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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 往事2

    62周一,下午一點四十五分
    李玉璽下午上班時總是習慣先來趟辦公室,這是堵他的最佳時機。周銳再次無知者無畏地闖到這里來,把恐懼壓在心底,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他不比當年,學會了傾聽和提問,又找到三四個痛點,打算一溜煙地捅出去,總會有反應吧?
    走廊響起腳步聲音,保安!兩個人千算萬算,各種被拒的結局都想到,卻忘記被保安攔住的情形,周銳急中生智,要向廁所鉆。駱伽不躲不閃,迎向保安:“你好,我們見李局長,需要登記嗎?”
    她的明星范兒壓倒了保安,他敬個禮:“如果約好,就不用登記了。”
    駱伽大大方方問道:“我們在哪里等?”
    保安舉起步話機喚來工作人員,打開貴賓室,駱伽優雅地走進去,端起烏龍茶:“這兒條件還行。”
    “你這范兒,誰敢攔你?”周銳不由嘆氣,人靠衣裝馬靠鞍,西裝就是強過短袖。
    與此同時
    李玉璽夾著公文包,與電梯門口的人群打招呼,笑容就像多年不見的好朋友,其實他一個名字都叫不出。群眾們笑的心花怒放,跟撿了錢包一樣,客客氣氣地跟進電梯,圍著他站成一個圈。李玉璽隨口說天氣不錯,群眾們齊刷刷地點頭,陰沉沉的大風天被眾人一說,便成了風和日麗,萬里無云的艷陽天。
    在電梯門關閉的剎那,一只裝著白襪子的黑皮鞋咣當伸進來,兩只手隨后插進來,分開電梯門,張大強擠進來,猛然看見李玉璽,立即笑咪咪地像日本人一樣彎腰點頭:“局長好,今兒風真大。”
    “哦,外面有風嗎?”李玉璽是領導,當然是坐著車來的。
    “沒有啊,晴空萬里。”一名剛說過風和日麗的群眾答道,電梯里的群眾一起點頭,另一名群眾開起玩笑:“張主任真會開玩笑,呵呵。”
    領導自以為控制著輿論,群眾其實心里雪亮,被忽悠的往往是領導自己。
    張大強不覺尷尬,跟著李玉璽下了電梯:“局長,向您匯報個事兒。”
    李玉璽未置可否地向辦公室走去,忽然注意到貴賓室開了一道縫:“有客人?”
    “有,兩位。”保安描述了兩人的特征,張大強立即明白他們必是廠家代表:“局長,我們應該在大堂和局長辦公室都豎起一塊,謝絕推銷。”
    “讓他們去見相關部門。”李玉璽吩咐保安,走向辦公室。
    張大強一步三晃跟進去,搶著到了茶水,在李玉璽對面正襟危坐,端著小本匯報:“隨著汽車保有量持續增長,路面交通擁堵越來越嚴重,智能交通項目迫在眉睫。局長,我們不能落后,得抓緊了。”
    跟領導打官腔講套話,那是不想活了,李玉璽聽的直皺眉頭,反駁:“何必搶那個虛名,等兄弟省招投標結束,我們正好摸來他們的底價,不是好事兒嗎?”
    張大強早有準備,打開皮包取出部里的紅頭文件,呈上去。他不會辦事兒,他這等于用尚方寶劍壓下來,李玉璽偏偏不吃這套,冷冷敷衍著:“那就抓緊吧。”
    張大強撓撓頭,立即扎方恩山一針:“立項報告卡在計劃處,推不動啊,局長。”
    李玉璽與張大強不是一個路數,笑著問:“大強,怎么推動這個事兒?”
    張大強鄭重建議:“下周開個論證會,研究一下。”
    李玉璽是常務副局長,卻不是什么都能管到。二期工程牽扯面極廣,最終使用單位是交警支隊,不是李玉璽的分管范圍,他故意刁難張大強:“你這里急得直蹦,支隊那邊沒事兒一樣,皇帝不急太監急!你通知趙支隊一起參加會議。”
    張大強不明白其中的政治關系,以為得了尚方寶劍,嚴肅認真撥給趙洪河:“趙支隊,局長想請您過來,商量一下智能交通的事情。”
    “哪位局長?”趙洪河是交警支隊長,早年從軍隊退伍進入交通系統,已經二十多年了,是智能交通系統的最終使用部門。張大強多次通知他參加評標,他總是一口回絕:你們搞的那些事兒,說的那些話兒,俺不懂。經不住多次催促,他便派來一個警校畢業的年輕交警參與評標,小伙子把端茶倒水打掃衛生的事兒都包了,反倒贏得一致好評。趙洪河正在路面執勤,冷不丁接了張大強電話,反問回去。
    “李局長,點名請您來。”張大強底氣很足,強硬地要求。
    “哪天?”趙支隊粗人卻有心計,打定主意,不管哪天都沒空。
    “下周一吧。”
    “不行啊,大劉剛診斷出來,呼吸道的事兒,我必須去他家里,派小黃去吧。”這并非借口,交警每天在路面呼吸尾氣污染過的空氣,容易得肺癌,他們不喜歡不吉利的詞,便換個說法。
    張大強吃了軟釘子仍不自知,轉述一遍,李玉璽順理成章地把立項會向后推:“他不來怎么立項?等他忙完。”
    與此同時
    駱伽和周銳聽見張大強的聲音,如坐針氈,他意外出現,肯定影響談話。兩人目光相對,心思一樣,等張大強出來再會李玉璽。周銳商量著對策:“只有三分鐘時間,我們先戳那個痛點?”
    “亂七八糟戳過去再說。”駱伽扁著嘴角,她才不那么理性,通常都是見機行事。
    “不行,伽伽。”周銳隱約覺得戳痛點的方法不適用李玉璽,卻又說不清楚。
    門聲響動,保安推門進來,敬禮:“請出示證件。”
    周銳遞出名片,保安上下看看:“對不起,我們這里謝絕推銷,請你們離開。”
    如果離開這里就難以回來堵李玉璽,駱伽擠擠眼睛離開,剛走到電梯間,忽然拉開消防通道,牽著周銳鉆進去。保安從后面一路追來:“你們,回來。”
    與此同時
    李玉璽欠屁股站起來,準備出去。張大強誤會他送自己,受寵若驚地去按住李玉璽:“局長,您坐,我自己走。”
    李玉璽推開張大強,走向門口。張大強不敢問,緊走幾步拉開門,恭敬地拉開門等他出去,再嚴嚴實實合上門,跟出去,局長竟送我到電梯!心中光榮自豪:“局長,您真的別客氣,我自己走。”
    李玉璽在電梯前停住:“二期工程事關重要,招投標前,應該對廠家考察一下。”
    張大強頻頻點頭,李玉璽表達過這個想法,他當然照辦:“局長,您看什么時候?”
    “去看哪個廠家?”李玉璽又用起了不答反問的領導語言風格。
    “惠康是我們的長期合作伙伴,捷科實力也很不錯。”駱伽請張大強唱歌見了效,他毫不猶豫推薦了捷科。
    李玉璽擺擺手,搖搖頭,高深莫測地進了電梯,張大強石化在電梯外,不是送我啊?
    與此同時
    駱伽身后響起急驟的腳步聲音,步話機響起,保安呼喚人手,如果被上下攔截,事情就麻煩了,怎么再進通管局大門?周銳突然掉頭,拉著駱伽急速向上跑。一個穿著西服的背影出現在樓梯的拐彎處,提著公文包,噴云吐霧地爬臺階。那人聽到聲響,回頭扭臉,竟是趙勇。
    “你怎么在這兒?走,有保安。”周銳來不及詳說,從趙勇身邊跑過去。
    “跟我來。”趙勇三兩步走上頂層,旋轉把手推門而出,等周銳和駱伽跟進來,把門從外面反鎖。保安腳步聲漸行漸遠,嘈雜的步話機聲音也消失。
    駱伽四處打量,這是一個頂層平臺,正好面對二環路,景色倒是不錯,就是風大。趙勇向右一轉,出現另外一片更大的天地,正中有一個孤零零的設備間,里面擺著兩個沙發。趙勇純熟地從柜子里面翻騰,扯出電暖氣,插上電源,電熱條漸紅,熱氣滲透進來。
    “這里還東西還挺全。”駱伽搓著雙手,夸獎趙勇。
    “來杯熱茶。”趙勇拖出暖水壺,又從柜子里拿出一摞紙杯和茶葉。
    駱伽驚奇,這里似乎是他的據點。趙勇翹著二郎腿:“通管局豎起謝絕推銷的牌子,每次要登記,還必須有客戶帶,那個時候我跟客戶不熟悉啊,干脆上班的時候進來,下班的時間出去,平常就在安全通道里,后來發現了這個好地方。這樣也好,見完一個客戶,我就約下一個,省的在路上來回折騰。”
    “你在這里泡了多久?”周銳極為佩服這種精神。
    趙勇站起來迎著二環路,風將大衣吹散卻砍不斷他的聲音:“我被捷科炒掉,想來想去,想通一個道理。咱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靠什么在北京混?只能靠自己,一靠本事二靠心態,經過捷科這件事兒,我明白了,我不是比爾蓋茨,也不是李嘉誠,沒有過人本事,要在這世界混下去,必須拼命。二期工程是我來中聯的第一個項目,沒別的,就一句話,拼了。我每天就泡在這里,上班比客戶早,下班比客戶晚,把他們當爹娘孝順,當兒子呵護,當老婆疼著。天道酬勤,我信這四個字,我要感動天,感動地,感動通管局。”
    周銳心潮澎湃,不知道該說什么,胳膊搭在趙勇肩膀,冷風貫穿胸口,血液熱烈涌動。駱伽擠進兩人中間,秀發在風中飄擺:“趙勇,你是好樣的。”
    趙勇凝視著腳下的高樓大廈,哼了一聲,指著腳下的城市:“北京,哪怕你藏龍臥虎,哪怕你錯綜復雜,哪怕你房價漲破天,我都跟你死磕,早晚有一天,我都要把你征服。”
    駱伽也被感染,舉手指向這座城市:“lv,愛馬仕,寶馬,還有godiva巧克力,你們都聽著,我命令你們都乖乖地呆在柜臺,哪怕你們每年出新款,我要把你們統統都征服。”
    “哈哈,寶馬x5也在柜臺里呆著啊?”周銳樂噴。
    駱伽狠狠踩在周銳腳上:“豬,你有什么夢想。”
    周銳沒有那么大志向,右胳膊緊緊摟住駱伽,在她耳邊輕輕說道:“陪你征服北京,就是我的夢想。”
    駱伽將頭靠在周銳肩膀,閉上眼睛,任憑大風掠過。
    小魏拎著暖水壺,推開咯吱的木門,驚訝地看見周銳和駱伽,尷尬地想退回去,被趙勇跳起來拉住:“小魏,我給你介紹,我最好的朋友。”
    “不用介紹,我認識。”小魏奇怪,他們應該是你死我活的競爭對手。
    “坐會兒,抽根兒。”趙勇拉他坐下,靠在沙發上點燃香煙。
    駱伽看出他有事兒,拉周銳走到一邊。小魏趴在趙勇耳朵旁邊,說出消息:“處長透露一件事兒,局長那邊不著急立項,估計你還得等。”
    小魏說完話,抽完煙,拎起空暖水壺,與駱伽打個招呼回辦公室去了。他不把周銳當外人,將兩人扯回沙發:“幫我琢磨一下。”
    趙勇將田蜜辭職離開臉譜夜總會,失去汽車和房子的事情述說一遍,然后問道:“田蜜那兒到底發生什么事兒了?”
    “失戀,肯定的。”駱伽一語道破。
    “失戀?”趙勇品味著這句話,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她在哪里?你帶我們去看看她。”駱伽想著,王鍇拋棄了田蜜,卻在追求自己,這之間有什么關聯嗎?
    “好,她已經上班了,我們今晚就去找她。”趙勇站起來樂顛顛,他要去見客戶,把這個地方留給周銳和駱伽,臨走還向周銳做個手勢,意思是別浪費了這個地方。
    駱伽坐在沙發上悶悶不樂,拜訪李玉璽不成,意外發現趙勇從下到上夯實關系,平添了中聯這個對手,自己勝算更低。而且趙勇那晚去公司取通縣協議,很可能與唐南軍一起陷害父親,駱伽外表沒有表示出來,周銳卻能看出,他相信趙勇絕不會栽贓駱南山,然而只有趙勇知道那晚發生了什么,必須要問清楚。
    趙勇把周銳拉在一邊,小聲嘀咕:“網上那個大槍好奇怪,和你聊什么了嗎?”
    張大強不找周銳,周銳便不理他,因此互動不多,周銳什么事兒都不瞞駱伽,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她聽見,她顯然對這個話題感興趣,側耳細聽。趙勇摸摸腦袋:“奇怪了,大槍主動找我,還給我不少有用信息。”
    這非常奇怪,趙勇得罪過張大強,他不搗亂就不錯了,怎么會幫他?周銳搖頭:“趙勇,我覺得,網上的大槍很可能并非張大強本人,你要小心。”
    可是,網上的大槍為什么對自己不理不睬,偏偏去指點趙勇?周銳想破了腦袋。
    與此同時
    張大強收回笑臉,換電梯回到辦公室,抓起電話,把李玉璽考察的事情通知劉明君,賣個人情,付出必有回報。這件事事關重大,劉明君連聲稱謝。張大強心里一爽,忽然想起劉明君說的好地方:“還有一件事兒,關于立項的事情,得當面跟你說。”
    “好好,今晚四菜一湯。”劉明君被消息釣住,立即請張大強吃飯。
    “最近脂肪肝,要健康,去上次你說那個地方。”張大強暗恨他不懂事兒。
    劉明君恍然大悟,那可是銷金窟,可是為了消息只能答應:“ok,晚上在那兒碰頭。”
    張大強撥通駱伽電話邀功:“我啊,局長要考察,我推薦了捷科,你要做好準備噢。”
    63周一,晚上六點十分
    寶寶,媽媽決定了,不管有多難,都要把你留下來。媽媽能去工作掙錢,媽媽能養活你,不靠任何人,媽媽都能把你培養成人。田蜜用茶水濕潤干燥的嘴唇,她從藝校畢業,便在北京的夜場唱歌,經常受各種各樣的客人騷擾。連文質彬彬的周銳也會掏出錢來,讓自己陪客戶睡覺!她把鈔票扔個天女散花,再也不想在這種場合廝混。幾乎同時,她遇到了王楷,便不用在那種場合廝混,便介紹到與永嘉集團關聯的房地產公司。田蜜相貌甜美,言語順暢,上面有人照顧,又與人無爭,在辦公室里做著可有可無的閑置,做得井井有條。
    她今天上班的時候,被售樓經理叫入會議室,宣布組織結構調整,田蜜不再負責行政鞏工作,必須到一線支持銷售。薪酬與崗位同時調整,以前的五千多元變成了八百元,美其名曰是浮動工資,只要賣出兩套房子,提成就超過了五千元。田蜜頓時明白,這是永嘉集團的關聯企業,王楷的手伸到了這里,迫使自己拿掉胎兒。爭辯沒有用,田蜜便收拾行李,從樓上搬到樓下。她的新工作是接待,就是站在門口,看見顧客遠遠過來,拉開門,彎腰九十度恭恭敬敬地寒暄,歡迎光臨。周末的客戶川流不息,田蜜拉了幾百次門,彎了幾百次腰,她不怕累,就怕影響寶寶。
    趙勇出現在門口,身后還跟著周銳和一個明星范兒的女孩兒,他們怎么來到這里?她習慣地拉門彎腰:“歡迎光臨。”
    周銳為半年前的事情惴惴不安,忽然想明白駱伽的動機,自己為了掩飾尷尬,曾向張大強說過出八百元包田蜜過夜的話,她是不是還在懷疑?旁邊的售樓經理察言觀色,周銳西裝革履,駱伽更不尋常,很像樓盤的目標客戶,閃出來將田蜜擋在身后:“周末好,歡迎光臨。”
    田蜜皺著眉頭,售樓經理名叫白濤,人不壞,就是過于敬業,一旦被他拿到電話,便噩夢不斷,無論你在哪里在干什么,都會給你打來電話。她從白濤背后冒出頭來岔開:“你們一起買房子?”
    周銳說謊緊張,忙不迭點頭,趙勇立即擋在前面:“房租很高,不如自己買。”
    白濤交換了名片,躬身帶他們去看樓盤模型,低聲對田蜜說:“跟著我,好好學。”
    田蜜頓時暈眩,從此周銳和趙勇的電話要雞犬不寧了。白濤戴上雪白的手套,打開燈光效果,雙手像交響樂指揮一樣輕撣灰塵,打了雞血般,滔滔不絕開始介紹:“我們樓盤位于東三環的燕莎和麗都商圈之間,地鐵10號線和機場快線將在這里交匯。您看,這是第三使館區,美國、日本和德國大使館林立,嘿嘿,等于美國大兵給你當保安,有多安全?”
    他說到興奮處,眉毛跳動,嘴巴噴沫兒,白手套橫飛,抽空向田蜜努努嘴示意,樓就該怎么賣。趙勇是客戶身份,時不時插問幾句,他更加興奮地推銷:“項目周邊云集高檔寫字樓和五星級酒店云集,是不可多得的尊貴的置業良機。這里是朝陽實驗小學,市重點,不用過馬路,可以送寶寶上學了。”
    三人都沒有成家,白濤的介紹完全沒有針對需求,他白手套指著樓盤模型,用出把死人說活的語氣:“請看,這里是未來地鐵十號線出口,步行五分鐘搭上地鐵,瞬間可達北京的每個角落,天涯海角任您穿行,盡掌先機。”
    駱伽目光不時打量田蜜,周銳知道她還在多疑,便拉她走到田蜜身邊道歉:“那天晚上非常對不起。”
    半年前的事情像冰冷的鐵錐,經常在田蜜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劃過,使她傷痕累累。她卻不是記仇的人,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原諒周銳:“那種地方不適合我,這樣也好。”
    周銳走回來,向駱伽介紹:“她就是田蜜。”
    駱伽保持著笑容,已經相信了周銳,口氣卻很嚴肅:“解釋就是掩飾。”
    趙勇急于擺脫還在空噴的白濤,強行握手告別:“謝謝介紹,我們回去看看樓書。”
    白濤依依不舍,日本人一樣彎腰道別:“謝謝參觀我們樓盤,謝謝。”
    趙勇忙不迭地推走他,與周銳和駱伽聚在沙發上。周銳喜歡研究,琢磨著白濤的銷售方法:“伽伽,你看白濤的銷售方法怎么樣?”
    白濤機關槍一樣掃射產品賣點,從來不關心客戶需求,是典型推銷,駱伽咯咯笑著:“戴白手套的菜鳥。”
    周銳和駱伽可能不知道李玉璽考察廠家的消息,要不要告訴他們?一邊是朋友一邊是生意,怎么選?趙勇干咳幾聲,終于壓低聲音:“告訴你們一個消息,李玉璽要考察廠家。”
    趙勇還是夠朋友,周銳拉著他去看樣板間,突然問道:“趙勇,告訴你一個消息,老師已經晚期了。”
    趙勇聽了猛地皺起眉頭,周銳趁虛而入勸說:“老師冤枉啊,他忍著什么話都不說,其實心里都明白,所有責任都自己扛了,那天晚上,事情只有你清楚。”
    宇天是小公司,招投標需要財務文件,趙勇便申請拿到財務部的鑰匙,半年前的晚上,他回到黑漆漆的辦公室,取了通縣的協議交給唐南軍,心里隱隱覺得不妥,后來公司東窗事發,便猜到唐南軍做了手腳,他心里掙扎萬分,一面是大師兄,一面是公司,不知道該如何抉擇,然而,并沒有人找他了解情況,他便一直將這個秘密壓在心底。他長長喘口氣,將那晚情況一五一十告訴周銳。周銳立即明白,幕后操作的人便是唐南軍:“趙勇,你說說,怎么辦?”
    趙勇嘆氣一聲,駱南山是好人,他一直內心不安:“周銳,這件事已經過去半年了,老師都不再追究,我們又能怎么樣?”
    白濤返回前臺,換回冷冰冰的面孔:“田蜜,來我們這里多久了?”
    “經理,半年了。”
    “賣出幾套了?”
    田蜜無語,她本來在辦公室,沒有銷售任務。
    “如果賣不出去,怎么向老板交代?”白濤接待客戶的面孔像樂開花,現在像拉長臉的驢子。
    “我一定努力。”
    “還要掌握方法,今晚回家對著鏡子練習銷售話術,要把死人說活才行。”白濤將她拉倒樓盤模型旁邊,一句一句地講解。
    64周二,上午九點三十五分
    李玉璽背后是數億訂單,考察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傳到廠家,各路高手摩拳擦掌,抓住這個送上門來的機會。突破李玉璽在此一舉,與唐南軍躲在吸煙角落里的趙勇大口猛吸:“大師兄,你要親自接待。”
    “我級別不夠。”
    “您是公司副總裁,級別還低?”
    “跟我來。”唐南軍摁滅煙頭,到達三層的總裁辦公區域,向里一指。
    “柳總!動不到這個級別吧?”趙勇縮在后面,嚇得哆嗦,柳慶元是中聯創始人,中國赫赫有名的商業領袖,二期工程的幾個億,對每年收入五六百億元的中聯,不算什么。而且柳慶元到各省,基本上都是與省長這個級別的會面,李玉璽的局級很不對等,“這是拼命,輸了怎么辦?”
    “商場如戰場,就是拼命的地方,如果不想拼,就舒舒服服地呆在洛陽老家,四月看牡丹,十月吃水席吧。”唐南軍有自己的盤算,柳慶元出面,這個訂單便極有把握。
    趙勇最怕這種話,拍著胸脯答應:“好,我發郵件申請。”
    郵件根本到不了柳慶元那里,秘書肯定轉回來,唐南軍搖頭:“你在這里堵,當面說。”
    趙勇攔截過客戶,攔公司老板還是第一遭:“這個,不太好吧?”
    “縮頭了?河南人是孬種嗎?”
    “誰是孬種?俺就要給河南爭口氣。”趙勇受不了,唐南軍嘿嘿笑著走了。
    在中聯員工的心目中,柳慶元不是人,而是神!趙勇敢敲李玉璽的門,卻沒有膽子攔截柳慶元。我計時吧,如果他十分鐘不出來,就回去發郵件。十分,九分,八分鐘,辦公室門打開,阿彌陀佛,別是他。千巧萬巧,出來的竟真是柳慶元,他踏進電梯,里面響起柳總好的致敬聲音,趙勇手忙腳亂,進不進?
    “進來嗎?”柳慶元按住電梯等待,擠滿滿的中聯員工一起看著趙勇。
    “我!進!”趙勇踏進電梯,數字飛速下降,從三層下來多長時間?趙勇沒有退縮余地,鼓起勇氣,自己聽著聲音都扭曲:“柳總,我是大客戶部門的趙勇,負責北京通管局二期工程,主管的李玉璽副局長將來公司考察,想請您見他。”
    柳慶元雙手后背,面對電梯門方向,背對趙勇:“你的主管叫什么名字?”
    說不說?出餿主意的就是唐南軍,趙勇氣不打一處來:“大客戶部總經理唐南軍。”
    “知道了。”柳慶元不說見還是不見。
    趙勇盯著他一塵不染的領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二期工程覆蓋全省,北京是全國機動車最多,路況最復雜的城市,對大客戶部門至關重要。”
    “記住,電梯里不要談生意。”柳慶元走出電梯,等周圍人散去,面對趙勇說完,甩步離去,趙勇呆呆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糟了。
    如果柳慶元不出面,唐南軍的影響力就差多了。趙勇垂頭喪氣抽了一根煙,李玉璽來公司參觀本是天賜良機,機會卻在無可奈何的流失。唐南軍突然推門進來,拎著趙勇回到辦公室:“看郵件,柳總的。”
    趙勇驚喜地趴在桌面仔細查閱,郵件很簡單,請大客戶部門安排時間,接待北京通管局李玉璽局長。唐南軍很冷靜,李玉璽和柳慶元都是大忙人,如果時間對不上,就忽悠了柳慶元。唐南軍拍拍椅子,把座位留給趙勇:“別高興太早,你立即聯系通管局,確認時間。”
    與此同時
    李玉璽的辦公桌上并列兩份傳真,一份來自惠康,另一份來自捷科,這個張大強,消息走的真快,李玉璽剛露出點兒意思,他就通知了廠家。方恩山摸不準他的想法,不想暴露立場,笑著建議:“兩家都是跨國巨頭,誠心邀請,局長去看看吧。”
    方恩山又取出一份傳真:“局長,中聯也來傳真了。”
    “中聯?他們也能做智能交通?”李玉璽辦公桌上的臺式電腦便是中聯的,卻不知道他們也有大型設備。
    方恩山要幫趙勇,不遺余力地推薦:“中聯是國內巨頭,局長既然要去考察,不妨也去看看。”
    李玉璽對中聯沒有感覺,可去可不去,給方恩山一個面子:“那就去看看,長長眼界。”
    這些廠家的邀請函都瞄著二期工程的數億元訂單,李玉璽心里明鏡一般:“老方,部里壓力很大,我想先把軟件的標招了。”
    軟件金額不大,一般幾百萬,通常與硬件同時招投標,方恩山不理解,卻堅決照辦:“好,我去和張大強商量。”
    李玉璽戴上眼睛,仔細瞧著兩份傳真:“老方,你說,這個魚餌夠不夠大?”
    魚餌這個詞多次出現在李玉璽口中,方恩山不明白:“您說的魚餌是?”
    “二期工程。”李玉璽回憶,一期工程招標的時候,兩個毛頭小伙子闖進辦公室說,電信和銀行全國集中采購招標,能夠將價格砍去百分之九十五。李玉璽詳細計算,惠康在一期工程給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一個億的項目,就有幾千萬的利潤,這便是魚餌。
    “我們拿二期工程釣什么?”方恩山隱約明白,事關重大,必須與李玉璽再次確認。
    “老局長馬上退休。”李玉璽輕輕一點,驗證了方恩山的想法,二期工程果然是魚餌,要釣的大魚是李玉璽的局長職位和方恩山的副局級,李玉璽繼續問:“聽說永嘉集團的王鍇神通廣大,廣結人脈。”
    “王鍇本人就是太子黨,他涉足房地產,與市里領導都有交道。”方恩山開始佩服李玉璽,不愧是釣魚高手,他上面沒有人,現在便用二期工程做魚餌,王鍇便是魚竿,在他手中指向市政府,那個衙門里隱藏著決定李玉璽升遷的大魚。考察廠家,在下桿前探探魚群,決定下桿的方向。
    方恩山半明白半不明白之際,李玉璽不想講太多:“你別管那么多,先把二期工程的主導權抓過來,我們才能討價還價。”
    現在二期工程控制在張大強的信息中心,李玉璽放長線釣大魚,必須收放自如,張大強并非他的嫡系,操控不靈。方恩山本就與張大強不和,立即給他上眼藥:“是啊,我們放長線釣大魚,就怕關鍵時刻掉鏈子。”
    李玉璽壓著二期工程,就是沒有盤算清楚,此事涉及到局長寶座,不容有失:“怎么個掉鏈子法。”
    “我們內部有人和廠家勾結,吃里扒外,怎么放長線釣大魚?這都是輕的,要是有人為了自己好處,喪心病狂,那可就麻煩了。”方恩山暗指張大強,趁機落井下石:“你考察廠家的消息都敢泄露,招投標的時候,是不是連價格都敢向外說?”
    李玉璽咽下這口氣,卸磨殺驢,如今要推磨,還不能殺驢:“老方,張大強技術上還是有水平的,現在還離不開他,再等等,你先留心。”
    他們談完這番話,互相交了底兒,沉浸在升遷的幻想中。真正的盟友,即便兩人無話可說,也不覺得尷尬,李玉璽和方恩山就是這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榮辱與共,肝膽相照。
    65周三,上午十點十分
    修通環線,領導剪彩,新聞報道,風光有面子,還有政績。疏通一條小路,麻煩不小,好處不大,于是北京便變成了攤大餅,二環三環四環五環地向外攤,車都被趕到環線上。要到路對面打個醬油,都要跑到立交橋上兜一圈。李玉璽今天自作自受,他的奧迪從二環上了三環,四環和五環,慢吞吞地向上地開發區的中聯公司總部大樓,一個半小時才出了八達嶺高速。終于,奧迪駛入中聯總部大樓,中聯公司創始人柳慶元走下臺階,親自拉開車門:“李局長,歡迎光臨。”
    柳慶元創建中聯,擊敗眾多跨國公司,成為中國市場遙遙領先的電腦品牌,三歲小孩子都知道他的名字。李玉璽沒想到他親自接待,還會為自己拉開車門,連忙伸手:“幸會,柳總。”
    兩人并肩進入中聯大堂,迎面的lcd大屏幕劃過一行歡迎詞:熱烈歡迎北京通管局領導參觀考察。柳慶元走到前臺,為他填寫了參觀登記表,領了胸卡遞給李玉璽,向前帶路半步:“請,我今天是導游,為您介紹中聯的歷史。”
    他們一行進入展廳,柳慶元站在一幅照片旁邊:“李局長,猜猜,這是哪里?”
    照片上只有一個小小的紅磚房,很有些年頭,高聳的屋頂是五六十年代蘇聯的樣式,這種房子十分普遍,貼在展廳開宗明義的第一幅,李玉璽猜不透。柳慶元目光充滿情感:“這是中聯的總部。”。
    這個磚房大概連十個人都裝不下,李玉璽更加糊涂:“柳總說笑了吧?”
    “十八年前,我們的總部,這本是中科院的門房,我借來當辦公室,中聯就是從這個小房子走出來的。那時,我們只有十八個人,是捷科和惠康這些跨國公司不起眼的代理商。我們沒有技術,沒有研發力量,沒有品牌,沒有資金,我們什么都沒有,只有一股精神,外國人能做到的,我們中國人也能做到。”柳慶元凱死后介紹當年創業歷程,李玉璽久久凝視這座磚房,十八年的時間里,中聯確實創造出了奇跡。
    “中聯的發展離不開對我們不離不棄的客戶,沒有你們就沒有中聯的今天,因此我們始終將客戶放在核心的位置,不斷為客戶創造價值。”柳慶元用一個個活生生故事,詳盡講解公司歷史,趙勇暗暗點頭,感動人心的力量遠遠勝過產品的推銷。尤其這些話從柳慶元口中說出來,更加震撼人心。
    他們進入產品區域,展廳煥然一新,李玉璽走到一臺電腦旁邊,看著眼熟:“我家里用的就是這款,我可是你們的老客戶了。”
    中聯的主要市場都在家庭和個人,柳慶元組建大客戶部門,要進軍針對商用市場,他趁機反問:“李局長,您辦公室里用什么牌子的電腦。”
    “不瞞您說,我們用的是惠康。”
    柳慶元走到展廳另外一側的大型設備前,這是中聯推出的高性能服務器,處理能力和穩定性都領先業界:“請看看這臺超級電腦,處理能力與任何跨國公司的產品相比,毫不遜色。”
    李玉璽不敢輕易承諾,強調價格:“僅僅性能還不夠,我們要的是性價比。”
    柳慶元聽出話中之意,爭取李玉璽承諾:“只要李局長給機會,我們一定拿出誠意。”
    李玉璽沉默,在這種場合,話是不能亂說的。柳慶元一鼓作氣問道:“難道李局長連機會都不愿意給我們國內的廠家嗎?”
    李玉璽不再推脫:“機會,我一定給,到時候就看你們誠意了。”
    兩人都付出一個承諾,各自得到一個承諾,柳慶元在最鍵時刻,便可以拋出承諾,掌握擊敗對手的最后時機,只要中聯表現不是太差,總能夠分一杯羹,這意味著兩個大老板為二期工程定下基調。唐南軍全心陪著方恩山,立項報告卡在他手中,具體操作也要通過他,抓住他,就能抓住這次難得的機會。
    結束參觀,一行人進入貴賓室,不痛不癢地又聊了一些互相看興趣的話題。趙勇陪坐末尾,不時看表,期待李玉璽留下共進午餐。事情并沒有按照他的設想發展,十一點半,李玉璽告辭,柳慶元沒有挽留,親自送出公司。
    望著離去的奧迪,趙勇評估著參觀的效果,沒有共進午餐是一個遺憾,李玉璽答應給中聯機會,這是收獲。擒賊擒王做到了,下面該怎么辦?技術分和商務分都控制在張大強手中,繞也繞不開,趙勇似有所悟,喃喃念叨:擒賊擒王,順藤摸瓜,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他突然轉身去追柳慶元,雙手插進正在關閉的電梯。
    “你說什么?”唐南軍聽的糊里糊涂,當他從旋轉門進來的時候,趙勇已經鉆進電梯。
    中聯的各級老板們眾星捧月一樣環繞著柳慶元,趙勇背靠電梯,面對柳慶元:“柳總,謝謝您。”
    “不用謝,我應該做的。”柳慶元神色嚴峻。
    趙勇記得不能在電梯里談業務的警告,忍住不語,等電梯門開,亦步亦趨跟出來。柳慶元停腳步:“還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幫忙?”
    “下一步怎么辦?”趙勇發問。
    柳慶元通常用這種語氣質問下屬,被問還是第一遭,他是何等人物?立即反問回去:“你說說。”
    “為什么請您見李局長?”趙勇不答反問。
    唐南軍沖出電梯,正聽見這句話,驚出一聲冷汗,趙勇這口氣仿佛是老板。柳慶元偏不回答,呵呵笑出聲來:“對呀,你為什么請我見李局長?”
    “李局長現在去哪里,您知道嗎?”誰回答誰被動,趙勇與柳慶元的級別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不能硬抗,只好換個話題,綿中帶刺地問回去。
    “呃,哪家公司?”柳慶元被連問三次,毫不示弱地三次反問回去,不落下風。
    “惠康,李玉璽一碗水端平,我們仍沒有優勢。”趙勇連續追問,實屬膽大妄為,現在首先讓步,好像退縮回來。唐南軍剛舒口氣,趙勇又突然開口:“我請您下周去趟通管局。”
    “為什么?”柳慶元第四次提問。
    “您去通管局,李局長會不會見您?”
    “禮尚往來,應該會吧。”柳慶元心中一跳,我竟成了他的棋子,這個年輕人膽大心細。
    趙勇要順藤摸瓜,利用李玉璽的影響從上到下壓下來:“北京通管局招標,七十分技術,三十分商務,我們不能拼血本靠價格取勝,這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的做法。您去通管局,李局長必然率領相關人員接待,我們從上向下捋,狐假虎威,順藤摸瓜,拿到技術分。”
    “發郵件給我。”柳慶元聽完,沉默一陣兒,未置可否,轉身離開。
    “好辦法,狐假虎威。”唐南軍聽在耳中,贊賞這個計劃。
    “對,我們狗仗人勢。”趙勇順嘴接到。
    “胡說八道,項莊舞劍志在沛公。”唐南軍找到一個更恰當的比喻,自得其樂地拉著趙勇去抽煙。
    66周三,下午五點整
    劉明君揮手道別,直到奧迪駛出停車場,通管局應該向西,奧迪卻向北邊駛去:“他們去哪里?”
    “捷科。”韋奇峰拿不準,羅小希不再源源不斷提供消息,他只能靠猜。韋奇峰整理衣襟返回公司,察覺出異常,李玉璽完全走馬觀花,相敬如賓,循規蹈矩:“大強沒有來,來了方恩山。”
    劉明君這才察覺,這確實值得琢磨:“李局長是不是對張主任有什么想法?”
    韋奇峰猜測著其中的原因,口里吟誦:“故形之者,以奇示敵,非吾正也;勝之者,以正擊敵,非吾奇也,此謂奇正相變。”
    這段話必與張大強的事情有關,劉明君卻聽不明白:“韋總,您說什么呢?”
    這是唐朝名將李靖所著的《李衛公問對》中的一段話,李靖協助唐太宗李世民一統大唐江山,又出兵奇襲,擊敗突厥,是中國歷史上與衛青、霍去病齊名的大將。這本兵書是他與太宗李世民用一問一答的方式探討了兩人的作戰經歷,第一篇講述奇正,與孫子兵法的“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相映成輝。
    韋奇峰平生謹慎,追求完美,奇正之謀正和他的脾胃。商場如戰場,既要做好臺面工作,也不要忘記疏通下面,劉明君的表面工作為正,他早就在臺面之下運作,埋伏下了起兵:“客戶是風箏,我們手里不能只有一根線。”
    劉明君深受啟發,我做通管局的項目,似乎只有正而沒有奇。
    “沒到高峰期,就這么堵?”李玉璽從惠康總部大樓出來,大北窯橋下賭城一鍋粥,他們下午打算看完惠康,正好沿著三環向北去捷科公司參觀。
    捷科六點鐘下班,即便到了也是走馬觀花,方恩山雖然被周銳戳了痛點,卻沒有十足的傾向性:“行人亂穿馬路,要是不小心撞了刮了,那就堵死了。”
    “估計就下班了,一會兒就高峰了。”李玉璽有了退意,何況捷科是張大強的推薦。
    “好,我通知他們,爭取下次吧。”方恩山被駱伽戳了痛點,但是李玉璽既然開口,便不能違抗。
    與此同時
    天色已黑,駱伽焦急地等待,短信過來:局長行程有變,參觀事宜改期,方恩山。這不吝于當頭一棒,李玉璽先考察中聯,下午是惠康,捷科排在最后,可有可無,現在他取消參觀捷科的參觀行程,證明張大強在他面前根本說不上話,沒有影響力。
    形勢不妙,希望渺茫。
    周銳受挫之后,換了思路:“伽伽,交警部門是最終使用部門,我們不能總圍著信心中心和計劃財務處轉。”
    “可是,交警沒有參與項目。”駱伽總從為人的角度考慮,周銳卻從做事的出發,兩個人思路常常相反。
    周銳做了深入的研究,在網上查資料,找相關的人去聊,又找到了痛點:“伽伽,今天凌晨六點,一家三口開著一輛豐田威馳去醫院看病,在路口等紅綠燈,一輛保時捷卡宴超速闖紅燈,從后面追尾,硬把三廂撞成兩廂。六歲兒子和爸爸腦死,母親右腿截肢,她中午醒過來,第一件事兒就問兒子,現在交警們都在滿北京城找撞人的那個雜種。”
    “他跑了?”駱伽聽不得這人家慘劇,心頭糾結。
    “司機撞人就跑了,估計在從夜店玩了一夜,喝多了一邊開車一邊睡覺。”周銳是把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打聽的極為清楚,“惡性交通事故頻發,司機在無人值守的路口闖紅燈并超速,而且肇事之后逃逸,這也是交警的痛點。”
    “這與二期工程有什么關系?”駱伽為那一家三口難過之余,反問周銳。
    周銳繼續說第二個痛點:“交警們在路面,夏天酷熱難當,地面溫度有五十度,冬天極寒,零下十度,尾氣污染。交警們有兩個職業病,一是靜脈曲張,天天在馬路上站出來的,另外一個就是肺癌,不吉利,他們就說是呼吸道的事兒,朝陽支隊剛病倒一個,這是第二個痛點,我們的智能交通解決方案都能解決。”
    駱伽躍躍欲試,她愛上了戳痛點的感覺:“好,我們去戳,可是戳誰?”
    “趙支隊。”周銳拿出資料遞給駱伽,上面有趙洪河的詳細資料:“朝陽支隊隊長,項目小組成員,卻不重視這個項目,從未參與招投標。”
    “嗯,我們再去買幾張購物卡,上上下下送一遍。”駱伽受趙勇啟發,打算一張張送到大大小小的領導手中,該安撫地安撫,該打樁的打樁。購物卡是銷售行業的潛規則,直接送錢公司沒法走賬,便買來購物卡,開成辦公用品的發票,可以理所當然地報銷。
    周銳依稀記得公司規定,每次送禮物不能超過三百元,很較真地反對:“伽伽,送購物卡違反公司規定。”
    這是方宏偉的主意,駱伽扁扁嘴角不以為然:“大家都這么做。”
    周銳在半年前,為搞定張大強,把八百塊錢交給田蜜陪睡,一直內心不安,深受折磨,發誓再也不做這樣的事情:“伽伽,半年前,只要你爸爸答應給張大強回扣,便能拿下一期工程,我打電話請示,你猜猜他怎么說?”
    周銳提起駱南山,駱伽豎起耳朵認真聽:“爸爸怎么說?”
    半年前的情景歷歷在目,周銳拉著駱伽的雙手:“他說,我決不能不擇手段,給那些貪官們送回扣。還說,我寧可公司倒閉,寧可餓死街頭,也不陪他們禍害老百姓,我必須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這都是你爸爸的原話。”
    駱伽想起爸爸病情,眼眶掛上淚珠,周銳繼續勸說:“伽伽,我答應老師要照顧你,決不能讓你做出這種事情來。”
    “我們不給,別人給,最后倒霉的還是老百姓!”駱伽的回答竟與當初周銳的說法一樣。
    周銳想通了這個問題,目光閃亮:“伽伽,只要學會了雷先生的摧龍八式,便不需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方法來做生意了。”
    駱伽半信半疑,雷勵行從來沒有傳授摧龍八式,只是講些故事來聽:“周銳,別傻了,你以為這個世界上真有葵花寶典嗎?退一步說,即便有摧龍八式,雷先生也愿意傳授,韋奇峰在通管局根深蒂固,送錢送女人,我們僅僅憑一套摧龍八式,便能打敗韋奇峰?”
    周銳不得不承認駱伽說的有道理,卻仍不讓步:“如果這樣,我寧可輸,寧可回到實驗室去做研發,寧可離開北京。”
    駱伽加入捷科是想搞清楚爸爸的事情,并沒有打算一直做下去,選擇讓步:“好吧,不送就不送,我把購物卡退了,但是我必須要問雷先生,摧龍八式能不能打敗回扣。”
    周銳反而于心不忍,如果因此輸了訂單,他會非常內疚。
    67周五,上午九點整
    方宏偉埋頭走進辦公室,丟了山東訂單,北京的項目兇多吉少,怎么向雷勵行交代?他摸摸上衣口袋,獵頭公司的電話在這里,也許用得上了。雷勵行倒了一杯舊茶,放在方宏偉對面:“嘗嘗,你愛喝。”
    方宏偉抓起來灌一口,燙的滿嘴找牙:“老板,我憋了一件事兒,一直想問。”
    “問。”雷勵行仍然喝咖啡。
    “您這茶,我怎么品都不像好茶。”方宏偉丟了山東項目,打算破罐破摔。
    雷勵行仰面大笑,抓起茶水扔進垃圾桶,從抽屜里捧出一罐武夷山大紅袍,拉著方宏偉走到旁邊的沙發,翻出茶具,沖進熱水。方宏偉伸手欲飲,被雷勵行推開,一絲不茍地將茶杯茶碗沖洗一遍,泡出第二壺,雙手端過去:“這杯。”
    一股清香撲鼻,與剛才發霉的龍井是天壤之別,方宏偉連聲稱贊。雷勵行指指龍井,點點大紅袍:“這龍井本是上好極品,放時間長了,味道怎么樣?”
    “那就差點兒意思了。”方宏偉并沒有聽出來雷勵行話中的隱喻,心里盤算著怎么送雷勵行這里要到好的離職補貼。
    “你在這個位置做了幾年?”雷勵行將又沏滿茶水。
    “三年。”
    “上好龍井放了三年,你還留嗎?”雷勵行將茶葉罐抓起,碰地扔進垃圾桶中。
    方宏偉咬牙,這意思在明確不過,請我走人,憑什么?老子就不動。雷勵行為自己沏了一杯茶,端起來淺嘗一口:“宏偉,你還能完成目標嗎?”
    “爭取。”
    “我希望你能完成,但是你一個建議。”
    “什么建議?”
    “我給你一個月的假期,不用來公司了,休息,整理心態,去看看其他機會。”
    該怎么辦?雷勵行那邊沒有通融余地,業績改進計劃在人力資源,連打官司都不可能贏。老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方宏偉咽不下這口氣,肚子鼓鼓顫動,越想越虧,肚子振幅更大,幾乎撞上桌面。他砰地砸在桌子上,筆記本電腦和水杯砰地跳到空中。
    馬勛聽見聲響,從格子間里探出腦袋,機警地發現了異常,嘿嘿笑著走過來:“老板,抽根煙去。”
    兩人鉆進安全通道,方宏偉反復揉搓肚子:“奶奶的,咱們干了這么多年,公司給過什么資源?就練咱們幾個。現在公司要做這塊市場了,一腳把老人踢開,這叫本事嗎?槍口對內打自己人,也算本事?”
    馬勛眨眨眼睛,同病相憐,他們是一根草繩上的兩只螞蚱:“老板,我呢?”
    方宏偉笑的花枝亂顫,拍著馬勛如同捏著小雞:“跟我說實話,你這幾天西裝革履的,干嘛去了?”
    馬勛瞞瞞不住,干脆招出來:“嘿嘿,您知道,我供著房子呢,早作準備。”
    方宏偉拽著他衣領拉近:“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咱們必須跟雷勵行沒完沒了。”
    馬勛呲牙咧嘴笑著:“老板,您別開玩笑了,咱們哪兒斗得過雷勵行?”
    方宏偉壓低聲音,貼在馬勛耳邊:“咱們斗不過沒關系,上面有人早看他不順眼了。”
    上面?雷勵行是中國區副總裁,上面只有趙大群一人。馬勛面試不成功,正在絕望,現在仿佛找到亮光的老鼠:“哼,雷勵行,你也有今天?”
    方宏偉看四周無人:“雷勵行鋒芒太露,威脅到上面,本來這和我們沒什么關系,但是他下手太狠,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只能對不起他了。”
    馬勛眨巴幾下眼睛,仍然沒有把握,方宏偉摁滅煙頭,給他信心:“我跟你說,雷勵行走馬上任,接手這個爛攤子,他就掉進圈套。他就像病人,不做手術拖不過今年,做手術傷筋動骨,也許就下不了手術床。”
    回到辦公室,叮咚一聲,一份來自人力資源的電子郵件跳入郵箱,方宏偉迅疾點開,這是一份離職協議,離職后便可以得到n3補償,他在捷科工作五年,拿到八個月薪水,將近三十萬,不錯的數字。休息一段時間,找到新工作,雷勵行的安排還算公道。方宏偉關閉郵件,右手撐在下巴做出思考模樣:拿錢走人嗎?
    與此同時
    “山東怎么會輸?”雷勵行語氣平穩地問羅小希,將腿搭在椅子上。
    “我剛來捷科,工作沒來得及做深。”羅小希低下頭,想避開他銳利的雙眼。
    “還有其他原因嗎?”雷勵行與方宏偉談過,得知了羅小希與韋奇峰異常的關系。
    “其實切下來一些,但是那是殘羹剩飯,我不想要。”羅小希這次說的是真話,年初是做預算的季節,羅小希留在濟南幾天已經有了豐碩的成果,她將筆記本取打開攤在面前。上面有今年項目的名稱,金額,啟動時間和負責人等等,密密麻麻記滿一頁紙。殘羹剩飯與這些項目相比,微不足道。
    雷勵行合上筆記本,仍然注視羅小希:“還有其他原因嗎?”
    羅小希沉默,還有一個原因,這是送給韋奇峰分手快樂的禮物。否認?雷勵行絕對會看出蛛絲馬跡,而且方宏偉已經有所覺察,承認?這是什么樣的責任?我還在試用期間。
    “你告訴我實情,我才能幫你。”雷勵行已經看透她的心思,等著她開口。羅小希深知他探視人心的能力,緊緊閉嘴不發一言,寂靜的背后是緊張的氣氛。
    雷勵行突然笑起來:“今晚有空嗎?”
    羅小希想起傾聽技巧,不說有空沒空,斷然回答:“今晚幫媽媽打醬油。”
    雷勵行早已猜到,繼續問下去:“打完醬油,做飯吃飯之后,有空嗎?”
    羅小希玩起了傾聽和提問的游戲,剛才的尷尬已經消失:“該睡覺了。”
    “吃晚飯才七八點,還不能睡覺。”雷勵行接過話題,仰頭看著天空:“我單身,周末不知道怎樣發時間,不過最近我發現了一個很棒的酒吧,有你最喜歡的澳洲紅酒。”
    “啊,我們去試試。”羅小希被點中興趣點,躍躍欲試,忽然明白了雷勵行的動機,喝完紅酒之后,情感的秘密豈能瞞過他。雷勵行的笑容,坦誠值得信任,沒有危險。
    與此同時
    “戳痛點比葵花寶典還靈,方處長正在敷衍,我們點了罰款流失這個痛點,他立即中招。”駱伽開心地坐在雷勵行對面,她只試了一招,便體會到威力,更加期待摧龍八式。
    周銳向來直來直去,心里存不住話:“雷先生,摧龍八式是不是最頂尖的銷售套路。”
    雷勵行猜到這句話中背后的味道,對于周銳和駱伽,他毫無保留:“這么說吧,銷售方法正在從以產品為中心過渡到以客戶為中心,在未來二三十年內,不會有比摧龍八式更高明的方法。你為什么會有個問題?”
    “現在銷售都是送錢送女人,摧龍八式能不能打敗回扣?”周銳再次直截了當地提問,被駱伽又在在桌面下踩住腳。??Qúbu.net
    雷勵行沉默,端起咖啡,周銳正在做通管局項目,肯定有人在通管局用這種招式。雷勵行看好駱伽和周銳搭配的潛力,卻不看好他們能贏下通管局項目。韋奇峰絕對是高手,在通管局布局多年,占據天時地利人,周銳和駱伽從未做過銷售,加入公司才三個月,擊敗韋奇峰不啻天方夜譚,他反問周銳:“如果摧龍八式打不過回扣,你會怎么樣?也去送錢送女人?”
    周銳合上筆記本電腦:“我辭職,回去做研發。”
    雷勵行本來擔心,摧龍八式被用在歪的地方,不知道會腐敗多少官員。他非常滿意周銳的答案,為沒有看錯人而暗暗開心:“好,既然這樣,我告訴你答案,摧龍八式可以打敗回扣。”
    周銳豁然開朗,他一直為做不做銷售而糾結,他現在是售前工程師,安慰自己這不是銷售工作,卻常有自欺欺人的感覺,如果銷售不用送錢送女人,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做下去。雷勵行停頓一下,繼續說道:“這不容易,如同自縛雙臂過招,如果對方高手,你必須是高手中的高手,必須有過人的本領。”
    只要有出路,周銳就不怕難,不怕累,他的心結被打破,開心地看著駱伽。駱伽滿腦子都在想,李玉璽路過捷科而不入,伶仃冒出一個主意,如果雷勵行出馬,二期工程會不會希望大增?便打起了主意:“我想請李局長來公司看看,您能出面見見嗎?”
    雷勵行端起咖啡杯,皺眉思索,他從來都是雷厲風行,極少露出沉思的表情:“這個項目,我希望你們自己來打。”
    駱伽不解,她確實與李玉璽這個級別不對等。雷勵行收回雙腿,坐直身體:“如果不是你負責這個項目,我肯定出面,還可以動用老朋友們來幫忙。但是,只要你負責二期工程,我便只旁觀,絕不出手。”
    駱伽目光一閃,雷勵行在這個行業這么多年,不可能沒有資源:“您的老朋友?”
    雷勵行哈哈笑著,她顯然學會了傾聽,沒有放過話中的蛛絲馬跡:“我在這個行業做了不少年頭,甚至比韋奇峰的時間還要長一些。而且,我去年被流放到美國總部,負責接待國內代表團,也少不了北京的朋友們。通過他們,請李局長出來見見,并非難事,但是這就變成了我雷勵行的項目了,而不是你駱伽的項目了。”
    “呵呵,如果我們輸了呢?”駱伽還不甘心,試圖去點雷勵行痛點。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人生本是過程,輸贏并不重要,這是雷勵行的理念。
    駱伽只好接受,另想主意,她打算用趙本山賣拐的法子,去戳李玉璽痛點:“老板,我們打算去戳李局長痛點,可行嗎?”
    李玉璽是二期工程的決策者,位高權重,一言九鼎,見他不容易,見到之后更難。周銳想起半年前的往事,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鬧鐘拍出來:“只給三分鐘,能談什么呢?”
    雷勵行偏偏不給答案:“決策者飽經世故,什么世面沒見過?普通的銷售技巧都是雕蟲小技,人家一眼就能看破,千萬不要在他們面前使用。”
    “人家走的橋比咱們走的路都長。”周銳覺得程度不夠,接了一句。
    “嗯,這些大領導吃的鹽比我們吃的飯都要多。”
    “有一種看似平淡無奇的方法,你們想想,決策者最關心什么?”
    “投資回報率。”
    “西方有句諺語,沒有經過痛苦,便不能體驗快樂的收獲,中國也有一句話,叫做雪中送炭,你們明白了這些道理,便知道怎么辦了。”雷勵行從來不說出答案,而是非常隱晦地指引,他們如果不能理解,根本不可能做到。
    駱伽一頭霧水,周銳低頭喝咖啡,消化著這段話。雷勵行站起來,返回辦公室:“這是摧龍八式的第二式,你們想明白,再去見李局長。”
    周銳放下咖啡杯:“伽伽,你下午幾點去見李局長?”
    “我去找方處長商量。”駱伽判斷出來,張大強不受重視,必須經過方恩山。到了關鍵時刻了,雷勵行還不急不慌,駱伽不禁抱怨:“雷先生故意不講清楚,真愁人呀。”
    周銳想到對策,既不使用使用任何銷售技巧,又必須全面將價值講清楚,他抹抹嘴巴,抓起咖啡杯,沖出咖啡館:“哎,來不及細說了,你先去,在方處長那兒等傳真。”
    68周五,中午十二點十分
    李玉璽臨時取消參觀,總得有個說法。
    駱伽打定主意,絕不在這一關鍵的回合輸給對手,她在潮水般的車龍中,慢慢騰騰地向西邊開去,實在不行,還是去戳李玉璽痛點,不信他沒有反應。她一個小時才到通管局門口,見到門口的報攤,想起李玉璽喜歡釣魚,走過去買了一本《中國釣魚》雜志,放在包里,才進了通管局,來到計劃財務處,見到方恩山寒暄幾句,便請求道:“您幫人幫到底,局長不來捷科,我去見局長吧。”
    這個提議也算合情合理,李玉璽本來答應去捷科參觀,因為時間拖延沒有去成,也該給人家一個交代,駱伽退一步,上門拜訪,也算理所應當,他卻不敢獨斷,抓起電話,走到一邊向李玉璽匯報:“局長,捷科的駱伽在我這兒,咱們上次沒去捷科,您是不是見見。”
    李玉璽與方恩山是一個路數的,答應地很痛快:“我下午視察五環工地,來這兒談。”
    駱伽聽到電話,走到門口撥出電話:“周銳,我一會兒就去見李局長。”
    “嗯,給我一個傳真號碼。”周銳已經整理出來的思路寫在一頁紙上。駱伽夾著電話回到房間,向正在急火火地等待的方恩山說道:“您這里有傳真機嗎?收份傳真就走。”
    方恩山將名片遞過來,指著上面的傳真號碼。駱伽迅速將號碼用短信發給周銳。幾分鐘之后,一頁白紙從傳真機中吐出,題目是智能交通二期工程價值建議書。駱伽無暇細看,打開挎包,將傳真夾在《中國釣魚》雜志中。
    方恩山眼尖,認出來:“你喜歡釣魚?”
    駱伽連一條魚都沒有釣過:“我是初學,您是高手吧?”
    “我也初學,李局是高手。”兩人說話間離開通管局大樓,驅車直奔工地現場。五環路是李玉璽上任以來最大工程,共計九十六公里環繞北京,春節后便要舉辦開通典禮,市里頭頭腦腦都會出席,李玉璽十分重視,提前來現場考察,確保萬無一失。
    與此同時
    現在的領導,辦事能力比不上過去,做戲的水準卻遠超以往。
    這是李玉璽的舞臺,市里主要領導都將出席,他們是最有價值的觀眾,數百億打造的五環路會唱歌,唱出自己的政績。
    “那邊正對主席臺,還像工地一樣,成什么樣?土地必須要平整。”
    “沒有政治覺悟,換成面包車,領導從轎車里面鉆出來,群眾們會不會說領導腐敗?”
    “主席臺前和收費站兩邊擺上鮮花,嗯,誰說冬天花不開?只要有錢,不但花開,樹都可以綠起來。對,弄十棵樹栽在主席臺兩邊,讓領導感受到群眾的擁護和熱情。”
    “領導喜歡與群眾打成一片,你們找些民工,等等,不行,他們欠薪不鼓掌怎么辦?找些通管局的職工,扮成農民工,排排坐。要組織演練幾次,掌聲要熱情,飽含對領導的崇拜和愛戴,但是不能太假,像演練過的。”
    “這種午飯?沒有政治覺悟,不是領導沒飯吃,誰稀罕這破飯?飯菜看著要簡樸,否則上了電視,群眾又該議論了。也不能太難吃,領導會說我們不關心筑路大軍的生活。這樣吧,用順峰海鮮的足火靚湯,宮保雞丁都給我從俏江南買,饅頭用稻香村的。”
    “領導在這里奠基鏟土,這土硬的跟石頭一樣。電視臺在這兒拍,領導們呲牙裂嘴,使出吃奶的氣力,硬是刨不出來土來,多影響形象?你們來,這塊地,你們都挖開,挖軟,再把土回填了,松一點兒,領導可以邊鏟土邊擺出優美的勞動姿態。”
    “你們如果不明白,多看看cctv,好好學學。”李玉璽跳上土包,舉著大喇叭,慷慨激昂向工作人員鼓勁兒:“記住,我們必須一絲不茍地做好準備工作,這不是演戲,這是自覺自發維護領導形象,有高度的政治和宣傳意義。”
    李玉璽安排好現場,意猶未盡:“走,咱們去主路大軍那兒吃口飯去。”
    方恩山悄悄伏過來:“足火靚湯,俏江南的宮保雞丁,稻香村的饅頭來沒來得及定呢。”
    “呃,那我們就不打擾筑路大軍們吃飯休息了。”李玉璽下了土包,奔面包車而去。
    駱伽坐在面包車上,似懂似不懂地翻看釣魚雜志,她曾經臨時抱佛腳地去了魚塘,也沒有看出所以然來。她打算借雜志聊起來,也許可以約李玉璽去釣魚,雜志是魚餌,李玉璽就是魚,駱伽忽然領悟了釣魚的真諦。
    李玉璽鉆進面包車,方恩山跟進來介紹:“李局,這是捷科公司的駱伽。”
    駱伽雙手奉上名片,將李玉璽沒來捷科的責任都攬過來:“上次我們時間沒有安排好,這次特別來表示歉意。”
    在李玉璽印象里,廠家代表們都西裝革履,看著光鮮透亮,骨子里卻沒有什么區別,駱伽卻與其他人不同,他收起名片客客氣氣說道:“上次時間緊,這樣隨意聊聊也好。我倒是很佩服你們的敬業精神,捷科是世界知名公司,很歡迎你們參與招投標。”
    “您主抓全局,對這個項目有什么要求?”駱伽抓緊機會提問,試圖撕開裂縫。
    “二期工程歸信息中心管,方處長也參與,和他們多溝通吧。”李玉璽還沉浸在五環路通車慶典中,不知從何說起。
    面包車向城里飚去,李玉璽就要下車午餐,如果這樣平平淡淡聊下去,就浪費了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見面機會。駱伽做好準備,撿著漂亮的話說,為戳痛點做消毒的準備:“北京擁有機動車三百多萬輛,遠超過其他城市,在您的領導下,高速公路建設突飛猛進,取得了長足的進展。”
    “這個我比你清楚,有什么話就直接說吧。”李玉璽不吃這一套。
    “隨著汽車保有量飛速增長,北京交通管理面臨將嚴峻的壓力和挑戰。”駱伽開始戳李玉璽痛點。
    “呃,你說說吧,我們到底有什么挑戰?”李玉璽果然有了反映。
    駱伽謹慎地挑選用詞,避免激怒李玉璽:“交通擁堵成為百姓抱怨,媒體追蹤的焦點。造成擁堵的原因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司機不遵守交通規則,亂并線,闖紅燈,輕則擁堵,萬一造成刮蹭事故,主干道很可能就堵成漿糊。可是,交警數量有限,不可能在每個路口執勤,司機沒有監督,更加膽大妄為,變本加厲。”
    李玉璽聽到這里,未置可否,漫不經心問道:“所以呢?”
    駱伽繼續放大問題的嚴重性:“隨著汽車保有量持續增長,交通擁堵越來越嚴重,輕則百姓抱怨,媒體持續報道,萬一引起高層領導的關注和不滿,對您有什么影響呢?”
    李玉璽不動聲色:“既然問題這么嚴重,你們是跨國公司,有什么建議嗎?”
    智能交通解決方案!駱伽差點兒脫口而出,開始推銷產品,可是他話中包含著奇異的情緒,似乎并非需要建議,駱伽沉住氣繼續提問:“您不可能沒看到這些問題,您有什么對策?”
    李玉璽忽然放聲大笑,看穿了駱伽的圖謀:“你說的很動聽,看來,我們只能向跨國公司花錢買設備,才能解決交通擁堵的問題,是不是?世界上哪個城市沒有交通擁堵?紐約有沒有?東京有沒有?上海堵車嗎?我們重金買了你們的產品,北京交通就不擁堵了嗎?你敢保證,我現在就買!”
    駱伽向來有一個原則,先處理心情再處理事情。李玉璽情緒不好,決不能和他爭論,立即軟化態度,降低他的怒氣,用慌亂的語氣道歉:“局長,對不起,我確實考慮不全面。”
    “我看看這本雜志,好嗎?”李玉璽話不多,卻看見放在座位上的釣魚雜志。
    駱伽將雜志雙手奉上,面包車開上三環主路。糟糕,李玉璽是何等人物,在官場數十年,城府深不可測,豈是駱伽可比。他一眼看穿駱伽說這些只為推銷產品,把她動機猜了一個底兒透。駱伽沒有打動李玉璽,反而得罪了他,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不敢繼續開口。駱伽開始后悔,在面包車上拜訪李玉璽,聽起來很有創意,恰恰很冒失,在李玉璽這樣的人面前耍弄花槍,實在很不明智。駱伽漸漸明白,在李玉璽面前耍花槍是自取其辱,雷勵行不讓自己去戳痛點,就是這個原因,可惜自己過于自信,聽不進去,后悔莫及。
    李玉璽似乎在釣魚雜志中發現寶物,舉起來仔細瞧著,沒有興趣多說一句。面包車進入二環,拐上輔路,轉彎進了通管局大門。駱伽想換個話題,必須留下再見面的機會:“李局長,您也喜歡釣魚嗎?”
    面包車停下來,李玉璽抱著雜志,一動不動,方恩山幫不上忙,從前門跳下拉開車門:“局長,到了。”
    “等會兒。”李玉璽揮手,眼睛不離雜志,冷不丁問了一句:“你們系統投資多少?”
    “什么?”駱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不是在研究釣魚嗎?怎么會問出這么一句?
    李玉璽將雜志攤在腿上,露出她匆匆夾在雜志中的傳真,駱伽驚喜:“您在看傳真?”
    李玉璽吃驚地抬頭:“這份傳真不是給我看的嗎?”
    “唔,我看看。”駱伽不知道傳真內容,伸手去抓。
    李玉璽奇怪偏不松手:“你沒看過?”
    駱伽左手突然伸出來,向李玉璽莞爾一笑表示歉意,搶走傳真放在眼前。
    尊敬的李局長:
    在十五期間,北京通管局取得了飛速的發展,然而北京的汽車保有量在五年期間翻了三倍,可是我們交通管理隊伍卻沒有隨之增長。2008年,中國將要召開舉世矚目的奧運會,北京交通將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壓力和挑戰。
    以下是我們在前期調研中發現的問題:首先,交通擁堵已經成為城市管理中的頑疾;其次,惡性交通事故頻發,司機在夜間和無人值守的路口超速和闖紅燈,去年造成六十五起惡性交通事故,造成八十六人死亡,這也是不容忽視的問題。第三,交通罰款流失,即便交警都有罰款指標,根據我們的統計,仍有百分之九十二的罰款沒有被發現,造成嚴重流失。第四,交警百分之八十的時間用于監控路面,他們呼吸污染的空氣,夏天暴熱,冬日酷寒,身體處于極度惡劣的環境中,嚴重削弱了交通隊伍。
    捷科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信息咨詢公司,全球數千顧問,研究并致力于幫助客戶解決交通運輸領域的問題。針對北京市的交通現狀,智能交通解決方案能夠全面完整解決上述問題。
    首先,架設于路口的數千自動感應攝像頭,替代交警不分晝夜地監控各個路口的交通狀況,根據我們的經驗,在監控范圍內,違章次數可以減少百分之三十,緩解因為司機違章造成的擁堵。
    第二,自動感應攝像頭替代交警,二十四小時監控路面,避免闖紅燈和高速駕駛行為,將惡性交通事故減少百分之五十。
    第三,北京現在擁有二百三十萬輛汽車,假定每年發現十次違章,每次罰款兩百元,每年罰款額約為四十六億元,與去年的七億元相比,可以避免三十九億元的罰款流失。
    第四,全市去年發生五百六十起交通肇事,至今仍有三百五十二例沒有抓獲。架設自動感應攝像頭,拍攝和追蹤逃逸車輛,并在全市信息系統中檢索和查詢,可以將交通逃逸的比例降低百分之八十,并將目前百分之四十的抓獲比例,提到到百分之九十。
    最后,智能交通系統替代交警監控路面狀況,將廣大交警暴露在污染環境的工作時間減少百分之五十,保護交警隊伍的身體建康。
    尊敬的李局長,這是我們在前期調研中發現的問題,以及解決方案的思路和對策,期待您撥冗,在方便的時間,我們可以向您做更加詳盡的全面的匯報。
    傳真直截了當地列出五個痛點,沒有加工和粉飾,只有赤裸裸的數字和明確的價值。駱伽只戳了交通擁堵一個痛點,被李玉璽駁回,周銳則將提煉出來的痛點齊齊拋過來。在駱伽看來,這是很二的做法,李玉璽會不會爆發出更大的怒火?
    這一頁傳真,李玉璽足足看了半個小時,似乎有了發現,拍拍傳真向方恩山說道:“不愧是跨國公司,一張紙把二期工程的價值講得清清楚楚。我們周一開會,好好研究一下。”
    李玉璽對駱伽刮目相看:“這份文件是你做的?”
    “唔,我的工程師。”駱伽能夠看出來,李玉璽眼中閃耀著火花,周銳也許二的恰到好處,這么五個痛點一齊打出來,說不定哪一點就擊中了李玉璽。
    李玉璽點頭:“很好,下周把你的工程師帶來。”
    69周五,晚上七點十分
    “恭喜,恭喜。”王楷見了駱伽,總要張開雙臂歡迎。
    “有什么好恭喜呢?”駱伽聽出來,他似乎話中有話。
    王楷將兩頁文件遞過來,第一頁是蓋著紅戳子的通管局文件,內容極短,大意是建議抓緊時間啟動智能交通二期工程,李玉璽名字上有一個圈,上面有他批示:“二期工程價值巨大,請劉書記審閱。”這是官場規律,李玉璽的意思很明確,支持立項。駱伽翻到第二頁,竟是周銳草擬的建議。王鍇指著第二頁文件:“第一頁是立項報告,李局長覺得分量不夠,便把你們的建議書作為附件,轉發給劉書記,不值得恭喜嗎?”
    王鍇決不僅為此事請自己吃飯,駱伽一邊點頭,一邊打開小雷達,猜測他的動機。王楷處于兩難之中,不想放棄惠康,又不愿意與駱伽斷絕交往,終于讓他想出一條萬全之策,他卻不急,將菜單遞給駱伽:“我們先吃飯,有一件事兒,要聽聽你意見。”
    他既挑明有事兒,駱伽便不費心猜測,主動抓起菜單,按照自己口味點下去。海棠居的菜色自然不凡,駱伽邊吃邊仔細觀察,王楷全身都是名牌,噗嗤笑出聲來,再看自己也是一樣,都沒有達到劍人合一的階段,與雷勵行的隨意搭配,高下立判。王楷看出異常,出言詢問,駱伽笑而不語。
    飯菜撤下,王楷喝著梅子酒,問駱伽:“外企薪酬保密,但是我很好奇,能不能大概透露一下薪水?”
    “難道你要來捷科?呵呵。”駱伽故意猜錯,來引王楷解釋。
    “哈哈,我自由自在,不想成天被人管。”
    “那是為什么?”駱伽又問一句,探尋王鍇動機。
    王楷只好說出來,他在韋奇峰面前極力夸獎駱伽:“惠康對你很有興趣,你們不妨見面聊聊,去不去還是你自己拿主意。”
    “我在捷科才兩個多月的時間,現在考慮這件事兒,是不是有點兒太早了?要不過了這個季度吧。”原來要挖我到惠康,二期工程不戰而勝,韋奇峰打得好算盤,駱伽沒有興趣也不愿意自討麻煩,此時去惠康,誰知道會傳出什么故事,她不想繼續談這件事,立即扯開話題:“對了,中石油的項目有結果了嗎?”
    “那個呀,我們中標了。”王鍇運作得當,先改變采購指標再圍標,贏得十分漂亮,輕而易舉拿到一千多萬的生意。
    駱伽卻還有一點不明白,天然水晶成本極高:“您用天然水晶,利潤有保障嗎?”
    “呃,我正要辦這件事兒。”王楷掏出電話,再次當面撥給下屬:“中石油的項目,協議準備好了嗎?嗯,水晶用什么的?”
    “施華洛世奇的勸天然水晶。”
    王鍇早就有了盤算,一起不停地吩咐下去:“笨蛋,用天然水晶,我們還有利潤嗎?用十分之一的天然水晶,其他全用人工的混進去。什么擔心?不用,搞個陰陽合同。”
    駱伽聽得心驚肉跳,他實在膽大妄為:“王總,什么是陰陽合同?”
    所謂人工水晶就是好一點兒的玻璃,王鍇向意大利的水晶生產廠商訂購水晶,把這邊的合同改成天然水晶,他的安排天衣無縫,用幾十萬的天然水晶混雜一錢不值的玻璃,凈賺千萬利潤,法律上還沒有漏洞:“兩邊不一樣就是陰陽合同,一旦出事,我們協議上買的是天然的,也是受害者啊。”
    “萬一有人捅出來,怎么辦?”駱伽還是想到了一點點破綻。
    “嗯,有道理,不怕貪,就怕有人咬。”王楷喝了幾口酒,話多起來,他做生意很有原則,錢聚人散,錢散人聚,“石總幫忙不小,可是他很清廉,不能送回扣,怎么辦?他兒子快過生日了,我這做叔叔的送個紅包總是應該的吧?五千塊。馬上就是春節,我帶點兒禮去拜年也是應該的吧,五千塊。咱們中國人講究這個,每年春節情人節清明中秋圣誕這些個節,老婆孩子父母幾次生日,細水長流,平常迎來送往,幾年下來也不少吧。我們生意人,必須要交朋友,比如這通管局,哪個領導不是常常互相照顧的?惠康是外企,不搞我們這低檔次的,談錢就俗了,直接把頭頭腦腦向國外請,美其名曰是培訓,其實腐敗著呢。你負責通管局多久?才三個月,你能拼得過惠康這么多年的積累?沒戲!”
    王楷這些話都有用意,他嘿嘿一笑:“別看李玉璽在你們的建議書上做了批示,實話告訴你,這個項目深不見底,你不明白。”
    永嘉集團拿下一期工程,對內幕不可能不清楚,駱伽趁王鍇酒高話多,端起酒杯:“王總,這是什么意思?”
    王鍇猶豫了一下,卻忍不住向駱伽賣弄:“李局長很清廉,鄙視賣官鬻爵,所以一直都沒有扶正,劉書記就要退休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這是他燃眉之急。”
    駱伽低頭想心事兒,看來二期工程與李玉璽晉升局長之間有緊密的關系,王鍇卻緊緊閉上嘴巴,不再多說。駱伽心里還有一個難解的疙瘩,就是父親公司倒閉的緣由,她也為此加入捷科,受到王楷的陰陽合同的啟發,把壓在心底的秘密說出來:“我爸爸的公司與客戶簽訂了合同,肯定沒有給回扣。出事兒的時候,客戶那邊的協議中寫著有一筆錢作為施工咨詢費用付給第三方,我爸爸找來合同,卻找不到那一頁了,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哈哈,陰陽合同,你爸爸肯定不會記錯嗎?”王楷仰天大笑,喝光梅子酒。
    “肯定,到底是怎么回事兒?”駱伽接近答案,心情緊張。
    王鍇就在江湖,對這種事情門兒清:“客戶要回扣,你爸爸不答應,于是銷售人員弄出一份陰陽合同,其中有支付咨詢費用的條款,審查合同之后蓋章。有人貍貓換太子,偷偷更換了那頁紙,你爸爸什么都沒看見,錢卻被分流到了那個賬戶。”
    糾結在駱伽心中半年的秘密竟被王鍇揭開,另一個秘密同時產生:誰調換了那頁合同?她立即想起周銳,他那時也參與了項目,完全值得信賴嗎?
    與此同時
    雷勵行選擇了嘉里中心一層的酒吧,這里有很好的樂隊。羅小希喜歡紅酒,雷勵行卻偏偏點了一瓶香檳,入口時味道太綿,沒有酒精的感覺,當大半瓶消失的時候,羅小希雙眼暈眩,立即喜歡上香檳的感覺。
    “為什么染了頭發?”雷勵行掌握了很多細節,種種跡象都是她感情出了問題,這與丟失山東訂單都有關系。
    “呃,換換心情。”羅小希擺擺頭發,渾身散發出香檳的味道。
    “我聽說,女人換發型都有感情方面的原因,他們說的對嗎?”雷勵行小心翼翼地探索著她的表情。
    “我確實失戀了。”
    “說說你們的故事吧。”這種場合和氣氛很適合這個話題。
    羅小希飲完杯中香檳,頭埋在雙臂間,長發披散肩膀,抬起頭,眼眶掛滿眼淚:“我本以為,離開惠康就能和他在一起,其實我們已經走到盡頭。”
    樂隊演奏,喧鬧的音樂壓住交談,羅小希在座位上輕輕舞動身體,融入音樂節奏中。雷勵行不想追問細節,這句話就足夠了,她因為那段感情,輸了可以切分的山東訂單,她會不會再為韋奇峰充當內線,通風報信。他拍拍羅小希后背,舉起酒杯:“小希,你現在加入了捷科,這是非常好的一家公司,是嗎?”
    “是的。”羅小希點頭。
    “那段感情既然過去,不要再影響工作,你能做到嗎?”
    雷勵行用了一個再字,背后隱藏著輕微的責難,羅小希眼神驟然清晰,她就要去山東出差,那邊還有一個韋奇峰都不知道的項目:“我保證。”
    “你放得下他嗎?”雷勵行希望得到更多的承諾。
    羅小希可以接受分手,卻不喜歡被欺騙和被利用:“我要打敗他,用他教給我的方法。”
    “還有,我想讓你配合駱伽,一起負責北京通管局。”雷勵行目光內斂,輕松地看著羅小希,這十分冒險,如果她不能斬斷情緣,二期工程雪上加霜。然而,用周銳的話說,二期工程本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羅小希曾經負責北京通管局,將成為韋奇峰的致命危險。
    羅小希低頭,避開雷勵行目光。
    70周六,上午十一點三十五分
    周末看房的顧客很多,田蜜戴著白手套為顧客拉開大門,轉給其他售樓顧問。白濤的目光越來越挑剔,語氣更加嚴厲。她的底薪只有一千多,收入全靠提成,如果不去賣房子,房租都付不出,怎么養活寶寶。每天站五六個小時,會不會影響寶寶發育?其他的準媽媽都是一家人的寶,我卻在這里拉門。
    門口停下一輛出租車,有顧客了嗎?田蜜換上笑臉,驚訝地看見,趙勇和周銳,還有那個明星范兒的駱伽。白濤一個旱地拔蔥迎接出去:“周末好,歡迎光臨。”
    “我第一次和田蜜。”周銳堅持田蜜,駱伽使勁掐了他胳膊,在他耳邊低聲說,真二。
    周銳琢磨出語病,滿面通紅,這事兒經不起解釋,硬著頭皮向里走。為防止銷售顧問們搶顧客,誰的客戶誰負責,白濤不能壞了規矩,退到后面:“田蜜,你的客戶。”
    田蜜走到樓盤展臺,打開燈光效果,帶著三個人參觀。一輛保時捷越野車滑行而至,白濤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耳朵一動,眼睛閃亮,悄悄滑出幾步,潛行到門口,堆出燦爛的勢利笑容,伸出白手套,彎腰拉開大門,歡迎光臨。
    駱伽為田蜜倒一杯熱水,問周銳:“這白手套水平怎么樣?”
    “機關槍,不管目標,拼命掃,就是比一般人火力猛,速度快。”周銳聽了雷勵行的故事便用心琢磨銷售,一覽眾山小,一眼便能看出水平來。白濤還在空噴,女客戶拿著樓書,低頭看著樓盤模型,保姆在旁邊拉著四五歲的男孩兒。周銳猜測到她的痛點:“我猜,她很可能是為孩子讀書。”
    白濤沒有說到點兒上,女顧客看完模型,在樣板間匆匆瀏覽,走向大門。白濤飽含期待,躬身送客,高呼歡迎再次光臨。他抬頭時驚訝地發現,駱伽替代田蜜拉開大門,逗著四五歲的男孩兒:“好可愛,幾歲了?”
    “五歲。”男孩兒天真無邪,語氣中都是真誠。
    “快讀書了,打算去哪兒上學呀?”駱伽腳尖向右,將女顧客納入交談范圍,余光發現她在用心聽著,便去戳痛點:“不知道不行呀,沒有選好學校,起早貪黑路上耽誤時間還是輕的,如果教學質量不好,就輸在起跑線了,還有學校生源復雜,治安不好,萬一沾染不良習慣,那可就糟了。”
    這段話打動了女顧客,她停住腳步:“朝陽區哪所小學比較好?”
    田蜜聽出端倪,上來補充:“朝陽區有幾所好小學,比如朝陽實驗小學。”
    白濤看出轉機,耐不住寂寞:“我們樓盤附近名校薈萃,名師云集,桃李滿天下,俗話說,孟母擇鄰而居,……”
    駱伽拉開車門擋住白濤,打斷他的推銷:“您既然有興趣,要不要我們和朝陽實驗小學聯絡,請您參觀一下,您看是這周還是下周?”
    “明天下午吧。”女顧客迫不及待,卡宴一溜煙跑掉,白濤佩服地看著駱伽。
    駱伽有心點撥,指著建筑工地:“你看,樓頂上有兩個陽臺,三十多層,陽臺間有一個梯子,你在這邊,刮著風下著雪,陽臺那邊有一萬塊,你爬嗎?”
    白濤猜不透玄虛,想了半晌,咬牙點頭:“爬。”
    “真愁人呢。”駱伽本想啟發他,聽了這個答案只好跺腳,豎子不可教也。
    周銳逗得哈哈笑,駱伽怒氣沖沖:“算了,我們去教田蜜。”
    顧客買房子無非為了解決居住環境、交通便利、子女教育和生活便利這幾個問題,周銳立即拿出筆記本電腦,與駱伽一起討論,詳盡設計了一套提問方法,找到售樓處打印機嘩啦嘩啦打印出來。田蜜越看眉頭越緊,白濤要把死人說活,周銳卻讓提問:“到底是該問還是該說呢?”
    駱伽指著她胸牌上的職務,置業顧問:“你看,顧問顧問,必須問才是顧問。”
    田蜜一腦子迷糊,她以前的辦法是推銷,貓碰著死耗子,駱伽擔心田蜜不理解,塞給趙勇,笑彎雙眼:“你試試,看看靈不靈。”
    “看那間房子。”白濤指著對面的門面房,那里本是一個正在轉讓的餐館。
    “那家菜館巨難吃,不倒才怪。”趙勇等田蜜的時候吃過那里的飯菜。
    “這附近有不少新樓盤,還沒有一家房屋中介,要是盤下來,生意肯定不錯。”白濤在這行多年,夢想著創業。
    “呃。”周銳、駱伽、趙勇和田蜜都對房屋中介不感興趣,轉身返回售樓處,留下白濤,他雙手扒著落地窗,對著那出空置的房子出神。
    周銳向駱伽點頭示意,把趙勇拽進樣板間,把門關上,拉著把椅子坐下去,一言不發看著趙勇,趙勇被看的心頭發虛,在他眼前晃動手指:“周銳,怎么了?眼睛不舒服?”
    駱伽選擇了信任,周銳是一個簡單直接和單純的人,絕不會也不能和自己演戲,她慎重地打電話問了爸爸,駱南山驚訝地質問,你怎么會懷疑周銳?虛弱地咳嗽一陣后,極有深意地叮囑女兒,伽伽,爸爸不能陪你一輩子,你總會遇到各種事情,需要一個完全信任的人來依靠,爸爸幫你找好了,就是周銳。他剛上大學就是我學生,已經有六七年了。你們也認識好幾年,說不上青梅竹馬,也是知根知底,我知道,他過于內向和靦腆,不那么八面玲瓏,死守自己的原則,但是過日子不該踏踏實實嗎?駱伽聽出來了,爸爸明確地暗示,這讓她心里刺痛,爸爸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了,否則他肯定不會這么著急。她紅著眼睛答應,爸爸,您放心,他現在是我的工程師,像小跟班一樣跟著我。見了王鍇的第二天,駱伽便把陰陽合同的事情告訴了周銳。
    自從得知了陰陽合同,周銳把事情全部想明白,老師肯定被冤枉了,即便沒有駱伽,依他的性子,肯定要調查清楚:“趙勇,半年前的那個晚上,你把合同拿出來交給唐南軍,便被調了包,換上有商業賄賂條款的一頁,老師被你們陷害,身患絕癥,你對得起老師嗎?”
    趙勇早就猜到這種可能,埋頭吭哧一會兒,唐南軍一直待他不薄,在他落難的時候毫不猶豫把他招進中聯,趙勇心存感激:“周銳,這件事情過去半年了,老師都不提,你何必還要追究?就算你要查,怎么查?你有證據嗎?”
    “你還是人嗎?人能說出這種話嗎?我告訴你,我沒你這個朋友!”周銳狠狠推開趙勇,指著他鼻子怒吼完畢,拉開門氣呼呼托著駱伽就走。
    駱伽猜到他們肯定為爸爸的事情爭執,出門開車才問周銳:“趙勇怎么說?”
    “他勸我別管閑事兒。”周銳很少這么生氣,胸口起伏不定。
    “趙勇參與了?”駱伽很冷靜。
    “我不知道。”周銳確實難以判斷。
    “絕不僅僅是商業賄賂,我猜,他們只把一部分錢給了客戶,剩下的自己分了。”駱伽腳踩油門加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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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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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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