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童言順著何老師的目光看過去，正對上了一張熟悉的臉，明媚的五官與記憶中的重合。
　　葉寧。

　　岑葉寧也早就看到了她，眼睛中是藏不住的驚喜。

　　一串流行愛情手機鈴聲響起，何老師本想掐滅，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之后瞇眼頓了一下，然后對正欲走下講臺的鹿童言交待，語氣飛快，
　　“對了，你把這個東西順便還給最后一排低頭坐著的那個男生陳錯，讓他下次在教室里不要亂扔東西。”

　　何老頭交代完就匆匆走到教室門外接電話了，鹿童言看向自己手上，是剛剛那只被撿起來的紙飛機。

　　她抿抿唇，在岑葉寧親切的注目禮之下走到教室的最后方，剛剛何老師講話太快，沒聽清男生叫什么名字，好像是陳什么。

　　過道有點窄，她看了眼紙飛機，上面大刀闊斧的寫著兩個字。
　　哦，這個名字，有點特別。

　　也是奇怪，在鹿童言走到那個男生面前時，班里面一瞬間安靜了下來，比何老師的戒尺還管用。

　　鹿童言能明顯感受到來自教室四面八方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有打量，有好奇，更有幾個不明就里的女生奇怪的看著她，或許是沒聽到何老師的話，以為她要做什么。

　　于是，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她將飛機放在男生桌子上，見他沒有抬頭，想起何老師交代的話，試探性提醒道：

　　“陳醋同學，這是你的飛機，老師讓你下次不要在教室里亂扔東西了。”
　　聲音不大，甚至是溫溫柔柔的，在安靜的班級里卻足以讓不少的人聽到。

　　話一說出口，教室里更是鬼一般的沉寂。

　　趙西商震驚的看向鹿童言，在桌子上小心的給她豎了一個大拇指，接著低下頭，雙肩止不住的顫抖，在憋笑。
　　心里默默的說兩句牛逼。

　　一班人想笑也不敢笑，臉上的表情甚是奇怪，都在等著陳錯的反應，只有岑葉寧完完全全向鹿童言投向同情的目光。

　　不明就里的鹿童言茫然地看向周圍，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在這種氛圍中臉漸漸充血。
　　轉身欲走，可接著“砰”一聲，手機被扔進桌屜的聲音。
　　她雙腳像是釘在地上，不敢動。

　　男生這才抬起頭，活動了一下脖子，目光落在她臉上，一雙眼睛漆黑，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
　　“文盲？不認識字？轉過來的特殊生就這水平？”
　　臉上帶著點笑，聲音卻冰冷。
　　他說話的時候喜歡盯著別人的眼睛，眼神銳利像是要把人看穿。

　　班里面沒人敢出聲。
　　鹿童言也沒說話，她整個人都是懵的。而且，這個人，好像是早上見過的那位。

　　他下巴緊繃，見她不回答，緩緩低下頭，臉上看不出是生氣還是覺得好笑。
　　陳錯食指曲起，在桌面上輕叩了幾下，示意鹿童言，他指著紙上的那個字問道： “這個念什么？嗯？”

　　語氣平靜，像是在教小孩認字。
　　就連趙西商也摸不準他是不是真生氣了，按理說是，可看起來也不像。

　　她硬著頭皮，硬生生地憋出一個字， “醋。”
　　話說出口的瞬間，趙西商再也忍不住，伏在桌子上笑了起來，眼淚都笑出來了。
　　“哈哈哈哈哈，陳醋，笑死我了，牛逼啊。”

　　他笑了一陣發現班上很安靜，沒人敢接著笑，趙西商尷尬的撓了撓后腦勺，手握拳在嘴巴前面一劃坐了一個拉鏈的手勢。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回答氣極了，陳錯點點頭，把桌子往前一踢，整個椅背靠在墻上，椅子前面兩條腿懸空，抱臂看著鹿童言，
　　“剛剛老師說你叫鹿童言，哪個童言？童言無忌還是童顏永駐？”

　　“前，前面那個。”她囁嚅道，盯著自己的鞋尖。

　　“臥槽，好像哭了，不是吧。”趙西商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看著鹿童言，女生眼睛快速眨了幾下，好像還吸了下鼻子。

　　“干什么，怎么不回座位上。”何老師從教室外面走進來，看向教室后方的一幕道。
　　鹿童言終于被何老頭的出現從尷尬的境遇中解救出來。

　　趙西商看著前面那道背影， “有點過分了啊，人家新來的，還是轉校生。”偏偏他看熱鬧不嫌事大，又不怕死的接著說： “哥，你聽力好強，剛剛班里面這么吵你都能聽見她名字叫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生悶氣，陳錯沒吭聲，掏出課本重重的往桌子上一甩，發出不小的聲音，不少學生回頭，引得班主任都往這邊看，也只能干瞪眼，無奈接著上課。

　　中午放學，教室里的同學都往外走，鹿童言收拾著課本，感覺有人踢了一下她的桌子，放在桌子上的胳膊被這不小的力道連著在桌上蹭了下，有點疼。
　　她抬眼看過去，陳錯從她身邊經過，沒什么表情，單手插著兜，剛剛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隱約聞到一陣紙莎草的味道，很淡，在鼻尖縈繞一會兒就散開。
　　趙西商跟在陳錯后面，沖鹿童言做了個鬼臉，故意欠嗖嗖喊走在前面的人， “陳醋等等我。”
　　“活得不耐煩了？”陳錯笑罵道。

　　本來以為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結果中午吃完飯之后，她坐在座位上默寫文言文，桌子被從過道經過的人輕輕的撞一下，黑色水筆在橫格線上畫下一道痕跡。

　　她以為是某個同學不小心，繼續心里默背，抿著嘴刷刷書寫。
　　余光感覺到身邊的人站著沒動，一道陰影投在象牙白紙面上。

　　鹿童言抬眼，視野范圍先是一個帶著簽名的限量版黑色籃球，球的主人站在桌邊。

　　他低頭，一手撐在桌角，一手托著籃球，看著她面前的練習紙，片刻勾起笑，像是評論家似的說道： “字寫得不錯。”

　　說完又走了，趙西商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朝這邊看，向鹿童言擠了擠眼睛，然后聳聳肩。
　　她看著那道帶著點慵懶的身影，又看了看被一筆毀掉和諧的課文，心想比起你那鬼畫符當然不錯。

　　再接著落下筆的時候，鹿童言有點不妙的想到，好像來到新學校第一天，除了岑葉寧，和她說話最多的就是陳錯。
　　以前初中的時候，她一個學期可能都不會跟男生講幾句話，鹿童言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下次還是避著點他。

　　可是后來，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陳錯每次從鹿童言座位旁經過，她都能感覺到。
　　準確的說，是被感覺。
　　不是因為他身上總是帶著的那淡淡紙莎草味，而是這個人在走經她的位置上，總是喜歡故意撞一下她的桌子，或是在桌面輕敲一下。
　　動作也不大，就是讓你感受到他的存在。

　　鹿童言剛開始還會抬頭，莫名奇妙的看著他，后者一臉若無其事走開，之后習慣了她也就熟視無睹，只當他是覺得好玩。
　　大概兩個星期之后。

　　這天晚自習前，她照樣坐在教室里安安靜靜的寫自己的作業。
　　來了北城一中之后，鹿童言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鎮上的教學和市里相比還是有差別的。
　　北城的老師講課節奏快，課本上有些簡單的知識就直接跳過讓他們自學，鹿童言從小就不是聰明的那種類型，只有努力。

　　而且老師平時作業留的不多，也不會檢查，更多的是靠自覺，他們這個班學習氛圍很輕松。
　　因為有些人只是在班里不學，課后努力，

　　文理分科的時候，她其實偏向于學文，但還是遵從了母親的意愿選擇了理科。
　　但好在夠勤奮，只有市面上能找到的資料基本上都會買來做，物理數學還好，化學中的電離平衡長讓她覺得頭疼。

　　鹿童言坐在凳子上，腰板挺得直直的，左胳膊放在習題冊上，右手握著水筆，蓋著筆帽的一端輕輕點著自己的下巴，聚精會神的思考一道氧化還原的題目。

　　眉頭微微皺著，認真想題的時候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被打擾，有人走過來，手指在她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

　　剛開始她沒聽見，后來那人又敲了兩下，篤、篤。

　　她抬眸掃一眼，以為又是陳錯的惡作劇，沒理，繼續解題。

　　右邊胳膊被人輕輕碰了一下，她轉過頭，岑葉寧示意她身前有人，緊接著是一道平和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鹿童言。”

　　她抬起頭，看見班主任何林站在面前。
　　鹿童言心一跳，怕被老師誤以為不尊重，慌忙站起身，手指絞著校服一角。

　　無意識瞥見陳錯雙手抱臂，倚在教室門口，漫不經心的往這邊瞧著。
　　他唇角微微翹起，似乎在憋著笑。

　　走進辦公室，何林將幾張信息表放在桌子上，找了副老花鏡戴上， “這個是助學金申請表，你按照旁邊的這個模板填一下。”

　　之前何林在班級里提過這事，名額有限，鹿童言當時和老師提前說了自己要申請。
　　“好的。”
　　何林從旁邊拿了只黑色水筆遞給她，鹿童言接過，彎腰在桌子上填寫信息。

　　下午體育課跑步的時候，她的皮筋斷了，頭發就一直沒有扎起來，現在長度長到肩膀往下一點，低頭的時候發絲垂下來遮住了半邊臉。

　　何老頭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喝著茶，嘴里不知道在哼著什么歌。

　　臨近十月，晚上已經有點冷，剛剛進來的時候沒有關門，風從外面灌進來，鹿童言正對著風口，覺得后背一陣陣發涼。

　　她講重心從一只腳換到另一只腳，偏偏這表還有兩份，每份的申請原因那一欄還要寫500字。
　　早知道剛剛進來的時候應該把門關上的，現在又不好意思去。
　　家庭情況那一欄勾了單親，她寫完一張，輕輕跺腳緩解酸脹，然后講紙放在一旁，開始寫下一份。

　　過了一會，風似乎停了，辦公室里的溫暖又回來了，她手上的動作不停，卻感覺腿窩處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

　　她微微睜大眼睛轉過頭，看見陳錯站在自己旁邊，身后被放了一把椅子。
　　陳錯輕揚下巴，示意她坐下。
　　鹿童言搖搖頭，接著填信息表。

　　“你小子怎么過來了？”何林看陳錯進來，放下茶杯，臉上的神情也從放松變成了警惕， “是不是又闖什么禍了？”

　　鹿童言低著頭，聽見他說， “瞧您這話說的，好像我天天惹禍一樣。”還是吊兒郎當的。
　　陳錯在辦公室里看了一圈，最后指著何老頭身后的柜子說： “老師，我來借本書。”

　　鹿童言剛好填完了信息，她直起身，不知道為什么下意識地往陳錯那邊看了眼，四目相對。

　　他的眼型很好看，雙眼皮褶皺適中在眼尾分開，微微上調，瞳仁黑亮，像幽深的古井，而看人的時候又帶著幾分玩味與笑意。

　　鹿童言先錯開眼，看向何老師身后的柜子掩飾自己的慌張，她好像每次和他對視都有點慌亂，不知所粗。
　　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她在感情方面一向遲鈍，所以直到這段時光過去許久許久，才明白這種慌亂代表什么。

　　那是一個半透明的書柜，三層，最下面一層放著一排藍色的文件夾，上面兩層放著一些厚厚的教輔及從班里收過來的小說書。

　　“你借什么書？”何林摘下眼睛看著陳錯，一臉防備，鹿童言心想陳錯之前是做過什么事才能讓何老師這么大反應。

　　“我想想啊。”他走過去打開柜門，說話拖著長長的尾音，懶懶的沒睡醒一樣，陳錯上身穿著件黑色的薄連帽衫，衣服背后是一個巨大的“十”字，兩抹白色顏料重重刷下來，看起來囂張又狂妄。
　　后頸棘突明顯，因為夏天經常打球曬成了小麥色，和下面皮膚有一道明顯的分界線，

　　陳錯低頭往書架略微看了下，視線從一列高考模擬，數學競賽1000道類似的書劃過，然后從里面抽出一本后，何老頭一看，差點沒氣昏過去。

　　書很厚，書脊上赫然印著一排大字：
　　壞蛋是怎樣練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