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推門出來。今夕不認識那人,所以當他問“您迷路了嗎,先生”時,今夕沒有生氣。
“沒有,我是雅克,這棟房子主人的兒子,剛從外面回來。請幫我牽走馬,要好好照顧他。我和它都趕了很長的路。”
那人瞠目結舌地看著今夕,今夕對此視而不見,繼續說:“哦,如果可以的話,請把它身上的掛包送到我房里。”今夕踏上了房前的臺階,大叫道:“母親!父親!是我,雅克,我回來啦。羅斯,愛麗茜,雅瑞兒?有人在家嗎?”。
母親是第一個出來的,手里還拿著針線活兒。她盯著今夕看,眼睛瞪圓了,然后,她飛快地跑過大廳。抱住了今夕:“雅克,見到你太高興了。看你風塵仆仆的樣子,我馬上給你準備洗澡水。哦,兒子,你能平安回家真是太好了!”
“能回家我真是太開心了,母親!”
然后其他人都到了。父親和羅斯看上去很震驚,在今夕轉過身微笑著大步走向他們的時候,羅斯搖著頭,而父親后退了一步,急切地說:“你做了些什么?你看上去像個四處閑逛的貨郎!為什么不穿你的制服?”
“恐怕它們需要小小地縫補一下,我希望母親能趕在羅斯的婚禮前把它們補好。愛麗茜,雅瑞兒,難道我是陌生人嗎?你們不和我打招呼嗎?”。
“你好,雅克,歡迎回家。”愛麗茜僵硬地說道,眼睛看向今夕身后,就好像今夕做了什么沒教養的事情,讓她很難堪似的。
“你太胖了!”雅瑞兒大喊道,一如既往地口無遮攔,“你在那地方吃了些什么?你的臉看上去真圓!還有,你好臟!我覺得你把所有的榮譽都落在制服里了,我差點沒認出你。”
今夕哧哧地笑著,等父親呵斥她。而父親卻只是嘟噥了一句:“童言無忌。”然后,他加重了語氣說道,“我知道你趕了很長一段路,雅克,比我預料的早了幾個小時到家。你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梳洗更衣過后,請到我的書房來見我。”
今夕最后又說:“我很高興見到您,父親。回到家真好。”
“我知道,雅克。嗯,過一會兒我還要見你的。”他的語氣里帶著克制,還有命令的意味。今夕照辦了,今夕從收集到的資料中依然知道,他的權威和命令的習慣已經在雅克心中根深蒂固。然而當今夕洗去臉上和手上的塵土時,今夕突然對他產生了一些是雅克就會前所未有的想法是不滿。
自己剛剛到家,他就不能握握我的手,歡迎我回來?非得這么冷臉對我嗎?
洗完澡后,想找一件合身的衣服,憤怒卻化成了沮喪。因為今夕的衣服都已經很臟了,而原來的衣服都太小了,母親在衣櫥里掛了羅斯的兩件舊襯衫和一條褲子。我穿上它們的時候,看上去可笑極了。褲子太短,而且很緊,今夕不得不把肚子擠到褲腰之上,讓它凸出來。襯衫也很緊,今夕把它們脫了下來,報復性地扔在地上。然后穿回自己滿是塵灰的便服。然而,今夕向鏡子瞥了一眼,卻發現它們很不合身,而且還很臟。褲子臀部的接縫看上去隨時可能裂開,襯衫的肩膀那兒也緊繃繃的,幾乎扣不上扣子。
算了,今夕想,就算自己易變成的雅克看上去傻乎乎的,至少要把自己弄干凈。今夕拿起羅斯的衣服穿上,把靴子拂干凈,走下樓梯。屋子里靜悄悄的,母親和姐妹們似乎人間蒸發了。今夕輕叩雅克父親書房的門,然后走了進去。父親正背對著房門站著,看著窗外。羅斯也在,他看了今夕一眼,然后移開了視線,似乎很不高興。父親依然保持沉默。,
最后,今夕打破了這寂靜。“父親,您要我到書房來?”
他沒有轉過身,也沒有立刻回答。當他開口時,雙眼仍望向窗外。“離今夢菲的婚禮還有不到四天的時間,”他重重地說道,“你怎么才能在四天時間里消除六個月來積累的懈怠和貪食帶來的惡果?當你容忍自己的肚子長到臉盆的尺寸時,你有沒有在意過其他人的看法?你想以這副模樣出席婚禮慶典,來羞辱整個家族嗎?一想到你在外面,在我哥哥面前,在每個知道你名字的路人面前拋頭露面我就感到丟臉。以善神的名義,雅克,你怎么能如此放縱自己。你都在想些什么?”
他的言辭如飛沙走石般氣勢洶洶地向今夕撲來,他連解釋的機會都沒給今夕。當他終于轉過臉來,今夕看到他的臉漲得通紅,太陽穴處青筋暴突。今夕大著膽子看了哥哥一眼,哥哥臉色蒼白,一動不動,就像一只小動物,只盼不被掠食者注意到。
面對父親的狂怒,今夕毫無招架之力。今夕也為此時被自己丑化的雅克而感到羞愧和自責,但今夕沒有暴飲暴食過,也從未偷懶。這只是他變身術和易容術疊合失敗所至,今夕說了實話:“我沒法解釋,閣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胖了那么多。”
他眼中怒火更熾:“你不知道?好,也許三天的絕食能讓你想起個大概。如果你吃得太多,你就會長胖;如果你像一條鼻涕蟲那樣無所事事,你就會長胖。如果你不暴飲暴食,勤加鍛煉,你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父親深吸了一口氣,顯然是想控制住自己。當他再次開口時,他的口氣平靜下來了。“雅克,你讓我失望了。這不僅是你對自己放松了要求,更糟的是。你想拋下自己的責任。也許是我的錯,你少不更事,我不該那么早讓你出去。”他嘆了一口氣,咬緊了牙關,過一會兒說道,“世上沒有后悔藥,我們沒法在四天里改正這一切,但我們能稍稍改善它。孩子,當我對你說話的時候,看著我。”
今夕一直在回避他的目光,當今夕直視他時。努力掩飾自己的憤怒。也許就算他看到了,也會視而不見的。“絕食會讓人感到不舒服,雅克,但你得學會控制你自己。”他停頓了片刻,看上去像是在權衡他的選擇,然后點了點頭,“杜瑞爾中士正在督工,我們要清理一塊地的石頭,造一個新牧場。你加入他們,不是去監工,而是去干活兒。今天你只能喝水,明天也得盡量少吃。我們要在夢菲的婚禮開始前盡一切可能讓你減掉一些肉。”
他把注意力轉到雅克的哥哥身上。“羅斯,和他一起去馬廄那邊,給他弄頭騾子,我可不會讓一匹好馬馱著他在坑坑洼洼的地上走而被搞垮。帶他去新的紫花苜蓿地。”
今夕開了口:“我想我自己能找到一頭騾子。”
“服從命令,雅克。相信我,我知道什么東西對你最有益。”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帶著今夕回到雅克家后從他那里聽到第一絲的善意說道,“把你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我。”
這就是我可愛的家。
羅斯和今夕在沉默中并轡而行。今夕偷看了他幾眼,但他一直目不斜視地看著正前方,面無表情。今夕猜他和父親一樣對現在的雅克失望至極。,
他們馬馬虎虎地道了別,他牽走了今夕的騾子,而今夕加入了勞作的人群中。四個工人我一個都不認識,而他們也沒有把時間浪費在自我介紹上。就這樣,今夕開始了工作。
這個未來的牧場位于小河邊的山坡上,上面長著粗牧草和灌木叢,部分石頭散亂地暴露在地面上,另一些則探頭探腦地露出地面。他們必須搬掉比較大的那些,這樣他們才能用犁翻土。盡管今夕從未躬身力行,但今夕以前見到過雇工干這種活兒,對今夕來說應該不太難。
他們用鐵條從硬土里撬大塊的石頭,把它們放在一輛四輪貨車里。當貨車裝滿的時候,馬會把它們拉到牧場的邊上,他們則跟在后面。在那里他們把石頭卸下來,堆成一條整齊的線,那將來會是一堵用來劃出牧場范圍的粗糙石墻。
今夕干了一個小時,手上磨出了水泡。水泡沒多久又被磨破了。這活兒既乏味又辛苦。
其他工人互相開著玩笑,他們并不粗魯,只是對今夕視若無睹。毫無疑問他們覺得今夕不會干得太久,對今夕也沒什么興趣。
杜瑞爾中士正在監工。他第一次騎著馬來檢查的時候,沒認出今夕。直到第二次他來查問他們進度的時候,他盯著今夕,看上去有點吃驚。
“你,到這里來。”他粗聲命令道。他沒有下馬,讓今夕跟著走了一小段路。當他們走到了工人們聽不到他們談話的地方,他拉住了馬,高高在上地看著今夕。“雅克?”他吃驚地問,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的,是我。”今夕的聲音很平靜,帶著防御的意味。
“天哪,你都對自己干了些什么?”
“我長胖了。”我坦率地承認。老解釋這個,我已經厭倦了,或者說,我已經沒力氣解釋這個了。似乎沒人相信我并不是因為懶惰和貪食而發胖的,哦,天哪,這一切到底是怎么降臨到我頭上的?
“這我知道。我見過不少騎兵因為喝了太多啤酒而長了點小肚子,但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發胖的!你渾身都胖了!你的臉、你的胳膊,甚至還有你的小腿!”
今夕覺得很羞恥,不再看他,扭過頭看著即將變成牧場的平坦草原。今夕試著找個話頭,卻只說出一句:“父親派我到這里干活兒,他說在夢菲小姐的婚禮之前,辛苦的勞作和節制的飲食能讓我瘦一些。”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開口說道:“好吧,一個人在幾天里的改變很有限,但意志決定一切。雅克,我相信你一定行。”
今夕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過了一會兒,他說:“嗯,我得去巡視了。你父親說,一年后,這里會長滿紫苜蓿和三葉草的。我們還有盼頭。”
接著他輕踢馬腹,駕馬離開了。今夕回到了工作隊伍中。工人們一直在閑蕩,時不時地看著他們談話。今夕回去抬石頭,把它們放到貨車上。他們一句話都沒問,今夕也沒提一個字。
在剩下的時間里,今夕和他們一直在干活兒,直到杜瑞爾又一次到今夕他們這里來,告訴他們今天的工作到此為止。今夕等人把剩下的石頭卸下車堆在分隔墻上,其他人下了車走向工人宿舍,而今夕坐在貨車上回家。今夕從后門進了屋子,回到了樓上。
母親已經給雅克準備好了洗臉水和毛巾,一些舊衣服,還有一雙舊的平拖鞋。今夕可以看出母親已經以最快的速度盡可能地修改了褲子和襯衣的接縫,放寬了衣服的尺寸。今夕洗了臉,穿上衣服后發現舊衣服還是緊繃繃的,但至少它們還能穿,比羅斯的衣服像樣多了。,
今夕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其他人已經在用餐了,他躡手躡腳地溜進了妹妹雅瑞兒的房間。
父親總是說,虛榮是一個戰士不應有的惡劣品質,所以今夕房間里只有一面剛好夠他用來刮臉的鏡子;而另一方面,他希望雅克的姐妹們能時時關注自己的儀表,她們的臥室都有一面大落地鏡。面對雅瑞兒的鏡子,今夕驚呆了。
杜瑞爾是對的。今夕整個人似乎都膨脹了,身上都是新長出來的肉,就像蛋糕上的厚糖霜。難怪其他人看到自己反應都那么強烈。當今夕看著自己的臉時,今夕明白歸家的旅途沒讓他掉肉,反而更胖了。這可不是今夕在學院里刮臉時看到的面孔,今夕的臉變圓了,新長出來的雙下巴像肉墊;今夕的眼睛被臉頰上的肉擠得變小,脖子看上去又短又粗。
其他部位甚至更糟糕,肩膀和背圓滾滾的都是肉,尤其是今夕的肚子,它不光是圓,連肉都開始下垂了。大腿粗壯,小腿和腳踝看上去都腫脹了。今夕抬起一只胖手捂住嘴巴,怯懦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天哪,我都對自己做了什么?自從演繹宮,自己每天都在趕路,自己的每一餐都很普通。這到底是怎么發生的?
在照鏡子之前,今夕本來計劃下樓和雅克家人們一起坐在餐桌旁,哪怕只是聊聊天。但現在今夕不想這么做了,今夕也痛恨自己現在的樣子。
繼續呢去了廚房,想找點水喝,廚娘和廚子都盯著今夕看,一臉吃驚的樣子,然后他們移開了視線。沒人和今夕說話,今夕也無視他們的存在。今夕瞥到了一桶鮮奶,頃刻之間它擊潰了今夕節食的決心。今夕取了一杯牛奶,饑渴地飲下它,喝完了還想喝,但今夕控制住自己。今夕一杯接一杯地喝水,想減輕胃里的空虛感,但那些水好像都倒進了無底洞,直到最后今夕再也喝不下了,卻依然覺得胃里空空的。今夕離開廚房,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
今夕坐在床沿上,把今天的經歷完完整整地寫進日記,然后坐在床上,忍受著饑餓和自我否定的雙重煎熬。
在今夢菲的婚禮開始之前,在卡西娜來做客之前,今夕還有三天。今夕下定決心在這些天里,一口食物都不吃。今夕站起來,決定去做一次輕松的散步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突然的動作喚醒了背上和大腿上每塊酸痛的肌肉,今夕咬緊牙關離開了房間。
今夕誰都不想撞見,于是靜靜地站在走廊里,確定父親和羅斯都在書房里。父親正在說話,雖聽不清楚在說些什么,但口氣里的非難卻是明明白白。顯然羅斯正在聽一場從頭到尾都是關于雅克如何讓家里人失望透頂的演講。今夕大步走過音樂室的門,聽到愛麗茜在彈奏豎琴。今夕悄無聲息地打開前門,溜進寬谷的夜色當中。
父親圍著屋子開辟了一片綠洲,一座虛幻的孤島,假裝他們雖生活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但他們卻并未遠離文明。一百多棵精心打理的樹木阻擋了風,圍成一道狹長的風景。父親甚至鋪了一條水管,把河水引上來,在雅克的姐妹們的私人花園里造了一個池塘和噴泉。溫柔的水霧把我引到了池邊。
今夕沿著一條沙礫鋪就的小徑,穿過一道拱門。幾年前我幫忙樹立起來的拱門立柱現在完全被葡萄藤纏繞遮蔽。帶著玻璃燈罩的小夜燈掛在金色的柳條上,垂了下來,銀色的倒影在池塘里閃閃發亮。今夕坐在石砌的池塘邊,看著深色的池水,不知里面觀賞魚是否還在?,
“想吃一條嗎?”。
今夕驚訝地轉過頭,是雅瑞兒!今夕從未聽過她說話如此譏諷和殘酷,她原本和雅克一直親密無間。當今夕在學校時,她一直是雅克忠實可靠的送信人,這樣雅克才可以和卡西娜在不受父母監督的情況下說些悄悄話。她正坐在長凳上,一蓬嬌嫩金銀花的鐵架懸在她頭頂,鴿灰色的長裙讓她隱藏在陰影中。現在她走到了光線下,滿臉怒氣:“你怎么能對我們這么干?我們就要在夢菲小姐的婚禮上丟丑啦。還有可憐的卡西娜!這可不是她想要的!最近兩周,她是那么的高興,她甚至選了和你制服很搭的裙子顏色。而你,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不是我的錯!”今夕反駁道。
“哦?那么是誰把吃的塞進你嘴里的?”
“這我想這和術有關系。”今夕脫口而出。
“你覺得我是個傻瓜,雅克?當你被送到大城市接受教育時,我也許不得不待在這兒,讓那些老蠢婦教我,但我不蠢,修術就是把人變得跟準備吊起來做培根的豬一樣。”
“就是這么回事。”今夕冷冷地說。這是一個他們都稔熟的評論,雅克總是用這個來結束他們童年時代發生的爭吵。但雅瑞兒已經不再是雅克一年前離開時那個單純的金發***了,她再也不會被別人說出來的武斷言論嚇住了。
她對這說法嗤之以鼻:“我也知道!其實不是這么回事,你像豬那么肥,會讓我們在婚禮上丟盡臉面。夢菲小姐會怎么看我?我有這樣一個兄弟!他們會擔心我也會變胖,胖得像個氣球。我本希望這場婚禮會是個機會,讓我給他的父母留個好印象,這樣他也許可以在公開場合牽我的手。但他們甚至都看不到我啦,因為你會把我完完全全擋住!”
“我沒想要這樣,雅瑞兒。你也許該考慮一下我的感受。”雅瑞兒的怒火愈燒愈旺,她正孩子氣地想要保護自己的尊嚴免受損害,“你真是個自私的小姑娘。你給我的每封信里,都要我給你寄禮物。我還真傻,我都寄了。我待在外面,差點死去,現在回到了家,而你卻嘲笑我,就因為我的外表。你們每個人都給了我一個‘好棒’的歡迎!只有母親同情我的境遇!”
“她當然會同情你了!”雅瑞兒立刻反擊,“你總是她最寵的那個!現在你把自己的前途給毀了,她可以一直把你留在身邊了!你胖得像豬,卡西娜不會要你了。等她另找人家的時候,她會搶走我的蘭沃,無論如何蘭沃都是她父親的首選女婿。你把我們大家都毀了,雅克,你這頭自私的豬!”
說完,她雙手掩面哭了起來,跑進了黑暗中。“雅瑞兒!”今夕在她身后叫道,“回來!雅瑞兒,回來!”
然而她沒有,今夕一屁股坐在雅瑞兒的長凳上,回想著她甩給今夕的話。她很生氣,用最刻薄的話來傷害今夕。但卡西娜會請求她父母取消婚約嗎?突然,一陣饑餓感襲來,讓今夕感到既惡心又空虛。今夕撫摸著肚子,抱緊它,好像它是今夕的盟友而不是敵人。
當今夕聽到小徑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時,今夕還保持著這個姿勢。來的是雅克母親,她手里拿著一盞提燈,輕輕地向今夕走來。
“你在這兒,”她說,“你為什么沒來吃飯?”她的聲音很溫柔。,
“我覺得還是離大家遠一些比較好,”今夕試著讓自己的語氣快樂些,“就像您看到的這樣,也許我最近吃得太多了。”
“嗯,我不否認你的外表讓我吃了一驚,但我的確很想念你,我幾乎沒有機會和你說話,還有”她猶豫了片刻,然后謹慎地說道,“我真的很想讓你到我的縫紉室里去一趟。”
今夕很激動:“您要把我的衣服放大嗎?”。
母親笑了,搖了搖頭:“不,孩子,沒有那么多布料可供放大,即使能,那看上去也會很糟。但我有幾包非常好的藍布料,如果我讓縫紉女工今晚趕制,在婚禮之前你就能有合適的衣服了。”
穿原來衣服的希望破滅了,今夕的心沉了下去,但今夕得挺起胸膛面對這現實。母親會幫助他,他不會像個傻瓜一樣出現在今夢菲的婚禮上。“女裁縫?”今夕壓低嗓子問道,“我們什么時候那么寬裕,可以雇用女裁縫了?”
“因為婚禮需要啊!得做新窗簾、掛簾和床單,還要保證家里每個人都能有結婚禮服穿,還有你姐妹們的舞會禮服。兩個月前我從西部雇了兩個。光靠我和你的姐妹們還有我在短時間內做那么多針線活兒,同時還要做其他準備是不可能的。”
母親拎著小提燈在前頭帶路,今夕看著雅克母親瘦削的背影,突然有了一種恐怖怪異的感覺,仿佛有只巨大的野獸邁著粗笨的步子跟在她身后。在他們去縫紉室的路上,整個宅子靜悄悄的。
母親在縫紉室給今夕量尺寸的時候讓他很不舒服。母親皺著眉頭,今夕知道她在掩飾自己的驚訝。當她給今夕量腰圍時,今夕的胃咕咕叫了起來,聲音很響,她居然向后跳了一步,然后緊張地笑了,繼續她的工作。量完后她擔憂地說:“我希望藍布料夠用。”
一股饑餓感帶來的劇痛讓今夕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今夕才說道:“卡西娜特別希望我穿著制服出席婚禮。”
母親平靜地說道:“別指望那個了,雅克。事實上,我覺得我們該考慮在你回去的時候做套新制服給你,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穿上那套舊制服的。”
“我離開的時候它還很合身。好吧,它那時有點緊,但我還能穿。母親,我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拼命趕路,吃得也不比平時多。然而自打離開學院起,我就一直在長胖。”
“因為在學校里,他們給你吃淀粉類的食物吧。我聽說過那種地方,用廉價食物來喂飽學生省錢,大概都是些面包、土豆還有”
母親突然停了下來:“雅克,我認為你度過的那段漫長的恢復期,長時間躺在床上無所事事,只能吃東西和讀書,那能改變一個人。我對你父親也說了這些,請求他不要對你如此苛責。”
今夕想大叫,但她沒在聽他說。他艱難地克制住了自己,只說了句:“謝謝您為我說話。”
“我總是為你說話的,你知道,”她平靜地說,“當你干完明天的活兒,仔細梳洗一下,然后到我這里來試衣服。”
今夕做了個深呼吸,壓抑住自己的憤怒。“我會小心的,”今夕告訴她,“晚安,母親。”
她踮起腳在今夕臉頰上吻了一下:“不要絕望,孩子。從今天起,事情只會越來越好。”
“是的,母親。”今夕誠懇地回答,離開了房間,只留她一個人在原地。今夕的胃因饑餓皺成一團,今夕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進了廚房。今夕壓動水池上的手泵,清冽的池水流出來,今夕拼命喝水直到再也喝不下,結果只讓自己覺得更難受。,
今夕回房間試著睡著,直到東方漸白。今夕和工人們站在一起等著貨車的到來,準備迎接新一天的勞作。然后這一天又是這樣度過的:水泡、饑餓、疼痛、反胃還有一種對于不公命運的迷惑和惱怒。
到了下午,今夕開始恍惚了。當其他工人拿出他們簡單的午飯時,今夕不得不走開。今夕的嗅覺變得異常靈敏,今夕的胃在叫囂著它的空虛,今夕好想搶了他們的食物吞下肚去。即使在他們吃完午飯,今夕回來和他們一起喝水時,今夕都在努力克制自己。在今夕和他們用力抬石頭時,今夕可以聞到他們的呼吸中混雜著食物的氣味,這讓今夕痛苦萬分。
當他們終于接到收工的指令時,今夕的腿已經軟得像果凍了,以至于今夕沒幫著搬最后一車石頭。今夕看見其他人互相交換眼色,覺得很慚愧。今夕步履蹣跚地走到貨車邊,幾乎沒法自己爬上去。
從貨車上下來以后,其他人走向鎮子。今夕搖搖晃晃地下了車,進了后門。穿過廚房時,聞到空氣中充滿了美妙的芳香,廚子在準備婚禮蛋糕。今夕快步遠離廚房。父親沒讓他徹底絕食,今夕知道自己可以吃一點東西,但那種想法像是軟弱的表現和對決心的背叛。絕食不會害死他,可以讓今夕更快地恢復體形。
前往房間的路似乎很漫長,一時間今夕只想彎腰蜷曲起來,抱住今夕咕咕叫的肚子。可今夕沒有那樣做,只是走進了浴缸。浴缸是為今夕準備的,好讓今夕洗去因勞作而粘上的塵土。今夕臭極了,似乎胖了之后今夕就一直在出汗,汗留在了肥肉的每一條縫隙里,在皮膚上留下發紅的印記,一碰就疼。
床上放著羅斯的舊衣服,明顯改大過,但穿上還是覺得緊,像是與今夕濕潤的皮膚黏在一起。今夕用毛巾擦干了頭發,發現頭發太長了,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為了防止給母親丟臉,在去縫紉室之前今夕還刮了臉。
母親和兩個女工在等今夕。今夕脫下衣服,感到說不出的羞恥,三個女人圍著今夕把布片連接在一起。一個女裁縫盯著今夕的肚子,然后對著另一個人輕蔑地翻了翻白眼。今夕的臉紅如炭燒。她們把今夕的新衣服連接好,后退一步,像雞窩里的母雞那樣唧唧喳喳討論一番,然后又圍住了今夕,拿走插針,讓今夕轉個圈,舉起雙手,看看衣服的貼合程度。布料是昏暗的藍色,和雅克學員制服那代表勇敢的綠色毫無相似之處。等到今夕在屏風后再把衣服穿上時,感覺糟透了。
今夕爬上無窮無盡的階梯回到房間。帶著冷酷的決心,今夕決定和餐桌絕交。然后,今夕睡著了。
在夢里,今夕是另一個今夕,今夕很餓。盡管自豪于停止了“紡錘”的轉動,終止了平原人的魔力,但后悔沒能吸收更多的魔力。那是個怪夢,充滿了勝利的自得,一波接一波對食物的渴望增強了得意的感覺。我在黎明時醒來,感到饑餓和淡淡的喜悅。前者今夕能理解,后者則讓今夕感到羞愧。今夕搖晃腦袋,拂去蛛網般纏繞的雜念,開始面對新的一天。
第三天就是前一天的翻版,只不過更痛苦。今夕到達發車地點時已經遲到了,花了好大力氣才爬上車尾。今夕的腦袋好像重逾千斤,今夕交叉雙臂放在腹部,用力擠壓,好讓自己的胃舒服些。,
到達了草場,車子停下后,今夕和其他人一起跳下車。今夕的腿一軟,整個人就跪在了地上。工人們哄笑起來。今夕歪歪扭扭地站起身,從車后拿起撬棒,覺得它有昨天的兩倍重。今夕試著把它猛刺進被深埋的石頭邊上的硬土,然而它只是滑過了地面。挫敗感涌上心頭,雙臂乏力,只得將自己的身體也用上,稍微能讓自己舒服些,就這樣我度過了一個痛苦的早晨。過了一會兒,今夕緩過一口氣,饑餓感稍稍減退了些。今夕的肌肉開始發熱,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當工人們拿出裝午餐的小包時,今夕依舊走得遠遠的。對今夕來說,嗅覺成了苦難的折磨。今夕的鼻子代替了嘴,品嘗了食物的香味,今夕的口水都流了出來。
今夕努力提醒自己這不是我第一次節食,甚至不是時間最長的一次。的確,今夕和龍人在一塊兒的那段時間里,今夕也吃得非常少,身體卻依然強韌。他委實不解,為什么自己以前接受過自律和忍耐力的鍛煉,現在卻如此痛苦?
突然,今夕覺得自己又恢復了自制力。以前,當今夕無法承認是自己做錯了的時候,肥胖看上去像是一種從天而降的詛咒。今夕做了次深呼吸,堅定的意志在今夕胸中洶涌澎湃。今天今夕要把絕食進行到底。
明天,今夕會起床去參加夢菲的婚禮。今夕會與雅克的身份面對咎由自取的恥辱,在接下來的每一天里,面對飲食今夕會展現強大的自制力。
懷抱著堅定的決心,今夕投入到了下午的工作中,毫不留情地鞭策自己。今夕手上起了新的泡,然后又磨破了,但今夕毫不在意。他用艱苦的勞動和苦行懲罰著負隅頑抗的身體,對自己背上和肩膀的酸痛暗自欣喜。等到工作結束時,今夕的腿打著顫,已經精疲力盡,但今夕為自己感到自豪。他又一次掌控了自己,他正在改變自己。
今夕抱著這種態度回到家里,洗澡,然后下樓試衣服。女裁縫們又累又急,她們匆匆忙忙地把新衣服套到今夕身上。鏡中人讓今夕感到惱火萬分,他看上去根本沒瘦,這身肉讓今夕看上去老了很多,陰沉的藍色襯得我像個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今夕偷看了母親一眼,她正聚精會神地繡著某個極復雜的花紋。當女裁縫們用力抽緊布料,打上別針,用白粉筆畫下記號的時候,今夕看著自己的臉,它像滿月那么圓,下面就是今夕肥碩的身體,今夕自己都認不出那個鏡子里的痛苦男人了。
今夕吃力地上樓回屋。僅僅在一個小時前,他還覺得自己恢復了自制力,事情會有轉機。現在今夕不得不面對明天的婚禮,卡西娜等不來一個英俊瀟灑、精力充沛的軍校學員做她的護花使者了,她只會等到一個胖子。
今夕憤怒,今夕頭暈。所有的絕食,過往三天所干的苦力毫無意義。太不公平了。今夕試著不去想廚房和儲藏室里放著的散發著誘人香味的好東西婚禮會在新娘的家里舉行,他們會早早起床,坐進馬車到那里去參加儀式。但是接下來的歡慶,跳舞、吃東西還有唱歌,會在寬谷大廳舉行,這種場合必須的食物和飲料就在下面,準備到時候端出來饗客。想到這兒,繼續呢的胃大聲抱怨起來。他必須找點東西吃。
今夕在床上翻了個身,盯著墻。到了約定的時間,今夕強迫自己起來,去做最后一次試裝。當今夕到的時候,愛麗茜正哭著跑出房間,回頭叫道:“我看上去會像頭母牛的!”當她跑過今夕身邊時,她尖叫道,“都是因為你,雅克!要不是因為你和傻乎乎的肚子,就會有足夠的時間重做我長裙的領口了!”
今夕帶著疑惑和惶恐走進裁縫室。母親正坐在窗邊的一個角落用手絹擦眼淚,女裁縫們都臉頰通紅,她們的頭垂得很低,似乎只關心手里的活計,繡花針在燈光下閃爍不定。
今夕仿佛走入了風暴過后的廢墟。“母親?你還好嗎?”。今夕輕輕地問。
母親慌忙擦了擦眼睛。“哦,沒什么,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肯定會熬過去的。雅克,試試你的新衣服。”
“愛麗茜看上去很沮喪,她好像在生我的氣。”
“哦,沒什么。”母親吸了一口氣,又快速擦了擦眼睛和鼻子,“嗯,我們本以為你可以穿制服的,就沒給你預留時間,所以現在沒時間加工愛麗茜的長裙了,而領口的樣式很難做。那是新款式,帶著直立的折邊,但即使沒有折邊,它看上去也不錯。她只是不高興,因為有個年輕人會出席婚禮,德威治?托勒,他是坡倫特家的客人。我們不太了解托勒家族,但他們對愛麗茜有意,她當然希望穿得可愛一點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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