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大野澤。</br> 王珂率軍在大野澤北岸扎營已經有幾天時間了，期間泰寧鎮的斥候不斷朝著北面探查，與登州鎮的斥候不斷交手，雙方斥候互相爭斗，但是卻非常克制，一段時間以來雙方雖然互有勝負，但是總體來說雙方斥候的傷亡并不是很大，登州鎮的斥候還占據了上風，傷亡微乎其微，多是負傷。</br> 這一天，王珂在中軍大帳內接待了三州世家的家主，不過王珂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反而眉頭緊鎖臉色陰暗，眼神之中蘊含著一絲怒意，看著幾個家主的眼神也非常犀利，早已沒有了當初雙方結盟時的熱切。</br> 棣州陳家家主陳道、王家家主王宣力，齊州徐家家主徐繼昌，鄆州任家家主任明川分坐在王珂的左、右下首，只見四人齊刷刷的看向王珂，似乎是在等著王珂開口說話。</br> 幾人的臉色也不是很好，如同王珂一般，陳道幾人都面露怒色，此時看著王珂也沒有了之前的客氣和恭敬。</br> 過了一會兒，王珂終于開口說話，對陳道幾人沉聲說道：“不錯！圣人的確是給我下了一道詔令，要召我前往洛陽入朝為官。只是我心中非常好奇，這道詔令是昨天才剛剛送到我軍營中的，諸位又是從何而知的，而且還知道的如此迅速？”</br> 陳道率先說道：“王帥就不要多想了，我們自然有我們自家的門道，王帥就是細問我們也不會多說。如今圣人下詔征召王帥入京為官，這泰寧鎮的兵馬自然就不是王帥能夠掌控的了，那之前咱們商議好的事情怎么辦？今日王帥必須給我們一個說法，總不能讓我們幾家獨自去面對登州鎮的虎狼之師！”</br> 任明川也坐不住了，待到陳道說完之后，便站起來接著說道：“沒錯！王帥自然是可以一抬腿就去了洛陽高升，沒有了泰寧鎮的兵馬，也依然可以享受榮華富貴。可是我們已經將身家性命全都押上了，稍有不慎就是滅族之禍！王帥可不能沒個說法就走人！”</br> 王珂看著幾人，沉聲說道：“我的確是接到了圣人的詔令，可是我向諸位保證，洛陽我是絕對不會去的，我一定會留在泰寧鎮，這一點我會向圣人上奏據理力爭。還請諸位安心。”</br> “我們如何安心？”</br> 徐繼昌大聲說道：“王帥去不去洛陽我們并不關心，我們關心的是這泰寧鎮的兵馬，還能不能為我們撐腰！如今我們各家的私兵都已經陸續到位了，李從燕那邊肯定也察覺到蛛絲馬跡，在這個時候出了這樣的事情，難道王帥連個說法都沒有嗎？一旦登州鎮的兵馬出動，李從燕對我們幾家動手，王帥可否出兵支援？王帥你說話啊！”</br> 此時王珂心煩意亂，當自己看到李從珂的詔令之時，心中惶恐不安，意識到李從燕肯定做了什么，否則李從珂肯定不會免去自己泰寧節度使的職務。</br> 于是王珂急忙寫了一封賀表，派出快馬送往洛陽城，緊接著這幾個世家家主就找上門了。王珂還沒來得及思考自己如何應對眼下的局勢，就被這幾人圍住不斷詰問，讓王珂煩不勝煩。</br> “好！諸位不是想要說法嗎？”</br> 王珂此時也被陳道等人逼出了火氣，猛地站起來冷聲說道：“好！那我今日就給你們一個說法！”</br> 陳道見狀也不服軟，針鋒相對的說道：“既然如此，那王帥就說一說，我等也好洗耳恭聽！不過王帥可要想好再說，以免咱們雙方弄得不歡而散！”</br> “如今圣人的詔令已經在軍中傳開，我泰寧鎮軍心已動，所以我決定暫時撤軍返回兗州駐守。諸位可先與李從燕在此周旋，待我穩定了軍心，向圣人稟明了情況之后，自然會率軍來援，如何！”</br> 陳道幾人聞言頓時炸開了，陳道更是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說道：“王帥的意思是，要抽身自保了，讓我們幾家在這里自生自滅，對嗎！”</br> 王珂看著陳道等人，面無表情的說道：“如果諸位是這么認為的，那我也沒辦法！”</br> “真是豈有此理！”</br> “堂堂泰寧鎮節度使怎能言而無信，如此無信！”</br> “早知你王珂如此小人，當初我們就不該聽信你的妖言！”</br> 王宣力、徐繼昌、任明川幾人頓時嚷嚷開了，對著王珂就是一陣怒斥，而后甚至直接怒罵了起來，根本不給王珂留情面。</br> 王珂見狀也來了火氣，大聲說道：“如今再僵持下去，不但于事無補，泰寧鎮的三萬多將士也將不戰自亂，難道我還要為了你們幾個世家，搭上泰寧鎮三萬多將士的性命？簡直是荒唐！”</br> “你的士兵是人命，我們幾家全族老少就不是人命了？你這是哪家的道理！”</br> 眾人頓時大怒，紛紛與王珂爭吵開了。</br> 陳道見狀大聲攔住了王宣力、徐繼昌、任明川，盯著王珂冷聲說道：“當初是王帥找到我等結盟，雙方一起對付李從燕。可是如今出了問題，王帥便只顧著自己，將我等扇呼起來之后，自己竟然先撤了，如此作為難以服眾！”</br> 王珂也覺得有些心虛，索性不再理會眾人，坐在位子上冷哼不語，準備直接將陳道等人轟走。</br> 陳道見狀說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就不在這里叨擾了。王帥與我們之間的事情，想必登州鎮的李帥會很感興趣。反正現在棣州、齊州、鄆州已經被登州鎮占據，我們何苦還要與李帥為難，反倒不如投靠了李帥，到時候泰寧鎮這邊再有什么事情，王帥可不要怪我們！”</br> “你們敢！”</br> 王珂沒想到這幾個世家家主如此膽大，商議不成竟然敢威脅自己，眼中頓時閃過一絲殺氣。</br> 陳道大聲說道：“有何不敢！你做了初一，就別怪我們做十五！既然你將我們丟在了絕地，那就別怪我們不講情面！”</br> 說完，王宣力便拉著陳道說道：“陳家主還跟他費什么話，咱們這就趕回去，召集各家的私兵前去鄆州城，向李帥投靠！我就不信，咱們有了李帥的支持，他王珂還能翻出天去，我定要他好看！”</br> 陳道也是冷哼一聲，說道：“我正有此意，咱們走！”</br> 幾人轉身便要走，王珂見狀爆喝一聲：“來人！”</br> 中軍大帳外頓時沖進來十幾個兵丁，這些兵丁手中的長刀明晃晃的，全都對準了陳道等四名世家家主，將幾人全部攔了下來。</br> 幾人見狀頓時變色，陳道臉色鐵青的瞪著王珂，大聲說道：“王珂你干什么！你以為拿了我們，你就能逆轉局勢嗎？”</br> 其余幾人也是色厲內荏的叫罵著，心中卻都打起了鼓，都在后悔今日為何要來這里與王珂對質。</br> 王珂看著幾人，咬著牙說道：“我拿你們有什么用！來人，將這幾人拉下去，給我砍了！”</br> 陳道等四人聞言頓時傻了眼，瞪著王珂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自己分明是來商議事情的，如今雙方談不攏就要殺人，做人怎能如此無恥，堂堂一鎮節度使竟然還能趕出這等下作之事？</br> 陳道在被兵丁往外拉的時候，大聲怒吼道：“王珂！你敢殺我，我陳家與你勢不兩立！”</br> 王宣力、任明川、徐繼昌也是紛紛大聲怒罵著，三人手腳并用的亂踢亂打，恨不得沖上去將王珂一口一口吃掉。</br> “拉下去，給我拉下去，全都砍了，砍了！”</br> 王珂此時也是氣急敗壞，猛地揮手如同發瘋了一般不斷嚷道：“全給我砍了！”</br> 片刻之后，陳道、王宣力、任明川、徐繼昌的首級被兵丁呈了上來，王珂看了一眼便十分厭惡的揮了揮手，說道：“拿下去！”</br> 幾顆血淋淋的頭顱被端了出去，幾名泰寧鎮的都尉、校尉一同進來，看到了那幾顆頭顱，眾人都感到非常詫異，想要詢問一番，卻撞上了王珂那張幾乎憤怒得扭曲的臉，紛紛將要詢問的話又咽了回去。</br> 王珂看著眾人冷聲問道：“都來了？何事！”</br> 一眾都尉、校尉互相看了看，都微微低頭不敢說話。</br> 王珂犀利的目光掃過眾人，然后冷聲說道：“圣人的詔令你們都知道了？是不是商量好了，過來向我逼宮的！”</br> 眾人聞言急忙叉手說道：“屬下不敢！”</br> 王珂冷哼一聲，說道：“哼！我諒你們也不敢！”</br> “我在泰寧鎮統兵數年，你們都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沒有我王珂在，哪里會有你們的今日！如今圣人一時被蒙蔽要召我進京，待我上奏陳述之后，圣人自會收回成命。你們只要管好自己，管好你們手下的兵卒，其余的事情少管，你們也管不了，明白嗎！”</br> 眾人紛紛應諾，此時已經不敢多說什么。</br> 王珂見狀很滿意，說道：“傳令下去：明日一早大軍后撤，返回兗州城！”</br> “喏！”</br> 與此同時，北鎮撫司指揮同知沈濂急匆匆的趕到鄆州城內的刺史衙門，見到李從燕之后大聲說道：“主上，出事了！”</br> 李從燕微微皺眉，說道：“不要急，慢慢說，出什么事了？”</br> 沈濂叉手說道：“啟稟主上，棣州陳家家主陳道、王家家主王宣力，齊州徐家家主徐繼昌，鄆州任家家主任明川今日全部趕往了泰寧鎮大營，這幾人在各自私兵的護衛下，從上午進大營之后，便再也沒有出來！”</br> 李從燕也是吃了一驚，思索了一下，猛然說道：“王珂要跑！”</br> 沈濂急忙問道：“主上何以得知？”</br> “這幾個世家家主在朝中都有人脈，肯定是知道王珂被李從珂罷免，所以今天才會同時前去，多半是與王珂對質去了。如今這幾人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我料定是王珂與他們談崩，雙方起了內訌！”</br> 李從燕說到這里便問道：“如果你是王珂，在料理了陳道幾人之后，會怎么辦？”</br> 沈濂思索了一下，隨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說道：“王珂肯定會撤軍返回兗州據守，他才不會去洛陽！”</br> “沒錯！”</br> “主上下令吧，再晚就來不及了！”</br> 李從燕大聲說道：“立即將吳從漢、李魏、李任、白濟汛找來。該是收網的時候了！”</br> “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