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童言整個人都是懵的,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遲疑著開口, “學長你在開玩笑嗎?”
“學妹。”梁岐行松開她往后站了些,看著她的眼睛說: “我是認真的,并且想開始追你,現在說是為了讓你有個心理準備,能給個機會嗎?”
“......”
怎么說呢,鹿童言從來都只是把梁岐行當作朋友,沒有想過兩人之間變成另一種關系。
她覺得頭大。
而且主要是,她現在也沒有談戀愛的打算啊。
“學長,我這個工作性質,你知道的?!甭雇酝炝讼卤伙L吹亂的頭發。
她希望梁岐行能明白。
“這個你不用擔心,在一起之后我保證你的資源不會受到任何影響?!?br />
鹿童言手指不自覺攥緊挎包帶,她當然知道和梁岐行在一起之后自己工作不但受到影響,甚至資源都可能拿到手軟。
但她不想那樣。
她不想用不存在的感情去欺騙別人,特別當那個人是梁岐行。
鹿童言對梁岐行的情感,一直都是尊重,帶著一點點崇拜。
這其中,甚至還有一點點可憐。
鹿童言也不記得是哪一天,她從劇組下班回來的晚上,遇到了梁岐行。
那時她也正值看不清前路的日子,渾渾噩噩。
他似乎是陪客戶喝了很多酒,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孤零零的坐在公交站臺一旁的長椅上。
公交車早已過了最末班,或許梁岐行只是垂頭坐在那里醒酒,黑色領帶垂在兩膝之間,皮鞋也一點灰也沒有。
夜風冷的刺骨,整條大街都透露著荒蕪的冷清。
鹿童言立馬停下車,走上前關心的詢問他怎么樣了。
感受到前面站著的人,梁岐行動作極慢的抬眼,一秒鐘之后又垂下頭,像是自言自語。
“山路崎嶇,我亦踽踽獨行。”
她不知道那天他經歷了什么事,喝了多少酒,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只記得那句。
山路崎嶇,我亦踽踽獨行。
此后每次想到梁岐行這個名字,鹿童言都會回憶起那天晚上的畫面。
所以她總是稱他為學長。
那是他罕見的脆弱一面,只有風、夜晚,和她知道。
“沒關系,你可以慢慢考慮,而且,”梁岐行往前走了一步,看著后方,偏頭在她耳邊說: “你的搭檔來了?!?br /> 他這個動作,從后面看很容易讓人覺得是情侶之間分開的親昵。
一輛車緩緩在他們身旁停下,中年男人打開車門,梁岐行站在車門口,
“學妹,再見?!?br />
車往反方向行駛了段距離,鹿童言才慢半拍的轉身,就看見陳錯站在籬笆前,黑衣黑褲,后面站著背著吉他包的趙西商,沖她聳了聳肩。
不知為何,從陳錯的眼神里,鹿童言總有一種做了虧心事被發現的感覺。
同時,她抿唇輕擰著眉心,手慢慢撫上自己的右臉,隱隱覺得不妙。
神經之下隱隱傳過來的疼痛提醒自己智齒可能要發炎了。
今天簡直亂極了。
鹿童言本來準備和陳錯打個招呼,因為兩人其實在微信上每周都會聊幾句,但是陳錯此時冷著臉又讓她覺得有點害怕。
怎么看起來又不高興。
鹿童言撓了撓頭發,這時剛好有工作人員跟過來,她松開眉對著鏡頭擺出標準的微笑,然后跟著進去。
趙西商看著那道身影搖搖頭,然后同情的拍了拍陳錯的肩膀。
“道阻且長啊。”
梁岐行上了車,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心腹從反光鏡里往后看,打著方向盤幾次欲言又止還是忍不住開口說: “梁總,我覺得陳先生是不是喜歡鹿小姐?”
“我知道?!?br />
出乎意料的答案,心腹有些詫異, “你知道?那剛剛還故意在他面前那樣做,不是存心令他不快,合作項目本來上次就沒談好。”
在他印象里,梁岐行洞察人心能力極強,要不然也不會在梁家摸爬滾打十幾年坐上今天這個位置。
憑借的不僅是異于常人聰慧的頭腦,還有狠辣的手段。
心腹不自覺又從車前的反光鏡里偷偷打量車后座的男人。
他靠窗翹著腿坐著,身形偏瘦,冷白皮,閉上眼的時候習慣皺著眉。
誰能想到,溫潤如玉的外表之下,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事情。
心腹竟不自覺打了個冷顫,連忙移開眼將注意力放在前方道路上。
梁岐行過了幾秒開口, “我不是故意的?!?br />
都是男人,他又何嘗看不出來一個男人對另一個女人的想法。
但不巧,他的想法相同。
~
這一期是場戶外直播,類似音樂節,請了不少人,有圈內的,也有陽城音樂學院的大學生。
現場氣氛很好,趙西商拿了兩串肉片放在烤架上,也不知是有意無意,晃著身體在陳錯面前唱:
“將敵意將身份放低些吧
今夜里應一起了解她
失敗過哪用怕盡管說吧
共與苦戀中找點瀟灑”
趙西商原本藍紫色的頭發現在又換成了紅色,脖頸間帶著條銀色的鏈子,隨著動作在身前左右擺動。
楚遠也來了興致,拎了兩瓶啤酒,又順手從旁邊拿了個鼓,徒手打著節奏,跟著和,
“像你這般深愛她
心里只得一個她
她偏卻太傲氣
見面也不多說話?!?br />
夜風穿過花叢吹過來,楚遠長發飄到了臉上,伸手往后捋,動作瀟灑帥氣。
本來正在配酒的湯和文也加入烤串隊伍,跟著趙西商的節奏,晃著腦袋。
“要坦率分析為何沒法得到她
心里長留下舊創疤痕”
陳錯:......
兩個人一邊唱還一邊加些舞蹈動作,火苗跳躍,草地上黑色人影顫動,伴隨著偶爾一兩聲掩蓋在歡聲笑語中的蟲鳴。
陳錯不耐: “沒完了是吧?!?br />
“哥,我們這不是排練呢,過幾天有演出,是不遠子?”
楚遠明顯喝高了,舉著瓶子跟著嘿了聲。
陳錯嫌棄的別過臉,坐在草坪上,一條長腿曲著,左手臂撐在身后,下巴微微抬著,往那邊看。
不遠處,鹿童言抱膝坐在一個女生旁邊,下巴輕點在膝蓋上,身體左右輕晃著。
圍在中間的是一個正在拉手風琴的男生,看樣子像附近的學生。
不時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還有要合影,鹿童言幾乎沒有拒絕的。
那男生舉著手機,她彎彎眼睛,翹鼻朱唇,臉被篝火映的微紅,半身長裙逶迤。
見誰都笑,還離這么近,一點分寸都沒有。
“哥,你想過去就過去,別把氣都撒在它身上成不,我好不容易養的等著泡妞的?!?br />
趙西商坐過來看著陳錯手上拿著的重瓣天茶花,感覺心在滴血。
花梗托著寥寥幾瓣,地上堆著一小片。
剛剛他在一旁,眼睜睜看著陳錯冷著臉,望著某個角度一聲不吭的扯他的花。
“你說你自己在這別扭,人家又看不見?!?br />
陳錯收回目光,將手里快薅禿的花莖扔到趙西商懷里。
“誰說我在看她,剛剛走神?!?br />
“對,你在研究僅憑意念能不能讓一個人回頭。”
陳錯: “有完沒完?”
“行,”趙西商從地上站起來, “該上場了,一會鏡頭多著呢,表情稍微收斂點。”
他們幾個人在臺上有幾場表演,之前已經排練過幾次,鹿童言是主唱。
歌也不難,一首改編自國外高分動漫主題曲的很慢很治愈的一首曲子。
鹿童言穿著高跟鞋上臺,迎面有人蹲著拉線,她往一旁避讓,卻沒注意被電吉他電線絆到。
那一瞬間,鹿童言腦子里想的是自己怎么摔能稍微摔的輕一點。
然后,重心不穩時,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扶住了她。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一秒鐘之內。
鹿童言抬眼,男人鼻梁高挺,垂著眼皮看她,情緒淡淡。
她編著公主發,身著白色輕紗裙,一字肩,兩彎鎖骨像是汪著水,圓圓的杏眼也是。
鏡頭正對著臺上。
彈幕大軍來襲。
“家人們,先磕為敬?!?br /> “真的好配。”
“這身高差,愛了愛了?!?br /> “這倆以后生出的小孩肯定很好看。”
“......”
直播間一下子涌進來許多人,攝像機更是對準了這兩人。
“謝謝?!?br /> 鹿童言連忙站穩身體,松開他,看到陳錯襯衫那里被自己抓出了褶皺。
剛剛真的要差點在鏡頭之前丟人了。
陳錯極敷衍的嗯了一聲,從她身邊經過。
心里有些失落,鹿童言覺得她和他之間的關系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冰點。
陌生的朋友。
其實,岑葉寧之前問過的那句話,會不會心動,她心里是肯定的。
會啊,那有怎么樣。
他已經不喜歡她了。
這場直播結束之后,#陳紹祖鹿童言#這條話題沖上了熱搜。
點進去熱門討論主頁就是兩人那張照片,背景是搭建起來的音樂臺,后面是大片大片的花叢。
蹲在臺上的工作人員,有人坐在梯子上正在試燈光,剛好有一束從右后方向這邊打過來,兩人身上像蒙了輕紗。
鹿童言也點進去看了,無意間看到一條他的回復,被頂到了最上面。
陳紹祖V:【我們只是合作關系】
光是看文字,都能想象到他漫不經心的語氣,眉頭輕皺,打下了這幾個字。
“正主都辟謠了,上面的能不能別KY我家哥哥了?!?br /> “笑死,這就哥哥了,人家根本沒準備進圈好吧?!?br /> “要你管。”
........
后來隨著節目播出,還是有粉絲在微博上建立了超話。
CP名叫作:童言無忌,錯愛有加。
據說還是投票投出來的。
用了陳錯原本的名字,這是誰想出來的,鹿童言看著怔了會。
小助理一臉八怪,逮著她就問不停。
“你倆是不是真的?”
鹿童言放下稿子,無奈的第n遍解釋, “假的啦,都是節目效果,為了提高收視率,你又不是不知道。”
“可是看著真的好甜?!?br /> 悠悠給她看帖子, “你唱歌的時候他一直看著你哎?!?br />
是之前活動的一次短視頻,鹿童言坐在凳子上唱歌,就穿著普通的黑色鉛筆褲,小白鞋,搭下來的腿又細又直。
陳錯確實側著臉。
“他是在看表演,又不是只看我自己。”
好像陳錯不怎么喜歡看鏡頭,每次節目畫面切到他的全臉時彈幕都在好奇,陳紹祖到底在看什么?
節目中有關他的特寫其實不多,大部分都是一閃而過,不過他本身就自帶話題度,播出之后總是討論度最高的那一個。
甚至岑葉寧都幾次發消息過來,問她是不是真和陳錯在一起了。
鹿童言嘆了口氣,發過去言簡意賅的四個字,節目效果。
隨著節目的播出,兩個人在網上的熱度也被越炒越高。
陳錯因此好像也不太高興。
兩人在現實中的交流明顯比之前少了很多。
在節目倒數第二期的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
稱不上夢的夢,是由許多碎片拼湊而成。
起先是漫天的大雨,灰色的雨傘,她全身濕透的走在行人中間,狼狽,孤單。
汽車鳴笛聲忽遠忽近,鹿童言站在道路中間,茫然四顧。
她像是在找誰,又找不到。
后來,她一身素衣躺在樹林里,動彈不得。
頭頂是明晃晃的月亮。
兩只螞蟻順著袖子爬上來,想趕走卻無能為力,想呼救嘴巴也張不開。
畫面一轉,鹿童言站在一間昏暗的房間里,狹小擁擠,沒有一扇窗戶。
床尾坐著一個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鹿童言急喘著氣坐起來,臉上都是汗。
她雙手握住被子,嘴唇被咬的發白。
良久,掀開被子下床。
院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靜。
郊區就是這點好。
陳錯站在花壇邊,手指無意識的握緊,不知為何想到了之前看到的一些評論。
“妹妹的笑容真的很治愈,要一直這么開心啊?!?br /> “每周就為了看妹妹笑。”
“妹妹從小到大一直被人寵愛著吧,好羨慕?!?br /> “真的她一笑就會情不自禁的跟著笑?!?br />
而此時,那個被大家口中說著擁有最治愈性笑容的人,身旁是金花茶樹,樹下有秋千。
她靜靜坐在那里,因為風大,手上的煙點了兩次都沒點著。
也沒惱,整個人像是麻木了一般,臉上情緒很淡。
終于,第三次點著了,火苗跳躍,映著她的巴掌大的臉。
鹿童言吐出一口煙,低著頭,地面上除了草什么也沒有,不知道在看什么。
背影消瘦,像是開在枝頭脆弱的花。
但陳錯知道,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