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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枇杷熟了9

    這一送,便送到了極東。
    我有些凌亂,無邪兄神色如常。極東恍若白晝,與北荒格外不同。蘿卜奔向樹底下打盹的老鹿,三兩下把他鬧醒。
    老鹿慢悠悠的舒展老腰,“出去一趟,怎么還胖了兩圈,狐貍丫頭呢。”
    他望了來,瞥見我身旁的無邪兄,老臉頓時垮了下來,不由分說將我拉去一邊,“說了多少遍了,繡花枕頭小白臉,別往家里帶,吃的虧還不夠?”
    蘿卜不樂意了,拉著無邪兄,“他是我后爹。”
    “啥?”老鹿咂舌。
    “蘿卜,別胡說。”我捂住這小子的嘴,“無邪兄,你進來喝茶。”
    往年有曬干的枇杷花,我存在罐子里,新鮮的白海棠,沸水滾一道,去了澀味,再與枇杷花一起入茶,這是阿娘教的烹白茶的法子。
    無邪兄品了品,甚滿意。
    我想起一事,道:“無邪兄,你把衣服脫了。”
    他怔了怔,杯子里的茶漏了兩滴。
    我圓臉一紅,“你別誤會,我見你袖子那兒濺了泥,臟了,我給你洗干凈。”
    他默了默,不做聲。我后悔不迭,這話是不是太唐突了。他突然起了身,解下外袍遞給我。淡淡的龍涎香撲鼻,我忍不住湊近嗅了嗅。
    “無邪兄,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他又是一愣。
    我出了屋,采了些皂角,進屋拿了缽,把袍子掛在木架子上撐起來,然后把皂角碾出汁,均勻的涂在污漬上,打了盆溫水,帕子浸濕,擰成半干,一點一點擦干凈,污泥不長眼,除了袖還有些不易察覺的地,我里里外外仔仔細細的找好幾遍,確定沒有漏掉的,這才放了心,打開窗,天光伴著風吹進來,晾曬。
    我給自己泡了杯茶,無邪兄是個極耐得住的性子,大抵一天不說話都使得。我有些無聊,便沒話找話,“無邪兄,你與蘿卜說了些什么,他本來不想回來的,你一說他就高興起來了。”
    無邪兄道:“我說要給蘿卜做后爹。”
    我嗆了口茶水。
    無邪兄接著道:“蘿卜說我與你還沒雙修,我告訴他”
    他頓了下來,將我一望。我心緒有些復雜,這話題該點到即止,可他說話說一半,教我十分難受,到底告訴他什么?不行,不行,不能問。
    便是在我幾欲抓碎茶盞之際,無邪兄終于開了口,“我說我想想辦法。”
    茶水熱氣滾滾,他眸中天光正盛,我沉浸其中,竟有些掙脫不開,“撲通”一下,心頭漏了半拍。
    “我來的不是時候。”
    鳳十一趴在窗邊咳了咳,笑吟吟的瞧著,有些欠揍。這罪魁禍首來的是真巧,我走過去,微微一笑,“砰”的一聲關了窗。無邪兄贊許的給我甄滿了茶。
    “吱呀”一聲,那廝推開窗,捂著鼻,“我可是客人,你最好客氣點,無邪,你這沒良心的,當心我把你心里那點小九九全抖出來。”
    無邪兄起身至窗邊,嘆了嘆。鳳十一舒坦了很多,然則舒坦不過三秒,他忽然抖了抖,慫巴巴的道:“我自己來。”
    抓著窗,“砰”的一聲把自己關在了外頭。
    我與無邪兄步出屋子,他已經在枇杷樹下,打滿樹枇杷的主意。老鹿見了他,猶如見了知己。鳳十一每年枇杷熟透的時候都要往我這兒一趟,與老鹿長舌八荒十洲的風吹草動,隱辛秘聞,還不讓我聽。走的時候再順走些枇杷。今年,他倒是給自己尋了個正當理由。
    “摔了我那么多碗,不得賠么,我也不占你便宜,就拿幾筐枇杷來抵吧。”
    本神的枇杷千金難求,更有阿哞這位老先知的光環加分,愈發的勝過奇珍異寶。他倒真是沒占便宜。
    我使喚鳳十一搬筐,十分的極其的毫不手軟,今年打枇杷,多了個幫手,收獲頗豐。老鹿一高興,挖了壇酒,以示慶祝。我一高興,便要下廚,炒兩個菜。老鹿當場黑了臉。
    我渾然不覺,“我去做飯,今天人多,就做玉齋菩提。”
    蘿卜泄了氣。
    無邪兄盯著云茫,手里拿著我的話本,道:“玉齋菩提,聽上去很豐盛。”
    老鹿同情的瞥了他一眼,“你沒吃過蛋炒飯?”
    這些都不重要,他瞧了瞧無邪兄,又瞧了瞧鳳十一,將酒壺掩在懷里,“你倆怎么還在這兒?”
    他小氣勁又犯了。
    我道:“無邪兄的袍子讓我洗了,還沒干。”我方才去瞧過,濕噠噠的,大抵晚至回了潮。
    老鹿痛心疾首,“你就急成這樣”瞧了瞧無邪兄,轉身而去,邊走邊嘀嘀咕咕,“早知道這樣還矜持個屁,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拿手掩面,“無邪兄,別理他,越老越小氣。”路過鳳十一,“你怎么還不走。”
    一頓枇杷,從天光明媚,到金烏西沉。
    蘿卜吃飽了枇杷,扒著水缸在喂魚。前些日子彭秋仙人送了他兩尾鯉,他寶貝似的養了許久。那些魚的個頭一天比一天大,蘿卜頗有成就感。我不忍告訴他,那是胖頭魚,遲早要燉湯的。
    老鹿呷酒之余,回頭瞅那魚缸,目不轉睛,流了一地哈喇子,鼓勵道:“多喂點多喂點吃的越肥越好”
    蘿卜奶團子似的,“它好你也好”
    老鹿:“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我剝了個枇杷,“蘿卜,過來自己吃,不然一會兒就沒了。”遞給鳳十一那廝一道自我體會的眼神。
    蘿卜鼓著小肚子,“我們不是在外頭吃飽了回來的么。”
    老鹿一滯,手里的酒碗抖了抖,瞅了瞅側旁默不作聲的無邪兄,笑瞇瞇的回了頭,“蘿卜,我在家擔心的吃不下睡不著,你們是和誰一起高高興興的吃飯的吖?”
    我額角跳了跳,那會子也不知道是哪個老東西,睡得鼾是鼾,屁是屁,蘿卜拔他胡須都沒醒。
    無邪兄的目光在話本上換了一行,“聽聞老先知的呼嚕聲是高神中的翹楚,果然名不虛傳。”
    老鹿噎了噎,“都看我做什么,來來來吃枇杷吃枇杷”
    今兒個,老鹿有些貪杯。筐里的枇杷空了三巡,他開始主動的,熱情的給來客甄酒,還道了一句讓我心頭為之一顫的話。
    “多喝點,別客氣,我這兒多的是。”
    鳳十一瞅著滿當當的碗,顫得更厲害,“老先知是不是醉糊涂了,慣來多喝他一滴酒,立馬就要翻臉的,小氣得要死。”
    無邪兄看完了話本,不動聲色的收進袖,“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端碗,飲酒。
    鳳十一恍悟,當下與老鹿勾肩搭背,稱兄道弟,明目張膽的蹭酒。
    我有些不忍,萬一明早老鹿清醒過來一大把年紀了,總不能看著他去死不是?
    老鹿嘿嘿嘿的搭上了無邪兄的肩,“晚上就住這兒,別走了,不過你要小心她,打小就是女流氓,愛偷看男人洗澡。”
    他醉醺醺的都分不清幾根手指,倒是指我指得很準。鳳十一在旁庫庫庫庫庫庫庫庫庫的憋笑,“女流氓我怎么就沒遇上,還得給我來十個,大家一起洗”
    老狗賊和大狗賊都是狗賊。
    我搬了筐,去揀枇杷。有些期待明天的太陽。
    無邪兄大抵也有如此心境。
    兩狗賊正一左一右爛泥似的掛在他身上,強行的與他碰了杯,那混著口水的酒也濺了些在他碗里。無邪兄臉色陰沉,恍似要在天靈蓋聚起一團偌大的烏云,帶著隱隱電閃雷鳴。
    老鹿在旁胡咧咧,不喝不給面,不喝不是兄弟,不喝不做朋友。
    鳳十一在旁煽風點火,“還不是你沒給他面子,別看他淡定,其實他最記仇了。”
    老鹿酒醒,“我不給面子的多了去了,還真想不起來。”
    “就是上個月那啥”
    我不動聲色的挪近,此等秘辛,豈能錯過。
    “滋”
    無邪兄投去一瞥,目光似藏電閃雷動,穩準狠的劈在鳳十一面門,這廝識趣的噤了聲,落了座乖乖縮成一團。
    好奇心就是這樣被勾起來的。
    無邪兄不想透露的事,大抵圣君來撬也是徒勞無功,鳳十一這廝懷有秘辛,說話說一半,又這派熊樣,遲早讓雷劈死。
    我默默回挪,今晚是要睡不著了。
    “夭壽,怎么把這茬忘了。”
    老鹿:“是不是上個月,彭秋來保媒,要給狐貍丫頭說親,說是受人所托,還是他們的圣族少君,讓我給回絕了無邪老弟,我可都是為你好。”
    他敲了敲那盤無人問津的菩提玉齋,“我真的都是為你好。”
    鳳十一松了口氣,“這可不是我出賣你,沒錯沒錯,就這事,堂堂少君求親遭拒,他表面上不說,其實傷心欲絕,都瞞不過本神法眼蘿卜,你在做什么”
    他眼梢的余光散到一處。
    魚缸前的蘿卜喂著喂著,解下小鏟子“我在鏟魚屎吖,你還拿它剔過牙呢,哎不能給它們喂枇杷了,都拉稀了”
    鳳十一陡然變了臉,收回了目光,酒醒了大半,“告辭。”走時面如死灰,連枇杷也不要了。老鹿這老東西,制造了這場尷尬的局面,自己腳底抹油了,還不忘帶走了蘿卜。
    無邪兄盯著碗里的酒。
    風拂過,帶著淺淺的枇花香,吹亂我的額發。我蹲在筐前,瞧著堆出來的果子,與無邪兄背對著背。極荒的月色帶著三分微涼,映著芙蕖澤,十里灼灼。
    我大抵從未如此慌亂過那日在崖邊,無邪兄的心結竟是在我身上,可我渾然不知內情該說什么好呢本神芳名遠播,紅顏禍水,慚愧慚愧
    總該說些才行我腿有些麻。
    “小小。”無邪兄率先喚了我,他大概也這般想。
    “坐過來。”
    我求之不得,趕緊尋了個尷尬而又不失禮貌的位置,正與無邪兄面對面。他對我的反應頗是滿意,下意識的拿起碗,忽的又想起什么,嫌棄的放到一邊。
    我是個急性子,“無邪兄,你要算賬去找阿哞,都怪他。”
    他道:“也就是說,你并不想拒絕我。”
    我愣了愣揭短的那廝是老鹿,自然把賬算在他頭上彭秋仙人保媒的事,那時我從未見過無邪兄,大抵不好說,然刻下誰能拒絕無邪兄呢
    我搖搖頭,保持清醒,“無邪兄,你是不是忘了,你和我長姐還有婚約”
    這話說起來,十分沒底氣,我瞟了瞟無邪兄的頭頂。
    他道:“狐主早就有了退婚的念頭,只是不好意思開這口,我本來打算先消了這樁事,再從長計議,不料計劃趕不上變化。”
    阿爹當年與圣君玩笑中定下了兒女之約,他有三女,那時興頭上一句,你兒子要娶我哪個女兒?圣君一笑而過。這事終沒有蓋棺定論,以年歲先入為主,自然是長姐與他了。想來那圣君屬意的也是長姐。世態無常,事與愿違,大腸包小腸。
    長姐出事后,阿爹便有了退婚的念頭,這個中緣由難以啟齒,說到底是我們家理虧,圣族那頭又是多事之秋,婚事一拖再拖,阿爹也在等一個恰當的契機。
    他問我,“過幾天,我要去一趟歸墟,我來接你。”
    明月當空,我并不是個矯情的性子,刻下,竟矯情道:“無邪兄,你是什么時候迷上我的美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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