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晨至死都不知道我愛著她。她住我的隔壁,是鎮上第一個大學生。
那個迎接高考的夏天,林小晨將從省城買的習題遞給我,笑說:“孩子,努力!”,一陣幽暗的清香令我迷離,像火柴點燃了匍匐在我心底的欲望,她頭發和睫毛上落著雨珠,潮濕零散。
第二天,我掐了一盤子鳳仙花給林小晨作為感謝,我知道她愛美。林小晨高興地擦在指甲上,臌脹的胸脯微微起伏,邊涂著花汁邊柔聲跟我說話,一會伸出涂好的一只手欣賞。我心慌意亂地從眼角偷偷看她,努力去嗅她嘴里的呼吸,想那薄綢背后的肌膚,會怎樣的光滑柔嫩,聽不清她說了什么,只是“嗯,嗯”地答應著。
林小晨忽然“噗哧”一聲笑起來,“真是你說的?”我像夢醒一般說:“什么?”林小晨說:“作家就是坐在家里?”我微笑起來,默認。林小晨又一次呵呵笑起來,嘴唇濕潤。她母親突然回來,身影擋住照進屋里的陽光,她迅速掃了我一眼,眼光銳利。林小晨慌張起身,笑意來不及收攏,鳳仙花撒了一地。她母親年輕守寡,對任何男人都戒備。
鎮上的人都在傳言,林小晨已戀愛,——這對我是多大的重創啊!我不相信那是真的,直到有一天,一個肥碩的老婦女在林小晨家門口叫罵。
陽光炙熱刺眼,看熱鬧的人很擁擠。然后急匆匆一個男人趕來,好言相勸那罵人的潑婦。我們才吃驚地發現,林小晨居然鐘情一個有夫之婦。
來的男人并不是當事人,只是受人之托,而罵人的是女方的母親。我當時氣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
我生氣,因為林小晨被逼迫著從房間里出來,明顯已有身孕,臃腫憐楚,——應該保護她的男人卻沒有出現。
林小晨肚子越來越大,依舊沒有男人出現在她身邊,人們背后指指點點。
考上大學的當年,我買了糖果去看林小晨。林小晨臉色黃白,房屋的光線黯淡,出生幾個月的孩子在地上爬。我紅著臉說:“小晨姐姐——”她很突然地抬起頭,神情呆滯,我說不下去。她低下頭剝糖吃,剝了一顆又一顆,塞得滿嘴都是。口水滴濕褲子。
林小晨已經瘋了。
2
大三寒假,我拎著行李回家。遠遠看到梧桐樹下,一群孩子圍著一個瘋子吐吐沫,我趕走那些孩子。瘋子抬起臉,從光澤黯淡的牙齒后發出一聲笑,——更像是哭,她對我熱情異常:“阿強!你來了!”我掙脫開她牢牢的手,幾乎落淚,我說:“小晨,我不是你的阿強。”
林小晨愣了一下,又一次用力地抓住我,尖叫道:“你就是!”面目猙獰,指甲摳進我手腕的肉里,疼痛襲擊我的心靈。我扭頭走,她又追上來。我越走越快,她步步緊跟,我只好飛跑回家。母親將林小晨關在門外,對我輕聲說:“這孩子瘋得太厲害了。”而我心里只有難過。難過。窗外天空晦澀。
也就是那個寒假,一個凝冷的下午,林小晨自殺了。屋內灰蓬蓬的,林小晨的臉蒼白發青,身體扭曲,胸口和地上有大塊鮮紅的血漬。我擠在人群里眼睛腫脹,一絲荒涼在蔓延,為我逝去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