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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活不了的病1

    不管是大病還是小情,作為人類,我們都經歷過,知道生病之后,最糟糕的應該是心情,也最不愿聽到身旁有人在哭自己,雖然自己也清楚這個時候的哭聲或許代表著愛與關心。
    所以,皇帝抬手制止,“夜深了,都回去吧!”
    都回,不單單指的是一干眾臣工,也包括陸箏公主與蓮蓉皇后,也就是說今晚生著病的皇帝不需要任何人侍寢。
    蓮蓉皇后與陸箏公主一怔,生著病的人身邊怎能夠缺人照料?
    仿佛是看透了她倆的心思,皇帝指了指一旁肅立的太醫院士蘇南子,“有他在……就夠了”。
    “是”,蓮蓉皇后雖有一百個不情愿,但還是干脆,不猶豫地應了聲是,莫看兩人是夫妻,感情也篤厚,可彼此心里都知道,彼此永遠也不可能像平賤夫妻一樣,做到你商我量,你進我讓,于是蓮蓉皇后只能自我安慰,大夫照看病人最是恰當不過的了。
    “我們也走吧!”,見蓮蓉皇后與陸箏公主姍姍退出乾坤殿,盧青陽用肩膀碰碰徐憂民道。
    “哦!你先去吧!我再等一會兒”,徐憂民抬眼瞅了瞅殿內的漏壺道。
    “這天下的事,好像就沒有你這個宰輔不管的”,知道徐憂民要干什么,盧青陽黑著臉搖搖頭,小聲嘀咕,“罵還沒挨夠嗎?真是的”。
    徐憂民不理他,就當沒聽見,盧青陽肚里窩火,自然也不再勸他吃自己的俸祿,走自己的路,莫要踩別人的道,凡事別太較真,讓著點皇帝之類的一大堆話了,一甩袍袖跟著宋光漢,平王,馮智儒陸續走出乾坤殿。
    皇帝拿眼斜了徐憂民一下,針鋒相對的情景沒過去多久,他還不怎么想理會徐憂民,但念在往日的情份,皇帝還是開了口,“操勞了一天,徐國父不覺得困乏嗎?”。
    “為了國事,臣不敢言困乏”,徐憂民道。
    撇開一國宰輔的身份,徐憂民還真像是一位舍得流汗,賣力的農夫。
    “宰輔大人還有什么事兒?”,皇帝當然知道徐憂民有很多事,他之所以還問,并不是在沒話找話,而是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說不得徐憂民的不解之處,便是自己的漏洞所在。
    其實,徐憂民先前還真有許多不解之處,不過,適才獨自忖思良久,也漸漸覺得皇帝的所作所為,雖欠周到,但并無多大的不妥。
    眼下他只掛念著一件事,“臣想問問太醫院士蘇南子,可曾確診到皇上龍體究竟是染了何疾?”。
    “下官慚愧,至目前尚未診斷出病癥”,蘇南子面帶驚恐地回道。
    太醫院士又不是神仙,一時半刻診斷不出病因,也情有可原,所以徐憂民并不想深究而是改了話題道,“本官聽說,皇上病發之初,太醫院幾乎傾巢而出,怎么這乾坤殿里前前后后就蘇太醫一人?”。
    “這……”,蘇南子語塞了一下。
    “是朕叫他們回去了,難道徐宰輔有什么意見不成?”,皇帝突然接道,并且語氣十分的不友善。
    “臣不敢,所謂眾人拾柴火焰高,為?;噬淆報w康安,臣只是覺得眼下太醫院應該群策群力,齊聚會診才是上策”。
    “已經會診過,朕沒什么大病……”
    “既然皇上無甚大恙,為何突然擬旨傳位?”,原本徐憂民在心里已經告誡過自己,只論皇帝的病情,不牽扯其他,然而萬萬不想,皇帝的話就像一根快速的引線,快得他把持不住,壓在心底最大的迷茫不解之處,脫口而出。
    “徐宰輔的話是不是有點多?”,皇帝的眼睛變得血紅,一團火焰灼灼而來“難道何時傳位,立儲君,朕還要經過你的首肯不成?”。
    徐憂民兩頰滲出細汗,既然君臣已勢成水火,又何必再怕雪上加霜?索性今夜就將滿腹狐疑向皇帝討要個明白。
    如果此時盧青陽在,定然會指著徐憂民的鼻子罵,你有什么狐疑,不解,迷茫,難道每個人,做什么事兒都要遵循你的想法不成?
    可惜,盧青陽此刻不在,但即便他在也不可能阻止的了徐憂民的憂國憂民,忠肝瀝膽。
    “臣是宰輔,監國更是樞密要臣之首,儲君傳位,這等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皇上可不與臣商談,但不可不知悉中樞院?”,宰輔怎樣?中樞院又怎樣?還都不是皇帝冊封的?徐憂民拿這個理由進行堵截,似乎有點站不住腳。
    “大膽,徐憂民,你竟敢恃寵而驕,忤逆朕”,皇帝憤怒的要爬起,卻未能爬起,嚇得一旁的蘇南子堪堪圍了上去,皇帝仍不罷休,手指乾坤殿大門,更加聲色俱厲地道,“出去,馬上給朕消失”。
    “臣告退”,徐憂民怕了嗎?他沒有怕,若是怕,也就不會單獨留下,直觸龍顏了,他只是擔心,皇帝會因怒而急火攻心,加重病情。
    看著徐憂民完全退到殿外,皇帝忽然捂住嘴巴,劇烈的咳嗽起來,直咳得面皮下的經絡像扭動的蚯蚓。
    “皇上,皇上……”,太醫蘇南子立時忙慌起來。
    “朕不礙事……”,皇帝緊緊抓住他的手,“蘇卿家,快……快將徐宰輔叫回”。
    蘇南子稍稍一怔,但還是快速的應是,快幾步向殿外追去,皇帝又突然攔住他道,“蘇卿家,叫殿外之人去追好了,你速拿一粒藥丸喂朕服下,朕要同宰輔大人好好談談”。
    蘇南子退回,面現難色,“回皇上,這可是最后幾粒了,若能忍受,微臣以為皇上還是忍了的為好,莫待大痛……”。
    “什么”,皇帝忽然慘叫一聲,平趴著的身軀高高拱起,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滾滾而落,“偌大的皇宮怎么就……快……快喂朕服下”。
    藥丸還不曾在胃里融化,皇帝便恢復了平靜,難道這是神藥仙丹?當然不是,我認為是皇帝的陣痛過去了。
    這時,徐憂民跟隨著一個小太監也進入了大殿。
    “蘇卿家,你與小內侍,請先到殿外候著吧!朕與徐宰輔有話相商”。
    “遵旨”,兩人領命退去。
    “徐大哥請坐”,徐憂民一怔,人們常說伴君如伴虎,皇帝這一會兒大哥,一會兒大膽的反復無常,讓他這一身虎膽忠心的宰輔大人,這時也有點小害怕了。
    “謝皇上”,徐憂民依言拉過一張錦蹾,塞到屁股下,如果這會皇帝不賜座,徐憂民很可能要一屁股坐地上了,人老了就是不行,久站不是,久坐也不是,“不知皇上又召老臣回來,所為何事?”。
    皇帝掩口小咳了一聲,“和公公……”聲音太過細微,殿外的和欽遠怎生聽得到?何況和公公已是年近古稀的糟老頭,耳朵眼睛,尤其是眼睛早已是大不如前,若非皇帝留得緊,他恐告老還鄉多年了。
    于是徐憂民幫襯皇帝,“和公公,皇上叫您呢!和公公……”。
    聲音洪亮,離殿外的距離又近,和欽遠立即哈哧哈哧地跑進來,沖皇帝一拜,“奴才給皇上問安了”。
    “不必了,你去沏兩碗茶水來吧!”。
    和公公耳朵眼睛不怎么樣,但動作還算麻利,茶很快沏來,皇帝一盞,徐憂民一盞。
    徐憂民端起茶碗,用碗蓋在茶碗沿兒輕刮了幾下,說了大半夜話,他這時候還真急需一碗香茗來緩解一下口干舌燥。
    “一碗清茶而已,大哥別光顧著飲,繼續問呀!”,清茶,絕對的清茶,皇帝和徐憂民兩個人,都敢拍胸脯保證這綠油油的茶水里,除了茶葉以外再無他物。
    徐憂民一愣,不由得他不楞,因為眼前的皇帝并不是一個說白便是白,說黑便是黑的人,嘴上說讓你問,但心里不一定會真的想讓你問……
    見徐憂民半晌不語,皇帝道,“怎么?你這天下第一人,也有搞不懂別人意思的時候?”。
    徐憂民咂咂嘴,放下茶碗,貢茶的確是迥異于民間市茶的味道,雖然他對茶道知之不深,“老臣還是那句話,皇上既然身體無大恙,卻為何突然要退位?”。
    “大哥……非要問個明白嗎?”,皇帝握碗的手一頓。
    “如果皇上不方便回答,那就當老臣沒問過”。
    “哼……”,皇帝輕笑了一聲,落下茶碗,深沉的眸色里帶著些許凄涼,“沒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我相交已有三十余載,大哥應該曉得朕的脾氣,不到萬不得已,朕是不會輕言禪位的”。
    “這么說……”,徐憂民一驚。
    “朕剛才欺騙了你……朕的身體已經全面崩盤,時日無多”,皇帝平靜的語調中帶著一股讓人難以質疑的認真。
    這話,在今晚已是第二次,可再次猛然聽到,徐憂民仍是不知道該信還是不該信,不過,短暫的分神后,他決定相信,只有相信皇帝時日無多,才能令皇帝的突然退位有根據。
    當然,信皇帝的話,皇帝也得拿出相應的證據,于是徐憂民關切之情畢露,隨口問道,“皇上患了何?。俊?。
    “必死之病”。
    “何為必死之???”。
    皇帝眼縫成一條線,“朕因常年酗酒,肝臟……已然潰爛化膿”
    “什么?”,徐憂民突然立起,險些碰落幾上的茶水。
    “大哥休要驚慌悲傷,朕已早有準備”。
    徐憂民霎時覺得天旋地轉,猛地用手頂住自己的太陽,穴“皇上……有準備,可老臣沒有準備呀,罷罷罷,臣……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皇帝搖搖頭,“你在說謊,你是在同情朕,你現在明白的,只是朕每次生病,為何要趕走眾太醫院士,身邊只留下蘇南子一人,而心中其實有很多地方對朕還持著懷疑”。
    徐憂民緩緩松開太陽穴上的手,身體也跟著晃了幾晃,“也許是吧!皇上,可老臣……不想再問了”。
    “你不問,朕偏要告訴你”。
    “為什么?”。
    “因為朕非常的了解你,哪怕是芝麻綠豆的小事,若是你想不明白,也必會將天搗個窟窿,何況這關乎江山社稷的大事,與其讓你暗地里查來查去,像朕搞了什么陰謀,還不如直白的告知你,顯示朕的清白”。
    既然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徐憂民便不再反駁,反正就如皇帝所言,他心中確實不止突然退位這一處迷茫。
    皇帝輕吮一口茶水,慢慢咽下,“還是大哥發問吧!不然朕真不知打哪說起”。
    “那老臣遵旨”徐憂民順勢坐下,看來他要發問的問題不止一個,站立畢竟沒有坐著舒服,“肝臟之病,并非一日可造就,相信皇上在數月之前,也有可能在數年之前便早有發覺”。
    “不錯,天啟十一年朕便有所察覺,只是癥狀細微,沒放在心上”。
    “天啟十一年?”,徐憂民微蹙眉,這話他仿佛是在問自己,但皇帝卻回應了他,“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徐憂民聳開眉,“那老臣斗膽問一句,平王爺可曉得皇上患上了這肝臟潰爛之???”。
    皇帝沒有像前兩次那般快速的回答,而是略一沉吟后,方才道,“曉得”。
    “那老臣就錯了”。
    皇帝一愣,“錯?大哥,錯在哪里?”。
    “皇上禪位平王,并非是今日萬念俱灰突然為之,而是蓄謀已久”。
    “徐宰輔這是什么話?”,一生氣,皇帝眼里就沒有了兄長兄弟。
    徐憂民沒有慌張的起身,而是慢聲細語地繼續道,“皇上請息怒,老臣雖然用詞忤逆犯上,但卻是實情”。
    “如何息怒得了,哪有臣子跟君王這般說話的?什么實情?什么根據?”,若不是疾病纏身,皇帝恐怕要將這乾坤殿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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