要拿出一雙眼睛，一對耳朵，去看去聽，然后把聽到的看到的再造冊封史即可。
    “臣有愧，”四人齊立龍榻前，不約同時道出了心聲，尤其是徐憂民身為上古國父，五六十歲的年紀(jì)了，曾經(jīng)爬過死人堆，棺材墓里睡過覺，什么風(fēng)浪沒經(jīng)過？竟然會怕一副活著的形骸。
    “父皇”，趁著檔，當(dāng)真是令人驚訝，十五歲的陸箏公主，不大會兒竟然已清醒了意識，并窸窸窣窣爬到幾人腳畔，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還要坐上龍榻抱抱爹爹。
    難道她已不怕她爹那張骷髏臉？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親情的感召，感應(yīng)？
    皇帝趕緊將頭擺正，正視著蘿幔帳頂，動也不敢動一下，“箏兒，先退到一邊，父皇有話要對伯伯，叔父說”。
    皇帝竟然一刻比一刻精神，這是所謂的回光返照嗎？莫不是陸晴川今日已在劫難逃？既然注定必死，又何必再醒來呢？怪不得他的蓮蓉皇后，說他醒轉(zhuǎn)還不如不醒轉(zhuǎn)。
    因為一次沉重的打擊，只要人稍有點毅力，死挨挨便能扛得住，但若將這一次沉重打擊，分化為數(shù)次，一而再再而三地抨擊人的心靈，恐怕就沒有多少人能接得住了。
    “徐大哥”，陸晴川換了稱謂，入耳，徐憂民一愣，不光他一愣，就連宋光漢也是一愣。
    不過他愣的原因是，終于明白在皇帝口中徐憂民的排名為何永遠(yuǎn)是首位？不論屁大的事兒，不論徐憂民在不在場，皇帝永遠(yuǎn)都是先叫他的名字，因為這聲大哥叫的太自然。
    而，徐憂民愣的原因，是因為這個稱謂可是久違了，不看陸晴川那張臉，只聽他激昂的語氣。
    料想，他可能又回到了幾位兄弟年輕戰(zhàn)亂，圖霸業(yè)的鐵血年代，因為這兩個月他時常在追憶往事，但不知是否會想起陸鍔，那個被他封存冰凍已有七八年之久的同姓兄弟 。
    “你速取紙筆來暫代擬印官，在一旁先候著”。
    看來皇帝的確是清醒了，因為他還知道擬印撰寫，屬于擬印官的事，而擬印官通常不會在皇帝寢殿里恭候。
    徐憂民口里應(yīng)是，腦汁卻仍在翻騰，一想起陸鍔，他就莫名的心驚肉跳，陸鍔的事兒真的解決，塵埃落定了嗎？
    即便是塵埃落定了，皇帝大病，朝廷也得發(fā)詔，讓那陸鍔知曉，當(dāng)然，來不來是他的問題。
    不過眼下，看情形不適合奏報去加重皇帝的病情，也許，或者就不用奏報，過了今天，皇帝自己便下旨招那陸鍔回京了。
    徐憂民拱手行禮，眼角恰巧帶上了一旁的平王爺與宋光漢，兩個人的表情就像是饑餓的雛鳥，突然見到鳥媽媽盤旋歸來。
    可又不完全神似，因為那種驚喜，又被某種情愫強壓住，壓的甚是難受。
    可，就是這么簡單的一眼，徐憂民就大概知道了此二人的心思，他們或許認(rèn)為皇帝此情此景，此狀況，傳召擬印官，想必是為了江山易主一事。
    江山易主，多么誘人的字眼，他們怎么能不狂喜？但是，可能他們也有想到……
    在上古王朝里，并非只有平王一個人適合做皇帝，所以，他們歡喜里才夾著憂愁。
    徐憂民粲然一笑，名利這東西當(dāng)真是實用又難擋，怪不得世人寧受錐心之苦，甚至不惜搭上性命也要得到它，不過，徐憂民還是認(rèn)為平王這會兒想多了。
    雖然，目下你平王爺已是眾望所歸，并且皇帝也有極大的意思，傳位于你，但這個時候發(fā)詔書，恐怕……
    皇帝是什么人……？
    漫說他只是在大病，還沒到垂危之時，即便是到了奄奄一息，垂危之時，但只要還有一口氣在，聽聞別人要動他的皇位，他立馬也會垂死病中驚坐起。
    像這種視皇權(quán)賽過性命，能多享受一天便多享受一天的人，怎么會在自己感覺自己還行的情況下擬詔讓位呢？
    再有，他的另一位兄弟陸鍔現(xiàn)還獨隅天邊一角，私自襲位于你，他不怕招來陸鍔的記恨？你說你平王爺是不是多想了？是不是在自找難受？
    如此說來，平王爺?shù)拇_是在自尋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