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夢鴻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斜靠在床頭,望著她。
蕭夢鴻慢慢地坐了起來,對上了他的視線。
“顧長鈞,我要離婚,你起先也答應(yīng)的。后來是你反悔的。”她忽然道。
顧長鈞不作聲。
“當(dāng)時我感到非常憤怒,如同被你耍了一樣的感覺。所以我住在了外面,一直不想回來。我承認(rèn)我確實遠(yuǎn)遠(yuǎn)夠不上一個賢惠女人的標(biāo)準(zhǔn)。但這,應(yīng)該也算人之常情吧?”
顧長鈞依舊沉默。
“然后出了這回的事。說實話,單單從我本人的意愿來講,我是仍舊不想回來的。因為我知道一旦我回了,這就意味著什么。但是最后,我還是回了。”
顧長鈞繼續(xù)沉默著。
“之前你對我娘家助力不少,我生病時也非常感激你的照顧。而且,因為我們的分居狀態(tài),直接導(dǎo)致了對你的這些不利攻擊。我不算是個講良心的人。但我還是做不到對這些完全視而不見。所以我最后回來了,一回來,我就借著報紙澄清了之前的那些傳聞。比起你為我做的,我所做的自然還是不夠的。但這也算是我的退讓了,是吧?因為我一旦回來,就表示我已經(jīng)基本放棄了爭取離婚的機(jī)會。是的,我們現(xiàn)在確實還是夫妻,我也有盡妻子義務(wù)的本分。但是顧長鈞,我坦白說,我現(xiàn)沒法這么快就接受和你……”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顧長鈞原本一直默默望著她,忽然微微一笑,“你肯告訴我心里的所想,我很高興。其實我也并不是急著要和你履夫婦之事。只是這次回來后,我們獨(dú)處時,你就一直不大理會我,我心里有些……”
他遲疑了下,“有些空落落的。因為我無從得知你是怎么想的。現(xiàn)在,”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踏實了。你放心吧,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自己不愿意,我是絕不會再強(qiáng)迫你的。”
蕭夢鴻望著他充滿了柔和目光的雙眼,微微有些怔忪。
這樣的顧長鈞,總是讓她感到很不真實。
他的表現(xiàn),就仿佛一個深情款款的丈夫。
從理智來說,她知道這絕對是一個錯覺。除非顧長鈞是愛上了自己這個妻子,否則,從他小半年前突然改變主意收回離婚書直到現(xiàn)在的這段時間,他的種種表現(xiàn),實在無法用常理說的通。
但是說他愛上了自己……
更加不合常理了。
“謝謝你的理解。”
蕭夢鴻從他掌心里抽出手,朝他微微笑了笑,重新躺了回去,閉上了眼睛。
顧長鈞扭臉,看著她。
床頭燈的柔和燈光映著她的面龐,兩排睫毛在眼瞼下投出圓弧的扇形暗影。
蕭德音其實不但美,而起有著一張讓男人看了就想要生出保護(hù)*的柔弱面龐。但是顧長鈞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從前卻一直沒發(fā)現(xiàn)這一點(diǎn)。
他就一直這么看著她,目光從她秀氣的兩道眉依次下落,最后停在了她的嘴唇上,久久地盯著,用目光描繪著她的嘴唇形狀,甚至想象起了剛才若是吻到了她,那會是什么樣的滋味,她又會是什么樣的反應(yīng)。
他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上一次親吻她到底是在什么時候了。遙遠(yuǎn)的仿佛從沒有親吻過自己的妻子一樣。
他想象著倘若她能夠被自己親吻的嬌喘吁吁、毫無反抗能力、任由他肆意憐愛的柔弱樣子,心里忽然再次蠢蠢欲動了,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下,緩了略微干燥的喉嚨,屏住呼吸,再次朝她微微地靠了過去些。
她忽然像是有所覺察了,眼皮子微微動了動,看著仿佛就要睜開眼睛了。
顧長鈞心竟然一跳,立刻收回目光,帶了點(diǎn)倉促地傾身過去,關(guān)掉了床頭燈。
房間里立刻陷入了一片昏暗。
顧長鈞聽著側(cè)旁的妻子朝里翻了個身。
……
次日晚上,兩人如常那樣臨睡,顧長鈞望了眼側(cè)旁的蕭夢鴻,忽然翻身下床來到梳妝臺前,轉(zhuǎn)身朝她道:“你過來一下。”
蕭夢鴻莫名其妙。遲疑著,見他微笑地望著自己,只好下去,照他指示坐在了梳妝臺前。
顧長鈞拉開抽屜,蕭夢鴻看到里頭有個之前沒見著的黑色金絲絨首飾盒,抬眼望著他。
顧長鈞解釋道:“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了,這是我送你的一件禮物。”說著打開了首飾盒。
盒子里躺著一套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寶石首飾。
蕭夢鴻一愣,抬眼望著他。
她的生日?
顧長鈞拿出其中的那條項鏈轉(zhuǎn)到她身后,微微俯身下來,替她戴了起來,最后凝視鏡中她的影像,微微笑道:“我覺得很是漂亮,很配你。就是不知道你還喜歡我送你的禮物嗎?”
寶石項鏈配著她脖子的光滑白皙肌膚,自然是很好看的。
蕭夢鴻抬手,觸摸了下戴在自己脖子上的冰涼而光潤的首飾,自己解了下來,放了回去。
“怎么了?你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
顧長鈞微微俯身注視著她,“沒關(guān)系,這套你要是不喜歡,我?guī)阌H自去另挑別的。原本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才沒有提前告訴你……”
蕭夢鴻搖了搖頭。
“不是。你的禮物很貴重,也很漂亮。”
顧長鈞仿佛松了口氣,靠在了梳妝臺側(cè),“你覺得喜歡就好。”
他想了下,又道,“你想怎么過這個生日?是想請人開一個盛大派對,還是就自己家人一道吃飯?”
蕭夢鴻打斷了他的話:“只是個普通生日而已。沒必要這樣。我也沒打算過。事實上,要不是你的提醒,我自己根本就已經(jīng)忘記了。”
顧長鈞慢慢地朝她靠了下來,凝視著鏡中的她:“德音,以前是我太過忽略了你。我現(xiàn)在想對你好,彌補(bǔ)我從前的過錯。你就給我個機(jī)會吧,可以嗎?我是真的想幫你慶賀生日的。”
蕭夢鴻和鏡中他的目光對視著,壓下心里再次浮出的困惑和那種不知為何而來的隱隱不安之感,終于轉(zhuǎn)過臉,望著他道:“顧長鈞,你現(xiàn)在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她頓了下,“你讓我感到很不安。這和之前那次你收回離婚書時曾對我羅列過的令你改變主意不愿和我離婚的理由不相符合。你對我好,我原本應(yīng)該感激的。但是說真的,我覺得你沒必要這樣的。就像我回來的頭天晚上,你為了我還當(dāng)著家人掃了你三姐的顏面。真的,你完全沒必要這樣……”
顧長鈞忽然抬手,輕輕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蕭夢鴻停了下來。
顧長鈞凝望著她,道:“德音,這次你還沒回來之前,我總是對你說,我會尊重你的意愿,絕不強(qiáng)迫你。但是其實,我當(dāng)時沒告訴你,我心里是非常希望你能和我一道回家的。并不僅僅只是希望用這種方式來平息這次的這個意外,更是因為……”
他停了下來,忽然,毫無任何征兆地,竟然慢慢地在她的側(cè)旁單膝跪了下來。
蕭夢鴻被他的這個舉動給驚呆了。人坐在梳妝凳邊,愣了片刻,才終于回了神。
“顧長鈞,你這是什么意思?”
她急忙要起身避開他的下跪,但那只原本被他給按下的手,卻順勢給捏住了。
起先是很輕的,在她想掙脫開他掌握的時候,力道忽然加大,最后緊緊地握住了。
他就這樣握住她的一只手,單膝跪在她的膝邊。
……
無論是前世,還是這輩子,蕭夢鴻真的是第一次遇到向自己下跪的男人。
而且,居然還是顧長鈞這種看起來原本應(yīng)當(dāng)算是高傲無比的男人。
她徹底地呆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趕緊給我起來!”
他不起來,仰臉望著她,神色顯得鄭重?zé)o比:“我一直很喜歡西方文學(xué)里對于騎士精神的描述。據(jù)說中世紀(jì)的騎士們在向自己效忠的對象宣誓時,除了發(fā)誓要善待弱者、對抗□□、為需要保護(hù)的弱者和同袍兄弟而戰(zhàn)之外,另外有一條……”
他凝視著她,極其自然地道:“iwillbefaithfulinlove。”
“我發(fā)誓,對所愛至死不渝。”他最后補(bǔ)充一句。
蕭夢鴻的心跳加快,臉也跟著熱了起來。
“顧長鈞,你突然發(fā)什么瘋?你快起來,放開我!”
她再次想掙脫開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但最后非但沒甩脫,反而被他用雙手給緊緊握住了,接著,牽到他的唇邊,輕輕地碰了下她的手背。
蕭夢鴻再次僵住。
“德音,西方世界里,男子在所愛女子面前下跪,只為博得她的芳心,從前在我看來無比卑微,而此刻,我卻甘愿身體力行。因為到了現(xiàn)在,我也沒必要再在你面前有所遮瞞了。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蕭夢鴻差點(diǎn)嗆出了聲。
他的神色坦然無比,接著說道:“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突然。但這是真的。令我意識到我是愛上你的那個時刻,說起來你或許不相信,其實就是那天你打電話叫我去魯朗寧先生宅邸請他們夫婦簽字的路上。在路上,我遇了一個被車撞到的女人……”
他把當(dāng)時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
“你沒法想象,當(dāng)我把那個女人誤認(rèn)為你,以為是你被車給撞了的那個時刻,我整個人出了一身的冷汗。我從沒有像那個時刻那么緊張過。”
他停了下來,心有余悸的表情。
“這就是我為什么隨后臨時突然改變主意收回那份離婚書的真正原因。德音,當(dāng)時我對你解釋了很多,但唯獨(dú)沒有告訴你我的真實想法。我想我是愛上你了,你對于我來說是個非常特殊的女人。所以我不想就這樣讓你從我的身邊離開。”
蕭夢鴻已經(jīng)徹底失語。
“所以我向你下了跪。不僅僅只是用這種方式來向你表達(dá)我心里所懷有的熱烈的感情,也是我向你誠懇道歉的一個方式。德音,我知道我以前不是一個好丈夫。但是現(xiàn)在開始,我愿意去改變我自己。你能給我一個機(jī)會嗎?”
蕭夢鴻終于他帶來的巨大震驚里回過了神,抽出自己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想要站起來。但是他再次握住她的手,將她強(qiáng)行繼續(xù)按在了凳子上。
“我知道對于你來說,我的這個表白太過突然了,你一時必定難以相信,更加不可能現(xiàn)在就接受我。但是沒關(guān)系,我可以慢慢等的,我們也可以試著慢慢重新開始,只要你肯給我機(jī)會。”
“顧長鈞,我……”
“不要這樣直接就拒絕了我,可以嗎?”
他的語氣充滿了懇求。
蕭夢鴻被動地微微低頭,和依舊跪在自己膝邊的他四目相對著。
“我向你表白我的感情,絕不是要你立刻就予以回應(yīng)地接受我。從你回來后的第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想,或許這次的這個意外,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契機(jī),可以讓我以后好好彌補(bǔ)你的契機(jī)。德音,不要直接就拒絕我。求求你了!”
他輕輕地晃了一下她的手,此刻無論是表情還是說話的語氣,忽然令蕭夢鴻聯(lián)想到了一個在向自己撒嬌的大男孩。
蕭夢鴻此刻,簡直被他給弄的心亂如麻,再也說不出別的話了。
“那么……”
他遲疑了下,試探地望著她,“你是答應(yīng)給我機(jī)會了?”
“顧長鈞,我……”
蕭夢鴻有些無力地停了下來。
“我知道你是答應(yīng)了。”
他的臉上迅速露出無比的欣喜之色,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彎腰一把將她從梳妝凳上抱起來,轉(zhuǎn)過身就快步往床畔走去,將她輕輕放在了床上,自己跟著也躺了過去,俯身下去凝視她片刻,最后抬起手,輕輕撫了下她散亂在耳畔邊的一綹秀發(fā),朝她微微一笑:“德音,我會等你愛上我的。”
他的語氣很輕柔,卻又帶了一種仿佛已經(jīng)決斷了一切的、不容辯駁的意味。
……
倘若說,在顧長鈞向她突然告白之前,他對她的好還帶了點(diǎn)欲說還休意味的話,那么從這個告白之夜開始,他就變得處處顯露,絲毫不避諱任何人的目光,包括顧家人。
關(guān)于蕭夢鴻的這個生日,他原本是打算辦個盛大派對的,但被蕭夢鴻極力阻止了,最后改成一家人聚一起吃飯。生日宴上,他對她處處顯露關(guān)愛,細(xì)微處連顧詩華都看了出來,第二天取笑四哥像是在和四嫂度蜜月,顧長鈞神色坦然,弄得蕭夢鴻倒是有些尷尬。
他原本這時候應(yīng)該返南方去航校的。但是不知道找許司令說了什么,又獲準(zhǔn)得了一個延期的假繼續(xù)留在家里。她去工地,他只要得空,就必定親自接送,等她的時候,最長的一次,等了一個多小時,她十分歉疚,但他絲毫沒有露出不耐之色。
他從前晚上基本回來都會很遲,但現(xiàn)在只要在外沒事,就會早早歸家,晚上她伏案工作,他就在床上看自己的書,等著她上床一道睡覺。他又單方面地正式給她限定了十點(diǎn)鐘必須睡覺的規(guī)矩,等到了十點(diǎn),要是她還沒起身,他就會過去將她強(qiáng)行帶上床。方式往往是溫柔又霸道的。甚至警告她說,要是她再不聽話,他就要以睡前吻作為懲罰手段。
對著這樣的顧長鈞,蕭夢鴻除了被動地接受,此外竟然找不到任何可以抵抗的方式。這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和他面對面地滾著貼到了一起。
他睡覺時習(xí)慣赤-裸上身,仿佛一年四季都是如此。
時令已經(jīng)進(jìn)入深秋,早間已經(jīng)有了寒意。她的臉就貼靠在他堅實而溫暖的胸肌前,他的下巴頦抵著她的額頭,一只臂膀就搭在了她的腰身上。
看起來,她像是被他這樣抱著睡了很久似的。
……
兩人之間最近的相處,比起從前,最近已經(jīng)融洽了許多。
但像這樣抱在了一起睡覺,卻還是頭一遭。
通常清早,往往都是他先早于她醒來的。
但是昨晚他外頭有事,回來的遲,睡下去時已是半夜。可能是這個緣故,這會兒,他仿佛睡的還很沉。蕭夢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溫?zé)岬暮粑鼩庀⒂幸?guī)律地輕輕撲灑到自己額頭上。他的心跳也顯得穩(wěn)健而均勻。
這應(yīng)該表示他確實還沒醒來。
蕭夢鴻忽然緊張起來,心跳有點(diǎn)快。唯恐驚醒了他尷尬,輕輕將他圈在自己腰身的那條臂膀給移了下去。
他的胳膊很沉,蕭夢鴻挪的極為小心,有些吃力。好容易剛挪開,還沒來得及透一口氣,忽然感覺腰身再次一沉,那條胳膊又壓了上來,再次箍住了她。
蕭夢鴻抬頭,見他依然閉著眼睛,還在睡夢里。
蕭夢鴻再次費(fèi)力地將他胳膊慢慢挪開,接著屏住呼吸,身體往側(cè)旁挪去時,忽然見他翻了個身過來,再次將她摟住了。
蕭夢鴻一愣,明白了過來,于是伸手用力去推他胸膛。
顧長鈞終于睜開眼睛,手依然搭在她的身上,將她固在自己的身畔。
“你醒了?”
他唇角略微翹了翹,問道。
蕭夢鴻看著他。
一夜的功夫,他原本光潔的兩頰冒出了一層青色的短短胡茬,一雙眼睛里也帶著剛剛晨醒的一縷暗色,聲音略微沙啞,神情是滿足而愉快的。
“你早就醒了?剛才是故意的?”她問。
“沒有啊——”他否認(rèn)。
蕭夢鴻哼了,再次搬開他的那條胳膊,翻身就從床上坐了起來要下去。
身后伸過來一雙手,將她從后一把摟住拖了回去按回在枕上。
“再睡一會兒吧,反正還早——”
他含含糊糊地道。很是自然地將她再次抱在了懷里,低頭深深聞了一口她長發(fā)里的芬芳。
雖然兩人最近關(guān)系已經(jīng)好了許多,但蕭夢鴻還不是很習(xí)慣這樣的親昵,心跳再次加快,忍了片刻后,極力推開他道:“我今天早上有事。我要起來了……”
顧長鈞被她推開了,仰面翻回在枕上,看著她匆匆下床的背影,自己長長地吁了一口氣,裹著被坐了起來。
“晚上我會早些回來,你也準(zhǔn)備下。陳東瑜夫婦請我們?nèi)ラL安劇院看戲。”
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