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黎回來時,何知秋覺得一直繃著的心終于松了下來,當爸爸何平回來時,何知秋感覺家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安全,她的爸爸是一個英雄,在爸爸身邊,她什么都不用怕。
何知秋躺在自己的床上,雖然時不時地仍能感覺到令她恐懼的視線,她都歸結在應激反應里,爸爸、媽媽都在,我安全了,在心里默念著,她緩緩的睡著。
“媳婦兒,想死我啦~”何平抱著老婆想一解相思之苦。
“你給我等會兒,有事跟你說。”葉黎紅著臉拍他。
“沒有事情比這個更重要了。”何平迫不及耐的去親老婆。
“是十五的事。”葉黎不想當著女兒的面說那些糟心事,才進了臥室才說。
何平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立馬正經起來。
聽完葉黎的敘述,何平頭上的青筋都鼓起了,他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心態。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的兜,想起自己答應過的事,呼了口氣。
“喏。抽根吧。這是之前沒扔的。就這兩根了。”何平看著老婆遞來的煙,無奈地笑了,把煙扔了,抱住了老婆。“十五剛出生的時候,那么小,那么軟,那么的脆弱,我就暗暗發誓一定照顧好她,保護好她,讓一切糟心的都遠離她。但是,孩子長得也沒多大,青春期都沒過完,我就老想著讓她自主、獨立,現在孩子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憋不住了才和你說說。我真是恨不得,自己能去揍那個王八羔子一頓,但一想到自己的徽章,自己是個軍人,又沒法對小孩子下手。我是一個不合格的爸爸。”鐵血的漢子,抗洪救災胳膊折的時候都沒掉一滴眼淚,現在聽著女兒的遭遇抱著自己的老婆濕了眼眶。
葉黎站起身,摟著丈夫的腦袋安撫道:“我跟你說不是想你去揍人,是想你去多陪陪十五,雖然說事情都解決了,她心里肯定還有疙瘩,現也不像之前那么活潑了,我感覺她有事情還沒說,但不想逼她,你多和她聊聊。那王八蛋你不用管,周英這人還可以,誰家孩子誰管。小畜生應該不敢再來了。”
何家人雖然各有各的心事,但有家人的陪伴,他們在這個有些擁擠的房子里,只覺得安心。
在城市的另一端,偌大的漆黑的屋子里,只有電腦屏幕亮著,屏幕上竟是何知秋的屋子,電腦前的人將畫面放大,喘著粗氣:“十五,好乖啊,睡覺前不玩兒手機,不看小說,真乖。但是對我為什么這么不乖,不乖的孩子會有懲罰的。啊。。。”黏膩的白色液體噴到了屏幕上,好像掛在了何知秋的睡顏上。“真漂亮,十五,你今天抱你爸爸了,我好不開心呀。有一天,你一定會像現在這么漂亮的。”
周日,葉黎臨時接到通知去了工地,何平帶著女兒買菜去。
“咱把菜放家里,你奶奶去老年活動中心了,你媽也回不來。咱倆不開火了,爸中午帶你出去吃,下午去不去科技館,你之前想去來著。”
“好呀。”
“你想吃啥?肯德基吃不?是不是有蛋撻?爸在外地吃的蛋撻老好吃了。”
“有的。就去那兒吧。”何知秋挎著爸爸一掃之前的陰霾,眼睛又笑成了月牙。
兩人吃過飯,溜達著消食,何平突然指著一車問:“丫頭,咱家換這車咋樣。爸老喜歡這個吉普了。”
何知秋不懂車只記得和昨天說的又不一樣問到:“你昨天還說換奔馳e,到底想好了沒。”
“那還是奔馳e吧,還是轎車得勁兒。下周末跟爸提車去。”“那等我下了補課班的。”
看著女兒終于有些之前的模樣了,何平松了一口氣,溫柔地說到,“十五啊,你媽都跟我說了。對不起,我的月圓兒在最需要爸爸、媽媽的時候,我們都不在身邊。”
何知秋沒忍住,哭了出來,她抱緊了爸爸,說出來沒對別人說過的話:“我總感覺我自己做錯了什么,所以不敢和你們說。”
“沒有的,十五,你要記得。受害者是無辜的,有罪的是施害者。”何平心疼地拍著女兒說到。“還沒有有其他的事情要跟爸爸說啊。”
何知秋想起自己那個書包,那次之后她就給剪碎了扔了。父母為了保護她從小就進行過性教育,但除了父母講的,生理衛生課學的,她沒再接觸過更多了,對于性,她是羞于說出口的,更何況這件事情是那樣的惡心,她無法對在她心中偉岸的父母提這種事情,總覺得是侮辱了他們,只沉默的搖搖頭。
父女倆久違地享受了歡樂的一下午,倆人回到家,一齊做飯,天已擦黑時,媽媽回來了。
“媽媽。”何知秋注意到媽媽臉色不好。
“老婆回來了,馬上開飯。我燉了糖醋排骨,熗了個土豆絲,炒了個油菜。”何平興沖沖的出來邀功,看見妻子的臉色愣住了,上前抱住她問:“黎黎,怎么了?”
葉黎趴在丈夫的肩上,聲音發顫的小聲說到:“周林那個小王八蛋在樓下站著,被我發現了。我已經聯系周英了。”
何知秋并沒有聽清媽媽的話,隱約聽見周林兩字,驚得她連退兩步撞在了餐桌上,不小心碰掉一個碗,打碎在地。她臉色慘白的道歉。
何平看著氣的渾身發顫的妻子,只聽到名字就嚇得快哭出來的女兒,他決定去解決這個事情,不能再等對方的家長了,現在看,那邊也管不住這個混蛋。
“別氣,別怕。咱們還有一桌子飯呢,你們都先歇會兒。我去把他趕走。”何平安置好老婆孩子,穿上衣服就要走。
“阿平,你別去。我聯系周英了。”葉黎沒由來的心慌,想起剛才那小子滲人的眼神,不想讓丈夫找他。
“爸爸,別去。”何知秋想起周林曾經威脅她的話,害怕的拽住爸爸的衣服說到。
“沒事的。我怎么生氣也不會揍一個和你一樣大的孩子的。”何平安慰妻女后,出門了。
那個背影,是以后何知秋的夢魘,多少次在夢里,她怎么都夠不到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
五分鐘過去了,何知秋覺得自己沒有聽見單元門的響聲,她的恐懼愈發的劇烈,腦子里一片混亂,沖出了家門。
她急沖沖地下樓,剛拐到三層平臺,看見了令她目眥盡裂的一幕,她的爸爸,那個剛剛還在對她笑著,做飯的爸爸,脖子噴著血,倒在樓梯上,表情痛苦,眼睛看著她。何知秋只覺得自己走進來噩夢,頭腦已不做思考,她抱著爸爸,按住傷口,可是血一直流,溫熱的血,逐漸冰涼的身體,她抬眼看見自家門縫中透出的昏黃的燈光,她張開口,想喊救命,可是發現自己竟失去了聲音。對啊,因為是夢,所以出不了聲,但為什么觸感這么真實,爸爸,你說什么?為什么我聽不見?
何知秋的記憶從那一刻起就像蒙了一層布,她隱約的記得哭喊的母親,暈倒的奶奶,外地趕回來哭著的舅舅。
“阿平下樓的時候沒帶刀!他是一個他曾經是一個軍人!他是榮譽戰士!”葉黎完全沒有平時的形象跟著警察怒吼。
“葉黎你冷靜。你再好好想想。這刀確實是你家的,你也承認了。”警察也不忍心,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好一點。
“我承認那刀是我家的,可是我也說了,那把刀摔壞了,我們給扔了。現在那個混蛋拿著刀殺了我的丈夫,我的愛人,你告訴我,是我丈夫先拿的刀?那個畜生是正當防衛!死有余辜!”葉黎的痛苦,憤怒無從傾瀉,只能瘋狂地喊叫。
“證據確鑿,葉黎。我們現在只能看周家會不會告何平持刀傷人未遂。”
葉黎邊哭邊笑,“哈哈,哈哈。我還得求著他家放過阿平?”
“我們盡量幫你周旋吧,我們相信何平他是一時沖動,青春期孩子早戀擱我也愁。何平已經仙逝,我們想保全他的臉面和功勛。”警察說到。
葉黎回到了林遠聲那兒,婆婆在床上病著,女兒自出事之后就沒再說過話。葉黎心上被挖了一個大洞,她知道什么都填補不上了,強忍著悲傷、痛苦和警察周旋了一天,想著回不去的家,看著支零破碎的家人,她終于忍不住痛哭起來,她多希望這僅僅是一場夢,內心拒絕承認她的丈夫,她一生的摯愛已經死了。何知秋看著哭泣的母親無助的走了過去,她想開口叫她,卻怎么也發不出聲音,只能輕輕地環住媽媽。
葉黎卻推開了女兒,何知秋看見了媽媽眼中一閃而過的恨意,腦海里突然出現一個聲音——尖銳又沙啞的聲音:“十五,這都是你的錯。你爸爸是被你害死的。十五,誰讓你不聽我的話。十五,你長記性了嗎?十五,十五,十五,你的名字真好聽。”
葉黎知道自己不應該對女兒發脾氣,這個孩子承受不比她少,更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可這份憤怒和恨她不知道怎么處理,露出了一絲卻深深地傷害了自己的女兒。
“十五,對不起,媽媽不是想推你。”葉黎站起身想去安慰嚇呆的女兒,卻只見女兒面露驚恐,跑到了屋子里。
葉黎追了過去,看見女兒躲在了桌子下面,雙手抱膝,葉黎過去安慰她:“十五,別怕。”
何知秋卻更抗拒了,無聲的推拒著葉黎。
“十五,你怎么了?十五,你別這樣。”葉黎又難受又著急的說。
何知秋無聲的尖叫著撞自己的腦袋,葉黎手足無措,這一天的事情已經把她壓垮了,只能跟著女兒哭。
林遠聲回來了,看著這一幕,忍著痛苦,開解她倆。
“嫂子,十小秋好像怕叫她十五。”林遠聲小聲地跟葉黎說。
倆人發現,只要叫她跟著她多年的小名,她就自殘,“她這是怎么了?”葉黎啞著聲問到。
“我猜她是創傷應激反應,包括失聲、自殘都是。為什么刺激點是名字,我們誰都不知道,十,小秋已經無法告訴我們了。”林遠聲聲音顫抖的解釋自己侄女的病征。
“我不記得后來舅舅和媽媽是怎么商量的,等我再能有清醒的認知時,我們舉家遷到了首都。周家最后沒有告我爸爸,所以我能過政審。隊長,我做警察的目的確實不純,我沒有崇高的理想,為人民服務的精神,我只想抓住殺害我爸爸的兇手,為我爸爸洗去冤屈。如果局里對我有異議,我申請離隊。”何知秋看著窗外,腦子中不停地閃回令她肝膽俱裂的場景,也回憶起爸爸靈堂上令她作嘔的記憶,皺著眉,強忍著嘔吐和淚水,等著戚彧說話。
戚彧走向了她,輕輕地扳過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蓄滿了淚水卻遲遲不肯落下,戚彧輕輕的嘆了口氣,抱住了她,沒敢使勁。
何知秋在他抱上了那一瞬間顫了一下,身體終是服從了自己的內心,沒有掙脫。頭緩緩地靠在了戚彧的胸口。
戚彧一下一下地捋著她散落下的頭發,聲音里帶著心疼說到,“何知秋,難受就哭吧。”
何知秋覺得自己在15歲的時候是那么的軟弱無能,除了哭什么都不會做,誰都保護不了,她的爸爸因她而死,她的媽媽因她失去一生摯愛,背井離鄉多年,至今不敢踏足故鄉。她專攻犯罪心理學多年,深知受害者無罪的道理,可她仍然無法原諒15歲只會哭的自己,所以她不再哭,亦不再笑,除了報仇沒有什么能打動她。
可也許是回憶起太多的苦痛,這個男人的懷抱又太過溫暖,淚水自己就流了出來,淚水越來越多,何知秋不自覺間已抱住了自己的隊長,嚎啕大哭,唯有這樣才能把積聚的苦悶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