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總是陰沉沉的。
自打亂葬崗夷陵老祖魏無羨死去已有半年的時間。
有人說魏無羨自討苦吃,被云夢江氏大義滅親;
有人說,魏無羨因修煉鬼道被惡鬼反噬,丟了性命。
江湖傳言總是不斷,可大家對于魏無羨的死卻都是統(tǒng)一的拍手叫好。
好似全都忘記他也曾是風(fēng)流不羈的翩翩少年郎,曾經(jīng)除水祟,戮玄武。
“她真的沒事嗎?可是傷既然已經(jīng)好了,為何還沒有醒過來呢?”聶懷桑說著就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女。
少女面色紅潤,雙眸緊閉,烏黑的發(fā)絲散落在臉頰的兩側(cè),看上去儼然一個睡美人的模樣。
“你知道她是誰嗎!你就這樣貿(mào)貿(mào)然的把她帶回來!”聶明玦看著他恨鐵不成鋼的說著,“她可是……”
聶懷桑不等著聶明玦說完就把他推出了房門,笑嘻嘻的開口,“大哥,我知道她是誰,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能放任不管,怎么說也有半年的同窗情誼不是。”聶懷桑說著就打開了手中的扇子,“現(xiàn)在江宗主也在找她,既然她能出現(xiàn)在清河的地界,就說明她不想被江宗主找到。既然如此,何不收留人家呢?”
面對著聶懷桑笑嘻嘻的模樣,聶明玦眸色陰沉,甩袖而去。
“你放心等她身體好了,我就把她送走,絕對不給大哥添麻煩。”他說著就對著聶明玦遠(yuǎn)去的身影拱手作揖。
聶懷桑回到房間之后,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少女,蹙著眉頭。
半個月前聶懷桑從清河的地界上撿回了一個小姑娘。
他認(rèn)得這個小姑娘,她的名字叫魏潼,是魏無羨的親生妹妹,當(dāng)年他們曾經(jīng)一起在云深不知處聽學(xué)。
彼時,他就對這個小姑娘頗為喜歡,奈何因為她是最小的師妹,所以被魏無羨他們保護(hù)的很好。
但讓他記憶深刻的卻是她一手可以和藍(lán)忘機(jī)相媲美的琴技,哪怕藍(lán)啟仁再不喜歡魏無羨,卻對這個小姑娘贊不絕口。
只可惜風(fēng)華不再,佳人已逝。
他不知道這半年來,魏潼是如何避開云夢江氏的人,從而一路來到清河聶氏的地界,可既然遇到了,就沒有辦法置身事外。
“其實你也很可憐的對不對。被自己喜歡的人殺了最親的人,要是我,我也不愿意見到江宗主。不過既然遇到了我,至少可以在這里安心休息一段時間。”聶懷桑說著給她掖好被角之后就轉(zhuǎn)身離開。
少頃,躺在床上的少女緩緩的睜開雙眸,她一雙眼睛盯著陌生的天花板,她的眼睛里帶著說不清的哀傷與絕望,耳邊似乎還回蕩著魏無羨之前說過的那些話。
那個人死了,那個人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不會在她受傷難過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xiàn)在她的身邊。
而殺了他的人是他們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至交好友,也是她曾經(jīng)最喜歡的人。
她所有的眷戀全都伴隨著他的那一劍而全部消失殆盡。
“江澄,求求你看在我們在一起生活這么多年的份上,放過我哥哥好不好!”少女不知疲倦的對著面前的男人磕頭,哪怕是頭破血流也渾然不覺。
只可惜一襲紫衣的男人,仿若并未看見少女眼中的乞求,一劍就刺了下去。
落下懸崖之前,他的眼角帶著笑,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那個風(fēng)流不羈的少年,仿佛這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就是一種解脫。
他說:“憂憂,好好活下去。”
兩行清淚順著臉頰落下,她抱著被子的一角無聲啜泣。
父母亡故,痛失兄長,曾經(jīng)的蓮花塢也湮滅于世。她要如何一個人茍活于世?
她本想著來到清河的地界能夠自取滅亡,可誰知半個月前遇到了聶懷桑,被他帶回了不凈世。
聽見敲門聲,她又再次佯裝閉上眼睛,可誰知耳畔竟然傳來冰冷的聲音。
“既然都已經(jīng)好了,何必讓懷桑擔(dān)心!若是你想留在這里就必須有留下來的理由。”
“見過赤鋒尊。”魏潼看著面前的聶明玦面帶笑意的開口,她看著聶明玦的表情,隨即了然的開口,“還請赤鋒尊放心。我絕對不會給聶公子添麻煩的。”
想到魏嬰曾經(jīng)所為,魏潼抬頭看向聶明玦,“赤鋒尊大抵上也是覺得兄長該落得如此下場吧。”
少女倔強(qiáng)的目光落在聶明玦的眼中,堵在心口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來。
半晌魏潼的聲音就在他的耳畔響起,“是了,在你們眼中他是十惡不赦的修習(xí)鬼道的邪魔外道,可他始終是我的兄長。”
不給聶明玦回答的機(jī)會,魏潼就將一封信遞到他的手中,“還希望赤鋒尊莫要將曾經(jīng)見過我的消息告知給江宗主。”
魏潼本想瀟灑的離開,可卻沒有想到,會在門口看見聶懷桑的身影。
她看著聶懷桑面色溫和道,“多謝聶公子的救命之恩。”
聶懷桑看著魏潼,打開手中的扇子遮住臉,在她的耳邊小聲道,“我大哥雖然看上去很嚴(yán)肅,可他是一個好人,只是魏兄做的事……”
看著聶懷桑欲言又止的模樣,魏潼了然的開口,“我明白。所以我不會留在不凈世給你們添麻煩的,只是希望你不要告訴江宗主曾經(jīng)見過我。”
魏潼拒絕了聶懷桑的好意,可還是看在他救命之恩的份上,把隨身攜帶的刻有“無憂”二字的口哨交給他,“這個哨子是兄長贈送于我,天下只此一枚,他日若是有求于我,吹奏哨子,我定愿為聶公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魏潼離開不凈世之后,又在清河地界上流浪一段時間。
夷陵老祖魏無羨似乎成為街頭巷尾議論的焦點,只是魏無羨永遠(yuǎn)都是做錯的那一方,背叛云夢江氏,害死金子軒,又害死江厭離,讓他們剛剛滿月的孩子就成為了孤兒。
魏潼本想繼續(xù)浪跡天涯,至少也要尋一個安身立命之地,只是她發(fā)現(xiàn)天地之大,卻再也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魏潼沿著清河聶氏的地界一路南下經(jīng)過半個月的時間最后進(jìn)入了姑蘇藍(lán)氏的地界。
周圍都是熟悉的風(fēng)景,可是卻在也沒有熟悉的歡聲笑語。
從彩衣鎮(zhèn)上岸之后,魏潼順手就從路邊買了幾壇子的天子笑。
她從未飲過天子笑,兄長時常會在她的耳邊嘮叨,說是女孩子不適合飲酒,加之她身體不好,所以兄長對她這方面相當(dāng)嚴(yán)厲,不僅是兄長,就連江澄和江厭離也總是照顧著她。
魏潼提著天子笑尋了一處無人的地方坐下來,打開酒壇子的封蓋就喝了起來。
天子笑酒味直沖她的喉嚨,嗆得她的臉一下就紅了,甚至不停的咳嗽。
“兄長,這個天子笑還真是不太適合女孩子。”魏潼強(qiáng)忍著不適,再次的仰頭喝起來,“你快來阻止我啊,你來阻止我,我就不再飲天子笑了。”
一壇子的天子笑飲盡之后,她將壇子扔到一邊,還頗為不雅的打了一個酒嗝,“魏無羨,你就是個騙子!你就是一個大騙子,你還說要保護(hù)我一輩子,怎么說好的承諾就食言了呢?”
她一邊仰頭飲著天子笑,一邊流著眼淚,最后她都分不清流進(jìn)嘴里的到底是天子笑還是她的眼淚。
“魏姑娘。”
魏潼聽見熟悉的聲音,一轉(zhuǎn)頭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面前的少年面色清冷,膚色白皙,頭上帶著姑蘇藍(lán)氏的卷云紋抹額,他正是姑蘇藍(lán)氏的藍(lán)二公子——藍(lán)湛。
“魏姑娘怎會在此?在下聽聞江宗主一直都在尋找魏姑娘,姑娘怎會在這彩衣鎮(zhèn)?”藍(lán)湛看著魏潼關(guān)心的開口道,“我記得魏嬰曾說過你身體不好,不適合飲酒。”
魏潼聽著藍(lán)湛的話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她扯著藍(lán)湛的衣角,沙啞著開口,“那兄長為何不來阻止我呢?那他為何還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個世上呢?
藍(lán)湛,這個世界太冷了,我感受不到一點溫暖。兄長他死了呀,再也不會回來了。世人都記得他是修煉鬼道的夷陵老祖魏無羨,誰還記得他也曾是風(fēng)流不羈的翩翩少年郎,也曾除水祟,戮玄武,他也曾經(jīng)和你們一樣啊!
你也覺得兄長該死嗎?你也覺得他修煉鬼道是錯誤的對不對?可若是能走一條繁花似錦的前程大道,他又怎會選擇一條披荊斬棘的路呢?”
魏潼扯著藍(lán)湛的衣服低聲的啜泣著,說出了令藍(lán)湛吃驚的真相,“藍(lán)湛,你可知道我們在亂葬崗的三個月是如何活下去的?兄長體內(nèi)的金丹沒有了,只能修煉鬼道,那三個月我們?nèi)瞬蝗斯聿还恚阏娴囊詾閼{借我們的凡人之軀能夠在亂葬崗活下去嗎?哥哥是為了讓我們活下去才修煉的鬼道啊!
你體會過那種身處絕境的絕望嗎?沒有任何人對我們伸出援手,哥哥想要拯救蓮花塢,想要拯救眾人,可誰又來拯救我們?
我從小體弱不適合修煉玄門之術(shù),我唯一能夠拿出手的就是一手琴技,可是那又怎么樣呢?我救不了兄長,救不了任何人。只能在他痛苦的時候成為他的累贅。”
魏潼看著藍(lán)湛低聲的控訴著,“藍(lán)湛,天地之大除了他竟然再也沒有我的容身之所。先前我為聶公子所救,只可惜他的哥哥容不得我,容不得我的兄長。”
“我?guī)慊卦粕畈恢帯!彼{(lán)湛看著魏潼低聲的回應(yīng),沒有得到少女的回答,他繼續(xù)開口,“我不知道他受了這么多苦。”
“他能渡世間萬物,卻唯獨渡不了自己。”魏潼說著仰頭就將剩下一壇子的天子笑一飲而盡,那落下來的酒水打濕了她的衣裳。
她淚眼朦朧的抬頭看向身邊的藍(lán)湛,“藍(lán)湛,你說這個世上,除了我還有誰會惦記著兄長。
是非功過,留與世人評說,可是在我的眼中,他仍是那風(fēng)流不羈的少年郎。”
——藍(lán)湛,我想他了呀!
“還有我。”藍(lán)湛的低聲細(xì)語伴隨著微風(fēng)消失在這天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