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傳來轟隆的雷鳴聲,薄涼的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滴滴答答,漸漸地淹沒了蘇曉沐藏在眼神深處的情感。
他越是這樣問,她越是不能表現出什么情緒,因為那是她防御的最后底線。
她偏著頭,目光恬淡地看向他,他總是這樣冷淡的表情,好像沒什么事能讓他動容半分。可奇怪的是,她每每想起他的時候卻都是他笑的模樣,微抿的唇線上揚,眼角帶著淺淺的笑紋,看了會讓人像著了魔般的心悸。
可景衍是個出色的生意人,習慣了將一切掌握在手里,也不允許有任何的不確定跳脫他的預期,所以明知道自己這么問很殘忍,他依舊說了出口:“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有些事情說清楚比較好。”
蘇曉沐將捂在手里的茶杯轉了轉,錫蘭紅茶的味道吸入鼻尖,有種可以凝神的力量。
沉默了一小會,她頗為冷淡地笑了笑:“怎么?莫非你以為我是因為愛你才這么做的?”見他抿唇不答便知自己猜的不錯,她半晌不說話,掩去心里的苦澀,然后很慢很慢地說,“那我說,現在你只是我孩子的父親,僅此而已,這個理由你滿意嗎?”
她的話音剛落,景衍嘴唇微張還沒來得及說話,口袋的手機又響了起來,不知是今天的第幾遍了,看來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他并沒有理會,看她的眼神有些莫測,似乎在判斷她話里的真假,隨后站了起來:“說清楚就好,我先走了,晚上還有個會議,至于結婚的日期……你來定。”一如既往地冷淡得仿佛那是一件毫不關己的事。
“好。”她聽見自己麻木地說。
直到他離開,她還是維持同樣的姿勢,慢慢張開自己的手掌,手心已被瓷杯的熱度燙得紅了一片,像針刺的火辣辣,也只有那樣才能讓她清醒,別再奢求那樣心硬如石的男人會回報自己的感情。
蘇曉沐不知道自己在客廳里坐了多久。
反反復復地在想,自己這么做,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不過即使是錯的又怎么樣?她也只能一錯再錯。
“媽?天都黑了,你怎么不開燈呢?”
她一愣,抬眼看去,小堯揉著睡眼迷迷糊糊地從房間里走出來,怕他摔著,她連忙開了落地燈:“這么快就醒了?”
轉而望出窗外,原來已經很晚了,雨停了,沒有星星的夜空浮了一層暗紅,估計未來幾天天氣都不會好。
小堯先在客廳轉悠了一圈,這才慢吞吞地在母親身邊坐下:“媽,爸爸他走了?”說著就軟軟地窩在她大腿上蜷成一小團。
蘇曉沐微頷首,溫柔地摸著他的小臉蛋:“嗯,走了。”
他的手拽著睡衣上史努比的耳朵把玩,頓了一下,說:“媽,以后我們要和爸爸一起住嗎?”
蘇曉沐一怔,難道景衍已經跟兒子說了他們要結婚的事?
她低頭看著兒子黑溜溜的大眼睛,輕聲反問他:“怎么?你不喜歡爸爸嗎?多一個人疼你呢!”依她的觀察看來,他們相處得還不錯啊。
他一會兒搖搖頭,一會兒又猛點頭:“不是不喜歡,就是覺得怪怪的,那么多年他都沒跟我們在一起,又忽然出現,快得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猛地爬起來,抱著蘇曉沐的脖子很認真地問,“媽,我是你和他很相愛很相愛以后生下來的嗎?”
很稚氣的大人式問話。
“這是什么問題?當然是啦,沒有感情怎么會有你?”蘇曉沐點點他的額,回答得很快。她知道如果在這個問題上她猶豫了半分,那對小堯的影響就不只一星半點兒的,這個孩子太早熟太敏感了。
況且她也沒騙兒子,她對景衍的感情是真的,至于景衍他怎么想的,就不是她能左右得了的。
小堯明顯地開心笑了笑,又忽的踟躕:“那……你們當初為什么會分開呢?”
蘇曉沐出了一會兒神,顯然在斟酌措辭,她想了想才解釋說:“那時啊,你爸爸和我都還年輕,覺得彼此性格不合就任性地分開了,然后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到現在再次見面,我們商量了以后又想重新在一起,這么說你明白嗎?”她試著將復雜的問題簡單化,希望兒子能理解,又不會造成太大的負擔。
小堯似懂非懂,像貓兒似的在她懷里磨蹭著:“明白了!反正只要不和你分開,有一個爸爸也是好的。”
蘇曉沐笑了,什么叫有子萬事足?無論如何,兒子始終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她還有什么不滿足的。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她相信一切只會越來越好的。
五月初六,宜嫁娶。
這是蘇曉沐跟景衍約定去民政局登記的日子,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結婚,不過不管是怎么結的,她終究是要婚了。
送小堯到學校以后蘇曉沐折回家里,稍微化了個淡妝,又站直身體對鏡子里的自己打量了一會兒,藕色的雪紡裙配墊肩小外套,沒想到這樣的打扮還挺精神的。她抬眼瞧了瞧掛鐘,九點二十分,約了景衍九點半來接,時間剛剛好。
在玄關,她扶著鞋柜穿鞋子,包包里的手機響起來,她以為是景衍,看也沒看,一手穿鞋一手把手機擱耳畔:“這么快就到了?請你再等一等,我準備出門了。”
信號好像有些不好,除了沙沙的電流聲,什么也聽不到,蘇曉沐正覺得奇怪,就聽見遙遠的那一邊低語:“是我。”這樣醇厚溫柔的聲音,屬于凌子奇。
她的手指輕微一抖,小心翼翼地問:“子奇?你回來了?”
凌子奇沉默了一會兒,才淡淡地笑道:“沒呢,暫時不回來了。”這樣的話讓蘇曉沐的心突突的跳,下一秒他又說,“我想留在這邊再深造一段時間。”
“你……”她很想說點什么,又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立場,還能怎么樣呢?她心里酸酸楚楚的,明知道他的心意,卻無以為報。
仿佛知道她要問什么,凌子奇大方地說:“我是打來恭喜你,勇敢地走進婚姻的圍城。”輕快的語氣沒有露出半分的端倪。
這件事,她只給要好的幾個朋友發了email通知了一聲,并不打算張揚。
過了許久,蘇曉沐苦笑:“恭喜什么?你我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問:“真的打算跟著那人一路走到黑?不后悔?”還調侃地補充,“再想哭的話怎么辦?我可不在你身邊了。”掩埋在他笑意底下的,是無盡的傷,沒有人知道,在收到她郵件的那一天他是怎么過的。
“嗯,那我就閉著眼睛往前走。”前面是懸崖也好是大海也罷,她認了。
“傻姑娘!”千言萬語,只化作了這三個字,怪只怪,上天讓她先遇見的,不是他凌子奇。
沒聊幾句凌子奇就說有急事掛了電話,卻又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置,手里的那只小盒子被他捧得溫溫的,他師兄敲門進來就見他抿著唇一言不發,打趣道:“嘿,一個人在這里做什么?寂寞了吧?都叫你跟我回國了,留在這里做什么?”
凌子奇微勾起唇笑笑:“想留就留唄。”
他高深莫測的樣子讓他師兄摸不著頭緒,耙耙頭發說:“對了,我明天的飛機,你前兩天說要托我帶什么東西回去的?現在給我吧!”
“不用了,已經無所謂了。”他微傾身,拉開抽屜把手里的東西放到里面去,也把自己的心,藏了起來。
“耍我呢,臭小子!”師兄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也沒察覺他的異常,最后硬是拉著他出去幫他踐行。
這樣也好,喝醉了,就聽不見,看不到,夢不著,也不用怕思念成了魔。
感情,最喜歡兜兜轉轉。
蘇曉沐收拾好因那通越洋電話而變得沉重的心情,下樓的時候已經遲到很久,景衍的車遠遠的停在小區路口。
她上車后先道歉:“不好意思,有些事耽擱了一會兒。”
他與她近在咫尺,又沉默著,是以她有些拘謹地雙手交疊在膝上,等車子平緩地駛出小區,才聽見他靜靜地說:“以后……不用跟我這么客氣。”
很久,很久,蘇曉沐才意會到他的意思。
她默然地看著他深邃的側臉,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怦怦然躍動著,呼吸也跟著亂了。
接下來,結婚登記的手續不算繁復,九塊錢,一人一個小紅本。
蘇曉沐攥著紅彤彤的結婚證,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們,竟然是夫妻了。
車窗半開著,越來越大的風讓蘇曉沐不得不回過神來,看窗外,馬路上的車流漸漸稀少,好像到了郊區。
她愕然地轉過身,問身旁一言不發地開著車的景衍:“我們這是要去哪里?”
景衍沒看她,卻細心地把車窗調高了一些,低沉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賣了關子:“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可等真正到了目的地,蘇曉沐又驚訝又感動,嘴張嘴合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喉嚨哽咽著,而他在自己身邊淡淡地說:“今天,我和你應該來這里看看的。”
她咬緊唇,淚珠在眼眶里打轉,模糊地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出神,景衍啊景衍,你這種讓人一念地獄一念天堂的本事,真的叫人又愛又恨。
叫我,怎么不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