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重錦看著趙玨的臉一點一點變得嚴肅，目光一點點冷峻下來，其實她不想說，即使她不說這話，估計趙裬也會說，即使趙裬不說，將來趙裬繼位也一定能把大周推向另一個輝煌。可她還是替他不值，本來也不應該他扛起的重任偏讓他扛起來了，這些年他得到了什么？至高無上的權力總壓制在王法與道德之中，奢靡地享樂也被摒棄，做這個皇帝，真都不如做一個逍遙郡王舒服。

趙玨不出聲，看著太監宮女擺了一桌子的菜，他沖燕重錦招招手，兩個人來到了桌子前。本來燕重錦想離趙玨遠一些，卻見趙玨目光一直沒離開自己，只好乖乖的坐到了趙玨身邊。她不想坐這個位置，因為多年前，她與他同桌共食，她就在他身邊，他總是把她最喜歡吃的夾給自己，而現在雖然她是他的女兒，可她還是會覺得別扭，畢竟那么親昵的時候，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趙玨將一屋子的下人攆出了大殿，大殿中只剩下門口有一個隨時等待傳喚的太監。趙玨拿起飯碗，對燕重錦說：“快吃吧！”說完就一聲不吭地吃了起來。

換在任何一個場合，燕重錦午飯都沒吃，現在都會大快朵頤。可看著趙玨的臉色，燕重錦卻沒什么胃口。在眼前的盤子里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飯碗里，慢慢扒著飯，思考著趙玨會說什么，她怎么應對。

一個通紅的焦溜丸子放到了燕重錦的碗里，燕重錦一抬頭，看趙玨根本沒有看她，還在慢條斯理地吃飯，油亮的丸子散發著肉香，真是讓燕重錦為難，不過已經在自己碗里，不吃也不能浪費了。夾起丸子，送到嘴里，慢慢咀嚼著，細嫩的肉糜充斥著口中的味蕾，太好吃了，這是大內禁宮的味道嗎？這明明是當年王府的味道，還是她指導王府的廚子做出來的。猛然間睜開了眼睛，自己的碗里已經放了小半碗的菜，全是自己最喜歡的。燕重錦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看趙玨，心里暗暗想：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他家的女兒跟自己的口味是一樣的？這種可能性太低了。這是試探，還是試探？

趙玨看著燕重錦泛著水光的漂亮的大眼睛偷偷瞄自己，心中暗自好笑，可無意間掃過自己已經松懈，并有了點點老年斑的手，頓時有些郁悶。

燕重錦更是不敢多說話了，她自是不能主動承認自己的身份，可這種上不去也下不來的感覺也真的太難受了。好在飯菜可口，燕重錦猶豫再三還是沒有委屈自己的胃口。吃得溝滿壕平，燕重錦差點拍了拍自己的肚子，一想到這是在御書房，還有一個不知道怎么想的爹，已經伸出的手，下意識地拂了拂衣服。

趙玨等宮人們撤下殘羹剩飯，喝了一口茶，對燕重錦說：“陪我出去消消食！”

燕重錦看看窗外暗透的天色，再想想這寒冬臘月的溫度，忽然就覺得趙玨皇上當的不虧，最起碼要是不是皇上，他提出這個要求，她一定會拒絕。可現在，自己拒絕了，那可是明晃晃地說我不是你女兒。

燕重錦無奈地穿上斗篷，一旁的太監貼心地遞過一個暖手爐，燕重錦看了看一挑簾子吹進來的冷風，狠狠心，隨著趙玨走了出去。趙玨一直不說話，只是挑著一盞燈籠在前面走，燕重錦也不敢說話，只能狠狠地抱著暖手爐，讓手爐的熱量盡快涌滿全身。

走了很久，燕重錦隨著趙玨停了下來，燕重錦一抬頭，發現兩個人竟然來到了正德門的城樓之上，城樓上掛著八個碩大的紅燈籠，將整個城樓照得通紅。

“滅燈！”趙玨說。

城樓里頓時暗下來，黑漆漆的女墻讓人有種鬼蜮森森的感覺。趙玨卻拉著燕重錦走到垛口，燕重錦抬頭望向城樓外，京城的夜景赫然出現在眼前。燕重錦第一次看到什么叫萬家燈火。褪去了白日的晴明，夜晚的京城依舊人來人往，正陽街上每一座店鋪前都掛著大紅的燈籠，燈籠發出的紅光暖暖地驅散著黑夜的寒冷，讓真個京城變得燦爛奪目。

燕重錦忽然眼睛一紅，當年她和宋遠不就是為了這一片安寧祥和東征西討，九死一生嗎？她沒來得及問過宋遠，后不后悔自己這短暫的一生。可今天她看到眼前這片景象時，她知道宋遠是不后悔的，趙玨也不會后悔，而她？她慶幸自己看到了，否則她會一直后悔因這江山讓她連續失掉兩個愛她的男人。

“沒什么想跟我說的？”趙玨看到燕重錦拼命地想忍住自己的淚水。

燕重錦把頭扭到一邊，狠狠地擦了下眼里的淚水，這才轉過頭，昏暗的城樓里，趙玨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的星火，她咽下了自己喉中的哽咽，直視著趙玨，“我收回我剛剛的話，確實沒有你的寬宏，不會有今日大周的富足和安樂。”

趙玨有些失望，他以為她說的并不是這個，他望著遠處的燈火，緩緩地說：“每當我為當初的選擇后悔的時候，我就在這個時候登上城樓，看著萬家燈火，我就會重新鼓起勇氣，繼續做我的帝王。”

燕重錦莞爾一笑，“多少人覬覦你的皇位，可你好像并不太喜歡。”也許是夜色讓燕重錦放下防備，不知不覺，又變成了那個騎在樹枝上，比太陽還要耀眼的長辮子小姑娘。

趙玨苦笑了一下，可惜夜色掩蓋了他的表情，“當初年輕，覺得自己想擁有整個天下。到如今，才發現天下何時屬于一個人，再英明的君主，也只是這座江山的看山人罷了。”

“可你把這座山看護得很好！”燕重錦由衷地說。

“我想我要是看護不好，對不起我當初負過的那個人。”趙玨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看向燕重錦。

燕重錦輕輕地搖搖頭，緩緩地說：“你做得很好！沒有對不起誰！”

趙玨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燕重錦純凈如波的大眼睛，沉悶地說：“可是我真的后悔了。”

燕重錦想笑，可不覺間，覺得兩頰冰涼。她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只能輕輕地往前邁了一步，伸出雙臂，將趙玨高大的身軀摟到了自己的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