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個月了,趙友聯和來儀才回到建岡。
大熱天已經過去了。
李志遠幾乎每天站陽臺上看,站陽臺上等。也幾乎每天去三號樓看一看。當趙友聯挽著來儀站在他面前,來儀氣色正常地向他微笑的時候,李志遠覺得,這午后陽光下的世界一片光明,一片絢爛。
李志遠覺得眼眶濕潤,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輕輕地說了句:“哦,回來啦。你們休息吧。”便離開了三號樓。
從此,李志遠鉆研起了如何養生。
同時,李志遠開始讀佛學典籍。
李志遠希望自己可以令來儀很健康。
趙友聯為了讓來儀安心休養,加上他已退休,不用天天去縣政府上班,所以,都去偏遠些的大房子住了。
這段時間,少不得親朋好友前來探望。只是李志遠沒來,因為他知道,探看的人多,他怕增加她煩惱。只是心里時時地放不下。
過了幾天,丁躍來看李志遠。丁躍看著李志遠有點不修邊幅的樣子,他只對李志遠說了一句話,就又笑著走了。這句話是:“來儀說,她很好。”
又過了段時間,李志遠去大房子看來儀。帶去一堆對身體好的東西。
坐在大客廳的沙發上,李志遠一邊喝著棗子茶,一邊細細打量了來儀一眼:她比以前更有神采。
來儀見他打量,身邊的趙友聯也在看她,她略羞澀地問:“我是不是不好看?”趙友聯答:“不知道,看慣了。”
李志遠答:“是啊。但也看不到比你更好看的,就這么看看吧。”
秋后,趙友聯和來儀又住到了老小區。來儀又天天去影樓工作了。
生活如常。不久,老鄭大媽去世了,過了91歲。趙友聯和來儀很悲痛,李志遠也很難受。李志遠來到建岡就認識了鄭達和鄭大媽,他還想起了鄭達的臨終托付。李志遠心里有遺憾,總覺得做了對不起來儀,對不起鄭達的事。
趙友聯和來儀幾乎連體了。一起買菜買東西。一起去影樓。一起到李志遠家坐坐,給李志遠拿來各種好吃的,最多的是餛飩水餃肉圓。
又是兩年。幸福快樂的兩年。李志遠像個天天在等心上人的少年,為她的笑而笑,為她的愁而愁,思念著,關注著,幸福著。
又到春節。
這個春節還是都在大房子度過的。大家都沒喝酒。接著幾天,只要李志遠在家,來儀和趙友聯就來他家呆著。一起聊天,書畫,彈琴,來儀甚至唱了幾次京劇唱段,只是覺得有點提不上氣。
李志遠整天沉浸在幸福中。
大家還嘗了李志遠的手藝,一起在他家做了桌菜吃。只是,來儀吃飯更挑剔了,還帶了專用的碗筷。但這些并不妨礙開心的氣氛。李志遠心里比誰都明白,他開始顧不得別人的眼光,只顧溫言軟語哄來儀開心。
來儀帶著趙友聯,連生意繁忙的影樓也不去了。倒是和閨蜜圈子聚會了一次。
初六傍晚,來儀一個人來到李志遠家。她脫下棉外套掛上衣架,看著李志遠在廚房做了蔥香餅皮端出來,她笑笑沒說話。她覺得李志遠比年輕的時候,動作更麻利,個性更灑脫。
兩人一起吃了晚飯。來儀說,趙友聯去妹妹趙玉秀家了。
兩個人在,自然談了很多過去的事情。來儀總是微笑著聽李志遠說,仔細審視著他的一舉一動。李志遠如沐春風。
他們講起了李志遠背來儀躲中央軍。講起李志遠在來儀學校做先生。講起李志遠常常陪鄭達下棋,他承認,常去下棋,就為了看來儀。
李志遠問:“在宣傳隊里琴簫合奏那次,如果我向你表明心跡,要你等我,那會怎樣?”來儀默然不語。
李志遠又問:“當年,你若把這支簫直接交給我手里,給我的將會是什么,你知道嗎?”來儀默然不語。
李志遠又說:“那次說互不相識,當時我想跳下大塘河你知道嗎?如果我跳下去,你會傷心的,對吧?”
來儀驚訝地看著深情訴說的李志遠。
來儀對李志遠說:“這一生,你做錯一件事,你早應該娶妻生子。我和趙友聯這么多年夫妻,你知道有多少同甘苦?你知道有多少共患難?有多少……”
李志遠打斷:“別說了,可以嗎?”他看了來儀一眼,輕輕地說:“我做不到。做不到娶別人。”
兩人聊過去,聊現在。直到,趙友聯在樓下叫“來儀”。
來儀微笑著站起,不像以前總是拘謹。她見李志遠走到她面前,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雙手拉起他的雙手,緊緊地握了握。李志遠慢慢地遲疑地湊上自己的唇,來儀用手擋了一下,纖細的手指在上面滑過。
來儀回頭,拿下衣架上的外套,兩眼含淚,看了眼深情注視她的李志遠,輕輕地說:“我走了,小豬。”緩緩離開了李志遠家。
又找不見了。
來儀和回家過年的兒子兒媳一起去了山東。趙友聯沒去,說因為他血壓高,不宜出去玩。
當丁躍告訴李志遠這些消息的時候,李志遠明白了大半。那天,來儀一個人來是向他告別的。也可能是永別。他看起來很平靜,只是心如刀絞。
李志遠是個精細的人。他知道來儀這個人,她從來都把自己的傷自己的痛藏起來。既然她不想讓他知道,李志遠就裝著不知道。但是,李志遠沒想到會那么快。他有很多話要對她說,他有很多事想和她一起做。
李志遠估計來儀的身體有問題,他因為自己做不了什么暗自自責。他無奈,他只能盡力讓她放松,盡力使她開心。
只是人生太短暫,又太無奈。他只是想,把她擁在懷里,對她說:“你是我的唯一……”
可,五十年,他都沒做到啊。
他現在還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和她一起走。
李志遠忙了。他開始處理很多事情。
二月里的一天,丁躍來到李志遠家。
看到李志遠,丁躍忍不住嗚咽痛哭。李志遠淚流滿面,心里悲鳴一聲“來儀呀!”
李志遠擦去眼淚,淡定地問:“什么時候?”
丁躍詫異地說:“你知道?”“來儀是正月三十晚上十點多去世的。”“趙紅軍已經把來儀的骨灰送回來。趙家也辦了事情。我們朋友都去了。”“沒有告訴你的原因是,來儀遺言,不通知你。”
李志遠心里吶喊了一聲:“來儀,你為什么總是對我這么狠!你怎么能夠!”
李志遠問丁躍:“趙友聯呢?”
丁躍說:“可能過去頭腦受傷的原因,經常糊涂了。老是到小區門口等來儀。唉,現在兒子把他帶去了。”李志遠聽說,咬緊牙關才控制住哀傷。在李志遠心里,是感激趙友聯的。李志遠明白,對他和趙友聯來說,來儀是他們的唯一。
丁躍告辭了,李志遠拉著他的手,緊緊地握了握。丁躍說:“你先休息,我回頭再找你玩。”
李志遠看了看他說:“謝謝你,老丁。不用來,看見你,我不知道說什么才會不難受。”丁躍想想也是。嘆氣而去。
李志遠一會兒沉思,一會兒苦笑:“來儀,何必呢,你走都走得這么絕情。你走之前,愿意來見我一見,這一生,我知足了。”
李志遠來到書房,尋視著,輕嘆:“這里再也找不到你了。我該走了。”又凝視著《五月荷》說:“等我。”
李志遠倒下了。該安排的,他都安排好了。
桂蘭想帶他去大房子,說方便伺候,李志遠堅決住小區。送他去醫院,也絕對不去。問他吃啥喝啥,什么都不要。
李向紅兩口子都在這里陪李志遠。
幾天后的夜晚,李向紅夫婦在身邊,李志遠給他們一份文件,是遺囑副本。
李志遠又示意李向紅拿出他身邊的皮箱,打開,一條黑毛線圍巾,一件米色毛衣,一張畫著小黑豬的畫。并又示意,把琴,簫,《五月荷》,拿在身邊。
李志遠把簫握在手里撫摸,他艱難地說:“這些以后送給我。”
李向紅冷靜地點頭。
李志遠向他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離開。
李向紅兩口子走出房間。
李志遠躺在自己的床上,眼前往事歷歷。少年離家,多少酸甜苦辣,多少奔波,多少煩惱。他的眼前漫漫濃霧,濃霧中出現背影。
濃霧中的背影越來越清晰,是的,那是他心上的人!
李志遠喃喃道:“你的六七日,正好是我的頭七日。”“情愿輪回,生死相隨。”
微笑著,李志遠永遠闔上了雙眼。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