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覺得我應(yīng)該理解你、原諒你,和你同修于好,咱們君臣攜手一起共創(chuàng)美好未來?”
萊斯的笑容微微僵硬:“殿下...”
“那你就錯了。”
祁瑯搖了搖頭:“如果你只是我的侍女,我普通的侍從,那么我會放過你。因為我們之間的牽絆只限于侍從與主人,我付給你傭金、給你庇護,而你為我服務(wù),你沒有為我舍生忘死的義務(wù),所以如果你有本事保全自己,我也沒什么好說的。”
“但是你不是,萊斯。”
祁瑯站起來,她緩緩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連我那個白撿來的、被我逃婚的任性行為挫傷了臉面和尊嚴(yán)的前未婚夫,都會盡可能地保全我的名譽而孤身追出來找我,但是你,我的副侍衛(wèi)長,曾在皇帝陛下面前發(fā)誓效忠于我、與我有著三年友誼的騎士,卻毫不猶豫地放棄了我,冷眼看著我走進敵人的陷阱里,成為你脫身泥潭的踏板。”
萊斯抿住唇,臉色有些蒼白。
“我知道,騎士在如今不過變成了一種高貴的修飾詞,不具有任何價值,但是我始終記得在古老的時光之前,真正的騎士準(zhǔn)則,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靈性、誠實與公正。”
祁瑯笑看著他:“我的好侍衛(wèi)長,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做到了哪一點?”
萊斯臉皮輕微抽動了一下。
“良禽擇木而棲,其實平心而論,你也沒做錯。”
祁瑯雙手插兜,輕描淡寫:“你只是背叛了我而已。”
萊斯嗓子干澀:“殿下……”
“我給予你榮耀,你交付我忠誠,雖然我給你的榮耀不怎么榮耀,但是我也沒想過弄死你啊,你卻眼睜睜看我去死,剛剛背叛我,轉(zhuǎn)眼又若無其事來向我獻(xiàn)上你的忠誠,那之前的我算什么,你在我身邊風(fēng)風(fēng)光光當(dāng)侍衛(wèi)長那三年算什么?”
祁瑯說:“玩呢?你當(dāng)我傻啊?還是你覺得我瑪麗蘇轉(zhuǎn)世,圣光普照啊?”
“殿下。”
萊斯突然開口,低啞的嗓音帶著說不出的晦澀:“我很抱歉,但是我真的沒有辦法,而如果您處在我的位置上,那――”
“――那是你的無能。”
祁瑯淡淡打斷他:“如果我處在你的位置上,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萊斯啞然。
他想反駁,想嗤笑,但是對上少女那漆黑深邃的眼神,那些話突然就噎在嗓子里,一個字也吐不出。
也許是的。
三天之前,所有人都覺得逃婚了的蒂安小公主逃不過“病逝”的下場,她要么死在綁匪手上,要么會作為保全皇室尊嚴(yán)的工具被榨干她最后的價值。
但是她跌破所有人的眼,她平平安安地回來了,還讓皇帝陛下親自開口保全她,逃婚的事被直接抹消,與西塔爾家族的婚約也就此中斷,但是西塔爾繼承人不僅沒有與她結(jié)仇、反而和她建立了更為親厚的關(guān)系,而她的身份更從一位聯(lián)姻的公主變成了一位有資格繼承皇位的公主...
很多事不想還不覺得,萊斯一回想,卻恍然這短短三天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她的地位和處境堪稱天差地別。
但是這一切,就那么理所當(dāng)然又順理成章的發(fā)生,甚至沒有引起太多的水花,就直接隱沒在她隨性又輕巧的言行舉止間,讓人甚至不覺得震驚或者忌憚,而是下意識的忽略了過去,只當(dāng)是某種巧合或好運。
這一刻,萊斯突然感受到和克里斯那時如出一轍的后怕和齒寒。
現(xiàn)在的蒂安公主,太可怕了。
萊斯只覺得手腳發(fā)涼,他習(xí)慣性地低下眉目收斂表情,但是下巴突然一緊,被纖細(xì)的手指強硬地捏住,抬起來,迫使他直視公主的眼睛。
“老低頭做什么,又偷摸憋什么壞。”
公主的語氣又漸漸輕快了一些,柔軟的指腹輕輕摩挲他下巴俊秀的輪廓,指甲在臉上若有若無的劃過,光聽她調(diào)侃似的聲音和動作,會覺得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該是多么親密的老友。
“所以現(xiàn)在你知道你自己以前真正錯在哪兒了嗎?”她用輕柔卻不容置疑的語氣:“來,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
萊斯死死盯著她剔透冷靜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間,幾乎渾身都在輕顫。
不是因為恐懼,是因為這毫不留情的刨白、羞辱,無法掙脫的被掌控、被碾壓。
青年白皙的臉上泛起靡艷的紅霞,他碧色的眼中有驚濤駭浪,化陰云般的晦澀幽邃,又在公主睥睨鋒利的注視中,一寸寸煙消云散。
他緊繃的肩膀漸漸松懈,連繁復(fù)禮服上掛著的勛章和寶石都像驟然黯淡無光。
“我錯在無能又自以為是,錯在傲慢而不以為然,錯在將忠誠與犧牲視為玩笑,錯在為了淺薄的利益而不擇手段。”
他喉結(jié)滾動著,一字一句,沙啞的像是生生從胸膛里擠出來,淌著猩紅的血滴:“我忘記了騎士的榮耀,忘記了臣子的職責(zé),忘記了為人該有的良知和美德。”
說完這些話,就像最后一根脊梁被從他身體里抽走,他的身形一下子虛軟,但是祁瑯一手扶住他的手臂,生生把他撐了起來。
她終于又露出那樣美麗又生動的微笑,可是看在萊斯眼里與之前已經(jīng)截然不同。
“很好。”
她說:“我希望你永遠(yuǎn)記得現(xiàn)在說的話,想要滔天的權(quán)勢富貴自然也需要與之相配的危險和犧牲,你想從這里得到無上的尊榮,就必須先確保你已經(jīng)把完完整整的自己獻(xiàn)給我,而在你做出選擇的這一刻,你就失去了再抱怨再后悔的權(quán)利。”
萊斯緩緩垂眼,精致俊美的容顏顯出難言的疲憊,他低低應(yīng)聲:“是的,我的殿下。”
祁瑯終于滿意了。
她在青年微微瑩潤的眼尾揉了揉,哄孩子似的說:“行了行了,多大點事兒,這么大人了,怎么還跟要哭似的,讓人看見了還當(dāng)我是欺負(fù)了你。”
萊斯不知道她怎么能這么自然地變幻語氣和態(tài)度,就像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yīng)對一樣,所以他只能木木地被她扶起來,半蜷著的手掌被攤開,放進了一塊冰涼的東西,他像是被刺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他的懷表。
“你的事情,父皇肯定心里有數(shù),我需要表明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真相、而不是被你糊弄了過去的態(tài)度,所以只能辛苦你去戒律院走一趟,吃一點皮肉之苦,不過你放心,我會吩咐下去,只是走個過場,等回來你還是我最信任的副侍衛(wèi)長。”
祁瑯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理所當(dāng)然地說:“把那塊懷表上的荊棘枝換成我的私徽,作為我的人,總得有個標(biāo)志不是。”
已經(jīng)徹底臣服,也就不差這些了,萊斯定定看了笑吟吟的公主幾秒,柔順地低下頭:“好的。”
看著萊斯慢慢退出去,大門合攏的那一刻,祁瑯愉悅地吹了個口哨。
“小伙伴。”她笑瞇瞇地對不知何時又冒出頭來窺視的小奶音說:“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目睹整個兇殘過程的小奶音被叫的驟然僵住,然后開始劇烈地顫。
祁瑯耐心等了一會兒,就聽見一聲軟軟糯糯、超級委屈的哭腔聲:“...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