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沈驚蟄正對著胡同口發(fā)呆，走在身后的幾個發(fā)小見他不走了，便也跟著回頭往后瞧。
    邊瞧還邊問道：“沈哥你看什么呢？”
    沈驚蟄搖搖頭：“……也沒看什么。”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不遠處無人經(jīng)過的胡同，沒把自己心里的猜測說出來，只扛著手里的包袱，招呼著幾個發(fā)小繼續(xù)朝招待所方向走去。
    ……
    招待所，房間。
    “沈哥，咱們明天上哪兒擺攤啊？我剛紅星和小娟倆人算了算賬，咱從來到京市以后，花得比賺得多！雖說衣服也沒少賣，但遠遠比不上咱們在特區(qū)時候的銷量。要是一直這樣下去，咱是不是還得再回特區(qū)？”
    “明天去城東擺攤。”
    沈驚蟄道：“特區(qū)不能再去了，就算去也不能那么大張旗鼓。那兒不比首都治安好，離開的時候，我就注意到涌進來的外鄉(xiāng)人越來越多，咱去的批發(fā)市場也跟著亂起來了。咱離開都有幾個月了，誰知道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再去的話，咱這幾個人很容易讓給盯上。”
    “成，我都聽哥你的。”
    正坐在招待所的床上和沈驚蟄說話的人叫瘦猴兒，大名叫侯東。
    因為長得瘦瘦小小跟個猴兒似的，所以從小身邊人就喊他瘦猴兒，這么多年叫起來也都習(xí)慣了。
    他和沈驚蟄，還有剛提到的王紅星和鄭小娟，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發(fā)小。幾個人都是父母離婚又再婚再育，而從小跟著家里的老人長起來的“野孩子”——野得像是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草，無根無基也無人惦記，只能報團取暖。
    他們幾個人，包括沈驚蟄都是沒關(guān)系沒背景也沒學(xué)歷，既考不上大學(xué)，也當(dāng)不上工人，就只能出來混社會，打工掙錢。
    其中，沈驚蟄年紀(jì)最大，馬上就要二十了，是他們認(rèn)可也信賴的大哥，瘦猴兒和王紅星、鄭小娟仨人都聽他的。
    瘦猴兒揪著屁股底下坐著的被面兒，看著正聚精會神看書的沈驚蟄，崇拜地問道：“哥，這本書這么厚，字密密麻麻的那么多，你全都看得懂？”
    “看不懂。”
    “？？？”
    面對瘦猴兒的茫然，沈驚蟄用宛如老和尚念經(jīng)一般虛空的聲音慢悠悠地說道：“但還得繼續(xù)看，直到看懂為止。”
    這啥意思？瘦猴兒撓了撓自己因梳大背頭而發(fā)際線明顯上移的頭發(fā)，覺得自己還是別再繼續(xù)問下去了，就算沈哥回答了，他也聽不懂。
    不過不懂也沒事，沈哥懂就行！
    瘦猴兒沒心沒肺地想著，雙手抬起來背在腦袋后面，正打算在床上愜意地躺會兒，睡個回籠覺呢，正滿目犀利看著手里看不懂的書的沈驚蟄就不經(jīng)意開口問：“猴子，你這幾天注意沒有，最近不管咱們在哪兒擺攤，都有個女同志會路過。”
    “女同志？”瘦猴兒茫然道，“來咱們攤兒看衣服的，不都是女同志嗎？感覺長得都差不多，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的……哥你說的這女同志長啥樣啊，我咋一點印象都沒有呢？”
    “嗯……”沈驚蟄回想道，“是個長頭發(fā)，好像還微微帶點卷兒，長得挺白挺好看的，穿著比較樸素，個頭比較高。”
    “哦對了，人也挺瘦的。”沈驚蟄說著，主動解釋自己對這人過于關(guān)注的原因，“我其實看得也沒那么仔細，畢竟總盯著人女同志不放不太好。但最近不管咱們在哪條街?jǐn)[攤，我都總能看見她，每次都是逛一圈就走，不買東西也不停留，我覺得挺奇怪。”
    對于沈驚蟄的解釋，瘦猴兒也沒多想，只一心琢磨著他剛說的女同志的事兒。
    “哥，這人不會是見咱們賺錢了，就過來打探情報，想跟咱們搞競爭的吧？”瘦猴兒想了半天，覺得似乎只有這個理由才能解釋這女的為啥總跟著他們，“要不，明天咱們擺攤的時候，哥你要是再看見這人的話，你就捅咕我一下，到時候我?guī)е陜焊^去看看！”
    他們幾個都是外地人，想要探清對方的底細，這似乎是最好的辦法。
    沈驚蟄想了想，沒有反對：“別帶著小娟，她脾氣爆，別回頭鬧出事兒來。讓紅星跟著你一起去，你們摸清楚這人住哪兒以后就立刻回來，別讓人發(fā)現(xiàn)，也別惹事。”
    “哥你放心吧。”瘦猴兒說道，“你說的我都記得呢！咱們來首都是為掙錢來的，就算對方是想跟咱們嗆行，也是各憑本事，沒必要結(jié)仇。”
    沈驚蟄看著越發(fā)穩(wěn)重的瘦猴兒，聽著旁邊屋里正不知道說什么而高興得將聲音穿過墻的王紅星和鄭小娟的笑聲，忍不住露出了一個屬于他這個年紀(jì)該有的笑后，繼續(xù)低頭看向了手里的書。
    這書，可真難看。
    ……
    “沈哥，你說的是這女同志不？”
    “不是。”
    “那是這個嗎？”
    “……也不是。”
    “那——”
    面對瘦猴兒從昨天起就莫名興奮的狀態(tài)，沈驚蟄一臉無奈道：“猴子，人到了我會暗示你的。你別過來一女同志就盯著人不撒眼，小心人說你耍流氓！”
    “你聽沈哥說了沒？小心人家公安給你抓走！”正站在一旁吆喝的鄭小娟忍不住斜楞了一眼瘦猴兒，借著沈驚蟄的話，狐假虎威地嚇唬著他。
    “娟兒你可別瞎說，我連個對象都沒搞過，咋可能耍流氓嗎！我這是幫沈哥找人呢！”
    “沈哥的眼睛可比你機靈多了，用得著你？”鄭小娟長得不算特漂亮，但性格十分潑辣，有著不同于一旁更漂亮的王紅星的氣質(zhì)在身上。她從小就說要給瘦猴兒當(dāng)媳婦兒，一直到現(xiàn)在想法也沒變過，自然是不滿他見過來一女同志就盯著人家不放，尤其瘦猴兒又是如此的不解風(fēng)情，鄭小娟更是氣得想撓他！
    得，這倆人不愧是對歡喜冤家，又鬧起來了。
    沈驚蟄早就習(xí)慣了兩個人明明互相喜歡卻偏愛揣著明白裝糊涂的相處模式，也就沒管瘦猴兒被掐得狼嚎鬼叫的聲音，繼續(xù)不著痕跡地尋找著那位女同志的蹤影。
    王紅星向來寡言少語，只抿著嘴笑了笑，繼續(xù)將目光落在攤上的衣服和她負責(zé)的錢盒上。
    和只是父母離異，但還有姥姥疼愛的鄭小娟不同，王紅星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現(xiàn)在這個名字還是她懂事以后自己改的，是閃閃紅星照我心的意思。
    王紅星長得很好看，但她卻無比痛恨自己的長相。
    ——因為她是強·奸·犯的孩子，是個出生父不詳，是害得她生母在生下她后就立刻跳河自盡的“掃把星”。
    因為長得好看，她的生母被壞人糟蹋以后，卻被人污蔑是她勾引的對方；因為長得不夠安分守己，所以人人說她活該被糟蹋，說她是破鞋。
    王紅星從小被村里人收養(yǎng)，卻從來不受待見。除了那些想像欺負她媽一樣繼續(xù)欺負她的男人以外，沒一個人待見她的。
    懂事以后，她決心要當(dāng)自梳女，卻差點被欺負，是村里唯一不會瞧不起她的鄭小娟和她姥姥救了自己，所以在鄭小娟說要跟著孤兒出身的沈驚蟄和瘦猴兒一起上大城市打工賺錢，好能養(yǎng)活她姥姥時，王紅星沒有任何猶豫地跟著他們一起離開也徹底逃出了那個吃人的村子。
    想起沒離開那個吃人地方時所經(jīng)歷的一切苦難，和……王紅星控制不住地垂下了頭，試圖用厚重的劉海兒蓋住自己因漂亮而不幸的長相。
    她有罪。
    ……
    蘇盼本來打算今天正式和這位未來大佬沈驚蟄搭上線，早點幫沈大佬把他那不知道啥時候過生日就啥時候發(fā)生的生死劫給提前化解，自己也早點和他合作賺錢。
    但也是趕巧了，偏偏她過來時，正好看見衣服攤上這雞飛狗跳的場景。
    ——被追著、跑著、嗷嗷叫喚著的瘦猴兒和身后正掐得起勁兒的鄭小娟；頂著一頭厚重劉海兒還不夠到快要把頭垂到地上的王紅星；還有，一邊看著攤兒，一邊招呼著人，還一邊捧著本書也不知道是看沒看的沈驚蟄。
    這難道就是——
    古早行為藝術(shù)？
    看著幾個人反常的舉動，蘇盼有些不敢往前走。
    本來她連這幾天緊趕慢趕才做出來的衣服都拿來了，打算今天盡可能把事情談成，可這幾個人表現(xiàn)出來的言行舉止顯然是不止一點點的反常。
    蘇盼左右看了看，見過往的人看見他們幾個人這樣的表現(xiàn)，似乎也都有著和自己相同的體會，更是都下意識躲著攤位走的樣子……
    她覺得自己要是這時候過去，也實在是……有點不太恰當(dāng)。
    ——要不還是明天再來？
    正在蘇盼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先離開，等明天再過來的時候，沈驚蟄的目光就已經(jīng)鎖定了她。
    ……
    看著站在在不遠處朝這邊張望的蘇盼，沈驚蟄放下了手里的書，借著抬手拿衣服的動作，小聲和瘦猴兒說道：“猴子，你看沒看見那位女同志？就是手里拿著一包的那個。等她走遠點，你就帶著紅星跟上去，看看她離開后去哪兒了。”
    瘦猴兒順著沈驚蟄示意的方向看過去。
    “嚯，長得還真是夠瘦夠白也夠高的！不過哥你說這女同志明明長得挺好看的，比紅星也不差呢，我之前咋就沒注意——”
    話沒說完，瘦猴兒猛地止住了聲音，連忙低聲說道：“哥你快看！這女同志朝咱們這邊走過來了！你不是說她回回都是看一眼就走嗎？今天這咋要過來了呢？咋回事啊！”
    咋回事？沈驚蟄也不知道啊！
    “別緊張，咱們先等她過來，看看她想干啥以后，再說怎么辦！”
    看著蘇盼只猶豫片刻就抬腿朝他們走過來的樣子，尚且年輕沒經(jīng)過太多事的沈驚蟄面上不顯，還能冷靜自持讓瘦猴兒以不變應(yīng)萬變，可這心里頭卻砰砰亂跳著。
    他心想，這女同志不會是發(fā)現(xiàn)自己剛一直在觀察她后，就誤會了，直接拿他當(dāng)成流氓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