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抱著一捆字畫，乘那老道中場休息，忙問：“師翁，從您禪室里救出來的這些家當要怎么辦？”
    地上還掉了一幅，我便去撿，那散了一半的字畫露出些真容，我略略掃過，渾身一怔，嘩啦打開，那畫上是一位華袍男子，懷里抱著頭白狐，狐尾上三分之一處有顆紅痣。
    老道指點：“這是當年那位□□先王，傳說他跟一頭白狐形影不離，便是這只了。”
    蘇子國的國主，是出了名的短命，拿這老道來說，不過百歲的年紀，已歷了七任了。究其根本，無外乎逃不過皇位之爭，弟弟弄死哥哥然后被哥哥的兒子弄死，叔叔弄死侄兒然后被自己的兒子弄死。
    老道念叨的這位□□先王，不到二十五歲便去了，來不及施展宏圖霸業(yè)，成日里與一頭白狐形影不離，事跡太過荒誕，老百姓代代相傳，印象深刻。
    他說這幅畫，是那年這位王微服出游，來這三清觀歇腳，他有幸一睹真容。那白狐顯化人形的真容。至今想來仍是心向往之。
    “世人都罵這是狐貍精，是上天的詛咒，可在老道眼里，這是天上的仙姑來降福澤了，她指點老道吐納，修心的法門，這樣可以延年益壽。”
    “仙姑算出，老道百歲之期將有一劫數(shù)，不過不必憂心，會有貴人襄助，白日飛升。”
    “老道這些年千盼萬盼，不是想做神仙，就是想再見見那仙姑，道一聲安。”
    我盯著那畫像，狐尾紅痣灼眼，我是不會認錯我長姐的。那先王的眉眼，蘿卜與他像極了。我顫抖著幾欲不穩(wěn)，長姐遇到的那個負心漢，十成九便是這位□□先王短命鬼了。
    烏漆嘛黑小臉的丸子，拎著空蕩蕩的桶，湊過來湊畫像，“咦？這畫上的人我認得，不就是”他指著無邪兄。
    “云英！”
    無邪兄一聲厲喝，丸子嚇得一哆嗦，往老鹿身后鉆，蘿卜很有義氣的伸冤，“后爹，你好兇。”
    我皺了眉，舉起畫像，與無邪兄的臉比對，三分相似的輪廓，越看越熟悉我腦海里浮出一個大膽的猜測，登時寒涼襲遍全身，眼前模糊一片。
    無邪兄要來扶我。
    我本能的后退，避開了他的手。我直勾勾的盯著他，渾身顫抖，“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把畫砸在他身上。
    他急紅了眼眶，“小小，你聽我解釋。”
    那晚在寢宮，他為何瞄著畫像突然便情緒反常，我當他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原來原來他一直在騙我。
    我冷笑一聲，眼淚卻掉了下來，“無邪，我要你說，這畫上的人與你沒有關系，你從來沒有對我隱瞞什么……”
    他顫抖著捏著拳，似乎在極力的控制著，他一直都想聽我喚他無邪，大抵我們都沒想到，這變數(shù)往往讓人始料不及。
    現(xiàn)實不會制造美好，只會打破制造的美好。
    他悲傷的望著我，終究道了句，“你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
    我失望的別過臉，擦去臉上的淚痕，東風過處，三千寒涼。
    老道心疼的想去撿畫，斟酌再三還是決定放棄了。云英弱弱的道：“小少主，你們別吵架”
    老鹿看在眼里，幽幽一嘆。
    那淚好奇怪，怎么擦也擦不完，我眼眶發(fā)燙，再也不想看見他，轉身離去。腳下疾疾，越走越快，繞過殿后無人角落，遁煙而去。這一回，是真的不期待他來追我。
    當夜，在那后山桃樹上趴了一宿。
    次日天光大盛，我懶洋洋睜了眼，樹下立著個提籃的少女，正往枝頭摘花，一下拽住了我的狐貍尾巴。她拽不動，便使勁拽。這姑娘大概從小就要強。
    我吃痛，教她拽下了樹，布起一股青煙，沾地時穩(wěn)穩(wěn)化了人身。看清那姑娘的臉，我愣了愣。
    她興奮的丟了藍，“小郎君，是你，沒想到在這兒能遇見你，我們可真有緣。”
    抓著我的手，摸了摸，吃了通豆腐。
    我默默抽回手，折扇化回玉梳，往發(fā)上一簪。擺明了要告訴她，我是個女扮男裝的。
    哪知，她更興奮了，“你這打扮像個娘娘腔，我堂兄一定喜歡，改天介紹你們認識。”
    我額角跳了跳，打算換個山頭趴個回籠覺。
    她拾了籃，追了來，“小郎君，你怎么啦，不高興么？要不我給你講個笑話聽吧。”
    腦中浮起一幕我忍住眼眶的刺痛，笑得十分勉強，“凜凜，我想靜靜。”
    “靜靜靜靜是誰？是你的心上人么？”
    我扶住了樹，很有些心焦，不耐煩的道：“我想一個人靜靜。”
    說完，轉身，往反方向走去。可以避開與她同行的路。
    走了沒幾步，忽覺身后有異樣，折身去瞧，她蹲在樹下，噘著嘴，肩膀一動一動，小聲的啜泣。我無奈的搖搖頭，只好折返。
    蹲在她面前，“我心情不好，抱歉了。”
    她眨巴著眼，俏皮的一笑，“我就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原來是裝的。
    都來騙我。
    她見我臉色不善，收斂了笑意，嘆了嘆，“我也有煩心事，我爹逼我嫁人，我和他吵了一架，離家出走了，跑到這兒來，采些花做點胭脂拿到市集上賣，我偏要找一個賢良淑德的夫君給他瞧瞧。”
    “找什么樣的都好，就是別找別人家的。”
    “有的人覺得自己碗里的香，有的人覺得別人碗里的香，我不一樣，我不要別人覺得，我要我覺得。”
    我有些忍俊不禁，往那樹下坐了。她“哎呀”一聲站起身，“我還要去山下的破道觀捐點香油錢，我做了點錯事，該彌補一二。”
    “小郎君，我明天還來找你。”
    蹦蹦跳跳的去了。
    老鹿慢悠悠的現(xiàn)了身。
    “可算是找到你了。”
    我盯著枝頭落花，心頭也跟著起起落落，“有事就說，無事別來煩我。”
    他嘖嘖一嘆，濃密的花白須搭在肩上，“我來就是告訴你一聲，無邪那小子回九重華了，你可知，他急匆匆回去是為著什么？”
    “趕著去投胎吧。”我沒好氣。
    老鹿幽幽一眼，“玄族要把公主送來。”
    “你再猜猜，送來做什么？”
    “當然是和親啊！玄族那新君如意算盤打得好，男人吶，都是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繡花枕頭小白臉，最靠不住了，聽說那玄族公主，生得可美，賊招人稀罕。”
    老鹿像個綠茶。
    “還有，鳳十一讓我告訴你，他很愿意獻出□□，去勾引那玄族公主，解你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