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睡哪？
　　鹿童言其實有在考慮搬家的事情，之前住的那個小區租金比較便宜，但是不太安全。
　　而且經過這件事地址又被爆出來，肯定不能回去住了。
　　她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

　　“我這幾天現在葉寧那里住，然后看看附近有沒有什么合適的房子。”
　　不過她后面一段時間估計比較忙，找房子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而且現在賬戶上的錢也不多。

　　鹿童言側身讓一位端著飲品的服務生過去，兩個人往餐廳門口走。
　　臨出門的時候鹿童言回頭看了眼，她之前吃飯的那張桌子上已經做了別的客人，應該是一對情侶，微棕卷發的女生拿著手機在對著食物自拍。

　　剛剛在休息室，梁岐行說自己有些事情要先離開，也許是借口，反正鹿童言覺得現在是挺尷尬的。
　　她其實不太擅長應付，或者說處理這些情感。

　　直白的拒絕也是不知道怎么才能說的更委婉，不過梁岐行那么優秀的一個人，值得更好的女孩。
　　至少不是像她這樣。

　　下午天氣仍然陰著，空氣中有些悶，仿佛憋著一場大雨，馬路邊落了些常青葉，被風刮到人行道上，像某種口香糖牌子的包裝紙。
　　商業街多的是五顏六色的廣告牌，鹿童言戴上口罩，遮住大半張臉。

　　“她那不擠嗎？”陳錯坐上駕駛座，偏頭系著安全帶狀似不經心問道。

　　岑葉寧喜歡換房子住，說是體驗多種居住環境，鹿童言把這歸結為藝術家的特殊習慣， “我下午打個電話問問吧，如果不方便的話先去酒店湊合一下也行。”
　　如果周末試鏡通過出差的可能性也挺大的。

　　她低頭說著，看見陳錯扣安全帶的右手無名指深處有一串英文字母，是青色的紋身。
　　隱隱約約的還沒看清楚是什么，那只手就隨意搭在了黑色方向盤上，鹿童言也不好意思去盯著看，默默收回目光。
　　紋的什么，他不是最怕疼了嗎？

　　想起件小事，高中時有一次學校組織打疫苗，她胳膊上搭著校服外套，站在在出口處等岑葉寧。
　　隊伍排的很長，接完種的趙西商左手按著右胳膊來找陳錯。

　　鹿童言站在站在離他不遠的位置，旁邊是方形柱，室內標牌上張貼著接種疫苗后的注意事項，身邊不時有穿著半邊校服的同學經過。

　　趙西商從人群中擠過來，扔掉棉簽到藍色垃圾桶里，走到陳錯背后作勢要捂住他眼睛，不忘故意說： “哥，別怕，不疼的。”
　　穆子驍他們幾個親近的都知道陳錯看著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其實最怕打針。
　　不是暈血，就是怕疼。
　　從小嬌生慣養是一方面，沒吃過什么苦也是真的，生病也極少，能吃藥絕不打點滴。

　　“滾一邊去，我能怕這個。”陳錯坐在凳子上笑罵著伸腿踹了他一腳，回過頭時臉上表情卻明顯有些僵硬，眼睫動了動對穿著白大褂的護士說： “姐姐，下手輕點啊。”
　　他穿著黑色的短袖，屬于少年的那種肌肉線條流暢，因為夏天沒少出去玩，裸露在外面的皮膚曬成了小麥色，袖口捋上去的時候大臂處有一道明顯的分界線。

　　人高馬大的坐在那里，一副混不吝的樣子，居然怕疼。
　　鹿童言忍不住撲哧一笑，嘴角彎起來。

　　其實那時候室內人多挺吵的，陳錯也不知道怎么就剛好聽見了，回過頭，臉上帶著幾分疑惑，就看見隔離帶后手抱校服站著的鹿童言。

　　兩個人就這么互看著，明顯都有些愣住。
　　從陳錯的神情中，鹿童言抿抿唇，覺得自己剛剛不應該笑的，她好像不小心知道了他的秘密。

　　護士抬頭瞥了一眼，找準機會扎下去，針管穿透皮膚層......
　　那天陳錯一個下午都冷著臉沒和趙西商說話。

　　車廂內安靜，沒過一會下起了雨，啪嗒啪嗒的打在擋風玻璃上，天即刻暗了下來，濱北城覆在陰影之中。

　　玻璃將車內車外隔絕成了兩個世界，外面是雨聲風聲混合著鳴笛聲，車廂內沒有放音樂，很是沉默。
　　鹿童言也在這時意識到從剛剛上車之后他短暫問了一句之后，兩個人就沒有什么別的交流了。

　　“那個，你要不要用一下導航。”鹿童言開口想緩解一下氣氛，另一方面也是不確定陳錯知不知道自己家地址。

　　車子在紅綠燈路口停下，鹿童言抬頭看了眼，九十多秒.......
　　這，如此漫長。

　　更讓她覺得時間漫長的原因是陳錯又不說話了。
　　對，他又沉默了。

　　而且，鹿童言能感受到他不太高興。
　　陳錯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垂眸，下巴繃得緊，也不說話。
　　這也是之前一起在陽城錄節目時她觀察出的結果。

　　“你要不要用導航，我家就住在......”鹿童言也不知道因為什么他不高興，只能嘗試說點話，掏出手機準備找地圖。
　　結果話說到一半打斷。

　　陳錯單手搭在方向盤上，偏過頭沒任何前兆的問了句： “你和梁岐行是不是經常在一起吃飯？”

　　“啊？”
　　鹿童言手還放在包里，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問的問題。
　　怎么現在又提到梁學長了？

　　“也沒有很經常吧，因為我們兩個平時都挺忙的，有時也不太方便，嗯。”鹿童言將手機拿出來打開出行頁面，覺得自己說的還可以。

　　陳錯靠在座椅上，沉聲， “所以你倆一有空就在一起？”

　　“在一起肯定是兩個人都有空的時候，但也不是有空的時候都在一起。”鹿童言說著快把自己繞暈了。

　　救命。

　　她真的受不了陳錯這種眼神，被雨浸的發黑，自己就像被老師叫到辦公室的學生等著審判。

　　“你要不要看導航？”
　　“別岔開話題。”
　　“哦。”

　　鹿童言關上手機，又不放心的說： “我怕你一會拐彎拐錯了。”

　　“我知道你家地址。”

　　陳錯打了個方向盤，車子沖開雨簾，他目視著前方， “真當我昨天晚上是不小心路過？”

　　“不是...路過嗎？”

　　他開著車，聲音在封閉的車廂內分外好聽， “不是。”

　　鹿童言心臟像是被扣了下，不免轉過頭去看他，極為優越的側顏，每一道線條都起伏的恰到好處。
　　幾個月之前，她都不敢想象現在自己會坐在他的車上。

　　不對，最出乎意料的應該是去了他家睡覺。

　　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鹿童言承認自己昨天晚上情緒確實沒控制好。
　　直到現在，她也沒細想昨晚的擁抱。

　　后知后覺反應過來，鹿童言不后悔昨天說了那些話，最起碼把自己心里想做的說出來了。
　　而且陳錯沒有拒絕，是出于過往同學之間的情誼，還是，或許他也有那么一點點喜歡自己？

　　是不是太自戀了？
　　好想給岑葉寧打個電話。

　　他又怎么可能會喜歡自己這樣的人，鹿童言想不出自己身上有哪一點能夠拿出來值得被愛的。

　　“我臉上有字嗎？”

　　鹿童言趕緊搖搖頭，老實回答： “沒。”
　　走神，剛剛走神了。

　　車子開到了小區門口，路面上灑著一地的櫻花瓣，落英繽紛。
　　雨還在下，將這一方小小世界包圍起來。

　　鹿童言突然記起來之前陳錯和梁岐行在公司業務上有合作，陳錯這么問也許是想多了解他一點，生活方面的。
　　她也就只能想到這些。

　　“學長人很好很優秀，大學時對學弟學妹也都多有照顧，工作能力很強......”鹿童言在腦海中搜刮著好的詞匯，不知道是不是處于某種補償的心理，她想讓梁岐行給陳錯留一個好的印象。

　　“我剛剛開始拍戲的時候，他幫助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

　　陳錯的臉色絲毫沒有緩和，鹿童言不知道哪里說錯了話，聲音也越來越小，看著他的側臉。

　　一直都是她在說，他始終一言不發。
　　他以前不這樣的。

　　雨勢不減反大，砸在車窗上，鹿童言想起了在大學的生活，又想到了兩人高中時約定考同一所大學，后來自己毀約。
　　是真的后悔。
　　在這個下午，在這個密閉的空間中，在與他僅隔不到一米的距離。
　　他之前不是說會哄她的嗎？
　　她現在就不開心。

　　一股委屈莫名奇妙涌了上來，漸漸在胸口蔓延，還在上漲，眼睛開始有酸脹感。

　　糟糕，忍不住了。
　　不想哭的。
　　但就是控制不了。
　　鹿童言用手輕輕給自己扇著風，企圖讓眼底的熱氣消失。

　　“那我呢。”陳錯低垂著長睫，聲音不摻雜任何的情緒，一字一句清晰砸在耳邊， “這么多年，你就沒有想過我？”

　　這話讓她的動作頓住。
　　手漸漸攥緊了裙子布料。

　　怎么沒有，鹿童言心想。

　　其實在分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她都沒什么感覺的，按部就班的上學、回家，這么一天天過著。

　　新學校和一中沒什么區別，高中生大多都是一樣，只是上課時偶然抬頭看見前面的橙紅校服，是個高高瘦瘦的男生。

　　她握著黑色水筆轉過頭向窗外望去，大朵大朵的白云浮在藍天上，會讓人聯想到一中的藍白校服，與迎著風被揚起的一角，塑膠跑道上的身影，落日余暉下的少年。

　　高三不用學習新內容，開始一輪復習，鹿童言學的并不吃力，連教物理的班主任看到她的理綜大題解題步驟時都會夸基礎好，思路清晰，以前學的肯定認真。

　　同桌拿過她的試卷去看解答過程，一面驚嘆真的好厲害，一中轉過來的就是不一樣。

　　也就在這時，鹿童言會想到那個看起來喜歡轉筆，會將腳踩在她課桌下面的橫杠上，
　　他小臂撐在她課桌試卷上，模樣吊兒郎當的，桃花眼尾端總是帶著點倦意。
　　“來，哪道不會，哥教你。”

　　每當這時，她會立馬找些事情來分散注意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以前發生的事情。
　　鹿童言固執的催眠自己，只是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只把他當作好朋友。

　　直到大三那年，她和朋友一起去影院看了部電影，關于學生時代的愛情。
　　平凡的少女在暗戀校草之后努力改變自己，最后發現自己喜歡的是校霸。
　　在朋友感動的嘩啦流淚時，鹿童言其實不太能感同身受，她的學生時代既沒有暗戀過誰，也沒有在學校闖禍被找家長的經歷。

　　可等到電影結束，她隨著人流走下樓，聽著主題曲在影院里響起，鹿童言站在樓梯口，周圍陌生人擦肩而過，人潮洶涌，擠在各種聲音之中。
　　那一瞬間有些恍惚，像是被某種不知名的巨大情感砸中。

　　在望向熒幕歌詞的時候，她想到了一個人。
　　總愛噙著笑，有時會惡作劇。
　　額發利落，眉眼干凈。

　　她感情實在太過遲鈍，以至于過了這么久，才后知后覺的發現自己曾經喜歡那個他。
　　時間拉的越長，反應過來的后勁也就越大。

　　鹿童言走出電影院，當即就定了一張飛往倫敦的機票，即使當時的生活費并不充裕。
　　她就是想見他，就這么一次沖動。

　　可就在準備過安檢的時候，刷到了一條朋友圈。
　　之前其實不怎么看的，可當時就這么巧，點了進去。

　　只有圖片沒有文字。
　　是徐有儀拍的，在倫敦的泰晤士河。

　　男生背對著鏡頭，深色夾克繡著巨大的圖騰，趴在橋邊，對岸是歐式風格的建筑，灰色的塔頂。
　　僅憑一個背影她就認得是他。

　　下面全是祝福。
　　“聽說畢業就結婚啊。”
　　“青梅竹馬還一起留學羨慕羨慕。”
　　“提前占個位，到時候別忘了給我發請帖。”
　　......

　　人在沖動的時候很容易做決定，卻也經常會在臨門一腳之前退縮。

　　也就在那一刻，她忽地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么傻氣。
　　大家都在往前走，沒有誰會一直在原地等誰。

　　那個眉目俊朗的少年也在逐步遠去，如同兩條相交直線，他在你生命中短暫的停留，之后各自向遠方延伸，只印下濃墨重彩的一點，化也化不開。
　　等到某一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刻，再重重提醒你原來曾遇見過這么一個人。

　　鹿童言在右下角點了個贊，然后退出去。
　　退出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