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了伶舟那么長時間,這是桑洱第二次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他的原形。
伶舟的原形不該這么小。但現在,他的體型卻好像回到了【觀寧宗婚宴】的時期。玄青暗光在漆黑的長毛上游走,肚子呈現出了微弱的起伏。耳朵上,兩束銀白長翎育拉了下來,染了一點血,如黑貓和啥猻的混合體。
難道藏宙把伶舟的力量吸光了?
畢竟,如果他是主動變化形態的話,不可能變成這么小的樣子的吧。
桑洱蹙眉,跪坐在地,端詳了一下伶舟,沒發現什么大傷口。她伸出手,想把他翻過來。但昏迷中的伶舟似乎感覺到了,緊閉雙目,喉嚨發出了一聲虛弱的嗚咽,身子發抖,弓著背,蜷縮得更緊了。
桑洱一怔。怎么覺得他的狀態,好像比【觀寧宗婚宴】時期要差了不少?
藏宙的威力未免也太強了。
既然他不愿意舒展身體, 桑洱只能暫時作罷。
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腰腹傳出了一絲絲酸脹感,低頭一看,卻沒發現傷口,估計是在溯回蓮境里混戰的時候扭到了吧。
桑洱收回手,環顧四周。
天地茫茫。天穹、大地俱是黃沙,分不清東南西北,看不見地平線。仿佛被放逐到了一個蒼涼、平靜而荒蕪的星球上。
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其他人呢?
系統∶"叮!恭喜宿主達成特殊條件,觸發【藏宙】的隱藏功能∶溯回境。
桑洱懵了一下∶ "我什么時候達成特殊條件了?"
系統∶"第一,在溯回蓮境里使用它。第二,讓藏宙一次性吸收遠遠高出閾值的力量,達成爆燈效果。這兩個條件同時達成,就會爆出隱藏的特殊功能。"
桑洱∶……"
系統∶"宿主,其實在一開始,''藏宙''這個名字,就暗喻了它的隱藏功能。"
宇是無限的空間,宙是無限的時間。合在一起,就是宇宙。
溯回蓮境就更不用說了,"溯回"一詞本身就有追憶之意。兩個buff一疊加,就造成了眼下的狀況。
系統∶"一般情況下,只有獵物一方會被拉入溯回境。
桑洱不解道∶ "那我怎么也跟著進來了?"
系統∶"宿主,我前面說的是''一般情況''下。而在你攻擊伶舟時,他正在開啟九冥魔境的裂口。這個不穩定因素,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因此,導致了不一般的結果。"
系統這話說得跟繞口令一樣。
好在,隨后,桑洱的眼前浮現出了一段文字進行說明。
這種邪門的法器開啟的地方,自然不是一個適合散步的后花園。在進入溯回境的過程里,人的神識、身體,都會受到很大影響。
伶舟化了原形,還格外虛弱,應該就是因為被藏宙吸了不少力量,又被溯回境影響了吧。
桑洱∶"……
該說不該說,她這具身體,看似是玻璃娃娃,又試過五感失靈,又要定期吃藥。沒想到,在關鍵時刻還挺抗造的。伶舟都變成這樣了,她還活蹦亂跳的,只有一點兒不舒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個幻境的主人是伶舟,她只是意外地跟著他一起掉進來的人。
周圍之所以一片荒蕪,也是因為,伶舟的神識還在沉睡。
桑洱∶"怎樣才能離開這里?"
系統∶"溯回境會抽取主人一段時間的經歷,無限循環。每一次循環結束到下次開始的間隔,就是離開的時機。第一次循環是避無可避的。但只要幻境的主人堅守本心,就能在第一、二次循環之間,靠自己的力量離開這里。如果失敗了,他就會越陷越深,直到被幻境吃掉。"
桑洱∶"那我呢?"
"你得用其他方法。"系統示意她看自己的手腕∶"本質上,溯回境是藏宙的功能之一。它能讓你進來,也能讓你出去。只是,每次觸發這個隱藏功能,都會耗費巨大的力量。你要做的,就是盡快把它蓄滿力量。"
經系統提示,桑洱看到,她手腕上的藏宙刺青,果然就像褪色了一樣,顏色變得很淺。
看來,這就是超額使用力量的狀態了。
等它吸夠力量,應該就能變回鮮紅的顏色了。
桑洱將衣袖拉了回去,看了一眼面板上的進度條,就發現炮灰值已經跌成了100/5000。 走了那么長的路,炮灰值終于只剩下最后100點了。
離開溯回境后,她就差不多能回家了吧。
桑洱垂眼,睫毛映著昏黃的光,靜了一下,手撐著地,想站起來,指尖就碰到了一個冰涼涼的東西。
桑洱一愣,低頭,就看到地上竟然放了一把陌生的佩劍,被沙塵埋了一截。她將它挖了出來,抖掉了灰塵。試著感受了一下,更驚訝的事情發生了——她的身體里,居然有金丹!
裴渡給她做的身體,可是完全沒有靈力的啊。
難道她換了一個身體?
桑洱驚疑不定,"鏘"地拔出了劍,光滑的劍刃上,倒映出了一張白凈的面孔——她如今的模樣,果然出現了變化,跟十七八歲時候的秦桑梔很像,但耳垂上并沒有紅痣,顯然不是同一個人。
怎么回事?
系統∶"也許是因為,在伶舟被攝取、循環的這個時期,你所有的馬甲都還沒出生,你和他也沒有交集。所以,溯回境給你隨機安排了一個路人的身體,讓你待著。"
桑洱閉眼,打坐,讓靈力繞著金丹轉了一圈。
這身體只是金丹初期的修為,不是什么厲害角色。不過,好歹也是有了自保能力,比當柔弱的小麻瓜好多了。
伶舟還沒醒來,桑洱把劍背了起來,打算看看四周是什么情況。可是,最多離開伶舟二十米,她就被一道無形的結界擋住了。
系統∶ "伶舟還沒醒,溯回境的地圖也沒有構筑完畢。
這里的天空一直是昏黃的,不冷也不熱,既然走不了,桑洱只能先回到伶舟旁邊,撐著頭,不知不覺地,她就睡著了。
這次的淺睡并沒有持續很久,桑洱便做了一個很詭異的夢。
夢中是一座幽靜的大殿,窗外,妖異的懷夢藤在月下輕輕搖曳——這是伶舟的寢殿。
她正在走路,但一看離地高度以及衣著,桑洱就知道,這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伶舟的。
她附身到伶舟的身上了?
伶舟穿過了寂靜的長廊,走進了寢殿。窗外細雨蒙蒙,在那張美人椅上,仰臥著一個用漆黑絲絹敷著眼睛的少女。
桑洱的腦海一震—那是五感失靈時候的她吧?
伶舟走了過來,坐在了美人椅旁邊,目光沉沉地端詳著塌上的少女。這時,寢殿的一角,一只瑟瑟發抖的丑陋魔物飄了上來,對伶舟俯首稱臣。
這是……夢魘?
伶舟的寢殿里怎么會有夢魘?
緊接著桑洱就看見,夢魘緩緩舉起雙手,一團漆黑帶紫的迷霧緩緩吹到了塌上少女的身上,被她吸了進去。漸漸地,塌上的少女仿佛有些不安,動了起來,卻深陷在了編造的虛幻美夢里,無法清醒。
而就在這時,伶舟忽然低頭,扣住了塌上少女的下巴,吻了上去。
桑洱的眼眸驟然瞪大!
……
激烈的心跳砰砰地刺激著耳膜,桑洱驚醒了過來。喘著氣,睜開眼眸,就看到天幕已經黑了,天穹懸掛了一輪清冷的月亮。
桑洱瞪著天空,,回憶著清晰的畫面。驚愕、受騙后的憤怒、深深的惱羞,瞬間沖上了她的大腦。
伶舟他居然……利用她的信任,騙她做了這種事!
桑洱氣得頭殼脹痛,坐了起來。
已經有過不止一次的經驗了,她知道,剛才自己并不是真的做夢,而是看到了補充的劇情。
但是,這次的情況,不知為何,有點特殊。
以往,她都是以第三人的角度去看故事的。這一次,卻是附身到了伶舟的身上,以他的角度,把過去經歷了一遍,仿佛與他共享了記憶。
這是溯回境的影響嗎?
算了,這不重要。
重點是,這讓她更明白地讀到了伶舟的想法,沒有一絲一毫誤解的可能。
她就說呢,為什么這次重逢后,伶舟似乎突然就確定了她的身份,還那么堅決地要帶走她。原來,在行止山的時候,他就利用夢魔和懷夢藤,設計了圈套,讓她掉馬了都不自知!桑洱的臉皮一陣青一陣白的,一轉過頭,伶舟卻依然蜷縮成一團,還沒醒來,她想撒氣也沒地兒撒。
周遭的環境已大變。黃沙漫空的幻境消失了。天空星月疏朗,云層很薄。高大的森林拔地而起。樹叢里,偶有夜梟嘶啞的叫聲。
系統∶"溯回境讀取的是伶舟剛從九真魔境出來,進入人間的時期。"
桑洱低聲道∶"那難怪會給我安排一個路人的身體了。"
來到人界后,很長一段時間內,伶舟都是子然一身的。沒有親人、朋友或是下屬的位置。
活了很多年,他才有了第一個朋友,師逢燈。
他的第一個小跟班,也是他抓回來當口糧的妖怪桑桑。
伶舟在現實里可以活下去,變成后來那個強大的模樣。在溯回境里,就更不成問題了。因為,這只是把他經歷過的都重復一遍而已。
也就是說,這段幻境,根本不用任何人去干預。
系統∶"是的,宿主。不過,伶舟在早期,因為不熟悉人界,還是鬧了不少事的。你也人生地不熟。如果你想和他在一起也是可以的。當然,溯回境有可能會因此而走偏,或者是幻境主人有可能會因此心志改變,變相延長結束的時間點。"
換了是之前,聽了系統的話,桑洱大概還是會心軟。
可如今,她正在氣頭上,聞言,忍不住道∶"他自己都能活得好好的,我還留下來干什么?重新認識他,繼續當他的仆人伺候他嗎?"
伶舟初到人界的時候,有多不信任人類,她已經領教過了。
既然他自己能活得好好的,她又何必多此一舉。
更重要的是,系統說過,要離開這里,主人必須堅守本心。伶舟初到人界時,生活一定不會過得很舒服。也就是說,他沉溺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出現了一個仆人伺候他,讓他過得更舒心了,豈不是加大了他離開的難度?
感受到了桑洱的怒火,系統識相地閉了嘴。
幻境的地圖全部加載出來了。看來,伶舟的神識快要恢復了。
桑洱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抬步,往森林外走去。
這次,她沒有再被透明的結界攔著了。
即將走出這片林地前,桑洱轉過頭,最后看了一眼那只蜷縮在地的魔獸,微一定神,便狠了狠心,徹底離開了這里。
天亮后,桑洱御劍來到了離森林最近的一個村子上,弄清楚了人界的情況。
伶舟初到人界的那一年,修仙界還沒達到興盛的時期,不至于像后世一樣,家族宗派林立,修士遍地跑。
對于這點,溯回境非常寫實。村子里的人看到桑洱負著仙劍,態度就變得格外尊敬,一口一個"仙師"。桑洱很快就打聽出了方位。
用原主身上的錢做路費,桑洱離開了這個荒僻的村子,輾轉來到了一個叫覃禾的鎮子,定居了下來。
要給藏宙攢力量,最快的辦法,就是去除崇、收妖,用它們的血肉給藏宙補充營養。
覃禾這個地方,四通八達,周邊地區,妖怪作崇較多。桑洱作為修士,也比較容易接到活兒。
這具身體的原主雖然只有金丹初期的修為,但天賦還不錯,桑洱用昭陽宗的章法去修煉,靈力提升很快。在覃禾定居了一個來月,生意就多起來了。
只可惜,這些妖怪和伶舟沒法比,都是小魚小蝦,就算讓藏宙把它們吸干,桑洱手腕上的刺青,也只有一點點的變化。
好在,溯回境的時間流速比現實世界緩慢很多,桑洱也比較有耐心等待。
在覃禾住下來后,桑洱的氣漸漸消了,便想起伶舟,思索著自己是不是太狠心。
自那天在森林一別,確切來說,是她拋下伶舟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
不知道伶舟現在在什么地方。
不過,他是在弱肉強食的九具魔境里,和魔怪互毆著長大的,出來人界后,雖然因為不熟悉人界的規矩,踏進過各種陷阱,但那些東西都不是他的對手。
不管在哪里,拳頭夠硬,就不會吃虧。
既然幻境還平穩地進行著,那就說明,她不干預的做法,是正確的。
但桑洱沒想到,她會在一個猝不及防的地方,再見到伶舟。
那一天,她接到了一個除崇的委托,來到了覃禾百里之外的華藻山下。
據聞,那邪崇是一只身形龐大又有惡臭味的山豬精,卻喜歡偽裝成為美男子,哄騙貌美女子回洞府,再露出原型,大快朵頤。華藻山下,已經有好幾戶人家的女兒慘遭毒手了。唯一一個指認了山豬精的外貌的,還是一個上山砍柴、目睹了它變形、嚇得暈過去了的樵夫。對于山下只會扛鋤頭的村民來說,山豬精不僅彪悍,還力大無窮,光是變形后的長相就夠嚇人的了。可在桑洱看來,這就是一個比普通妖怪蠻力更大的敵人。她的修為如今突飛猛進,不到一個時辰,就收拾了山豬精。
讓藏宙把它的血吸了個干凈,桑洱走進了它的洞府里,想看看還有沒有生還者。
洞穴里彌漫著一股臭味,到處都是吃剩下的骨頭,其中不少是人類的腿骨。有不少老鼠在上方爬行。可見這玩意兒的衛生習慣有多差。
桑洱被熏得眉毛亂跳,捏著鼻子,走到了洞穴深處,仍不見活人有點失望。
正要離開時,她忽然聽見洞六深處,一塊大石頭后方,傳來了一下輕微的呼吸聲。
桑洱一愣,走了過去,抽出仙劍,定睛,就愣住了。
石頭后,躺著一只臟兮兮的漆黑魔獸。毛沒有一點光澤,臟兮兮的,染了不少血,一條腿不自然地耷拉著。
這是……伶舟?!
看這情況,山豬精似乎是抓他回來當口糧了。
可是,這只山豬精,在九冥魔境里啥也不是。
伶舟雖然不懂人界規矩,但武力值可不是虛的,怎么可能混得這么慘?怎么可能打不過這玩意兒,還會被捉回來?
難道說,這是伶舟初到人界時的一劫?
畢竟按現在的發展,有個人類修士過來,把山豬精收了。伶舟醒來后,就能自行離開了。
桑洱的腦海里亂糟糟的,理智告訴她,她不該干預。
但是,她始終無法邁步走開。
一轉眼,又看到旁邊有幾只肥碩的大老鼠,正虎視眈眈地看著伶舟。
反應過來時,桑洱已經抱起了伶舟,走出了山洞。
天色已經快黑了,桑洱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山洞,檢查了一下伶舟的身體,尤其是那條腿。
伶舟的身上有不少傷,新新舊日的,還沒好全。他的痊愈力好像沒有后來那么強。
那條拖著的腿,是關節脫臼了。桑洱摩挲了一下,找準了位置,就眼疾手快地"咔嗒"一聲,給他接了回去。昏睡中的伶舟渾身一抖,卻沒醒來。
桑洱蹙眉,心里有些不落忍,,又取出了藥瓶,給伶舟上了點止血粉。完事后,她坐在旁邊,凝視了伶舟片刻,才悄悄地離開了。
這一時期的伶舟,身邊沒有任何人陪著他。有人幫他上藥,就更是不可能。
就干預到這里為止吧。
如今,桑洱住在了山下鎮子的小客棧里。鎮上的人們聽說山豬精已經解決了,一個個都歡天喜地的。
因為去過山豬精的洞穴,桑洱的身上好像也沾了那股皇味。她回到房間,泡了個熱水澡,正在鏡子前絞干頭發時,忽然聽見了"咚咚"的聲音。
像是風吹動了什么,撞著門板。而窗紙上,卻沒有人影。
桑洱遲疑了一下,去打開了門。
什么人也沒有。
一低頭,卻看到底下趴著一只臟兮兮的漆黑魔物。
伶舟居然找過來了。
一看到她,他似乎眼睛一亮,就想爬進來,桑洱卻反手將門抵住了,語氣有點嚴厲∶"你來干什么?"
她明天就要走了。這個村子的人們才剛經歷過山豬精那事兒,如今對妖怪都恨之入骨。伶舟如果想安然無恙,可不該來這個地方。
如果讓他進來、跟著自己離開,劇情更會亂套。
必須讓他離開。
思及此,桑洱低頭,看著他,說∶"你以后不要再來這里找我了,我只是順手救你,沒打算有后續。"
伶舟卻仿佛沒聽見,伸出尖爪,扒著門框,指甲在門框上劃出了一道道難看的痕跡,明顯是不想離開。驟然,他被一股靈力推了出去,跌坐在了地上。
伶舟好像懵了一下,抬頭,直直地盯著眼前的少女。
"我說滾,沒聽見嗎?"
作者有話要說∶【腦洞小劇場】伶舟∶老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