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她帶上這個。不要多嘴。若是吃完了,就勸她回來吧。”
酌兒一邊想著臨行前白術的囑托,一邊抱緊了手里的藥包。看藥方似乎是調(diào)節(jié)腸胃的。想來是知道王妃昨天半夜吐了。
一想起王爺方才祈求的語氣和落寞的神情,酌兒就心疼。
王爺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為王妃備好馬車,目送她匆匆離開的呢?
酌兒不懂。但是她知道,那一定很苦。
馬車剛停穩(wěn),安秋月便從車輿上跳下。但因身體虛弱,落地時沒能站穩(wěn)。
是一只長著老繭的手扶住了她。
令人舒適的青草香反而讓安秋月感覺十分不安,慌忙退了兩步。
“你怎么……”
江楓懸在半空的手輕握成拳,最終回道:“夏夜先去找冬陽了。我是在這里等你的。”
安秋月頷首,不再多說,邁步朝府內(nèi)走去。
江楓的眼神黯了黯,大步流星地跟上她。
“冬陽似乎受了些打擊。”江楓主動解釋起情況來,“夏夜來時,他派寒昭傳話,說他要在房里獨處片刻,稍后再來招待。夏夜不放心,就先去找他了。”
聽聞,安秋月愣了愣。然后立刻轉(zhuǎn)了方向,朝安冬陽的房間走去。
還沒走出幾步,迎面碰上了寒昭。
寒昭禮貌地朝二位主子行了禮,道:“少爺和二小姐已經(jīng)去正堂了。請二位也過去吧。”
安秋月一路小跑著來到正堂。
一看見安冬陽身上綁著不少的紗布,她腳下的速度又快了幾分,一時忘記了抬腳跨過門檻。
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江楓一把摟住了她纖細的腰肢。
“小心些。”他柔聲地低語道。
安夏夜恍惚了一下,不忍地別開了眼神。
她心里明白得很。江楓急匆匆陪她回國師府,不過是為了見她這個妹妹。
安秋月卻是沒有心情深思,扒開了江楓溫暖的手掌飛身而去。
“冬陽,你還好嗎?”她將弟弟渾身上下的傷看了個遍,最后對上他蒼白的臉色。
平日一見她眼睛就發(fā)光的安冬陽,如今只是微微頷首,回道:“姐姐放心。我沒事。”
他的眼眶還紅著,聲音也帶著沙啞。可一點都不像沒事的。
安秋月望了安夏夜一眼。安夏夜會意,叫人搬來一把座椅,請安秋月和江楓入座。
“冬陽,難過就說出來。我們都陪著你呢。”安夏夜心疼地握住弟弟冰涼的指尖,安撫道。
安冬陽固執(zhí)地搖搖頭。
他抬起頭看了看兩位姐姐,隨即又避開了她們關切的眼神,垂下了頭。
“二姐,姐姐。對不起。”
安秋月不忍見他如此,忙道:“你不需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錯。”
“秋月說的是。你不要難過了……”安夏夜柔聲柔氣地補充道。
“她們回來也不是為了責備你。”江楓也關切地安慰道,“而是擔心你,來問問怎么回事的。”
只是此時此刻,他們的溫柔卻是一把把刀,輕輕地劃在他的心口。
安冬陽握緊拳頭,將洶涌的苦痛咽下,藏進深邃的眼眸中。
“爹在救災時犯了個錯誤,害死了不少百姓。皇上很是生氣,就把他打入天牢、聽候發(fā)落了。”
這個消息猶如一場暴雷,把在場的人都聽懵了。
怎么可能?
安成嶺為人謹慎、心思縝密,十幾年來從天災中救了無數(shù)百姓,從未失手。再加上這么多的經(jīng)驗積累、歲月沉淀,他怎么可能會犯錯誤?
“一定是哪里弄錯了……”安秋月喃喃道,“爹向來將人命看得最重,萬事小心的,怎么可能……”
安冬陽深深地凝望了她許久。
如今,他終于有些明白,當初爹和姐姐為什么要有所隱瞞了。
“姐姐。”
沒有退路了。他也不想再做被保護的那個了。
“爹是帶病救災。很有可能是被發(fā)熱影響了。”
如今他是安家的家主。他要保護他所愛的人。
半月前,西戎災區(qū),夜。
第一輪洪水已過。從預測來看,過兩日會有一場暴雨,勢必會淹沒地勢較低的村落,因此需要將百姓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
安冬陽在搖曳的燭光下,一邊翻閱資料,一邊制定轉(zhuǎn)移計劃。
寒昭掀簾而入,輕聲稟告道:“少爺。老爺方才昏倒了,叫了大夫來,說是勞累過度,發(fā)了熱。”
猶豫了片刻,他最終放下了筆,起身就要出去。
“少爺。”寒昭攔住了他,“老爺特地吩咐,叫少爺專心救災。還說少爺務必要看看老爺?shù)膬宰樱嵝焉贍敳灰?br/>
“行了。”他不耐煩地打斷了寒昭,一屁股坐了回去。
寒昭的這幾句話,徹底澆滅了他去看望爹的想法。都什么時候了,爹滿腦子想的還是他不成熟、他會出錯。
也好。那他就讓爹好好看看,他究竟能做的多么出色。
……
在安冬陽的帶領下,轉(zhuǎn)移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終于在暴雨前一天,物資在避難區(qū)就緒,民眾也徹底安置了下來。
他得意洋洋地回到了下塌處,去找安成嶺炫耀。
誰知他前腳剛踏進臥房,安成嶺就將手中的瓷勺甩到了他腳下。
“你個蠢貨!瞧瞧你挑的好地方!我給你的冊子,你壓根就沒翻開過吧!”說完,安成嶺便重重地咳了兩下。
下人勸老爺先把藥喝了,安成嶺不從,固執(zhí)地繼續(xù)道:“你還愣著干什么?非要弄出人命來,你才肯聽話嗎?!”
安冬陽氣不打一處來。
他將一切處理得如此妥當,為什么到頭來還是一頓痛罵?
計劃中的轉(zhuǎn)移地點,他可是根據(jù)《西戎地理志》選的。這種專業(yè)著作,無論如何都比他爹那個業(yè)余人士要強上許多吧?怎么偏要他看那破冊子不成?
他的喉頭動了動,正欲反駁。安成嶺卻又重重地咳了幾下。
安冬陽忿忿不平地盯著爹蒼白的臉色,最終咽下了這股委屈,一甩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下午,空氣潮濕,天色陰沉。
安冬陽的情緒同這天氣一般,愈發(fā)地焦躁起來。
忽的,閃電劃破陰霾,緊接著一聲悶雷,大雨傾盆而出。
雨滴猶如接連不斷的鼓聲一下又一下,敲得他整個人都陷入了不安之中。
寒昭將御寒的披風覆在他的肩膀,然后關上門窗,把狂風和怒雨隔絕在外。
周圍的嘈雜聲消失殆盡,他混亂的大腦也冷靜了下來。
“寒昭。把爹的冊子拿來。”
“是,少爺。”
冊子是由單獨的紙張拼湊而成,所以章節(jié)分明。他翻了翻前面的概要,都是些救災的常識。這些他都再熟悉不過,便直接翻開了西戎·洪澇一章。
洪澇通常發(fā)生在梅雨季的洼地。這就意味著災區(qū)附近定有高山,那就是最佳的避難處。
看到這里,安冬陽笑了笑。他就是知道這一點,才去查閱《西戎地理志》,選了一處平坦開闊,又遮風擋雨的高山之上。
再往后翻,觸目驚心的紅色墨跡圈出了一句話。
“傍山而居,避雨難避砂石。雨落,濕衣襟、惹風寒。砂石落,房屋盡毀,人命堪憂。”
……
安冬陽從座椅上彈起,披風滑落在地。
只是他已經(jīng)顧不得風雨微寒,扔下冊子徑直向外沖去。
寒昭連忙抄起屋內(nèi)的傘,一邊追一邊喊道:“少爺!打了傘再去啊!”
“老爺,人馬已備,可以出發(fā)了。”
安成嶺頷首,一左一右兩個仆人攙扶著他站起了身。
“砰——”臥房的門被猛地撞開。
他心下一驚,瞪大了眼睛望向門口濕漉漉的兒子。
安冬陽急促地呼吸著,額頭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紛紛揚揚滴落在地。
安成嶺看著兒子狼狽的模樣,沉沉地搖頭嘆氣。
“寒昭啊,給少爺擦干,去廚房端碗姜湯來。”囑咐完寒昭,安成嶺不再多看兒子一眼,在仆人的攙扶下一步一步往屋外走。
安冬陽一把抓住了仆人的手腕,阻止了安成嶺前進的步伐。
他知道爹拖著這樣的身子還要去的地方是哪。
“爹。”他轉(zhuǎn)過頭,眼中帶著悔恨和決意,“我犯的錯,我要自己承擔。”
安成嶺怔了怔。
“扶老爺回去休息。寒昭,我們走。”
話音未落,他已沖入蒼茫的雨簾之中。
……
待大隊人馬趕到避難區(qū),時已入夜,不少百姓已經(jīng)睡下了。
可是比雨點還急的敲門聲接連響起,他們頓時被嚇醒。士兵來不及解釋,只命百姓拿好必需品跟隨他們趕緊離開。
安冬陽也在敲門人的隊列之中。
有些人不知所措地抱著行李隨他而去,也有些人的罵聲比風雨聲還大,更甚者將他推到在泥濘的地上,轉(zhuǎn)身回去睡覺。
安冬陽從地上爬起,渾身濕透。碩大的雨點砸在他的肩膀,風就像匕首一般劃過他的臉頰。
他揚起頭望向零落的碎石,頓時清醒了過來。
現(xiàn)在不是發(fā)愣的時候!
“寒昭!”他在狂風暴雨中嘶喊著,“叫人把門踹開,里面的人全部綁走!”
寒昭也嘶喊著回應,從護送百姓的隊伍中跑出。
就在這時,只聽轟隆一聲,伴隨著幾聲凄厲的慘叫。
安冬陽怔怔地轉(zhuǎn)過身去,只見不遠處的巨石下,有雙手拼命地揮動著。
然后漸漸地,垂在了地上。
那一秒,站在一旁的孩子哭到失去聲音,跪在地上拼命挖掘著堅硬的巨石。
“少爺!少爺!”寒昭使勁晃了晃主子,喊道,“這里太危險了,您跟著前面的人先離開這里吧!”
安冬陽用力地甩開了寒昭的手。
“你帶前面的百姓快些離開。這是命令!”
話音落下,他頭也不回地沖向了最為危險的地帶。
寒昭抬眼看了看,雖然相比災區(qū),這里的雨勢確實要弱一些。但是山上的砂石已經(jīng)禁不住雨水的沖刷,這里很快就會成為一片廢墟。
他咬咬牙,命將領趕緊帶百姓離開。
然后追隨著安冬陽的背影,消失在了凌亂的落石之中。
急促的雨聲,催命的雷聲。還有絕望的哭喊,與凄厲的慘叫。
安冬陽飛馳在其中,尋找著每一聲微弱的呼吸。
寒昭幫著主子一趟又一趟,將剛剛拒絕離開的人們帶離落石區(qū)。
安冬陽背著一個昏迷的孩子沖出落石區(qū),正要打算繼續(xù)救人,寒昭一把拉住了他。
“少爺,太危險了!您留在這,我去!”
安冬陽固執(zhí)地搖搖頭,喊道:“這是我的錯,我要負起……”
“轟隆——”
責任二字還未出口,只聽背后一聲巨響。
安冬陽倉惶地回頭望去,避難區(qū)依傍的山終于不堪沖刷,順著山體整個坍塌下來。
霎時間,山上的沙土傾瀉而下,掩埋了所有呼救的聲音。
后來的整整一天,安冬陽都沒有開口說過話。
有不少幸存的百姓將他視為救命恩人,也有不少謾罵國師府辦事不利,讓他們失去了親人。
只是他既不開心,也不難過,呆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安成嶺輕輕地推開臥房的門,坐到了兒子身邊。
安冬陽不敢看爹,垂首叫道:“爹。”
安成嶺伸出自己粗糙的大手,在他的頭頂徘徊了很久。
最終,還是輕輕地撫了撫他的頭。
“兒啊。這次你做得不錯,救下了那么多的百姓。爹很欣慰。”
安冬陽睫毛輕顫,紅著眼眶望向爹,一臉的復雜。
“以前是爹小瞧你了。”說著,安成嶺還笑了笑,“你這小子,以后還要繼續(xù)讓爹驕傲啊。”
他咬緊嘴唇,用盡渾身力氣不讓眼淚掉下。
“爹,您還是罵我?guī)拙浒伞!?br/>
安成嶺搖搖頭,道:“山從落石到崩塌,最多不過一炷香的時間。可你卻救下了近千百姓的命,這可是爹都做不到的,又有何資格罵你呢?”
“我根本不是救了他們的命。而是害了他們……”
“冬陽,將來你還會看著許多人丟掉性命,但救不了他們。難道那些也都是你害的不成?”
“可是……”
“不論什么時候,你都不是救世主,救不了所有的人。”安成嶺語重心長地說著,眼中盡是滄桑,“你所能做的,只有在每一次天災中,救下更多的人。”
安冬陽耷拉著腦袋,許久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安成嶺見他依然萎靡不振,拍了拍他的肩,佯裝責備道:“你瞧瞧你,都要成為家主的人了,一次失誤就垂頭喪氣的怎么行?抬起頭來!”
安冬陽聽話地抬起了頭。
“這才是我的兒子。”安成嶺贊賞地笑道。
他看著爹疲憊的臉龐和鬢角的銀絲,卻是怎么也笑不出來。
“冬陽啊,之前是爹不好,總是對你不信任,覺得你做得欠妥。”安成嶺咳了兩聲,顯然身體還沒有轉(zhuǎn)好,“后來我想了想,是該多信任你一些。今日我就將家主該知道的,都告訴你。”
安成嶺首先解釋的,就是安秋月的馭獸之力。
“秋月她……能馭萬獸。”
聞此,安冬陽瞪大了眼睛。
“我將此稟告皇上,目的有二。一是表明國師府忠于皇家的立場,二是如此力量皇上定是又忌憚又渴望,在一定程度上能保證秋月的安全。至于為何隱瞞……這是皇上和你葉姨娘的一筆交易。”
安成嶺簡單地將葉知秋救了三殿下一事說明,繼續(xù)道:“皇上給麒麟王和秋月賜婚,很有可能是希望借助秋月的力量扶麒麟王繼任。”
“可如今太子深得朝野上下信任。麒麟王恐怕……”
“這就是需要秋月的原因。”
是了。軟的不行,就來硬的。
“不過麒麟王并沒有繼位的打算。由太子繼位,這于熱愛自由的秋月來說,再好不過。但你切記,皇上有意讓麒麟王繼位,這一點上國師府斷不能與皇上意見相左。”
“是,兒記下了。”
“還有,冬魁……”安成嶺沉吟半晌,才再次開口道,“其實是你的堂弟。”
回京城的路上,是他從小到大最幸福的時光。
安成嶺沒有再黑著臉數(shù)落他的不是,而是跟個孩子一樣,同他一路邊吃邊玩邊嬉鬧。
不過自打那日發(fā)熱起,安成嶺就留下了病根,時不時會咳嗽得停不下來。
安冬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偶爾氣急敗壞地呵斥,讓爹躺好好歇著。
就在這樣幸福的日復一日中,他忘記了一件大事。
回到國師府的第二天,安冬陽因為疲憊稍微晚起了些時辰。
他匆匆洗漱完畢,正要去給爹請安。
“少爺,老爺進宮了。”寒昭道。
安冬陽看了看日頭,問:“早朝還沒結(jié)束嗎?”
“老爺說,他要跟皇上匯報救災情況。”
他瞬間變了臉色。
“你說什么?”
“額……老爺去匯報救災情況了。”
安冬陽擰眉,怒道:“快去備馬!”
從來做事漂亮的國師,如今呈上了一份過百的死亡報告。
安冬陽用腳趾都能想象得出,皇上得是怎樣的表情。那是他做錯的事,他無論如何都不能牽連到爹身上!
他越是想,就越是焦急,越覺得馬跑得不夠快。
馬匹停在皇宮門口,安冬陽一躍而下。抬眼,卻見安成嶺已經(jīng)換上了囚服,一邊咳嗽,一邊跟著獄卒前行。
安冬陽連忙跑上前去攔住了送行的太監(jiān)。
“等下!”他手忙腳亂地取下國師府的腰佩,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國師府的少爺安冬陽,有要事稟報,請求見皇上一面!”
“冬陽!”
他沒有理會爹的呵斥,小心地措辭:“公公,我雖有些唐突,但事關民生。皇上為明君,定會聽我一言。還請公公通報一聲。”
只是這孩子的小心思,哪里逃得過老太監(jiān)的法眼。
“小少爺還是請回吧。國師救災不力,白白葬送了人命,皇上總要給百姓一個交代。念在往日勞苦功高,皇上只是將國師打入天牢,不取性命,已經(jīng)是網(wǎng)開一面了。”
“不是,其實我……”
“冬陽。”安成嶺嚴肅地打斷了他的話,沖他輕輕搖頭。
“哦對了。小少爺救災有功,皇上特意擬了道旨,正式將你任命為國師了。稍后老奴就親自拜訪國師府,把賞賜也一并帶去。”
什么?
安冬陽難以置信地望向安成嶺蒼老的臉。
他那么精明的爹,怎么突然傻成了這樣?把功勞和罪過張冠李戴,還把他捧成了國師,把自己送進了天牢?
“冬陽,快回去吧。國師府那么多事等著你處理呢,別誤了。”說著,安成嶺笑了笑。
是那種不帶任何苦澀和悲傷的笑容。
可這一笑,卻把所有的苦澀和悲傷帶到了他的心上。
“時辰不早了。快把犯人送走吧。”老太監(jiān)催促著獄卒道。
獄卒這才動了身,將安成嶺趕上了獄車。
他一把老骨頭,還帶著沉重的鎖鏈。偏生就沒有一個獄卒出手去扶,而是讓他一個人爬上高高的獄車。
安冬陽本想沖上前去扶一把,老太監(jiān)和藹地把他拉了開,說皇上有多高興、怎么怎么夸贊他。
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心疼地眺望著爹的身影。
安成嶺氣喘吁吁地坐到硬邦邦的獄車中,喘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對上安冬陽泛紅的眼眶。
“快回去吧。”安成嶺朝他擺擺手。
安冬陽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顫抖地喚道:“爹!”
這聲爹,他聽了十幾年。偏偏這一聲,他覺得最中聽。
安成嶺笑了,笑得幸福又滿足,直到眼睛似乎進了沙子,出了眼淚。
他的喉頭動了動,似乎還有話要說。獄車卻一晃一晃的,朝天牢出發(fā)了。
還想說些什么。可是喉嚨沙啞,竟是沒能出聲。
安冬陽最終從他的口型看出了他想說的話。
“回去吧。”
是夜,丞相府。
李然一邊喝下睡前必服的湯藥,一邊思索著。
安成嶺進了天牢,朝中勢力立馬涇渭分明。一部分主張將功抵過,只卸了他的國師之位即可。另一部分則是落井下石,巴不得滅了整個安家。還有少數(shù)人猜測,那些百姓的死不是國師救災不力,而是另有原因。
太子和李然都是少數(shù)人中的一個。所以太子派李然去問了個究竟。
誰知安成嶺這老頭固執(zhí)得很,拐彎抹角也沒能撬開他的嘴巴。
最奇怪的是,皇上也應當是那少數(shù)人中的一個。太子前去試探,卻發(fā)現(xiàn)皇上一口咬定是國師的錯。
這可一點都不像原來頭腦冷靜、公正嚴明的皇上。
老國師究竟要守護什么?皇上又為何如此反常?
忽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李然的思緒。
“爹,您休息了嗎?”
“進來吧孩子。”
說著,李然下了床。下人為他披上了一件外套。
李為世推門而入,先是行了禮,隨即叫外人退下。
“爹,有您的一封信。”
李為世還沒來得及遞過去,李然便擺了擺手。
“放那吧,我明天再看。”說著,李然就要躺下。
“是,爹。”李為世一邊將信壓好,一邊困惑地嘟囔,“沒想到麒麟王會寄信與您。”
李然一僵,問:“你說什么?”
“沒想到麒麟王會寄信……”
聞此,李然頓時困意全無,伸出手來道:“快拿來我瞧瞧!”
皇上有意傳位給麒麟王,李然也認為白術是君王之命,將他看做未來輔佐的對象。但白術從來沒有這個心思,一心一意輔佐白瀾,李然便順了白術的意,成為了太子的左膀右臂。
白術為了避嫌,很少私下和李然交往。如今卻是主動送了信來。
莫非這位深藏不露的主子,借著國師入獄一事,終于要有動作了?
帶著些許期待,李然緩緩地展開了信箋。
信中態(tài)度誠懇,措辭禮貌,將李然看做一位長者,而非臣子。他直言國師入獄可能另有隱情,近日他會覲見父皇,拜謁老國師以得知。此外,待王妃身體好轉(zhuǎn),他會攜王妃入天牢、見國師,希望丞相能夠安排,并且在此之前令刑部善待老國師。
閱畢,李然沉沉地嘆了口氣。
麒麟王安安靜靜了那么多年,皇帝壽宴上卻為了王妃露出了鋒芒。他本以為這是白術逐步登上皇位的開始,但后來竟是沒了聲響。
最后李然想明白了。那日打擊萬澤王,真的只是為了王妃。
若是想救老國師,麒麟王完全可以等次日去見太子商討。如今沒去找太子幫忙,而直接找上了他,說明麒麟王認為此事緊急,甚至等不得由太子下達命令。
麒麟王一反常態(tài)、焦急至此,實在有失帝王風范。
“爹,麒麟王都說了些什么?”
白術是為了寧國,也是為了老國師……或許,更是為了他心尖上的王妃。
“不是什么大事。”李然將信收好,望向李為世,“你明日去趟刑部,叫他們好生對待老國師。”
李為世頷首,叫爹好好休息,便輕輕地退出了臥房。
李然慢慢地躺回了床上,闔上了眼睛。
也許是他看走眼了。麒麟王確實不適合成為皇帝。
畢竟,皇帝不能總是為了一個女人才出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