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沒多久，卻又醒了，翻身而起，呆坐床頭。
    此時(shí)一人輕輕敲了敲門，走了進(jìn)來。
    是荷花。
    荷花見了燕平，澀聲道：“大師兄，你醒了。”
    “荷花？你什么時(shí)候來的？”燕平問道。
    “來了一陣了，看你在休息，就沒好意思打擾你。”荷花道。
    沒等燕平答話，她又緊接著道：“大師兄，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道歉？”
    “恩，今天荷花太不知羞恥了，不知怎么的，就有那種非分之想。方才小姐把我臭罵了一頓，一下把我罵醒了，小姐比我強(qiáng)何止千倍，我只是個(gè)丫環(huán)，哪里配不上大師兄你，竟然還當(dāng)著你的面答應(yīng)婚事，實(shí)在是丟人死了，大師兄，你千萬莫怪罪荷花啊。”
    說著她又沉思道：“小姐一向不敢違背師父師娘的話，這次師父做主讓她與霍飛定親，這事我看比較麻煩，不過大師兄你別急，我看小姐這次是鐵了心要抗命了，我們?cè)賻湍阆胂朕k法，沒準(zhǔn)過段時(shí)間，師父又回心轉(zhuǎn)意了。
    她說了半天，燕平也不說話，只是端詳著荷花，好像第一次見到這位小妹妹似的。
    荷花說著說著，覺得有點(diǎn)異樣，怯生生道：“大師兄今天你的眼神好奇怪啊，是不是荷花哪里又說錯(cuò)話了，又惹你生氣了？”
    燕平并未答話，他下了床，走到桌邊，忽道：
    “荷花，你以前一直希望我能送你幅畫，是吧？”
    荷花一怔，半晌道：“是，是的。”
    燕平拿起方才自己作好的那幅畫，遞給荷花，道：“這是大師兄送給你的。”
    荷花一看，只見古松下，青石邊，一位小姑娘，一把古琴，一條小溪?dú)N歂流過。小姑娘扎著兩條馬尾辮，妙目生輝，正認(rèn)真地彈著琴，旁邊坐著一群搖頭晃腦欣賞琴聲的人。
    畫的正是那日華山之上，她荷花為大家奏曲助興的情景。
    荷花眼中頓時(shí)涌現(xiàn)出一陣狂喜，卻忙不迭道：“啊！這，這怎么好意思，這么貴重的禮物，荷花哪里受用得起。”
    說著情不自禁又瞄了幾眼那幅畫。
    燕平看著她，不由得笑了笑，緩緩道：“荷花，你我都要成為夫妻了，你還這么客氣什么。”
    荷花聞言又是一怔，臉登時(shí)變得通紅，哆哆嗦嗦道：“大，大師兄，你這話什么意思，你你你，你不是開玩笑吧……”
    燕平看著她，就像大哥哥看著小妹妹般，說道：“傻丫頭，這種事，大師兄怎么會(huì)開玩笑。”說完他扶住荷花的肩頭，柔聲道：“荷花，你我都是孤兒，本就門當(dāng)戶對(duì)，我看咱倆的確有緣分。這幅畫雖不值錢，卻是大師兄盡心而做，就當(dāng)是給你的定情信物吧。以后，咱們好好一起過日子，你意下如何？”
    荷花低下頭去，良久道：“大師兄，我聽你的。”
    燕平笑了，道：“這就好，你先回去吧，以后切莫再說什么道歉的傻話了。”
    荷花點(diǎn)了點(diǎn)頭，恍恍惚惚地就轉(zhuǎn)身走了。
    她滿面紅霞，恍如夢游般，徑直向院外走去，連八師弟向她打招呼都沒聽到。
    小八奇怪地看著她，喃喃道：“荷花姐姐今天這是怎么了，跟著了魔似的。”
    荷花走出院門，腳步越來越慢，最后停了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就如睡醒了般，突然又蹦蹦跳跳地小跑了起來。
    山風(fēng)迎面吹來，樹葉沙沙地響。
    “今天這風(fēng)怎么格外的清涼呀。這路邊的野花，開得真好看，以前怎么沒注意到呢。”她心想。
    林間有鳥兒在鳴叫。
    “這黃鶯唱得真好聽，它一定是在向我賀喜呢。”她心想。
    “爹，娘，荷花要嫁人了！”她心里默默念道。
    “爹，娘，荷花嫁了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哎呀，那小姐怎么辦？”
    “管不了那么多了，小姐啊，對(duì)不起了，其實(shí)很久很久以前，荷花就非常非常喜歡大師兄了！”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跑著，突然一個(gè)趔趄，竟摔了一跤。
    她沒事兒似的，馬上又爬了起來，也不拍拍粘在身上的土，就像根本沒摔這一跤。
    跑著跑著，她突然興奮地大喊了一聲：“我荷花要嫁給大師兄啦！”
    她就這么蹦蹦跳跳地，一路跑了回去。
    良久，山谷里還回蕩著她的喊聲：
    “我荷花要嫁給大師兄啦！”
    “我荷花要嫁給大師兄啦！”
    “我荷花要嫁給大師兄啦！”
    ……
    ※※※
    竹屋，小溪。
    有風(fēng)，有雨。
    朵朵櫻花隨風(fēng)落下，墜入小溪中，又隨波流向遠(yuǎn)處。
    遠(yuǎn)遠(yuǎn)望去，小溪宛如一條五顏六色的彩帶，美得讓人心醉。
    小青站在窗前，望著那朵朵落下的花兒，昨夜的淚痕在臉上仍清晰可見。
    曾經(jīng)的山盟海誓如今在哪里？
    曾經(jīng)的柔情蜜意難道是場夢？
    往事回想起來只令人想哭。
    往事回想起來只令人心痛。
    為什么你這么快就變了心，
    你可知我現(xiàn)在心里有多痛？
    風(fēng)也蕭蕭，雨也蕭蕭。
    燕平漫步在雨中，風(fēng)吹在他身上，雨打在他身上，他毫不在意，只是悵然望著遠(yuǎn)山。
    你又怎知我的苦衷？
    你又怎知我心里的痛？
    你可知道你對(duì)我有多重要？
    你可知道你時(shí)常在我夢中？
    可是你我終究有緣無份，
    如今我唯有望你獨(dú)自珍重。
    小八走了過來，傻乎乎地看著燕平，問道：
    “大師兄，今天你就要娶荷花姐姐了，是嗎？”
    “是的。”燕平答道。
    “那你高興嗎？”
    “高興。”
    “騙人，你明明一點(diǎn)都不高興，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大人怎么想的。”
    “你長大后就明白了。”
    “你娶了荷花姐姐，那小青姐姐怎么辦？”
    “小青姐姐會(huì)嫁個(gè)比我強(qiáng)十倍的。”
    “騙人，小青姐姐喜歡你，連我都知道，你們這些大人怎么就知道騙人！”
    “你長大后就明白了。”
    風(fēng)還在吹，雨還在下。
    荷花仔細(xì)地洗了臉，坐在了銅鏡前。
    她解開自己的馬尾辮，長發(fā)披在她的肩頭，頓時(shí)令她看上去成熟了三分。
    “今天就要嫁給大師兄了，一定要好好打扮打扮。”她心想。
    她一遍又一遍地梳著自己的長發(fā)，生怕發(fā)上還沾有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灰塵。
    然后她起身翻開衣柜，拿出一個(gè)香盒，里面裝著她荷花最喜愛的一些小東西。
    她拿出一個(gè)胭脂盒，一支眉筆。這兩件東西，是她做了好幾天針線活，去山外市集里換回來的。
    “寶貝啊寶貝，一直舍不得用你們，沒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場。”她心想。
    她開始仔細(xì)地涂，仔細(xì)地畫。
    她做事一向比較認(rèn)真，但今天的她格外認(rèn)真。
    良久，她看了看鏡中的自己，不禁笑了。
    “我荷花打扮打扮，還是很漂亮的嘛，大師兄見了一定很驚喜。”她心想。
    突然，她又差點(diǎn)哭起來。
    因?yàn)樗l(fā)現(xiàn)自己鼻子兩側(cè)那幾顆雀斑還調(diào)皮地露在那里。
    于是她又開始仔細(xì)地抹，仔細(xì)地畫。
    終于，那些小雀斑也神奇地消失了。
    她一拍手，大功告成般地長出一口氣。
    然后她又拿過香盒，小心地從盒子最下邊，拿出一個(gè)小小的雕花錦盒。
    雕的花，是荷花。
    錦盒里面是一個(gè)精致的玉簪。
    這是她最寶貴的東西。
    “爹，娘，今天荷花就要嫁人啦，你們唯一留給我的這玉簪，今天也要派上用場了。”她心想。
    她又開始仔細(xì)地盤起頭發(fā)，挽起一個(gè)精致的發(fā)髻，然后將玉簪輕輕插了上去。
    “玉簪啊玉簪，荷花向你發(fā)誓，今后要好好伺候大師兄，好好照顧大師兄，我要讓大師兄做世上最幸福的人！”她心想。
    彩燈已掛起，爆竹已放響，美酒已斟滿，紅裝已上身。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duì)拜！”
    “新娘入洞房！”
    燕平開始喝酒。
    他一杯又一杯，也不知喝了多少。
    師弟妹們輪番向他敬酒。
    “大師兄，恭喜你啊！”他二話不說，喝了下去。
    “大師兄，祝你幸福！”他二話不說，喝了下去。
    “大師兄，早生貴子啊！”他二話不說，喝了下去。
    “大師兄，祝你們百年好合。”
    那是小青的聲音。
    “謝謝師妹。”他說道。
    兩人一齊喝了下去。
    觥籌交錯(cuò)中，醉眼已朦朧。
    恍惚之中，那窈窕倩影，為何已伏案不起？
    他跌跌撞撞，進(jìn)了洞房。
    香案邊，燭光下，新娘披著蓋頭，已等候他多時(shí)。
    他一頭撲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睡夢中，他囈語道：
    “師妹，小青……”
    紅紅的燭火忽長忽短，慢慢地漸漸暗淡下去。
    昏紅的火光下，卻見新娘的肩頭似乎有陣陣的顫抖。
    難道，她在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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