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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的流水宴一路擺到府外頭, 人來人往, 仆從飛快穿梭其中。
府內(nèi)一旁連著大園子,戲臺子就搭在正中間,一陣接一陣鑼鼓喧天, 戲子在上頭咿咿呀呀唱著, 蘇府里頭外頭皆人聲鼎沸,熱鬧至極。
桌案上的菜肴自不用提,皆是揚州名廚子的手藝, 且大部分是蘇府家養(yǎng)的廚子, 一道道拿手好菜擺得滿滿,汪南溪拌鱘鰉,張四回子全羊,汪銀山?jīng)]骨魚, 管大骨董湯、孔切庵螃蟹面等,無一不叫人垂涎欲滴, 食欲大振。
這一桌桌熱氣騰騰的, 越吃越暖和, 加之戲班助興,席間觥籌交錯,倒也半點不覺冬日寒冷。
蘇幕中途離席, 現(xiàn)下回來旁邊還帶著個姑娘, 蘇家人如何還能猜不出這是那個。
弄個戲子養(yǎng)在屋里, 平日里沒讓人出來也就罷了, 關(guān)起門來隨得他玩鬧, 可今日這般大的日子,這么多體面人在,竟還這般不知輕重地帶出來丟人現(xiàn)眼,可不就是平白拉低了蘇府的門面。
蘇老爺本還紅光滿面,興致大好,這般一瞧面色登時就不好看了,可又不好眾目睽睽之下說什么。
更何況蘇府在揚州到如今這般地步,那一處不是依靠兒子才有得今日這般體面,便也只能硬生生忍了下來。
一旁坐著的蘇夫人看著眼里,面上和顏悅色,心里滿是暗喜,她可是巴不得蘇幕多玩幾個戲子,省得總在眼前礙眼。
蘇幕牽著胭脂一路徑直而來,旁若無人在主席上坐下。
胭脂倒不防他會直接把自己帶到席上,這周圍的人多多少少都看過來細(xì)細(xì)打量,叫她心里有些不喜,便也只坐在蘇幕一邊,垂眼看著桌案上的菜默不作聲。
這一塊兒不比府外一桌桌流水宴,坐著的皆是揚州有頭有臉的,其中有聽說過蘇幕沉迷戲子的傳聞,這般一看便也是眼見為實了。
圈養(yǎng)戲子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這般將個玩物帶上席面,難免會讓人覺得不尊重,心中也或多或少皆有些不舒坦。
尤其是揚州太守賀大人,那個不曉得他那閨女整日跟著蘇幕,大家可都把蘇幕當(dāng)成他家的內(nèi)定女婿,現(xiàn)下這般可真不是一般難堪。
現(xiàn)下這賀大人都不說話了,桌上自然也沒幾個敢說話的,皆看著蘇幕身邊這個小戲子,瞧著倒是青澀軟嫩,確實是個可人疼的乖巧模樣,可這壽宴還帶出來就有些不成體統(tǒng)了。
尤其是讓未來的岳父大人瞧見,這往后還如何娶人家閨女?
眾人越看便越覺蘇幕是個拎不清的,這色字頭上一把刀啊,放著太守千金不要,被個戲子玩物攔了出路,可不就是個傻的嗎?
周圍的眼神都快把這處戳出幾個大窟窿了,蘇幕愣是權(quán)作沒看見,席間有人忙開口活躍氣氛,蘇幕漫不經(jīng)心聽著,末了笑接幾句,席面才算慢慢活躍開。
臺上戲罷又換了一出,蘇幕見得胭脂半響沒有動筷,垂眼看著桌案上的菜,一副怯生生的模樣,便握住她的手,淺聲道:“要吃什么,我給你夾?!?br/>
胭脂看著他的手握著自己的,靛藍色的袖口都鑲繡著金絲流云紋,襯得手越發(fā)皙白修長。
胭脂微微抬眸看向他,對上了他看來的眼,溫和帶笑,一如往昔,她一時只覺恍惚迷茫,弄不清心中的澀然滋味。
今日家中長輩大壽,他穿著更比往日隆重,長袍領(lǐng)口都鑲繡著金絲流云紋的滾邊,腰間束著祥云寬邊錦帶,頭戴著頂嵌玉金冠,襯得烏發(fā)如綢緞,清潤雅致,舉手投足賞心悅目,眉眼染笑越顯惑人。
胭脂看著他微微笑起,看向桌案上的菜肴,又趁機掃了眼他們剛頭提及的賀大人那處,賀府往后必會與蘇府聯(lián)姻,這無疑為蘇幕在揚州行商開了一條康莊大道。
蘇府如今的財力已非她所能估量,這些日子蘇幕這般揮金如土,蘇家卻完全不當(dāng)回兒事,可見這點銀子在他們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這等朱門繡戶再有官家岳父依靠,日后在揚州必然是如虎添翼,旬家也不知能不能抵得住,畢竟他們還要護著顧云里,若是勢力不比蘇家,往后還是有的苦頭吃。
現(xiàn)下她既然有了這么個機會,即便改不了命薄定下的命數(shù),也必須在兩家之間埋下一根刺。
胭脂想著便伸手抱著蘇幕的胳膊,上半身柔若無骨地倚在他身上,眼眸亮晶晶看著他,伸出細(xì)白小指,軟著嗓子嬌道:“爺,我要吃那大豬蹄子?!?br/>
這一聲可真不小,引得眾人皆看過來,瞧著趾高氣揚的模樣,頗有幾分恃寵而驕的女兒嬌態(tài)。
可真是太上不得臺面,這般不懂規(guī)矩,人前就這般作態(tài),蘇府這臉面丟得可太大發(fā)了。
蘇老爺那微微緩和的臉色一下就黑沉了下來,面上隱含怒氣,只是礙于人前不好發(fā)作。
他看了一眼賀大人,果然那面色比他還難看,一時便越發(fā)氣苦這個敗家子,半點不懂分寸。
卻不知他想得還是輕了,那處蘇幕眼里帶笑看著胭脂,片刻還真伸手夾一塊放到胭脂碗里,溫和問道:“還要什么?”
蘇老爺看在眼里,一時氣得三尸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怒目瞪向蘇幕。
奈何蘇幕權(quán)作沒看見,蘇老爺直覺額角青筋一陣陣暴跳,這敗家子,擺明是想在他大壽這天把他活活氣死!
胭脂見蘇幕并無不喜,眼眸微暗,越發(fā)變本加厲起來,蘇幕給她夾的,她吃了幾口就不愿意吃了,拿著筷子夾著肉丸子咬了一口,眉眼一彎,道了一句,“好吃,爺,你也嘗嘗看。”又遞到蘇幕嘴邊,一臉討好看向他。
蘇老爺見狀臉都青了,蘇幕這樣的人會顧及旁人才有鬼,張嘴一口吃了胭脂咬過的丸子,笑著附和道:“恩,是好吃。”胭脂面上欣喜,越發(fā)勤快起來,時不時就喂蘇幕吃一些。
賀大人面色越沉,本就官威在身的人,這般冷了臉,旁人那里還敢說什么。
等到席面上的氣氛徹底被她弄僵,胭脂才罷了手,放下筷子神情散漫看著臺上唱戲,忽覺一道視線落在她身上。她神情愈淡,順著視線看去。
蔣錫斐見胭脂看來,忙環(huán)顧四周見沒人看來,他才看向胭脂,嘴角一彎勾起一抹淺笑,頗有幾分勾引人的味道在里頭。
胭脂靜看了半響,微微垂下眼睫,顯得越發(fā)乖巧懂事,片刻后,又輕掀眼簾看去,蘊生靈氣的眉眼染上些許媚態(tài),媚眼如絲,絲絲勾魂。
這可真是讓蔣錫斐喜出望外,他本以為自己還要在這戲子身上花些功夫,卻沒成想這般容易。
這戲子被蘇幕調(diào)教得這般好,那眉眼青澀,模樣軟嫩,那小眼兒跟個鉤子一樣,若有若無的勾人,也難怪蘇幕被勾住了腳。
他早琢磨著蘇幕不行,沒想到還是真的,這怕是光有殼子,內(nèi)里卻不頂用,否則這小戲子怎么會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就這般急不可耐地勾上來。
蔣錫斐越想越得意,到時把這戲子玩服帖了,蘇幕那頭不就破了大口,且瞧著這般著緊模樣,后頭不知該多順。
胭脂坐了一陣子便想回屋了,當(dāng)初關(guān)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已經(jīng)叫她養(yǎng)成習(xí)慣,她不再習(xí)慣這樣吵鬧的地方,只想安安靜靜的呆著。
一想起那些日子,她便情緒不太對,整個人都陰陰沉沉的,瞧著模樣頗有幾分森然。
蘇幕看了胭脂一眼,便攬著她的腰,胭脂百無聊賴靠在他身上,便聽蘇幕在她耳畔淺聲道:“若是覺著悶,便去戲班子那處玩玩。”
胭脂聞言才露出了個笑模樣,眉眼一彎應(yīng)了聲,又在蘇幕面上輕吻了一下,起身時若有似無掃了眼遠處的蔣錫斐,才離了席去。
席面的氣氛一下凝塞起來,這可真真是傷風(fēng)敗俗,這么多長輩貴客就敢這般放肆,實在太不知輕重。
也不知蘇家的公子中了什么邪,這般了竟然還沒什么表示,竟還旁若無人吩咐了丫鬟將人小心送去。
眾人的眼神太過刺人,越發(fā)讓蘇老爺覺得自己一點父親該有的威嚴(yán)也沒有,在兒子面前這般敢怒不敢言,如何不叫人看輕。
這般一想如何還忍得住,猛地一拍桌案,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就沖蘇幕厲聲道:“蘇幕,你成何體統(tǒng)!”
胭脂不知前頭動靜,半路便支開丫鬟,讓她回屋里取件披風(fēng)來。
她自己一路漫步到了戲臺子后頭,一如既往的亂糟糟一團,個個忙得腳下生風(fēng),曹班主叉著腰擱哪兒瞎罵,那處瞧不順眼就罵罵咧咧個沒完。
這會兒瞧見了胭脂,穿戴體面貴氣逼人,通身的氣派叫他微微一愣,片刻后,面上直笑出了朵花,“原來是胭脂呀,瞧你如今這體面模樣,我這兒都沒敢認(rèn)。
這班子里可就數(shù)你最出息了,在蘇公子面前這般得寵,這姨娘是沒得跑了。”
曹班主說完,見胭脂沒什么大反應(yīng),便又興致勃勃道:“瞧蘇公子這看重你的模樣,這大壽愣是沒讓蘇家養(yǎng)著的戲班子上,全讓咱們雪梨園包了!
胭脂,您可真是咱們的福星兒,往日咱兒雪梨園可都靠您生光啦~”
遠處的芙蕖兒一聽這話,不由冷笑出聲,眼波微轉(zhuǎn)睨了眼胭脂,可真是大變樣了,以往沒心沒肺的模樣,現(xiàn)下這般行為舉止頗有幾分大戶人家的氣派,這通身的穿戴可真是......
就一個字,貴!
蘇家大公子可真是舍得,這一身都可以買下?lián)P州地段最好的一間鋪子了。
芙蕖兒暗暗郁結(jié),忙挺直了腰桿,輸什么不能輸了底子,穿著什么的她一點也不在乎。
剛想著便見穿了身“鋪子”的胭脂,隨便找了塊大石頭就往上頭坐。
芙蕖兒美目圓睜,心頭一陣滴血,暴殄天物的混賬,好東西不會用,可勁兒糟蹋!
實在忍不住一翻白眼唾道:“窮酸玩意兒,就合該穿些破服爛衣,再好的給你也是浪費!”
胭脂聞言微微發(fā)怔,這么多年不見雪梨園的人,當(dāng)戲子的時候好像過去了許久,一時只覺恍如隔世。
芙蕖兒一見胭脂這濕漉漉的眼神,差點沒噎死,這是換了招數(shù)想把她膈咽死?
果然是內(nèi)宅呆了,心思竟然這般惡毒,芙蕖兒只覺雞皮疙瘩一陣起,半點受不住忙奔到別處避開了去。
曹班主本還準(zhǔn)備和胭脂好好敘敘舊,一聽芙蕖兒這嘴上沒個把門的,一開口就惹了人,直氣得一疊聲兒追罵而去。
胭脂默默看著他們離去,又靜坐了一會兒,果然瞧見蔣錫斐從戲臺子極為隱蔽之處進來,一看就是做慣這種偷摸之事。
蔣錫斐掃了眼四周,見胭脂周圍沒什么人便走了過去,臉上浮上幾分情深意切,“胭脂,可想死你蔣哥哥了?!?br/>
胭脂平平靜靜默看了他一陣,末了微勾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笑意,輕啟嬌嫩唇瓣,緩聲問道:“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