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地緣遼闊, 山青水綠,湖澤如雨后春筍,數不勝數。踏青好去處也有很多。
自從來到這里, 桑桑都沒有離城玩耍過??此荒樒诖? 江折容自然不會拒絕她的請求。
沿官道騎馬慢行,去往城郊,一日便可來回。現在出發也完全來得及。江折容大致收拾了一些隨行的物品, 就牽過馬, 就在桑桑的催促中出發了。
城郊人煙稀少, 奇巒疊嶂, 群山中有一片望不見邊際的湖泊。微風和暢,波瀾蕩漾,倒映著藍天白云。
岸邊的杏花林如盛放滿枝梢的白雪, 風一來,就都抖落在湖的漣漪上了。那伸向湖心的渡口泊了兩艘烏篷船, 看船上旗幟,應屬于同一人所有。一名老翁正在木架上晾曬漁網。
桑桑蹦蹦跳跳地來到湖邊,驚異地說“小道長, 你看, 這水好清澈,下面好多魚啊?!?br/>
江折容略一思索, 就走向那個正在干活的老翁, 溫聲問道“老伯,請問可否租借給我們一艘船?我們想去江心看看?!?br/>
那老翁是附近的山民, 看江折容儀表不凡, 彬彬有禮, 出手也大方, 就爽快地同意了。
一人一妖登上了烏篷船。江折容拿起船槳,烏篷船輕輕一晃,就駛離了岸邊。風向正好是對著湖心的,離了岸邊,無須再劃動,也能順風順水,走向江心。
水中的小魚在搖曳的水草中來回穿梭,桑桑伸直雙腿,有一塊沒一塊地吃著糕點,和江折容漫無邊際地說著話,心情極是愉快,微風拂面。
云中可真是個好地方。山上的生活,說好聽了是清幽避世,說難聽了就是荒僻單調,哪里有繁華的人間好玩。
江折容側頭看她“怎么在嘆氣?”
桑桑隨口道“沒什么,就是覺得現在過得可真開心,等我回到山上,肯定得好好適應?!?br/>
江折容輕聲說“那就別走了。”
一條魚從湖水中躍出,發出了嘩啦的水聲,桑桑一時沒聽清,茫然地問“你說什么?”
江折容吸了口氣,露出了一抹淺笑,說“我是說,既然你喜歡云中的生活,那多住一段時間,住到你厭倦為止也無妨?!?br/>
桑桑驚異道“可以嗎?你們不嫌麻煩嗎?”
江折容認真地說“永遠不會?!?br/>
“那我豈不是永遠都別想走了?有小道長在,我怎么可能會厭倦在這里的生活?”
江折容的唇角彎了彎。
縱然知道,這只小妖怪并不在意人間的男女之防。三年前,她就嘴甜愛撒嬌,也不是第一次給他灌迷魂湯了,說的那些看似曖昧大膽的話,其實沒有別的涵義,只是直抒胸臆。
但是,聽了她那一句不帶旁人之名的“有小道長在”,他的心尖竟還是無可救藥地麻了一下。
烏篷船來到了江心,慢了下來。風似乎也停了。忽然間,桑桑耳朵一動,似乎聽見了幾聲微弱的呼喊聲,驀地坐直了身體,扭頭,不確定道“小道長,你聽見了沒有?好像有人在呼救。”
江折容神情變作凝重,站了起來,極目遠眺,忽然,臉色微變“有個孩子落水了?!?br/>
二話不說,他就脫掉了外衣,跳下了水。
桑桑眼睛一瞪,“喂”了一聲,抓住船沿,果然看見幾十米開外的地方,有水花在撲騰,連忙劃動船槳,試圖追上去。
好在,江折容是江陵人士,在那種河湖眾多的地方長大,水性從小就很好。很快就游近了那個小孩,在對方筋疲力竭之前,抓住了他。
桑桑剛好把船劃到了附近,把那孩子拉了上來?!皣W啦”一聲,船身一晃,江折容也上來了。他的衣衫里外全濕了,發帶也吸了水,黑發披在背后,但并沒有影響他的敏捷。
那小孩約莫五六歲,沒有大礙,只是受驚過度了。緩過勁兒后,就大哭了起來。一問之下,才知他是這附近的山民的小孩,和一群孩子在岸邊玩,不小心踩到泥,滑進水里的。
江折容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安撫道“別怕,我們這就送你回家。”
桑桑在衣兜里摸了半天,終于遞上了一條手帕“就是,你快擦擦眼淚,別哭了?!?br/>
順著孩子所指的方向,他們劃船來到岸邊,沒想到,這孩子的家人已經知道了他落水,心急如焚地趕到了岸邊,正好和江折容一行人撞了個正著。得知前因后果,一家三口極其激動,恨不得當場給江折容跪下,被勸阻后,還是非要那孩子給江折容磕頭“快給這位恩公叩頭!”
桑??粗@一幕,心臟一熱。等那一家三口離開了,她就脫口而出“小道長,你看,就算暫時沒了靈力,你也能當好多人的英雄。”
江折容驚訝地看向了她,初時,沒有說話。
桑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沖動地說這樣的話。說完了,瞧見他的模樣,暗忖還不夠,憋了憋,大聲說“總之,不管你變成什么樣,我對你的敬仰,永遠都不會改變!”
似乎是因為“敬仰”這個詞,江折容怔了一怔,竟是泄出了一聲嗤笑。
桑桑“……”
也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話有點傻,桑桑恨自己嘴笨,捏拳,臉頰發燙“你笑什么呀,我的意思是……?!?br/>
“我明白的?!鼻扑獝懒?,江折容才壓下了笑,但也避過了話題,沒有給桑桑繼續安慰他的機會“時辰也不早了,我們把船劃回去吧?!?br/>
那個借船給他們的老翁在湖的另一邊,必須劃回去才行。
桑桑卻豎起眉毛,不贊同道“你的衣服都濕了,現在天還亮著,何必急著回去?應該趁著陽光暖和的時候把衣服曬干一點,等會兒騎馬才不會著涼?!?br/>
春天的早晚溫差有些大,如果江折容是修士,桑桑自然不會擔心他著涼。
可是,以江折容如今的身體狀況,估計是會染上普通人的小病小痛的,甚至可能會引發更嚴重的后果。江折夜不在家,萬一有什么事都沒法處理,謹慎點是對的。
太陽偏轉過了中天,巨大的山影投在湖上,又有云影。恰好只有湖上有陽光直射。一半粼光閃閃,陽光燦爛。一半沐浴著暗影,湖風清涼。
在桑桑的強烈要求之下,江折容妥協了,烏篷船停在了陽光之下。
桑桑上下打量他,又提議他把幾層衣服脫了,分開晾干。
聽了她直白的要求,江折容的臉微微一紅“不用了吧?!?br/>
“讓你脫就脫。”桑桑磨牙,不想拖時間,直接上手了。江折容的衣裳很簡潔,但腰帶下還有暗扣,藏在了不易找到的地方。桑桑卻很熟練,就找到了衣裳扣子,麻利地扒掉了他的外衣。
江折容微弱的掙扎頓了一下,忽然說“桑桑,你似乎很熟悉怎么脫這種男子的衣裳?!?br/>
桑桑本來是不會的。之前,江折夜還半死不活時,她給他脫衣服,就找了半天的暗扣,第一次就牢牢記住了。后來,桑桑下山,仿照他原本的衣服去給他買成衣,換藥的次數一多起來,給江折夜脫衣服,就更是熟能生巧了。她聳了聳肩,脆生生地說“我本來也不會的,但你哥哥總是穿這種衣裳,我脫他的……”
說了一半,她忽然反應過來,江折夜沒告訴江折容自己受傷的事。如果她說自己給江折夜換藥,豈不是戳穿了這個秘密?
桑桑心里一慌,立即生硬地止住了話頭“呃,反正就是在他那兒學會的?!?br/>
雖然是成功地補救了,可她不知道,這種眼神躲避、有些心虛的反應,反而更是欲蓋彌彰——一種帶了艷色的,不見得光的欲蓋彌彰。
“……是嗎?!?br/>
隔了一會兒,江折容才淡淡地說。
過關了,好在江折容沒問下去。
桑桑松了口氣,一用力,拽下了江折容的外衣,渾然沒有注意到江折容的表情,更沒發現,他抓住烏篷船那根木條的手,指骨微微泛著青,像是用力到了極致。
這是一艘烏篷船,船身本就容易晃動,桑桑才扒下江折容的外衣,船底就突然被一條大魚撞了一下,驀地一震。
桑桑沒住穩,身體一下子就往前撲去,摔到了江折容的腿間,面頰撞上了他的鎖骨。
江折容的氣息似乎沉了幾分。
桑桑以為他撞疼了,趕緊爬起來,說“小道長,我沒壓到你吧?”
“沒事。”江折容低著頭,喉結微微一滾“桑桑,船容易翻,不要亂動。”
“那你乖乖脫衣服,我就不動你了?!鄙I`搅肃阶?,和他討價還價“放心吧,我不會盯著你的。”
“好,我自己來?!?br/>
見他背對自己,在脫衣服,桑桑終于滿意了,主動走到了船的另一邊。
她的提議果然有效,衣裳被陽光一曬,湖風一吹,果然很快就干了。
只是,在湖心停留了大半個時辰,灑在湖面的陽光范圍已經縮小得只剩一線了。上了岸,將船歸還給老翁,他們踏上歸程,然而,路未過半,晴好的天色便突如其來地覆上了陰云。未過片刻,雨就下起來了,還有轉化為暴雨的趨勢。
一場大雨困頓了他們的腳步,好在,在山林近處透出了一點燈光,那兒竟有一戶孤門院舍。柴扉里住著的,還恰好就是他們今天遇到的一家三口。原來戶主姓林。
林家熱心地請他們進來避雨。進門不久,便有傾盆暴雨灑落,雷鳴電閃。
之前下著小雨時,江折容一直用他的外衣攔在上空,給桑桑擋雨。受他庇護,她身上沒有怎么淋濕,只有裙擺染了點泥。她去后廚洗了洗,回來時,看到那林家夫妻都在請江折容住下“……恩公,我看這大雨幾個時辰內都不會停,您和您的夫人,今夜不如就宿在我們這兒吧。”
江折容站在燭燈前,居然沒有反駁。桑桑知道他臉皮薄,連忙挺身而出“不是的,我和他……”
江折容卻突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那就麻煩你們了?!?br/>
桑桑一眨眼,悄悄瞄了江折容一樣。
江折容為什么承認了?
她往旁邊一看,才發現這里居然只有兩個房間,恍然大悟——平日里,林家夫妻睡一間,他們的孩子睡另一間。如今,為了空一個房間出來,夫妻倆打算到小孩的房間擠一晚上。如果他們知道她和江折容不是夫妻,也許一家三口就會為了讓出兩個房間,在廳中打地鋪了。
江折容心腸那么好,也許就是不愿如此麻煩他們吧。
若是往壞的方向去想,防人之心不可無。投宿在陌生人的家里,又是防備薄弱的深夜,保險起見,還是待在一起更好。
桑桑依偎上前,抱住江折容的手臂,在袖下刮了他一下,示意自己明白他的考量了。
感覺到那只小手在自己手心撓了撓,江折容的手心蜷縮了下,一言不發。
林家夫妻露出了笑容,給他們準備出了一個房間。
桑桑坐在椅子上等著,今天游玩太盡興,她雙腳都有點酸了。林大娘給他們捧上了食物和熱茶,發現桑桑時不時就轉一下腳踝,看出了什么,便善意地說“夫人,你是腳酸了吧。足心那兒有個穴位,名喚涌泉,按一下,明日便會舒服多了?!?br/>
桑桑似懂非懂“哦?!?br/>
不一會兒,房間就收拾出來了。里頭果然只有一張床,硬邦邦的,很寬大,躺三個人都綽綽有余。桑桑已經累了,坐到了床上。
江折容鎖好了門,狹小的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隔絕了雨聲,仿佛是塵世里的一座孤島。江折容將燭燈放到桌上,就柔聲說“桑桑,你累了就睡吧?!?br/>
桑桑皺眉“你不睡嗎?”
這床這么大,江折容估計不好意思。如果是以前,她還能化成原形,那他肯定不會那么尷尬。可現在,擔心隔墻有耳,她不敢做出那么大的動靜。
江折容微微偏過頭“我一會兒再說。”
“你是不放心,打算守夜嗎?”桑桑自薦道“那我來吧,我是妖怪,不會累的?!?br/>
然而她的肩卻被江折容按了一下,重新坐到了床上“你睡。”
桑桑只好妥協了“那好吧,我睡上半夜,你等會兒叫醒我。”
江折容不置可否地“唔”了聲,坐到了椅子上。
房間里沒有屏風,在這種時候,他也恪守著君子之禮,身子背對著她。桑桑盤腿坐在床上,仍覺得足心很酸,就脫了襪子,按照林大娘說的,揉了揉涌泉穴,果然有種酸脹感。但不知是不是她方法不對,還是力度不夠,揉了一會兒,腳沒放松下去,手臂還酸了。
她沒察覺到,自己的影子恰好投影在了墻上。
江折容看了一眼,就垂下了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桑桑有點郁悶,干脆不管,拉過被子,躺下去了。不一會兒,就在疲累的驅使下,迷迷糊糊地睡了。
但這兒終究是陌生地方,桑桑睡得不太安穩,翻來覆去,骨子里仿佛有酸脹的液體在滾動,忍不住,不舒服地踢了幾下腿。但疲勞始終攫住了她的神智,讓她留在了夢里,無法突破蘇醒的界限。
但到了后半夜,朦朧間,桑桑做了個夢,一個很舒服的夢——她夢見老天爺大發善心,知道她難受,就給她派來了一個小奴。
對方握住了她的腳踝,由于無法動彈,不能蹬腿,桑桑一開始還不滿意,想掙扎。但在這時,足心卻出現了一股力道,不輕不重地揉了幾下,每一下都恰好到處。小腿的筋骨,受其牽動,舒服了很多。骨頭也酥了,飄飄然地松懈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這舒服的按摩停了下來。桑桑含糊地發出了帶鼻音的哼哼聲,還不樂意地動了動腿?;靵y間,也不知踩到了什么,那只抓著她腳踝的手,瞬間一緊。
但是,發現她不舒服地皺起臉后,對方又立即放松了力氣。
接下來,這個夢里的小奴沒有再給她按揉腳底,卻一直握著她的腳,似乎在看著那兒發呆。但桑桑沒空管了,因為雙足酸脹解除,她很快就真的睡著了。
這一睡,醒來時,已經是早上。
一夜無恙,雨也停了。
江折容仍坐在昨天那個位置,似乎從未挪動過半分。
發現江折容不守信用,居然守了一夜,沒叫醒她,桑桑有點不高興,虎著臉,下了地,雙足一踩進鞋中,她就疑惑地動了一下腳趾。
怎么覺得一夜過去了,舒服了那么多?
桑桑撓了撓頭,想起了那個已經不甚清晰的夢??蓜偛判褋頃r,她的被子一直都蓋得好好的,襪子也穿得整齊。
一定是休息好了的功勞吧。
桑桑嘀咕了一下,就推門出去了。
林家夫妻非常熱情,還挽留他們吃了早飯。桑桑第一次看見山中之人做飯的石具,好奇地蹲在廚房,撲閃著眼,看林大娘干活,不一會兒,就打開了話匣子。
早膳后,江折容去牽來了馬,便準備去叫桑桑上路。來到了后院,卻忽然聽見了一段低低的對話。
“……除了算小日子,還有別的辦法嗎?”
“女子若想更易受孕,在那活兒后,先別去擦洗,可以拿個枕頭,墊在你腰后,抬起腰……”
桑桑蹲在地上,似懂非懂地接受著教誨。
方才她和林大娘聊起來了,林大娘本以為,以江折容的歲數,已經有了孩子,結果沒有,頗為驚訝。
桑桑頓時來了興趣,連忙打蛇隨棍上,心道提前學習一下,未雨綢繆也不錯。等江折夜愿意的時候,就能派上用場了。江折夜不愿意,她也不吃虧。
林大娘也是個豪爽的人,還真的告訴了她不少“秘方”。
直到聽得差不多了,桑桑才意猶未盡地道了謝,站起身來。
江折容去牽馬了,應該完事了吧。
來到柴扉之外,江折容果然已經等在那里了。林大叔正站在前面,和他說話。
桑桑只看到了江折容的側臉。雖然他在應答,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我來啦,我們可以出發了,小……”桑桑跳上前來,正欲說出平時的稱呼,瞄到旁邊的林大叔,情急之下,來了一個改口,甜甜笑道“夫君!”
日光下,江折容的眸色微微一變,就那么盯著她。
桑桑渾然不覺,走出了門,還在對后方的林家一家三口揮手。等走遠了,才扭頭說“小道長,我們走吧。”
她又沒心沒肺地換回了平時的叫法。
將那個本可以屬于他,卻再也不會屬于他的稱呼,收了回去。
“嗯,回去吧?!?br/>
江折容收回目光,聲音平靜。
但平靜的水面下是否有漩渦,卻無人得知。
一路回到了云中城,路上人流密集,再加上騎馬那么久,桑桑提議下來走回家。江折容笑了笑“好。”
江折容牽著馬,桑桑就跟在他身邊,因為路上人多,桑桑習慣性地抓著他的衣袖,一路都有說有笑。
臨近午時,太陽越發強烈了,江折容的額上沁出了薄汗,頰上微微泛粉。
江折夜的歸期不定,估摸著是明后日。所以,就算一夜不回府,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但當他們來到石階前,兩扇大門卻仿佛心有靈犀一樣打開了。桑桑和江折容同時一愣,抬起頭去,就看見了闊別了幾天的江折夜。
看見了他們,江折夜的步伐也停住了。站在高處,淡漠地看著桑桑抓著他的弟弟的衣袖的那只手。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也喜歡把他的袖子在手心里繞幾下,熟練又理所當然。以前,他無心去想,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擁有這個習慣的。
其實他昨晚就回來了。但最后,江折夜什么也沒說,只是走下了臺階。
看見江折夜,桑桑有些吃驚,松開了江折容的衣袖,跑向了他,興高采烈道“你回來了!”
兄長一出現,她便頭也不回地走了。江折容和煦的笑意消失了一瞬,但很快,就迎了上去,開心地說“兄長,你這次提前回來了?!?br/>
“嗯,事情解決得比預計的順利一些?!苯垡雇艘幌卵郯桶涂粗纳I!斑M去吧?!?br/>
江折容牽著馬,進了大門,步伐慢了下來,最終,一言不發地停在了檐下。
目睹著那雙人越走越遠,陰影聚攏在他眉目間。
桑桑隨著江折夜,進了他的房間,一臉期待。江折夜知道她在等什么,從衣襟里拿出了一封信,遞給了她。
桑桑接過來,驚喜地說“你真的幫我把信帶到了!”
山上的妖怪們沒法使用郵驛,普通人也不敢進妖怪出沒的地方送信。桑桑有點想自己的朋友了,便托了江折夜送信。在信中,桑桑不但寫了自己的近況,還向婁初伯打聽了江折容那個壞叔叔江含真的行蹤。
桑桑想,這幾年,江折夜一定是試圖尋找過對方的,卻無果。
婁初伯身在妖界,消息一向靈通。說不定獨辟蹊徑,能找到線索。這樣也算是報答江折容了。
為免江折容空歡喜一場,她沒有提前說這件事。至少等事情有眉目了,再說也不遲。
桑桑拆了信,眼珠子轉動,一目十行地看完。果然,婁初伯沒有問她找這個人做什么,只一口答應了幫她留意。
桑桑在看信時,江折夜就在旁邊,默然不語??伤吹牟皇撬掷锏男牛撬樕仙鷦拥谋砬椤?br/>
桑??赐炅耍研偶堉匦抡燮饋恚亓诵欧饫?,抬起頭來,由衷地說“謝謝你,江折夜?!?br/>
之前,她一直覺得江折夜不好相處。其實他也愿意為她做這種麻煩的事。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一直都對他太有偏見了?
江折夜在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看完了?”
桑桑擔心他要看信,就將信封背到了身后,說“嗯,我的妖怪朋友都很好?!?br/>
江折夜抿了一口茶,看了一眼上方漂浮的葉梗,突然問“你昨天晚上和折容去哪里了?”
“我們去了郊外游湖,回程下雨了,就在路邊的農戶那里借宿了一夜?!?br/>
江折夜的手一頓,語氣難辨“你們似乎玩得很開心?!?br/>
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很少有笑得那么放松的時刻。
“那當然啦!小道長會的東西可多了,我和他在一起就沒有無聊的時候。”
江折容落水的事,要不還是別說了吧?畢竟踏青是她的主意,江折夜對他弟弟這么好,萬一怪罪她,不愿意和她生孩子了怎么辦?
桑桑暗暗地打著小算盤,就聽見了江折夜說“過來。”
她一怔,走了過去,手腕就被他攥住了,被拽著,坐到了他的腿上。還沒說話,唇上就傳來了柔軟的觸感“嗚嗚……”
也許……江折夜是要再多試幾次,看自己能不能接受吧。桑桑微弱地掙扎了幾下,就柔順了下來,雙手撐著他的衣裳,被扣著脖子,乖乖承受著親吻。
外面陽光燦爛,窗紙上,樹影在微風中晃動。但當中,卻有一塊深濃的影子,雕塑似的,僵立在那兒,久久都沒有動一下。
不知不覺地,這影子才退走了。
冥冥中,某種表明上的平靜,仿佛遭到了破壞,開始朝著不可控的方向傾斜。無法預料它的走向。
之后一連幾天都風平浪靜,日子如常。江折夜暫時沒有外出,待在了家里。他親吻她的頻率,也出現了變化,不再局限于淺嘗輒止,仿佛也有了一絲貪戀。
這么冷淡自持的一個人,原來關上房門,也會有很放浪的一面。
桑桑如同被美色沖昏了頭的昏君,得到了一次甜頭,就開始期待下一次,全部心神都被江折夜所攫住了。和江折夜待在一起的時間,自然也在無形中大大地增多。
等她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從江折夜回家以來,自己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去找江折容單獨玩耍了。
從前的白天,她經常粘著江折容。吃完飯,也會去找江折容一起看話本。如今,卻會跟著他哥哥回房,頗有幾分重色輕友、冷落了江折容的嫌疑。
桑桑一拍腦袋,連忙跑去補救。
江折容坐在房間里看書,桑桑趴在桌子上,擔心地覷著江折容的臉色,問“小道長,我這段時間之所以很少來找你玩耍,是因為有正事,你不會生氣吧?”
總不能說具體在做什么,不然也太不好意思了。江折容大概也不想聽。
用“正事”來概括,會顯得理直氣壯一點吧。
……
她說和兄長做的是正事。
而他,大概便是和正事相對的,可以隨時為兄長讓道、只能用來消遣的“雜事”吧。
江折容的眼中升起了幾分冷意,但很快又隱沒了,溫和地笑了笑“當然不會?!?br/>
可那溫煦的笑意,只停留在臉上,沒有流入他眼中。
好在江折容沒有生她的氣。桑桑松了口氣,又抓住機會,嘴甜地拍馬屁“我就知道,小道長的胸懷就是寬廣?!?br/>
“少灌迷魂湯。”江折容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桑桑摸著頭,嘿嘿笑了下,嫣紅的唇揚起來。
她很少涂脂抹粉,過往,嘴唇都是淡淡的粉色。近段時間,卻出現了變化,仿佛是經常被摩挲,輕咬,而持續地充血著。
江折容抿了抿唇。
“小道長,那你繼續看書,我不打擾你了?!鄙IUf完,就準備離開。
江折容驀地抬頭“等一等?!?br/>
“嗯?怎么了?”
江折容笑了笑,才告訴她,臨近春末,他正好要收拾家中的書房,問桑桑要不要幫忙。
這么簡單的事,桑桑一口應允“好啊?!?br/>
書房是一方狹窄的天地,擺了幾排柜子,柜間位置有些狹窄,陽光卻很好。
桑桑有心幫江折容好好干活,但有些時候,也會被江折夜打斷——被他的親吻打斷。
因為這個地方是江折容常來的,桑桑經常會有些膽戰心驚。好在,至今為止,一次都沒有被發現過。
這一天,午后的陽光很熱,只有桑桑一個在。她收拾得有點困了,就偷懶地躺在了書堆里,瞇了一會兒。
曬太陽的代價便是眼睛也會受影響,一直亮亮的,睡得不深。
半夢半醒間,桑桑聽見了很輕的腳步聲。然后,眼上一暗。
似乎有人給她蒙了一張布條,遮擋了陽光。
也不知道是誰。一般來說,會做這種貼心的事的人,應該是江折容。可江折容今天出門買菜了。難道是江折夜?
桑桑骨子慵懶,正舒服著,不想動,懶洋洋地思索著。這時,唇上忽然傳來了試探性的、溫軟的觸感。
初時,桑桑還以為是有人在摸她的嘴唇。過了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是人的唇。
這個人在輕柔地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