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蓋抬起,邊緣伸出了一雙白皙柔軟的手,手的指甲被涂成了艷麗的桃紅色,從棺材蓋隙開的縫里,能隱約看到里面躺著一個穿著大紅嫁衣的女子。</br> 這女子和廟宇內的棺材里的那個女子一樣,面上蓋了蓋頭,上半身微微抬起,明明隔著蓋頭不可能看見,但牧四誠就是感覺這新娘子隔著蓋頭正在窺探他和坑洞內的情況。</br> 那新娘子用手指又敲了兩下棺材蓋,發出了咚咚的響。</br> 前面拖棺材的那倀鬼似乎接受到什么指令般,緩慢地回過了頭來,裂開了眼睛和嘴巴的兩條縫隙,血紅的眼珠子直溜溜地盯著距離它不到十公分的牧四誠,然后骨頭猛地開始扭轉變形。</br> “被發現了,跑!”白柳毫不猶豫地飛快匍匐向前。</br> 白柳一聲令下,牧四誠和倀鬼都開始飛爬。</br> 牧四誠被嚇得哭爹喊娘,跟在白柳后面瘋狂往前爬,但好在這個地方的坑洞已經足夠大,他們能半蹲著往前前行,移動速度較之前快了不少。</br> 漆黑的甬道里,膚色慘白,肢體扭曲的倀鬼沖上來,五官和軀體都在不斷變化扭動,就像是一個正在塑形的石膏雕像。</br> 牧四誠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就被嚇得魂飛魄散,移動的速度更快了。</br> 但由于空間限制,斷后的牧四誠還是沒有倀鬼跑得快,在即將看到出口的時候,牧四誠被四肢并用,飛速前爬的倀鬼咬住了右腳的腳踝,嘶吼著向后拽去。</br> 牧四誠幾乎是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倀鬼拖進了黑暗里。</br> 白柳轉身抓住牧四誠的要被拖走的手,咬破舌尖,用手指沾著舌尖血地在牧四誠手腕上畫了一道符,同時冷靜念道:“雷霆號令,急如星火……陰魂遮體,陰魂纏路,陰陽相隔,破!”</br> 牧四誠腦子一片空白,他反手就把白柳畫在手上的符糊在了趴在自己身上的倀鬼身上。</br> 符在牧四誠手上震開,散發出一道無形的力度和波紋,瞬間就將牧四誠和倀鬼分開了。</br> 倀鬼發出一聲凄厲的嚎叫,還想沖過來,但突然,它停住了,頭轉了三百六十度左右看了一會兒,臉上出現的眼睛和嘴巴裂口又慢慢消失了。</br> 這倀鬼似乎看不到白柳他們了。</br> 貼在通道壁上的牧四誠大氣都不敢出。</br> 這倀鬼來回地在甬道內嗅聞了好幾次,就像是隔著一層看不到的空氣屏障,始終無法發現牧四誠和白柳他們,于是又趴在地上,往外爬走了。</br> 牧四誠虛脫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恍惚地舉著相機:“走,走了……”</br> 白柳拿走牧四誠的相機,接著相機的光蹲下來撕了牧四誠的衣服,綁了一下牧四誠被咬得流血的腳腕,然后微妙地頓了一下。</br> 剛剛那個倀鬼牙齒看起來不太干凈,被咬了會不會得狂犬病?</br> 狂犬病他記得好像是24小時不打疫苗人就沒了……</br> 牧四誠長噓一口氣,他擦了擦臉上的冷汗,看向白柳:“你剛剛是用什么東西把倀鬼給屏退的?”</br> 白柳抬眸看了牧四誠一眼:“一種符咒,叫【陰陽隔路符】,可以把陰間和陽間分開,中間隔出一條路,讓站在路兩邊的事物不能互相觸碰。”</br> 牧四誠忍不住抱怨:“你有這種好東西你早拿出來啊,早用我們不就不用被攆得像狗了嗎……”</br> 白柳又頓了一下,才開口道:“【陰陽隔路符】分兩種,一種是正統的,用于屏退邪物保護自身,可以把施展道術的人放在陽間,把要屏退的邪物逼回陰間。”</br> 牧四誠臉上的表情漸漸呆滯:“該不會你的是……”</br> 白柳憐憫地看著牧四誠:“是的,我的是非正統的,是用來放出邪物的,是把邪物放在陽間路上,而施展道術的人會被困在陰間路上。”</br> “所以我們現在被困在陰間了。”</br> 牧四誠猛地轉頭看向剛剛他用了符咒的地方,他用相機照過去,發現那里的地面上果然留下一條道路般的痕跡。</br> 剛才那個倀鬼就是沒有辦法越過這條路。</br> 牧四誠不信邪地一瘸一拐地走過去,試圖往外走。</br> 但很快牧四誠發現他和那個倀鬼一樣,無論怎么試圖跨過那條道路,他都還是在原地踏步。</br>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那么希望自己和那個倀鬼能站在同一片土地上。</br> 牧四誠神色凝重地望了望著路的那頭,又回頭看向白柳,眼里都快有淚花了:“……【陰陽隔路符】,要怎么才能破解?”</br> 白柳安慰地拍了拍牧四誠的肩膀:“沒事,這符破解辦法很簡單。”</br> “只需要等到今晚十二點,那個時候陰陽交匯,這條路就攔不住我們了,我們就能重新回到陽間。”</br> 牧四誠迅速地低頭看了一眼時間,似哭似笑地說:“……沒事,只有十二個小時就晚上十二點了。”</br> “只要我們能安穩度過這十二個小時,等到天黑我們就能回去了。”</br> 白柳眼神游離了一瞬:“嗯。”</br> 據說被奇怪的動物咬了之后,前十二小時是打狂犬病疫苗的黃金時間……</br> 希望倀鬼沒有狂犬病。</br> 甬道漸漸已經有一人高,白柳可以直立行走了,但牧四誠還要略微低著頭。</br> 牧四誠耷著頭,瞄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白柳的后腦勺,小聲嘟囔了一句:“……我剛還以為你不會救我。”</br> 就白柳那個撤退速度,那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過頭的。</br> “本來是不準備救的。”白柳話說得很坦誠,他余光看了牧四誠一眼,“但你不是也救了我嗎?幫我擋了一下才被咬的。”</br> 牧四誠哼了一聲,不知道為什么又抖擻起來了:“算你有良心。”</br> 白柳收回目光:“良心談不上,但我做人比較講信用。”</br> 堆滿泥土的通道漸漸顯露出了原本的樣子,墻面上的干燥的泥土剝落,地面上潮濕的泥土化成了泥水一般的黏稠液體,隨著白柳他們的行進踩踏發出水聲。</br> 原本不規則形狀的通道變成了比較規整的長方形,寬約一米,高約兩米,雖然比之前寬敞一些,但依舊很狹窄,兩個人并排走在一起都略顯擁擠。</br> 白柳仰頭環視一圈,伸手比了一下:“這大小差不多可供一口棺材立起來通行。”</br> 牧四誠脊背發涼:“你能換個量詞嗎?”</br> 白柳思索片刻:“這個通道可以讓一個半人行走。”</br> 牧四誠:“……”</br> 謝謝,有被更嚇到。</br> 在走了近三個小時以后,通道的出口終于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br> 那是一道黑漆漆的雙開石墓門,一邊立著一個橫眉怒目,張牙舞爪的三清天尊石雕,石門沒有完全閉合,而是還留有一道可供一人進出的縫隙。</br> 白柳打開了手電筒,照了一眼石門:“石門上沒有從外面強行掰開的痕跡,也沒有什么破壞的痕跡,應該是自然打開的。”</br> 牧四誠舉著相機對著墓門,皺眉提問:“這種古墓門不應該是焊死了嗎?還能自然打開?”</br> 白柳側身穿過墓門,他舉著手電筒轉頭看向了墓門兩側:“是從里面打開的。”</br> 墓門的內側左右有兩個起重的按鈕,按鈕下面的弦連接在石門上,是那種很簡單的裝置,一看就知道摁下去可以打開門。</br> 牧四誠看了心猛地跳了兩下,他吞了一口口水:“……靠,為什么修墓還要從里面打開墓門的按鈕啊!墓里面都是死人了,怎么可能自己出來!”</br> 白柳舉著手電筒四處看,聞言隨口回答道:“那只能說明這個修墓的人在修墓的時候就知道這些墓里面的死尸能在多年之后自己打開墓門出來。”</br> 在打量一圈之后,白柳從背包里取出了兩根紅蠟燭,兩個燭臺,又取出了一盒火柴,這些東西都是白柳今天早上從廟宇神臺上面順的。</br> 白柳把蠟燭固定在燭臺上面卡死,遞了一個給牧四誠,然后用火柴點燃。</br> 牧四誠把攝像機掛在脖子上,接過燭臺,疑惑地看向白柳:“接下來用蠟燭嗎?照明效果不好吧?”</br> “不光是照明效果。”白柳舉著燭臺往里走,燭臺上跳動的火苗覆蓋著一層古怪的青色。</br> 白柳淡然解釋:“還記得我們在什么地方嗎?”</br> 牧四誠看了看周圍逼仄的環境:“墓里?”</br> 白柳掃了一眼牧四誠:“不光是墓里,我們還在陰間路上。”</br> “在陰間,用無火之光是照不出生人和死人的差別的,也就是用手電筒,攝像機辨認不出對方是人是鬼,得用蠟燭這種帶火的光才行。”</br> “所以在這里,蠟燭能照出影子的就是人,沒影子的就是鬼。”</br> 牧四誠心驚肉跳:“不是,這里不就你和我是人嗎?這還需要用蠟燭來辨認嗎!”</br> 白柳舉著蠟燭,燭光把他的側臉照得明明滅滅,一點活人的氣色都看不出了,白柳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地看向牧四誠:“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人?萬一我不是呢。”</br> 牧四誠一驚,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舉著蠟燭照了一下白柳,發現白柳能在墻面上印出影子之后才松了一口氣,怒道:“別玩我了!”</br> 白柳轉過頭,徑直向前走去:“沒玩你,倀鬼有化形的能力,萬一你遇到的不是我,而是一個化成我外形的鬼,沒有蠟燭你怎么辨認?”</br> “除此之外,【山鬼吹燈滅】,在墓里你的燈滅了,就別往里走了,一方面這代表可能有鬼出現吹滅了你的燈,另一方面代表你周身氧氣含量可能不夠了,已經供不起蠟燭燃燒了。”</br> 牧四誠被白柳說得狂起雞皮疙瘩:“如果蠟燭真的滅了,那怎么辦?”</br> “不怎么辦。”白柳平靜地說,“這里是陰間,鬼的地盤,能多活一會兒都算我們賺了,你還想怎么辦?”</br> “如果鬼真的來吹你的蠟燭,你就順著他來,能多撐一會兒是……”</br> 白柳話音未落,牧四誠清晰地看到白柳的肩膀上把住了一雙油紙做的小手,后面的黑暗中探出了一張紙扎的人臉來。</br> 那紙人白如面粉,左臉和右臉的顴骨上點著兩個小孩拳頭大小的艷紅胭脂,頭戴紅瑪瑙瓜皮帽,身穿青黑色長褂,臉上是被描摹上去的歡天喜地的笑容。</br> 牧四誠似乎都能聽見這紙人發出的兩聲,陰氣森森的嘿嘿笑聲,他眼睜睜地看見這紙人從白柳肩膀上伸頭,對準白柳舉著的蠟燭一吹。</br> 同時,牧四誠聽到了自己身后傳來了紙張摩擦的聲音,一雙油紙手捂住了他的雙眼,有什么東西騎在他的肩膀上發出了嘻嘻的尖笑。</br> 很快,牧四誠舉著的蠟燭也滅了。</br> 墓里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