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區里很多人都白天上班,在那悠長明亮的時光里留下的往往就是老弱病殘。林夢芬更多的時間是在家寫稿、照顧母親和小龍。所以,遇有孕婦突然生產,老人猛然覺得不舒服,都會首先撥林夢芬的電話,林夢芬立刻就會出現在他們的身邊,即使是黝黑的深夜,也是如此。
人們漸漸對林夢芬贊嘆,但是贊嘆完,又會重提往事。她的罪惡與高尚讓人們同她保持距離,眼神里是尊敬,心底里有些微的遺憾,為什么讓這樣一個女人,卻偏偏不守準則地未婚生子呢?
小龍是一個孤獨自強的孩子,小區的孩子們在任何游戲里都不愿跟小龍玩。
小龍只是遠遠地站著,然后稚氣地跟林夢芬說:“他們都不跟我玩。”林夢芬想,在孩子們的心中,小龍已經被看成是墮落的壞孩子。這對孩子的成長是不利的。林夢芬說:“小龍,你想和他們玩嗎?”
小龍說:“我有我的朋友和我的兵。”他依次擺出了很多雨花石和形狀特別的土塊,仰起鼓鼓的小臉,說:“媽媽,我給它們排的隊整齊嗎?”
林夢芬有些難過,說:“排隊做什么?”小龍說:“下次大灰狼來,它們就會有秩序地救我們了。”
林夢芬輕輕笑了,將手中報紙整齊地折起來,說:“我們內心要是強大,沒有人能欺負我們。”小龍表情堅定的點點頭,眼睛黑而亮。林夢芬笑了,她知道,3歲的小龍根本沒有聽懂。林夢芬一抬頭看見花圃對面的張伯元。他的眼越過那排冬青墻,望向林夢芬母子,緊緊追隨著小龍,不遠,韓薇與她在太極拳班的同學很熱鬧地交談。有了小龍后,為避嫌,林夢芬故意回避了張伯元,兩人見面很少。林夢芬想了想,拉著小龍的手轉身離開了。林夢芬聽到韓薇談得高興時發出“呵呵”的大笑聲,這與張伯元遲暮悲傷的神態顯然是不搭調的。
晨曦微黃的陽光照進房間,小龍還在酣睡。林夢芬刷牙時無意中透過窗戶,看到拿牛奶的母親在樓下,與相遇的鄰居打招呼,母親笑著進樓道,而鄰居夫婦卻議論起來。聲音顯然壓低了,但在寂靜的早晨傳入林夢芬的窗戶,聲聲入耳。
“林老太太倒真是一個好人。”“那是,幾十年守寡,一點嫌話都沒有,倒是曉芬,真不爭氣!”“要看哪方面,她文章倒是寫得好。”“要我說,也不好!我是一個字也看不慣!不知道林老太背后怎么教出這個女兒來的。”“你也太片面,那丫頭為人也是和善的,就是在私生活這方面,——唉,還有臉生下那個孩子”
“老太念佛啊,不忍殺生啊!說不定就是她媽教的!”兩人已經走好遠了,有回頭向林夢芬母親離去方向瞥了一眼,搖搖頭。林夢芬覺得一股心酸涌上來,嘴里的清涼薄荷味的牙膏沫,不知怎么也泛出一絲苦咸的味道,猛抬頭,看到鏡子里的自己正流著淚。聽到母親開門的鑰匙聲,林夢芬關上衛生間的門,抓過一塊毛巾捂住臉,眼睛腫脹,毛巾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