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床洗漱的時候,鹿童言站在洗手池邊,拿著牙刷,有意識地看了下自己的腿。
地板光亮,往上是寬松的棉麻褲,遮住了里面的繃帶。
她這也算是,帶傷上課。
鹿童言湊近水池,伸手用涼水沖了沖臉,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最近熬夜黑眼圈好像都有點重了。
她抿唇嘆了口氣。
唉,誰能想到都畢業(yè)兩年了還能被高中前同桌“督促作業(yè)。”
陽城連綿下了一天的雨,鹿童言上午就坐在客廳里看看書,拉布拉多蹲在她腳邊,陽臺上擺著一排小盆栽。
中間陳錯出來過幾次,去廚房倒水喝或者是來逗狗,兩個人都沒說什么話。
主要是陳錯一過來鹿童言就條件反射似地低下頭看書。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陳錯無言看了她一會,有時候會拿著筆記本電腦坐在對面沙發(fā)上,鍵盤敲擊的聲音時斷時續(xù),混著外面的雨聲。
幾乎一整天都沒看到趙西商他們,鹿童言書本搭在膝蓋上問了句,陳錯手上不停,隨口答; “在練習室?!?br />
推開窗戶,撲面而來泥土混著青草的芳香,院子里種著芭蕉,細細的雨打在上面聲音很助眠。
這個綜藝很自由,類似真人秀,慢生活。
而且一天內(nèi)的攝像也很少,工作人員不是全天跟著拍攝,這也是讓鹿童言覺得很舒服的一點。
到了下午,她不得不硬著頭皮走到陳錯房間門口,正待敲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著的。
陳錯坐在窗邊的沙發(fā)上,懷中抱著把吉他,手指在上面快速移動著,平緩的旋律在這個房間里靜靜流淌。
窗外正下著細細的雨。
他微弓著身,右腿屈膝腳踩在椅子橫桿上,白色襯衫,黑褲,低頭時后頸棘突明顯。
因為是側(cè)坐著,窗外就是那棵金花茶樹,灌叢茂密,風吹過來,花瓣在空中打著旋飄下來。
窗戶像是成了畫框,鹿童言甚至有一種恍惚那些花瓣會落到他的肩頭,整個人仿佛坐在雨里演奏。
他認真做事的時候很專注,喜歡抿著唇。
古典吉他彈奏出來的感覺和黑白琴鍵略微有些不同,但都能讓人感覺到一股淡淡的悲傷。
是卡農(nóng)。
這是鹿童言第二次聽陳錯彈這首曲子,第一次是在高二上學期,轉(zhuǎn)學前一天。
那天下午沒有太陽,天氣照樣悶熱,一絲風也沒有,只有一塊塊厚重的云彩。
鹿童言昨天晚上提前規(guī)劃了路線,等辦完了一系列繁瑣的手續(xù)從行政樓里出來,她身上多了層汗,白色棉布短袖濕噠噠的黏在后背上。
下午四點鐘的光景,燥熱難耐
因為是假期,空曠的校園里就她自已一個人,鹿童言覺得心口密不透風,腦袋也混沌不明。
又是那種溺水一般的感覺。
突然不知道從哪刮過來的風,綠化帶旁一張白色試卷被高高揚起,天空一陣悶雷,道路兩旁的銀杏樹葉撲簌撲簌響著,大地瞬間被陰影覆蓋。
豆大的雨點啪嗒啪嗒打下來,先是熱的,后是涼的。
一場蓄謀已久的大雨。
衣服瞬間濕透,劉海被打濕粘在前額,鹿童言下意識地往前跑了幾步又停下來,因為被淋濕之后無措消失之后,她后知后覺的感受到那種壓在心口的窒息感不見了。
對她來說,淋雨是一種很好的緩解壓力的方式。
夏天的雨來的快走的也快,沒過一會瓢潑大雨已經(jīng)變成綿綿細雨。
右拐了一個彎,不遠處是學校大門,旁邊是寫著“藝術(shù)樓”的建筑,一扇玻璃門開著,鹿童言抹了下臉上的雨水,抿抿唇走進去。
她準備找一間教室,用里面的空調(diào)將衣服吹干了再走,不能被母親發(fā)現(xiàn)淋雨。
開放式回廊上一排教室,上面標著門牌號,最前面一間教室的門虛掩著,她低著頭踏上走廊階梯,正要推開門的時候,鹿童言停住了。
因為聽見了鋼琴聲,
教室里有人在練琴。
她放下手,轉(zhuǎn)身坐在門外樓梯臺階上。
琴聲從門縫里溜出來,順著風,漸漸與雨水混在一起。
里面坐著的,應(yīng)該是位老師,鹿童言猜測。
陳錯從里面出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一個女生坐在門前臺階上,與他隔著朦朦朧朧的雨簾,雙手抱著膝蓋,渾身濕透,像一條狼狽的小狗。
衣服貼在身上,隱隱可見少女身形輪廓,腰身細細,肩膀瘦削。
聽到一聲打火機的咔擦聲,鹿童言被驚了一下,回過頭。
少年站在他身后幾步遠,因為坐在雨里,她眼睛里進了水,只能感覺到個子很高,人偏瘦,從這個角度來看,他似乎是以一種居高臨下者的姿態(tài)打量著她。
其實在之后的很長時間里,鹿童言對陳錯都是以一種仰望者的姿態(tài),去看高高在上的他。
這是他給她的第一印象。
而自己在他面前,是狼狽的,低著頭的。
鹿童言羞紅了臉,本來她剛剛是準備等里面的人走了再進去的,可現(xiàn)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雨水打濕了臉,她無措的站在那里,大腦飛快運轉(zhuǎn)著。
剛才來的時候教室只有這間開著,她才在這里等的,卻沒想到現(xiàn)在這副場景。
要不,還是先走,
吧。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窘迫,男生轉(zhuǎn)過身, “進來吧,教室里有空調(diào)?!?br /> 像是江南的雨打在竹葉上,帶著點倦意,意外的好聽。
估摸著自己來學校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回去晚了又要被訓,鹿童言顧不上害羞跟著他走了進去,浸過水的帆布鞋踩過地板留下一串水跡。
真的很丟人。
教室里是開著空調(diào),但是冷風,估計一直沒關(guān),她才走進去就被撲面而來的冷意激的打了個抖擻
淋了雨之后,分外的冷。
教室沒有講臺,擺放著十多架鋼琴,墻對角放著兩臺柜式空調(diào),男生進教室之后就一直沒看她,站在空調(diào)前調(diào)了暖風,食指在按下一個鍵的時候略微猶豫了下,他回頭掃了眼鹿童言又轉(zhuǎn)過去,拉了張凳子在旁邊一架鋼琴前坐下。
剛剛好的溫度,吹在身上很舒服,就連風也是最大面積的覆蓋在身前。
教室里很安靜,窗戶沒開,但可以看到窗外飄著細細的雨,空調(diào)旁邊擺放著綠色盆栽,
再往左,墻上貼著貝多芬,肖邦的畫像,還有名人名言。
琴聲又響了起來,這次的曲調(diào)和剛剛在外面聽的不一樣,鹿童言偷偷打量,男生穿著白色的襯衫,黑色長褲,坐在鋼琴前,一條腿曲著,另一條腿往前伸著。
白色襯衫卷至小臂處,空調(diào)風吹過去的時候襯衫一角往后卷起,腰身雋瘦,左手拿著打火機搭在腿上玩著,右手游走在琴鍵上,骨節(jié)分明,皮膚很白,上面隱隱可見淡青色的血管。
他微偏著頭,透露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渾身包裹著一股慵懶勁,更像是一種自娛自樂,偏偏彈出來的曲子還好聽。
或者說,那不是漫不經(jīng)心,而是游刃有余。
琴聲、雨聲、心跳聲,是她對那個下午的記憶。
之后的某次,岑葉寧在自習課上塞給鹿童言一只耳機,她才知道這首曲子叫做《卡農(nóng)》
音符從他的指尖跳躍出來,手拉著手組成了一條明顯的分界線,這邊是他,另一邊是她。
要學很多年才能到這種地步吧,鹿童言想著,再抬頭看窗外雨已經(jīng)停了,她身上衣服也差不多干了。
本來想說聲謝謝的,但又怕打擾了他練琴,鹿童言順了順額前的頭發(fā),輕聲離開。
其實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面。
后來再見面陳錯從未提起過,估計是忘了,鹿童言也有意沒有說過。
那么尷尬的事情,他記不得最好。
琴聲停止,陳錯察覺到有人站在門口,站起來手扶著后脖頸活動了下身體,懶洋洋喊她, “進來啊?!?br />
他慵懶的倚著沙發(fā),微微抬著下巴。
這么多年,他好像都沒怎么變。
鹿童言低頭,粉色拖鞋踩在實木地板上,簡約合體的衣裳,柔順的發(fā)絲垂在身前,不是多年前那個狼狽潮濕的女生。
但她依舊自卑。
陳錯這個人對她來說,就像是小時候路過商場櫥窗里展示出來的潘多拉魔盒。
可望而不可及。
只能眼巴巴地隔著玻璃觀望,可以每天放學跑過去看,但自己卻沒有能力成為它的主人。
期盼著,期盼著,它能晚一點被人買走。
離他越近,越難自持。
鹿童言扶著門把的手漸漸握緊,胸口像悶著一口氣。
房間陰暗,床上亂起八糟堆著衣服,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那個刻意被遺忘的畫面再一次如潮水般涌來。
鹿童言閉了閉眼。
地板上砸下幾顆淚珠。
陳錯放在后頸的手頓住,然后大步走過去,雙手扶住她顫抖的肩膀, “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哭了。”
他眼底難得的慌張。
鹿童言輕搖著頭,聲音帶上了哭腔, “我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忽然覺得很難過,控制不住的想哭。
像是一瞬間失去了力氣,身體往下滑,陳錯及時從后面托住了她的腰,把人扶到沙發(fā)上。
“怎么了?”
他半蹲在她面前問。
鹿童言低著頭沒說話,啪嗒啪嗒的掉眼淚。
“是不是想到什么事情了?”
陳錯下意識想用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水,鹿童言擔心弄臟他的手,頭往后仰了些。
她抗拒如此親密的舉動。
陳錯動作稍怔,突然想到了那條熱搜。
她也曾在他面前這樣哭過么。
他心情一時有些復(fù)雜,從茶幾上抽了幾張紙,將她的臉捧起來,小心翼翼的擦去眼淚。
“是不是工作不開心,不開心就別做了。”
“還是腿疼?”
“......”
過了會,鹿童言情緒平靜下來,剛剛沉浸在悲傷中還沒覺得什么,現(xiàn)在陳錯蹲在她面前,房間內(nèi)的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尷尬。
“對不起,剛剛情緒有些失控?!甭雇员傅恼f。
她也不知道,剛剛突然就很想哭,控制不住的那種。
偏偏是在陳錯面前,還好現(xiàn)在沒有攝像機跟過來。
以前在人前也沒有這種情況,好丟臉。
“沒事,誰都有這種時候?!?br /> 陳錯起身將用過的紙巾扔進垃圾桶里,然后在沙發(fā)上坐下。
她不想說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刨根問底究其緣由。
總是保持著恰當?shù)木嚯x。
鹿童言盯著自己的指尖,陳錯會不會覺得她有???
“我......”
“你平時拍戲是不是很累?”
他突然開口問。
“也還好,有時候戲份多就可能忙一些,也有時候會很閑。”鹿童言想了想回,看著自己并在一起的腳尖。
陳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放在膝蓋上的手慢慢握緊然后又松開,他看著茶幾一角,過了幾秒又問: “還是因為練琴這件事,讓你覺得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