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德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他渾身大汗地坐在床邊,低頭喘了一會兒氣才從那個噩夢中緩過神來。</br> 或者說,噩夢般的現(xiàn)實中緩過神來。</br> 阿曼德握了握自己沾滿冷汗的手,他睡夢當(dāng)中的最后一個畫面是頭倒在地面上流血,瞳孔擴(kuò)散的牧四誠。</br> 對方的血液在地上蔓延開,和他自己身下的血泊融合在一起。</br> 阿曼德呆呆地坐在床沿回想剛剛那個夢,或者說他的上輩子。</br> 他的哥哥喬治亞是異端管理局三區(qū)的總隊長,從阿曼德懂事有記憶開始,就極為忙碌,因為喬治亞從事的是一個很危險的工作,所以他對阿曼德的保護(hù)欲很強(qiáng)——喬治亞對阿曼德的一舉一動都有嚴(yán)格規(guī)劃。</br> 比如喬治亞嚴(yán)禁阿曼德進(jìn)入異端處理局,從事和任何與異端相關(guān)的工作。</br> 但阿曼德并不服氣,喬治亞越是不允許,他就越是想進(jìn)入,異端處理局的工作在他眼里充滿吸引力——這就是他幻想中的拯救世界的工作!</br> 從小崇拜哥哥喬治亞的阿曼德對異端管理局越發(fā)向往,到了青春期更是叛逆無比地直接進(jìn)入了異端管理局的訓(xùn)練營。</br> 這讓阿曼德和喬治亞爆發(fā)了第一次爭吵,阿曼德鬧得死去活來,最終還是如愿以償了。</br> 而喬治亞冷酷地對他說,阿曼德,你是一個膽怯心軟的人,你沒有辦法對敵人殘忍,而如果這樣,你會被命運(yùn)嚴(yán)厲懲罰的。</br> 現(xiàn)在想想其實喬治亞說的是對的,喬治亞總是對的。</br> 而那個時候的阿曼德還沒有被命運(yùn)嚴(yán)厲懲罰過,他對命運(yùn)的仁慈總是會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天真幻想。</br> 他懷揣著這些宛如定時炸彈般的天真進(jìn)入了異端管理局,然后被喬治亞下放到了最安全的異端監(jiān)管部門,負(fù)責(zé)文書工作。</br> 郁悶的阿曼德無聊地計數(shù)各種各樣的異端,抓住任何機(jī)會就想往最危險的一線跑,但每次都會被喬治亞眼尖地發(fā)現(xiàn),然后更為嚴(yán)格地控制在三區(qū)本部內(nèi)。</br> 阿曼德感到一種無可言說的空寂孤獨。</br> 從他成長開始,他周圍就是喬治亞為了保護(hù)他不受異端侵害而筑起的高高保護(hù)墻,墻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他自己,就連喬治亞也謹(jǐn)慎地停留在墻外,連吃飯都要隔著一層塑料罩子防止污染他。</br> 而他成長結(jié)束,還是待在這棟圍墻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br> 而很快這個人出現(xiàn)了。</br> 喬治亞主管的三區(qū)是高危異端的儲存區(qū),存儲的是最危險,也是最有價值的異端,而三區(qū)的據(jù)點一般都在很機(jī)密的位置,很少有人能探查到,但這一切對三區(qū)的天敵——牧四誠來說,都是例外。</br> 牧四誠是三區(qū)的最大敵人,這位囂張的盜賊每次來三區(qū)光顧的時候都會鬧得人仰馬翻,三區(qū)的隊員們幾乎是削減了腦袋研究這位神出鬼沒的盜賊的弱點,試圖抓住對方。</br> 而研究來研究去,也就研究出了一點表皮。</br> 阿曼德在往嘴里塞面包的時候,聽到旁邊的隊員們第一千零一次地提起牧四誠的背景,沒忍住翻了個白眼。</br> “牧四誠……最好的朋友死了……現(xiàn)在沒有辦法和任何人合作,特別孤僻,獨來獨往……”</br> “他好像很介意這個,聽到就會暴怒失控……可以利用這一點……”</br> 阿曼德叼著面包,口齒不清地插嘴說道:“死了的朋友怎么能算是弱點?”</br> 他嬉皮笑臉地拍胸脯自薦:“除非你們給他造一個活著的朋友,那才算是弱點,我覺得我就不錯,可以幫你們做間諜當(dāng)這位小偷的朋友。”</br> 隊員知道阿曼德是隊長的弟弟,于是笑著打趣他:“你知道這位盜賊的朋友是怎么死的嗎?”</br> 阿曼德誠實地?fù)u搖頭。</br> 隊員嚇唬他:“是被牧四誠自己親手殺死的!你要是和他做朋友,說不定也會被他殺死的!”</br> 阿曼德一呆,吞下去的面包噎住了。</br> 當(dāng)夜,三區(qū)的紅色警戒響了起來。</br> 阿曼德迷迷糊糊地從睡夢中驚醒,就聽到廣播里是喬治亞嚴(yán)肅的聲音:“全區(qū)戒備!牧四誠偷盜三個重二級紅色異端后被我擊中腰部,現(xiàn)在喪失移動能力正在管理局內(nèi)部逃竄!所有隊員地毯式搜尋!”</br> “——必要時可當(dāng)場擊斃!”</br> 隊員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搜尋這位中彈的盜賊,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這種即將成功的喜悅讓偷偷摸摸加入搜尋隊伍的阿曼德被隊員發(fā)現(xiàn)之后,也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了。</br> 阿曼德興奮地跟著搜尋,但在搜尋兩遍之后,他就被喬治亞發(fā)現(xiàn)了,阿曼德垂頭喪氣地被喬治亞斥責(zé)了一頓之后,灰溜溜地滾回了自己的房間。</br> 但當(dāng)阿曼德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瞬間就察覺到了不對,有什么東西潛入了他的房間。</br> 阿曼德離開宿舍的時候沒有關(guān)門,雖然來人很謹(jǐn)慎,房間看似一切好像都沒有被動過,但味道是掩不住的——阿曼德嗅到了一股很濃的血腥味。</br> 他的心臟緊張地砰砰跳了起來。</br> 阿曼德對自己無法制止對方這點很有自知之明,于是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樣子,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去通知其他人。</br> 但轉(zhuǎn)頭的那一刻,他就被人用鋒利的爪子勾住了喉嚨,有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喘著粗氣壓在他的身上,惡聲惡氣地笑著:“很敏銳嘛,鼻子和我一樣靈,聞到我血的味道了是嗎?”</br> 阿曼德的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舉起雙手做了一個投降的姿勢,還沒來得及說話,壓在他肩膀上那人卻自己緩緩滑了下去。</br> 阿曼德恍惚地轉(zhuǎn)身。</br> 他看到一個和他差不多歲數(shù)的年輕人虛弱地躺在血泊里,頭上還帶著猴子耳機(jī),呼吸急促地喘息著。</br> 這個人快要失血過多休克了,阿曼德馬上意識到了這點,他怔怔地看著倒在血泊里的牧四誠,腦子里不由自主地回響著他聽到的關(guān)于這個兇殘盜賊的種種背景消息。</br> 【……沒有朋友……一個人……好像很孤獨……只能和一個他背后的跟從者對話】</br> 【每次偷盜東西,做的任何事情都是為了取悅那個幕后者,得到對方的認(rèn)可……】</br> 【好像是這個幕后者最近要擴(kuò)張走私線了,所以牧四誠才越發(fā)頻繁地來造訪三區(qū)……】</br> 阿曼德以為對方會是一個四十多五十歲的糟老頭子,沒想到……居然年紀(jì)這么小。</br> 血液從牧四誠的身下蔓延成血泊,他雙目失神地蜷縮,沒有去捂住傷口,反而用受傷的腹部保護(hù)著內(nèi)部被他偷盜的三個異端盒子。</br> 阿曼德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他握住了腰后的手/槍,然后咬了咬牙抽出槍對準(zhǔn)牧四誠的頭部。</br> 但無論他怎么樣逼自己,阿曼德都下不了手——他哥哥說的是對的。</br> 他沒有辦法對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開槍,哪怕知道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壞家伙,但他能在瀕死的牧四誠的眼里看到和他一樣的渴望——對生的,對被理解與認(rèn)同的那點微薄的寄托,渴望。</br> 這個時候,他的房門被敲響了。</br> 阿曼德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把牧四誠撐了起來,藏在了床下,然后把地脫干凈,心驚膽戰(zhàn)地噴了很多空氣清新劑,躺床上裝自己睡著了。</br> 來的是普通隊員,他問阿曼德:“有看到可疑人物嗎?”</br> 在床上的阿曼德心驚肉跳地快速回答:“沒有!空氣清新劑是因為我剛剛拉了很多很臭的屎所以噴了很多!”</br> 來人:“……倒也不必把這種事告訴我。”</br> 好在沒有人懷疑阿曼德這個隊長弟弟,于是在嗆人的空氣清醒劑味道中,來人捏著鼻子走了。</br> 阿曼德癱軟在床上,他猶豫了很久,把一瓶特效療傷劑和一卷繃帶放在了床底。</br> 可能隔了很久很久,床底才有一雙猴爪子伸出來,“唰”一下勾走了這些東西。</br> 阿曼德抱住膝蓋半蹲在床上,他雙目失焦地發(fā)呆,思考自己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br> 但在他思考出一個結(jié)果之前,床底傳來了一聲恢復(fù)活力,有點拽的聲音:“喂,你叫什么名字?”</br> 阿曼德老老實實回答:“阿曼德。”</br> 床底嗤一聲:“難聽,你和開槍打傷我的那個人長得一模一樣,是他的誰?”</br> “……弟弟。”說到這里,阿曼德更郁悶了。</br> 自己到底為什么要救哥哥開槍打傷的敵人?</br> 床底下靜了很久很久,才問出和阿曼德心里所想同樣的問題:“你……為什么要救我?”</br> 阿曼德惆悵地長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啊,忍不住就救了。”</br> 床底不知道為什么傳出了一連串極其嘲諷的笑聲和嗆咳聲,然后低聲笑罵了一句:“傻逼。”</br> 阿曼德:“……”</br> 雖然我也覺得挺傻逼的,但你來說這話,是不是不太對?</br> 第二天一大早阿曼德醒來的時候,牧四誠就已經(jīng)不見了,阿曼德一方面松了一口氣,一方面又覺得,是不是自己想拼出功績想瘋了,所以才會做這種抓到牧四誠的夢?</br> 但為什么夢里的自己要救他然后放走他呢?</br> 阿曼德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作罷。</br> 但不久之后,這位惡名昭彰的盜賊再次造訪了異端管理局,但這次的牧四誠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反而是留下了一樣?xùn)|西。</br> 他像是歷史上所有囂張過頭的怪盜一樣,這次居然提前發(fā)了一張指名道姓的預(yù)告函給三區(qū)。</br> 【——周三來偷東西,偷什么還不知道,看著拿,讓你們隊長的弟弟,那個名字很難聽的誰誰誰洗干凈在門口等著我!】</br> 喬治亞掀開眼皮,他把這張預(yù)告函甩在癡呆的阿曼德面前:“解釋一下,為什么牧四誠會開始針對你?”</br> “……我也不知道……”阿曼德欲哭無淚,他真的后悔了。</br> 喬治亞深吸一口氣,他凝視阿曼德良久,最終下了判決:“無論你和牧四誠發(fā)生過什么,阿曼德,你要牢記這人是一個魔鬼,你最終會被他所害的。”</br> “但你如果真的需要一個認(rèn)清這個現(xiàn)實的機(jī)會,我給你。”</br> 喬治亞審視心虛的阿曼德:“周三拿著槍和我們一起參與圍堵。”</br> 周三,拿著槍的阿曼德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在最前面,很快,那個盜賊來了。</br> 這是阿曼德第一次看到奔跑偷盜的牧四誠。</br> 牧四誠就像是風(fēng)一樣快,也像是風(fēng)一樣自由,用一種肉眼看不見的速度笑著擦過還沒回過神來阿曼德的身側(cè),然后抓住了阿曼德的手腕,扯著愣神的阿曼德和他一起跑了起來。</br> 在槍火翻飛的場景里,在所有異端處理局隊員尖叫的聲音里,敵對的盜賊和阿曼德像兩個惡作劇被當(dāng)場抓捕的孩子一般,飛快地奔跑了起來。</br> 阿曼德懵了,他抽手想離開,但這個時候牧四誠頑劣地挑眉一笑,在風(fēng)里回過頭來看向他:“看他們抓不到我們,好玩吧?”</br> 阿曼德一怔,他回轉(zhuǎn)過頭,背后是歇斯底里地追著他們的隊員們,在牧四誠極致的速度的襯托下,這些奔跑的隊員們猙獰的面部表情顯得有些滑稽——的確很好玩,阿曼德忍不住笑了起來。</br> 牧四誠跑得很快,被他牽著手的阿曼德也跑得很快。</br> 各式異端在牧四誠精湛的偷盜技術(shù)下一一呈現(xiàn),這些被阿曼德計量整理好的危險異端被牧四誠在手里隨意掂量,好像并不是什么異端,只是牧四誠的玩具,而這也不是什么盜竊犯罪危害世界,只是這個盜賊一場心血來潮的游戲。</br> 牧四誠隨手拋一個異端給阿曼德,勾唇一笑:“你知道這個是干嘛用的嗎?”</br> “編號8035……”阿曼德絞盡腦汁地回憶他做過的統(tǒng)計,“這個好像是……風(fēng)中……”……蝴蝶。</br> 他記得是能刮出颶風(fēng)。</br> 牧四誠不耐煩地打斷阿曼德,伸手直接打開:“打開不就知道了嗎?”</br> 五光十色的奇異蝴蝶群從盒子里翩躚飛出,風(fēng)從它們斑斕的尾下扇出,狂烈的風(fēng)在封閉的室內(nèi)來回晃動,吹得人發(fā)際線都能往后面平移一厘米。</br> 阿曼德猝不及防,直接被吹得飛了起來。</br> 牧四誠抓住阿曼德的腳踝防止阿曼德被吹走,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地嘲笑:“你守這里這么久,你哥不會連這個都沒有讓你玩過吧?”</br> “這是玩的嗎?!”阿曼德崩潰地大吼,“快停下,會引起劇烈氣候變化!”</br> “不會。”牧四誠抓住在風(fēng)中平衡身體,他淺淺的浮空在阿曼德的正上方,穩(wěn)住阿曼德的肩膀之后,低笑著解釋,“真是夠傻的,你哥不知道怎么教你的,看好了,每個異端都有弱點——”</br> 牧四誠控制住阿曼德的手指去抓住了在風(fēng)中飛舞的一只蝴蝶的尾翼,附在阿曼德身側(cè)耳語:“——只要你控制住了它的弱點,這個異端就是你的玩具。”</br> 阿曼德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蝴蝶停下了扇動,乖順地停駐在他的指尖。</br> 牧四誠得意地哼笑一聲:“對吧?”</br> 但下一刻,牧四誠就惡意地放開了握住蝴蝶的手指,還用食指彈了一下蝴蝶的尾羽,頓時狂風(fēng)大作。</br> 牧四誠抓住驚慌失措的阿曼德的后頸,在蝴蝶引起的颶風(fēng)中急速地后退,在風(fēng)中對前來追趕他們的隊員放肆地狂笑,用兩指比額做再見:</br> “你們隊長的弟弟我就偷走玩玩了!”</br> 他們在驟來的風(fēng)中消失,無影無蹤。</br> 其實風(fēng)沒有把兩個人帶很久,牧四誠就停了下來。</br> 他不知道接到了誰的電話,原本歡欣的神色頃刻冷靜下來,語氣也從跳脫變得沉穩(wěn):“……知道了,我會把東西帶回來的,走私線這邊安全沒有問題。”</br> 等打完電話,牧四誠轉(zhuǎn)身看到了阿曼德,瞬間噴笑。</br> 阿曼德有一張和喬治亞九成九相似的面容,此刻,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如此刺激的阿曼德現(xiàn)在棕色的頭發(fā)已經(jīng)被風(fēng)吹成了一個雞窩,草屑雜生,表情也是弱智級別的茫然。</br> 他現(xiàn)在正四肢著地地趴在地上——不是他不想站起來,主要是沒有乘坐過颶風(fēng)這種交通工具,阿曼德有點暈“風(fēng)”。</br> 牧四誠半蹲在趴地的阿曼德面前,似笑非笑:“我以為大古板的弟弟會是個小古板,沒想到是個小弱智。”</br> 阿曼德幽幽地看了牧四誠一眼:“你再罵。”</br> 牧四誠忍笑,他插兜站起身,從兜里掏出幾個異端盒子全部扔給阿曼德:“好了,我今天玩得差不多了,以后有機(jī)會再找你玩,拜拜。”</br> 說完,他瀟灑轉(zhuǎn)身就走。</br> 阿曼德回過神來,他看著在他面前的幾個盒子,突然一怔——</br> ——這幾個盒子不光是今天牧四誠拿走的,上次牧四誠受傷被他救的那三個盒子牧四誠也還給他了。</br> “牧四誠——”想了又想,阿曼德還是沒忍住叫住了牧四誠,“你把上次偷的也還給我了。”</br> 牧四誠挑眉單腳轉(zhuǎn)身:“怎么,還給你還不好?”</br> 阿曼德誠實回答:“今天你應(yīng)該是來玩的,拿的都是輕一級紅色異端,但這三個都是重三級紅色,應(yīng)該是你的目標(biāo),你還給我當(dāng)然好,但我主要是怕你下次還來偷。”</br> “的確是我的目標(biāo)。”牧四誠勾唇一笑,“但上次我被你抓到了,偷盜自然也就失敗了,這并不屬于我的戰(zhàn)利品。”</br> 牧四誠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離去,話語聲里帶著笑意:“我當(dāng)然還會再來偷,如果不想損失,就努力抓住我吧,阿曼德。”</br> 阿曼德望著那個三個盒子,沉默了很久。</br> 成功帶回失竊盒子的阿曼德終于擁有了進(jìn)入一線的資格。</br> 在那之后,牧四誠時不時的就會給阿曼德發(fā)預(yù)告函,而阿曼德仿佛也在一夜之間成長,他變得更為沉穩(wěn),會用盡全力地去追捕牧四誠。</br> 每當(dāng)牧四誠來的時候,阿曼德都是那個跑的最快的人,幾乎和牧四誠一樣快,但他卻從來不對牧四誠開槍。</br> 漸漸地,阿曼德成了全局追回牧四誠盜竊贓物最多的人。</br> 阿曼德在追逐牧四誠的過程當(dāng)中漸漸長大,他變得越來越穩(wěn)重,越來越負(fù)責(zé),能力也越來越強(qiáng),成為了喬治亞的二把手,也就是副隊長。</br> 某天吃完晚飯登記好異端的阿曼德回到宿舍的時候,在床邊發(fā)現(xiàn)了一張預(yù)告函,上面寫著——【副隊長,不玩追捕游戲了,喝酒來嗎?】</br> 阿曼德輕微地翹了一下嘴角,在小心翼翼地確認(rèn)了哥哥不在之后,從異端管理局后門溜走了。</br> 阿曼德來到了當(dāng)初他被牧四誠一陣風(fēng)卷到的空地——他們偶爾會來這里聚一聚,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兩個敵對陣營的家伙要這樣干,但就是不知不覺地開始了,變成了一種兩個人之間不宣之于口的約定俗成。</br> 這片空地很在地面上很荒蕪,但抬起頭卻能看到十分璀璨的夜空,阿曼德到的時候,牧四誠就坐在一個小山坡上抬頭看著星空。</br> “來啦。”牧四誠懶洋洋地對著阿曼德打個招呼,丟給他一瓶酒。</br> 阿曼德習(xí)以為常地穩(wěn)穩(wěn)接過,然后抬頭,一頓。</br> 他察覺到今晚的牧四誠,情緒不太對勁。</br> “怎么了?”阿曼德坐在牧四誠旁邊,問。</br> 牧四誠仰頭灌了自己一口酒,呼出一口濁氣:“那位把走私線全權(quán)分配給我了,以后不來偷東西了。”</br> 他說到這里靜了一下,然后又若無其事地繼續(xù)說了下去:“以后再見,我兩就要開槍了,把你那把裝模作樣的空殼槍給換了吧。”</br> 牧四誠說完,阿曼德也沉默了下去。</br> ——如果只是偷盜,還可以當(dāng)做一場游戲,但上升到可以危及所有人走私的時候,他們之間就不再是游戲了。</br> 而是無數(shù)人的生死。</br> 阿曼德很少喝酒,但他在那時,卻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擦嘴道:“我會的。”</br> “我玩過很多很多游戲,有慘烈的,恐怖的,還有一場……”牧四誠仰望著星空喃喃自語,“——讓我永生難忘的。”</br> “但這段時間,是我玩得最開心的。”牧四誠低下了頭,他沒有看向阿曼德,但卻對他伸出了手,“謝了,無論是你放過我,還是陪我。”</br> 阿曼德握住了牧四誠的手,很認(rèn)真地說:“沒關(guān)系,我們是朋友。”</br> 牧四誠一頓,他沉默半晌,然后嗤笑一聲:“你知道我上一個朋友是怎么死的?”</br> “被你親手殺死的。”阿曼德緊握牧四誠的手,深棕色的眼眸里是無可撼動的堅定情緒,“但我相信你不會殺死我的,或者說,我會盡力變得比你強(qiáng)很多,做到能不被你殺死,也不殺死你!”</br> 阿曼德握拳道:“我會強(qiáng)到足夠阻止你要做的事情的!”</br> 牧四誠抽回手,別扭地別過了頭,臉上卻帶一點忍不住的笑:“……臭小鬼,別以為你抓到我很多次,就這么得意。”</br> 但或許阿曼德和牧四誠都不會想到,這是他們最后一次相視而笑。</br> 三月后,白六前來運(yùn)送一批貨物,牧四誠在交接的時候被前來巡邏的喬治發(fā)現(xiàn)了蛛絲馬跡。</br> 在喬治亞確定了這是一批高危的走私異端,一旦流入市場會造成嚴(yán)重后果之后,他毫不猶豫地發(fā)動了猛攻,而留守的牧四誠原本應(yīng)付的很吃力,但交接完貨物已經(jīng)離開的白六卻殺了一個回馬槍,又回到了港口。</br> 在白六的援助下,牧四誠將這位赫赫有名的三區(qū)隊長當(dāng)場捕獲。</br> 在看到前來的人是喬治亞的時候,牧四誠的瞳孔忍不住輕縮了一下。</br> 而坐在座椅上的白六并沒有錯過這點牧四誠這點細(xì)微表情變化,白六看向半跪在他膝蓋前臉上毫無表情的喬治亞,輕微地?fù)P了一下眉尾。</br> “你認(rèn)識這位隊長?”</br> 牧四誠艱難地回答:“我經(jīng)常去他主管三區(qū)偷異端……”</br> 白六側(cè)過臉,他淡淡地看向牧四誠:“我不喜歡有人對我說謊,你知道我說的認(rèn)識不止是見過的這個層面——你對他有感情?”</br> “不是!”牧四誠否定地很迅速。</br> 白六若有所思地轉(zhuǎn)過頭去看向喬治亞:“但你看到這張臉的時候的反應(yīng)是做不了假的,竟然不是他,應(yīng)該就是某個和他長得很像的人。”</br> 他附身抬起喬治亞的頭,垂眸審視這張臉:“女性的直系親屬從身形上你就應(yīng)該可以判斷是不是那個人,所以這個人應(yīng)該是男性,而且是位年齡很相近的男性,不然你不會第一眼判斷不出外貌的差異。”</br> 牧四誠的呼吸都快停止了,他的手握緊成了拳頭。</br> “——是他的弟弟吧?”白六平靜地宣布了答案,“和你年齡相近,或許還有一定程度相似的經(jīng)歷,這種處于這種對立立場上的關(guān)系建立——”</br> 白六掀開眼皮看向一言不發(fā)的牧四誠,雙手合十交疊于身前:“——好玩嗎?”</br> 牧四誠雙眼通紅,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沒有為自己辯解任何一個字,低著頭屈膝跪了下去。</br> “求您……放了喬治亞。”他一字一頓地說,“是我玩過頭了,下次我會控制住自己的,現(xiàn)在殺了他會讓三區(qū)更換管理人,改變布局,不方便我們進(jìn)行查探……”</br> 牧四誠還準(zhǔn)備說下去,但他似乎自己都直接自己試圖說服放走喬治亞的行為有多荒謬無力,于是在沒有得到白六任何回復(fù)后,牧四誠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跪在白六面前。</br> 白六垂下眼簾:“作為對你的尊重和這段時間工作的認(rèn)真,我可以放了他。”</br> 牧四誠愕然地抬起頭。</br> “下不為例。”白六淺淡地掃了喬治亞一眼:“但在這之前,為了防止這位三區(qū)隊長記住我們的走私路線,需要給他看一樣?xùn)|西。”</br> 牧四誠松了一口氣:“——是消除記憶類的道具嗎?”</br> “不是。”白六輕聲說,“我準(zhǔn)備讓他試一試我剛剛弄到手的新道具,【未來】。”</br> 喬治亞在看了那個一眼東西之后,就像是被抽走靈魂般不動彈了,宛如一具尸體,他被白六扔在一塊荒地上——也就是牧四誠和阿曼德偶爾喝酒的那塊秘密荒地。</br> 牧四誠偷偷地通知了阿曼德前來領(lǐng)走他的哥哥。</br> 前來的阿曼德驚慌不已把躺在地上雙目無神的喬治亞背了回去。</br> ——那是一切噩夢的開端。</br> 在喬治亞連續(xù)一個月不言不語,時時準(zhǔn)備自殺自殘的情況下,絕望的阿曼德爆發(fā)了,他登入了游戲。</br> 在游戲內(nèi)掙扎爬摸滾打通關(guān)后,奄奄一息的阿曼德在大屏幕上第一次看到了名為牧四誠的盜賊的另外一面。</br> 這人肆意歡笑,隨手屠戮,人命在他手里就像是玩具一樣漫不經(jīng)心,他跟隨在另一個人的身后,從一個盜賊變成了一把鋒利無比的兇器,出手必見血。</br> 阿曼德呆呆地站在為牧四誠抓爆了對手脖頸歡呼雀躍的觀眾中,仰頭看著屏幕上那個他覺得陌生無比的朋友,大腦一片空白。</br> 原來那些牧四誠說過的游戲……是這樣的啊……</br> 是這樣的……嗎?</br> 在贏得了又一場比賽之后,牧四誠隨意撩起衣服擦掉下頜上滴落的汗和血,對著那些歡呼的觀眾不耐地?fù)]揮手,準(zhǔn)備下場。</br> 白六仿佛興起,轉(zhuǎn)身詢問他:“這場游戲和你與那位三區(qū)副隊長之間的朋友游戲相比,哪一個更好玩?”</br> 精神值下降,殺戮和偷盜的欲望被釋放讓牧四誠的瞳孔興奮地微微收縮,他勾出一個惡性十足的笑,尖利的牙齒在嘴角露出,宛如浴血之后舒展了本性的惡魔:“那還用說嗎?”</br> “——當(dāng)然是這里面的游戲啊。”</br> 阿曼德宛如一尊木雕般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塊巨大屏幕在身后綻放出白光,白六帶領(lǐng)的隊伍在觀眾的夾道歡呼下從阿曼德的身側(cè)走過。</br> 而這次游戲的最大功臣,殺敵最多的牧四誠就走在白六后面,他從阿曼德的身側(cè)走過,大步快走的急躁步伐帶倒了通關(guān)后虛弱的阿曼德。</br> 牧四誠并沒有在意自己撞倒了哪個渾身狼狽的弱雞玩家。</br> 沉浸在某種情緒中的牧四誠只是居高臨下地回頭掃了一眼這個被自己撞到之后,只呆呆仰視著自己,臉上全是泥濘的玩家,輕蔑地嗤笑一聲傻逼,就頭也不回地走了。</br> 坐在地上的阿曼德恍惚地抬起頭,他看到了前面的白六回過頭來,遠(yuǎn)遠(yuǎn)地和他對視了一眼,然后勾出一個好似可憐他般的微笑。</br> 他看到白六笑著用口型對他說:“只是一場游戲。”</br>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游戲。</br> 神志模糊的阿曼德忘記了自己是怎么登出這個游戲,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異端處理局的宿舍,把那些他還留著的,牧四誠寫給他的預(yù)告函翻找出來,瘋狂地撕扯成碎片,一把火燒掉。</br> 把那些牧四誠和他一起喝過的酒,玩過的異端,偷偷摸摸換成空槍的子彈,能丟的丟掉,能吐的吐掉,能忘的忘掉。</br> 阿曼德在躺在床上很久很久,他閉上眼睛,好像能聞到從床底飄出來的血腥味,能聽到那個家伙輕笑罵他傻逼,能看到那片荒地上沒有邊際的自由星空。</br> 但等到他睜開眼睛,阿曼德棕褐色的眼眸里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br> 他宛如木偶般的起身,將手/槍里的空彈換成了實彈,然后聯(lián)系了牧四誠——他不知道牧四誠會不會來,只能寄希望于牧四誠能有這個耐性將這場朋友游戲玩到最后。</br> 而阿曼德會奉陪到底。</br> 牧四誠來了。</br> 于是阿曼德為這場朋友游戲畫上了一個句號,他流著淚,咬牙切齒地,第一次對這個滿口謊話的壞家伙開了槍,而這個壞家伙也抓在他的喉嚨上抓住了一個大窟窿。</br> 在牧四誠倒地的前一刻,他用無法置信的眼神看著阿曼德,似乎不敢相信阿曼德對他做了這樣的事情。</br> 倒地后牧四誠因為疼痛面部猙獰,他艱難地變幻出猴爪,向阿曼德爬來。</br> 阿曼德以為他要攻擊,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對他又開了一槍。</br> 這槍打在太陽穴,牧四誠用猴爪扣住了阿曼德的手,嘶啞地說:“——抓了你的哥哥,對不起——”</br> 牧四誠的手蓋在阿曼德的手上,似乎想要握一下,渙散的眼睛看著阿曼德,一向帶著惡劣笑意的明亮眼睛里滿是黯淡。</br> 這家伙明明被他一槍給打死了,但和他說的最后一句遺言卻是對不起,抓了你的哥哥。</br> 阿曼德的眼淚逐漸涌了出來。</br> 他想要和這個死去的壞家伙說說話,卻一個字的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來,阿曼德意識到他的喉嚨被牧四誠的猴爪給狠狠抓出了一個大窟窿,聲帶多半也沒了,現(xiàn)在他是說不出話的。</br> 阿曼德感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冰涼,心跳也漸漸變緩慢。</br> 他眼前所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雙正在朝他走過來的皮鞋,和一根拖到地上的黑色鞭子。</br> 阿曼德看到這個人單膝跪下,將被他一槍打死的牧四誠的頭顱翻轉(zhuǎn)過來,輕柔地抱在懷里,然后用帶著手套的手莊重地合上了牧四誠還睜著的眼瞼。</br> 阿曼德聽到這個人附身下來,對懷里已經(jīng)死去的牧四誠溫和低語:“——如果這是你的選擇的游戲,那這就是你的【end】了。”</br> “不過死亡于你只是一場長眠而已,你的靈魂是我永不消逝的財產(chǎn),一覺醒來,我們又會重逢在一起。”</br> “睡吧。”</br> 那語調(diào)又輕又飄,仿佛一位正在哄自己不肯睡去的孩子的耐心父親在講述一個關(guān)于死亡的美好童話。</br> 阿曼德竭力地想抬起頭,看清楚這個前來為牧四誠收斂尸骨的人是誰。</br> 但無論阿曼德怎么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看清楚這人的臉,在這人奇異的,誘哄般的話語聲中他的眼皮越來越重,呼吸越來越微弱。</br> 在阿曼德徹底閉上眼睛前一刻,他想到,要是他哥哥在這里的話,一定會狠狠批評他為什么這樣不自量力地前來攻擊,還會讓他寫三千字的檢討他和牧四誠這個敵人之間的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明天之前交上去……</br> 阿曼德眼角劃過一滴淚,他在風(fēng)中宛如蝴蝶般飄飄蕩蕩的靈魂終于墜入了名為死亡的長眠里。</br> 圍墻內(nèi)的颶風(fēng)終于停息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