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便又是一次一對一的私教之日。
長谷川雨對川島津實方才的演奏頗為滿意,點了點頭道:“不錯,你天賦異凜,掌握得很快。不過一些細節需要注意一下,比如最后一拍的收音,需要緩而不斷,輕柔而不失度?!彼斐鰞筛种更c了幾下鈴鼓作為示范,動作極其溫柔,就像一個溫婉少女一般,有點娘娘腔。
“是,謹遵老師教誨。”
“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兩人的講話,長谷川雨開門一看,只見來人是城里的傳信小哥。
只聽那傳信小哥道:“長谷川老爺,令郎在書塾出事兒啦,書塾的塾師先生讓你過去坐一坐。”
“啊?出事啦?”長谷川雨一聽兒子出事,趕緊讓川島津實先獨自練鼓,自己隨便披了件外衣便同傳信小哥跑去書塾。
長島的書塾是一座規模較為宏大的軒殿。
此時的書塾大門之外,原本立著大趙征東將軍司空清的雕像,但此時雕像已經碎了一地,雕像的頭顱被一個十六七歲的黑壯少年提在手里,周圍圍了一層又一層的人群。
天是熱的,那一圈又一圈的人群的眼神是冷的。
拆司空清雕像的不是大趙官軍,因為司空清的通緝令還沒有傳到東海長島;也不是周圍的人群,因為他們都深服司空清,是司空清的忠實擁躉。
人群中央站著那個黑壯少年,他的身后還擋著一個女孩。
他們倆是人們認定的拆毀司空清雕像的嫌疑犯。
“長谷川英,雨宮繪里香,你們好大的膽子!敢冒犯天將軍雕像!快跪下受罰戒尺三十下!”書塾的塾師用戒尺指著黑壯少年和他身后的女孩呵斥道。
長谷川英便是黑壯少年,而雨宮繪里香,則是他身后女孩的名字。
他們倆都是書塾的新學生。
塾師心知這兩個孩子闖了大禍,他想搶在前頭輕罰長谷川英兩人,這樣就可以稍息眾怒,避免這兩個孩子受到更加嚴厲的懲戒。
周圍的民眾一個個橫眉怒眼,兇狠地盯著長谷川英和雨宮繪里香,就等他們倆跪下認錯了。
長谷川英高昂著頭,似乎對周圍那些義憤填膺的人群渾然無視,對于他的塾師的訓誡,也無動于衷。
“不知悔改!打死他們!”群情激昂。
“打死他們!打死他們!”
東海尚武,無論是軍卒還是老百姓,大多數人都是一言不合就動手,縱是街坊鄰居亦是如此。
扁擔,桿秤,殺豬刀,這是黑壯少年附近的百姓眼下所能找到的最稱手的武器,它們全部被亮了出來。
平日里那些和顏悅色談笑晏晏的老百姓,這一刻全部成了面目猙獰的兇徒。
“打死他們!”呼聲逐漸整齊,夾雜著一些木棍敲打地面的聲音,震天動地。
“英哥哥,我們真的會被打死嗎?”雨宮繪里香的兩根手指緊緊地夾著長谷川英的衣角。
“放心吧,肯定會被打死?!遍L谷川英大大咧咧地道。
“???”雨宮繪里香往前挪了一步,幾乎是貼在了長谷川英的背后,“對不起……都怪我,要不你別管我了,英哥哥?!?/p>
長谷川英沒有說話。
也許他說了什么,但被越來越高的人群呼聲所淹沒了。
雨宮繪里香抬起頭,她在背后看不清長谷川英的表情,但卻能夠看得到他依然高昂著頭顱。
就像一頭驕傲的小犢牛。
“嗖!”人群中終于有人忍不住出手了。
一把扁擔,往日挑的是粗重貨物,挑的是一個人的生計;此時此刻,它所要做的,是挑落的是一個少年和一個少女的性命。
原因,只是因為他們倆涉嫌摔碎天將軍司空清的雕像。
力量懸殊,武器也懸殊,長谷川英和雨宮繪里香的下場似乎已經注定。
長風過街,吹過街攤上的小風鈴,彷如誰的一聲嘆息。
忽然之間,長谷川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捧起司空清雕像的頭顱,對準了當頭砸來的扁擔。
“小心!”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扁擔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止住,揮扁擔的人收勢過猛,自己連退幾步,坐倒在地。
“雕像,是我砸的,與雨宮繪里香無關?!遍L谷川英一字一句地說道。
人群陷入進一步的狂躁。
“放下雕像!”
“沒有天將軍,你現在還是過著刀耕火種的野蠻人生活,你不知感恩與敬畏嗎?”
“跪下!跪下!”
“誰給你這么大的膽子!你爹沒教過你怎么做人?”
長谷川英聽到有人提到了他的父親,一股怒火從胸中升騰而起。
“我爹教我守家愛國!司空清是趙國的惡敵,他是侵略者!我們的家園被趙國攻占,成了亡國奴,為何反過來還要感恩司空清,還要敬畏司空清,還要給他立雕像,你們有沒有骨氣?”
這番話,從十幾歲的少年口中說出,頗有驚世駭俗的感覺。周圍的人群,幾乎每一個人都比長谷川英大不少,但他們此刻卻被眼前的這個少年所震懾住了。
誰曾想,又有誰敢想,一個少年居然當著這么多大人的面,去推到他們心目中的最強者,他們心目中的救世主?
“孩子,弱肉強食,是世間規律?!币粋€老頭終于開口,“既然已被征服,就不可言勇。何謂國?無非是一個統一的勢力范圍,統一的疆域罷了。我們原先的國,只是一個小國。天將軍征服了東海十國,如今,我們都成了趙國的子民,與司空清同屬一個大國。司空清帶我們遠離蠻荒,我們需感激恩人;他武藝超群膽識過人,我們當敬畏強者。孩子,你說有何不妥?”
“全都不妥!”長谷川英不屑的看著周圍的眾人,“雕像是我毀的,你們奈我何?”
他高舉著司空清雕像的頭顱,就像一個免死金牌。
因為其他人都怕損到了司空清的雕像,即便現在只剩下一個頭顱,對于他們來說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長谷川英嘿嘿地笑著,他舉著雕像頭顱案首挺胸,大跨步慢慢地往人群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