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VI
一六六六年八月二日(Mday+123)
倫尼以北一百二十公里·王者河西岸耶拿狹地
在費戈塔軍越過山脈半個月后,王者河以東、雌鹿河以西的丘陵地帶再次插上了鐵色的帝國旗幟。
一半的地區是自由軍主動放棄的,另一半則是被攻占的。除了極少數幾片地區仍有民兵部隊在游擊外,自由軍主力大多撤過了王者河。西方總軍所能調集的所有機動兵力,從洛佩斯部、盧瑟部到??怂沟目傤A備隊,全部部署在王者河西岸流域內,防備著從北方和東方逼近的所有敵軍。物資調遣早在一個月前就完成了,整個西岸變成了大反擊的后方基地。
自由軍一半的師長緊急聚集在耶拿狹地,商討著迎擊目前困局的對策。魔法之翼、空馬和雙足飛龍降落在狹地訓練場上,定位點附近魔法師們緊張地預防著傳送事故,掛著上校、準將和少將軍銜的人們在司令部里來來去去。不知何時,軍營似乎失去了顏色。軍服的顏色越來越多,但人們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少,最終全都合并成了一種嚴肅的鐵灰色,即便是在陽光下也沒有任何活力可言。
“耶拿狹地不應該是這種顏色的。”
負責后勤供應的參謀小姐坐在高聳的瞭望塔上,望著底下忙碌的人群,輕輕晃動著自己的高跟軍靴。她的臉上泛著一層紅暈,手指下意識地在欄桿上敲打著。在瞭望塔周圍,鐫刻著復雜的魔紋,無數的密銀管指向天空。
在不遠處的臨時碼頭那里,靈活小巧的渡船靠岸了,一個又一個大人物從船上跳下,急匆匆地趕往會場。王者河的航道礁石眾多,水況復雜,這里沒有麥特比西河上那種大型帆船和駁船,只有小巧的漿帆渡輪。東岸遠處的連綿丘陵從瞭望塔上看去并不起眼,目前在那里活動的只有一隊又一隊的偵查兵。
“那你覺得應該是什么顏色的呢,塞菲爾小姐?”
作戰部的新任上尉站在一架巨大的鍵盤面前,擦拭著由鍵盤通向那些秘銀管的魔法回路。很奇怪地,在這營地的正中央,擺著這架巨大的管風琴。
當然,它不只是管風琴。為了保證耶拿營地的安全,自由軍構建了嶄新的防空體系。體系的核心便是這門新銳兵器,名為“屠龍旋律”的管風琴式魔導炮。由音樂大魔法師亨德爾親手制造,擁有一百二十個獨立炮管、全重一點六噸的“屠龍旋律”原本是為了倫尼城防御戰在政變后緊急訂購的,如今這部造價達到自由軍年度預算百分之三的武器也被搬到了谷地中來。
自見識過皇帝銀龍的強大以來,沒有人再敢低估帝國的空軍力量了。從西方總軍調集來的精銳魔法部隊控制了四周的防御網,幾乎所有的尉官魔法師們都被作戰部揪了出來,安排在各個瞭望塔上進行防空作業。
安妮·塞菲爾少尉打了個哈欠,從旁邊的桌子上抓起一個深色玻璃瓶。玻璃瓶里的液體撞擊瓶壁,發出輕微的嘩嘩聲。她用瓶子對著陽光,瞇起眼睛分辨著里面瓊漿的色澤。
“當然是葡萄紫啊。耶拿狹地,嵌在儒洛克曠闊貧瘠的平原當中的綠色衣帶,沿著王者河西岸展開的肥沃農田。在帝國時代是通向南方的走廊,后來以葡萄和葡萄酒莊聞名于世,世界上最好的五大葡萄酒產區之一。只種植了兩年的新墾地散發著木炭的香氣,同一千六百年的古田泥土味道混合在一起蕩漾在空氣中,太陽般的味道停留在晚風里。在新大陸的寄生蟲出現以前,這里就是完美的酒田……”
安妮的手指在細長的瓶口處輕輕一按,魔力流進瓶里,軟木塞就像香檳酒一般沖了出來。
耐門·索萊頓低下頭躲開飛來的木塞:“你這兩天喝多了,少尉。我聽說你每天上來都在這里喝酒?!?br/>
“你說錯了,這可不是酒?!卑材菪崃诵崞靠?,“這是1648年份的‘耶拿侯爵莊園’,也就是DYC1648。管它叫作酒,實在是太失禮了!這可是世界上潛力最大的葡萄酒,好過法忒斯全國二十年內釀造的所有酒,一直到十八世紀也不會有能夠與他相提并論的佳釀!它正在沉睡著,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潛力。應該要再過一百年,不,兩百年才能散發出來吧?要是能和巔峰狀態的他相遇,我這次人生就沒什么遺憾了呢?!?br/>
“真的?那讓我來試試看吧。”
耐門抓起那瓶紅酒,用以前在酒店打工時學到的技巧熟練地給它換了透氣瓶。在安妮的煉金術燒瓶里,沉默了十八年的酒香開始綻放了。迷迭香、肉桂和丁香……不,百花的香氣回蕩在這鐵銹色的瞭望塔內,一瞬間讓兩人都以為自己身處花田。
“這么偉大的酒,通常來說比喻應該是美少女吧?不過,就算是美少女,也可以用小心翼翼的呵護來讓她提早展現懾人的魅力呢。我的技術不夠好,肯定不能讓它到達巔峰,但這樣應該已經足夠讓人享受了?!?br/>
他將手里的透氣瓶遞給了安妮。女少尉盯著那透氣瓶,突然掩住嘴,難以自制地笑了起來。
“怎么了,安妮?對這換瓶有什么……不滿嗎?”
安妮扭過頭,悄悄擦了擦眼睛,強硬地轉變了話題。
“當然有不滿了!我可是后勤參謀啊,為什么會被你這家伙排崗?每天三個小時啊!與其讓我呆在這里,不如讓我們的客座管風琴家梅蒂·克羅索小姐來管這架屠龍旋律!這東西最大的賣點,難道不是全力發射時還能順便演奏那首著名的管風琴曲‘諸神保佑’嗎?我聽說為了這種無聊的功能,整體造價提高了百分之二十呢?!?br/>
“你總要容許這些號稱大魔法師的家伙有些任性吧?畢竟只有他一個人能造啊。至于你的不滿么……”
耐門拉過一張凳子坐下:“第一,后勤部現在已經有十七個人了,每天抽三個小時出來排崗應該并不困難。第二,根據其他防御塔上目擊者的證詞,在你排崗的時間,他們經常看到在屠龍旋律旁邊只有一具穿著軍裝而且做工粗劣的魔法傀儡走來走去。第三,有些人抱怨紅酒配給中心放在中央防御塔下面是個以權謀私的決定?!?br/>
上尉悠然地拿起了酒杯,舉到眼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還有誰擁有像你這么可靠的戰斗力啊。另外,你也確實是好久沒有好好睡過覺了吧?在這里雖然無聊,卻可以好好休息一番呢。讓我們為了傳說的好年份,干杯?!?br/>
聽著他的話,安妮的臉色連續變化了好幾次。她也舉起酒杯,低聲展開了溫柔卻凌厲的反擊。
“可惡,以前你可沒這么油嘴滑舌的。好吧,晨露計劃的最終陳述就真的讓你那么緊張么?需要逃到這里來休息?”
這次輪到耐門張口結舌了。他晃了晃手里的玻璃杯,讓絲綢般的液體在眼前晃動:“畢竟是‘晨露’啊。實際上,連我自己,都在懷疑這個計劃的可行性。這個計劃是自由國家的最終計劃,卻是那么殘酷。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這個計劃講完……我不知道?!?br/>
“可是,我們需要你這個自由英雄。實際上,那個計劃所有人都知道,不是嗎?你只需要陳述一遍而已?!?br/>
“應該說是包括帝國的將軍們在內,所有人都知道。萬一我們付出了那么大的代價,卻還是不能……”他的話哽咽起來,“不能……不能……的話,那些犧牲又有何意義呢?!”
安妮默默地將他的酒杯加滿,上尉將這杯酒一飲而盡。
“或許從一開始,這份工作就不適合我。我應該在這一刻到來前就提出調職……不,退伍。我應該去弄一條船,做一個世界上最快速的商人,在世界各地倒賣珍稀商品;或者在倫尼盤個小店,當個小商人,過著收入微薄但穩定的生活。我不應該把這數十萬人的生命抓在手上……我沒有這個資格。沒有。沒有!”
“夠了?!?br/>
從安妮的喉嚨深處彈出了陰沉的嗓音。她的聲音不像平日那么陽光,沒有那么清脆,而是充滿了神秘的威壓感。
“在這個時刻,你是不能逃回老家去泡妞的?!彼鲋o欄,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你能告訴我作戰參謀部設立的目標嗎,索萊頓上尉?”
“第一,保證我軍按照我們的計劃行動。第二,迫使敵軍按照我們的計劃行動。第三,制定能夠達成以上兩條目標的計劃,結束?!辈恢獮楹危烷T毫不猶豫地從椅子上彈起身來,向自己的下級復述了規章,“這個問題還難不倒我?!?br/>
“那么,你為什么會覺得晨露計劃的前提不可信呢?”
“問題是倫尼。整個晨露的計劃設計是以倫尼當做誘餌,逐一擊破敵軍的補給線,可是……如果是我制定帝國軍的計劃,我絕不會讓哪怕一兵一卒前往倫尼!這樣的話,我們將會在這個耶拿狹地面臨超過十二萬敵軍的夾擊!”
1648年的香氣飄在空中,伴隨著少女吃吃的笑聲,笑聲聽起來略有醉意。
“原來只是這個問題而已啊。好好想想吧!你應該知道目前在這河西岸的耶拿狹地,總共有多少自由軍戰士吧?”
這個問題實在太簡單了。九個師的旗幟飄揚著,這九個師代表著八萬五千名士兵。可是,這個事實安妮應該比他更清楚才對……
“那在過去的半年里,我們又損失了多少人呢?”
耐門還記得在這一切開始之前,每個滿編自由師應當有一萬兩千名士兵。不過,實際上他們幾乎損失掉了四到五個整師,加上日常的消耗和戰斗減員,總共應該有超過八萬名共和國公民已經獻出了生命。
“大概有八萬人吧,帝國軍和叛軍的戰斗都很英勇。正是因為損失已經這么大了,皇帝才可以直接略過倫尼全軍進攻我們受損嚴重的主力啊……”
安妮又倒了一杯酒:“你把這件事情反過來看,就知道皇帝必須進攻倫尼的理由了。從帝國的角度來看,那個理由實在是再明顯不過了,對吧?”
“反過來看?”耐門臉上的表情突然全都凝固了,手里的酒杯也掉在了地下?!霸瓉硎沁@樣嗎。我還是太不成熟了。多謝了,安妮。”
“客套話就別說了,”安妮的臉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殷勤地拿出另一只高腳杯,斟滿了酒,“順便提一下,關于值崗的事情……”
上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如果你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可以幫你代班。不過,如果是把你從值崗列表里移除……抱歉啦,這個位置必須放有實力也有洞察力的人,畢竟全軍安全最重要?!?br/>
“哼?!卑材葑煲黄玻澳敲?,長期幫我代班怎么樣?”
“長期不行。兩次里有一次,應該還可以,當然你有任務外出的時候我全包?!?br/>
空酒杯同桌面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似乎反映著它主人嚴肅認真的表情?!叭卫飪纱?,外加一瓶DYC1648。也不算貴,一千金鎊左右就能買到真貨吧?!?br/>
耐門知道,這個數字能在倫尼外城盤下一家還算不錯的小鋪面。“一千金鎊……你干脆把我賣掉得了。不知道一個上尉在帝國那邊能有多少懸賞?要不,等我出人頭地再還給你好了?”
聽到他這句話,女少尉扶著桌邊,從椅子上彈起身來,將一張紙拍在了桌上。
“那就說好了,等你出人頭地以后再買給我!不管那時候四八年份漲到多少錢,我都要收酒的,可別怪我事先沒說清楚啊?!?br/>
只是瞟了一眼那張紙周圍繁復的魔法紋路,耐門的背后已經流下了冷汗。他能辨識出這是一份“一旦違約就會有召喚生物出現保證合同執行”的魔法契約書,卻辨識不出召喚的究竟是什么生物。從咒語復雜度來看,至少也是一只中等位面生物以上的召喚獸。
“帶有魔力的召喚契約書?我說,沒必要用這個東西吧?你把這東西賣掉,至少能買三瓶,不,五瓶一千金鎊的酒了!”
安妮聳了聳肩:“所以,當然要算利息啊。耐門·索萊頓先生愿意以生命為保證,在出人頭地后向安妮·塞菲爾小姐交付十瓶1648年產的耶拿伯爵莊園一級酒……就這么寫吧,怎樣?”
“十……十瓶嗎……”
耐門靈敏的第六感告訴他,今天不簽這“賣身契”恐怕下不了這崗樓。
他苦笑著拔出自己的鋼筆,蘸上魔力墨水,照著安妮所說的在借據上寫下了借據和簽名,還滴上了一滴指血。在完成了一切儀式之后,借據發出了虹色的光芒,安妮滿意地將這借據收了起來。年輕的軍官嘆了口氣,盯著未來的一萬金鎊消失在那個深不可測的女式挎包里。
如果當兵的話,至少也要混到上將級別才還得起吧?作為指點費用,似乎略微有點貴……
正在他腹誹的時候,從北方的遠處傳來了管風琴的聲音。十六發禮炮彈飛上天空,綻開出四色各四枚的四角星。
“上將禮炮??死隆ぢ迮逅沟拇堪读?,我要準備去開會了?!?br/>
安妮搖了搖手里的透氣瓶:“我這崗還沒結束。作報告的時候,一定要好好陳述我們部門的功勞啊,從西儒洛克籌集大量糧草可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呢?!?br/>
“放心吧。所謂戰略,就是誘使對手遵循我們的意圖行動呢。如果他們不按我們的意圖行動,就以會戰迫使他們遵循!”
那天晚些時候,晨露作戰計劃的最終一步得到了孔提·??怂乖獛浺韵滤腥说目隙āM瑵u漸逼近的費戈塔公國軍決戰的日子,終于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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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
耶拿狹地東南四十五公里·帝國軍臨時營地
軍用帳篷滿山遍野,填滿了道路和森林間的縫隙。
費戈塔公國軍的“紫色苜?!焙偷蹏始业摹拌F色十字”同時飄揚在這龐大營地的上空,宣示著營地主人的身份。這支部隊是西部戰事的攪局者,越過山脈的費戈塔軍。
帝國總動員已超過四個月,這支部隊剛出征時的高昂士氣也早就被消磨殆盡,顯得無精打采了。士兵們背負著重物,抓著帶有魔力的破甲長矛,做著最簡單、也是最基礎的刺殺訓練。這對一般的士兵來說并不困難,不過對這里的士兵們來說卻十分費力——因為這些人大多都是少年和女性。少數夾雜在里面的成年男子雖然也在練習,態度卻不怎么認真。
“喂,那邊的尉官,你的部隊認真點兒,所有的刺擊都要毫不猶豫!戰斗的時候整齊的刺擊就決定了勝負!我知道你們的行軍速度不錯,但戰斗是另外一回事!所謂戰斗,就是紀律和勇氣!”
臺詞是非常正經的訓話,但不知為什么,用少女的嗓音喊出來聽上去就沒什么威懾力。喊了幾句后,似乎她自己也發現效果不彰,只好悻悻地上馬離開。
“接手才三天,我只能盡力而為。我還是認為,我們不應該按照敵人的意圖去行動。可惜沒人聽我的?!?br/>
身為這支部隊的指揮官,棕發的公爵小姐滿臉都是不滿。和她并轡前行的奧莉亞·休·柯曼第一公主聽到這輕聲的抱怨,掩著嘴笑了起來。
“好了啦,軍國大事就讓那些將軍們去把握吧。他們從國庫領取那么多錢,也該干點兒事情吧?”
“可是,可是,可是……每個人都該能看出這是個誘敵戰略?。×粝伦銐驀惸岬谋?,南線的主力軍最多只有五萬人能北上!這五萬人加上我們費戈塔軍的三萬五千人,和敵軍兵力也就是堪堪相當罷了!”
奧莉亞公主歪了歪腦袋,扳著手指:“我是不記得詳細的兵力分布的,不過我軍總兵力不是應該有十六萬人嗎?”
“精靈軍很有戰斗力,但是自保第一,進攻作戰完全不能指望,克拉德那混蛋利用這一點吃掉了我們半個預備軍。這樣就少了五萬人。再在倫尼留下三萬圍攻兵力,那么剩下的不就是這八萬五千人嗎?以八萬五千人打那混蛋的六萬五千人……勝負只在五五之間吧?!?br/>
“那不是很危險?”
“我只是說了這些事實,他們就把我從總參謀部轟了出來,讓我回來帶領自己的軍隊!這是流放啊!”
黛妮卡用眼角余光瞟著一旁“自己的軍隊”。號稱有三個精銳騎士團五百人,但是……她壓低了聲音,自言自語重復了一遍。
“自己的軍隊。哼。這些家伙要也能算軍隊,全世界早就統一了。奧莉亞啊,你說,這些臭貴族們腦子里都是些怎樣的臟東西???明明都是洛倫老公爵的血統……”
“噓!這可不是能公開討論的話題。我也討厭臭貴族,可是……”奧莉亞帶著同情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容忍點吧。那幫家伙聽說突然有了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都興奮得很呢。費戈塔家那三個家伙能力在新一代中都算是一流的,只不過是性格乖僻了一點。老大雖然只愛看角斗,卻是醫護騎士歷史上第三強的記錄保持者,他改良了帝國的標準重劍技法;老二是柯曼女仆公會議員,不過他也喜歡要塞建筑和炮兵學;老三是個美少年愛好者沒錯,但他也是皇家科學學會和魔法學學會會員……”
“乖僻了一點?看看他們派來的都是什么部隊?一百五十個堅持用劍和盾的所謂角斗士,兩百五十個號稱能操作大炮的女仆隊,還有一百個騎著競賽用馬的美少年騎士……給我五十個長槍手和一百個火槍兵,我就能把它們全干掉!”黛妮卡手里的馬鞭一甩,“他們對‘軍隊的用途’的認識絕對有所偏差!這是長矛和火槍、鋼鐵和意志的時代了!還有那幾封‘用哥哥口氣’寫來的信,一封兩封全都那么愚蠢!誰關心你們有多少年沒有姐妹,或者有出身高貴又想改革政治的貴族朋友之類的事情?。∠肟纯茨切┪淖掷鴨幔俊?br/>
“謝了,我大概能想象出來。理解他們一些吧,黛妮卡?!眾W莉亞低聲勸解著,“他們這一代貴族都是為了南方作戰而在魔法影響下出生的。由于之前幾次自由戰爭中男性貴族死傷慘重,這一代幾乎所有貴族為了延續血脈都偏好男性……如果不是你的身份,現在求婚的情書恐怕都堆到軍營外面去了?!?br/>
這違反常理的做法讓黛妮卡愣了片刻。經過了所有的訓練隊伍后,她才明白過來奧莉亞說的是什么意思:“你是說……你們帝國貴族用魔法控制性別?那、那不是會造成很嚴重的婚姻問題?”
“是啊。不過,根據過去那個世紀的歷史,所有多出來的男人,都會在戰爭中死掉的。我的姑母那一代人,有一半是寡婦;現在這一代那些外表光鮮的子爵和男爵們,幾乎不可能找到同等地位的配偶。公爵長子能娶到伯爵的女兒,就已經很不錯了,你那三個哥哥應該都沒有訂婚?!?br/>
聽著奧莉亞這內容殘酷卻語氣平靜的發言,黛妮卡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在貴族制度光鮮的外表下面,似乎有很多難以想象的現實。見到她的表情,奧莉亞語氣一轉,試圖說些笑話:“當然,在開戰前訂婚也是不可能的啦。在那些傳說故事里面,凡是男人訂了婚或者妻子懷了孕出征的,百分之百都會戰死。最近已經沒有人在出征前訂婚或者結婚了,‘回老家結婚’啦,‘有人在等我’啦都是軍中禁語。如果真有人給黛妮卡寫情書,一定要按照風俗臭罵他一頓,讓這些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家伙混出點模樣再來,這樣就能降低戰死風險……”
聽到這個笑話,黛妮卡一點都笑不出來。她嘆了口氣,回答道:“我已經回信痛罵過那三個不長進的哥哥了。不過,不管怎么說,角斗、女仆和美少年的喜好實在是有點過分了,也不能全推給歷史原因吧。照這么下去,我真是很擔心費戈塔軍的前途啊……”
她掀開了自己參謀部營帳的布簾。雖然手下只有五百人,但黛妮卡還是設立了一個按制度運轉,從作戰、指揮到后勤、通訊一應俱全的參謀部。當然,鑒于黛妮卡手下部隊的性質,這些參謀有的穿得像女仆,有的穿得像貴族侍從,也有的穿得像角斗士;總而言之,沒有一個人看起來像軍人,除了一個本來不應屬于這里的人。
那個穿著黑底紅邊制服的青年男子坐在長桌盡頭,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猶如一尊水晶制成的雕像。在他周圍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皇家安全部長希德·納瑟閣下,你為什么會在我的司令部里?我應該會得到通報才是?!?br/>
黛妮卡的話語猶如一陣狂風,沖破了那凝滯的空氣。不知為什么,她見到這個人就有一種與他對抗的沖動——雖然私下里希德給了她很多情報,但她始終不信任這個男人。
“哦,有個推不掉的任務,和公爵小姐您有關。”男子好整以暇地端起紅茶杯,“前兩天我們給陛下遞交了關于您的報告,陛下看過之后很是擔心?!?br/>
黛妮卡把奧莉亞按在一旁的椅子上,自己直接坐上了長桌的另一頭,互相交疊的雙腿擺出了一個侵略性的姿態,讓自己的視線比對方更高。“比起擔心我,他應該更擔心神圣帝國的前途吧?翻越山脈這個軍事奇跡,就快被他的將軍們給葬送掉了。我真是為了我設計的計劃而傷心啊?!?br/>
“陛下知道您會有不滿,他自己又不敢來解釋,因此特別派我來向您解釋,費戈塔公爵小姐。陛下想讓您知道,北方和南方是不同的,他所作出的決定是出于無奈,并不是無視您的看法?!?br/>
公爵小姐從喉嚨里刻意擠出了一聲冷笑。
“但我相信,戰略在南方和北方應該是一樣的。無論從任何標準來看,分兵去打倫尼也是個愚蠢的行為吧?敵人會覺得我們是無奈么?我們費戈塔公國千辛萬苦運來的補給,就這么扔到倫尼那個黑洞里去?萬一精靈撕毀和我們的條約,一切就都完了?!?br/>
“至少到目前為止,精靈們還是尊重已經簽訂的協約的,雖然他們會留下很多很多的后門?!卑踩块L的表情略有松動。黛妮卡有些驚訝地發現,希德也是會眨眼的。“我們在過去的半年里消滅了至少七萬南軍。但是,這些南方佬在這段時間里面拉出了六萬新的部隊,還有至少五萬人在倫尼、意美亞和英特雷訓練著。只要我們還沒有占領倫尼,他們就能從這座城市里拉出一支新的倫尼軍、一支新的西方總軍甚至一支新的自由軍。換句話說,我們去打的根本不是倫尼。我們要摧毀的,是對方的補充系統?!?br/>
“補充系統?”黛妮卡咳嗽了一聲,“身為一個前公民,我必須說,自由軍的補充制度之差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你看過馬基雅維里的書嗎?自由軍的雇傭兵役制度,正是最差的制度,沒有之一。”
“以你的年紀,是不可能知道自由制度的真正威力的?!?br/>
希德的目光投向遠方,似乎在看著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黛妮卡確信他能看到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我還記得那次打了八年的戰爭,第一次自由戰爭。南方的地圖是由泥潭和泥潭繪制而成的,每座城市都潛藏著與我們為敵的空氣。光榮盛夏很快就會過去,泥濘秋季與饑餓同行,嚴酷冬天總會將我們擊敗。千年的名門望族的頭顱滾落泥潭,他們的冠爵被鑄成骯臟的金鎊。如果要噩夢不再重現,在這個夏天結束之前,我們一定要取得倫尼,不惜任何代價。為了陛下?!?br/>
雖說安全部長口口聲聲提著皇帝陛下,但黛妮卡沒有從他的神態中感到一絲尊敬。
與其說他是忠誠,不如說他是在用一種功利主義的看法在觀望著事態的發展。他完成工作的效率無與倫比,但他似乎并不關心工作最終造成的后果。這種旁觀者的態度……
和她自己對帝國的態度似乎有點像?想到這里,她突然沒有來由地在這盛夏中感到一陣寒意。
“在其他人的眼中,我也是一個那樣無法看穿、難以理解、缺乏人性的角色嗎?”
一雙溫暖的手似乎輕輕從后面抱住了她,瑪姬雅·維里柔和的聲音在她腦海深處響起。
“不,你不是。能夠和別人如此心靈交流的人,不可能是一個那樣的人。假如說那個男人會毀滅這個世界,你就會復興這個世界。那個男人希望封鎖一切信息,而你希望傳播一切信息。你和他是不同的旁觀者,完全不同。他身邊聚集著野心家,而你的身邊聚集著溫柔的人們?!?br/>
“我明白了……我會理解的。”
黛妮卡在桌上躺下,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冰冷的鐵桌印在自己的后背上,感覺就像停尸床。
希德站起身來,從上方俯視著她的眼睛。安全部長的瞳孔是深黑色的,深不見底,無法看穿,難以理解,缺乏人性。
“對了,在接下來的戰斗中,您的部隊和我的部隊會一起列為總預備隊。希望在動用到我們兩軍的時候,我們能夠為了最終勝利愉快合作。當然,您的部隊不用擔負我們那種責任?!?br/>
“他的部隊?”黛妮卡望著希德的背影,迷惑不解地問。
“皇家安全部作戰部隊——又稱督戰總隊。我們會在他們身后看到將要發生的一切?!?br/>
她身邊的影子用冰冷的語氣解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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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三日午前
耶拿狹地東北方十五公里·王者河東岸梅斯河畔布萊尼姆
由東向西流動的梅斯河沿著丘陵地帶內部的峽谷前進,最終在在耶拿靠北一點的布萊尼姆鎮畔匯入王者河。布萊尼姆人口不多,卻充滿開拓精神,在南意美亞和新大陸,都有這些人建立的、起了同樣名字的城市。因此,其它地方的人們將儒洛克中部的這座城市,稱作“梅斯河畔布萊尼姆”。皇家大道通過梅斯河畔布萊尼姆,往南最近的城市就是耶拿。
清晨時分自由軍的偵察部隊逐退了駐守在這里的帝國軍,還沒到中午這座小鎮已經變成了軍人的海洋。
工程兵們正緊張地搭建防御工事,魔法師們檢測著附近的魔力走向,一般士兵們正忙碌地扎營。后勤馬車運下來的箱子,堆得像山一樣,還有些活豬活牛擁擠在用箱子搭起的臨時牲畜圈之間,等待著被炊事兵們拉去變成士兵們的午餐。即將出發的部隊整營整連地領取著食物和特別軍餉,準備向費戈塔軍發起攻勢。
“洛佩斯閣下,倫尼軍已經全部渡過王者河,正在向北方的支流梅斯河推進。敵軍前鋒已經出營迎擊。”
克拉德·洛佩斯打量了面前英俊的男子一番,打著哈欠點了點頭:“在兩個小時內,就讓兩萬名士兵渡過了這寬闊的王者河。按這個速度,我軍應該能在下午搶占梅斯河南岸高地。”
以布魯托·盧瑟少將身份出現的邦妮知道,洛佩斯并不是在說“應該”。布魯托·盧瑟的部隊,以基層控制能力冠絕全軍。就算是克拉德的西方軍直屬部隊,外號“紅魔”的“第二英特雷師”,也沒有倫尼軍那么令行禁止。每個戰斗橫排都有魔法支援,每個連隊都有負責心理咨詢的牧師,每個營的主官都可以自行指揮作戰。按總司令部的評價,洛佩斯部的進攻如同山崩般不可阻擋,而盧瑟部的進攻則如同水銀般無孔不入。在這次同費戈塔軍的決戰中,兵力也是這么配屬的:盧瑟部負責右翼和中央,洛佩斯部則負責最艱難的左翼和總預備隊。盧瑟負責掩護炮兵和滲透敵軍,洛佩斯則負責對抗敵軍的主力。
“只是,敵軍距離南岸高地更近一些,上將閣下。”當然,她也不是在說敵軍的狀況。
“自行炮可以給你兩個營,確保攻擊可以如期開始。第一輪攻勢中,倫尼軍會是主攻,挫敗敵人的左翼吧?!笨死轮噶酥干磉叺南渥?,示意盧瑟坐下,“有點簡陋,但我們的參謀部還沒布置出來。如果今天穩不住戰線,我們也沒必要在這里設置參謀部了。”
盧瑟側身坐在箱邊,箱子里的咸肉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她順手用了個小魔法清洗了周圍的味道,之后拉過蒙箱子的帆布,在兩人之間拉出一片平坦的空間?!斑@么說是有新的情報了吧?長官?!?br/>
“從昨天上午開始,我們在南線的偵察網開始受到強大的干擾。偵察小隊被消滅,使魔和信鴿被捕殺?!甭迮逅固统鲆粡埓蟊壤叩能娪玫貓D,鋪在帆布上,“根據散亂的情報,敵軍目前大約是這樣的……你有什么可以充當指示物的東西嗎?”
“指示物……”少將看起來猶豫了一下,從上衣口袋里面掏出了一個鑲嵌著翡翠的銀質小盒子。他按了一下簧片,盒蓋彈開,露出了里面一枚枚黑色的小方塊?!斑@個可以嗎?”
“你吃這個?”克拉德皺了皺眉頭,“這東西我在東方見過,那里的丹鼎術士們從穆雷曼進口這玩藝用來煉丹。用他們的說法,精煉大麻丹吃下去可以見到仙界,不過我沒能通過對比實驗證明這一點。我建議你別吃太多這種東西,布魯托,真的對能力沒什么幫助?!?br/>
邦妮的假喉結忍不住開始打滾,似乎有一陣大笑被強行壓了下去。
“呃……我想您有些誤會,這個不是大麻丹,而是巧克力太妃糖。用華朝東海府產的巧克力和新柯曼出產的蔗糖,配上牛奶制成的甜品。有利于思考?!?br/>
克拉德拿起一枚太妃糖,猶豫了一下又放下。“說正事吧。根據從昨天到今天獲得的四十多份匯報,我認為帝國軍正沿王者河東岸北上,兵力約四萬到五萬人。前鋒判明有近衛第一師和第五軍。西岸有敵軍蹤跡,我們損失了三個偵察小隊,是東岸的八分之一。因此,我們推測有三到五千人的兵力渡過了王者河,可能想要沿西岸前進呼應東岸的戰役。這樣,目前的局勢就是……”
邦妮熟練地將太妃糖一塊一塊地放上地圖,接過了他的話頭。
“這樣敵人就分為三個部分了,我軍則是兩個部分。這九塊巧克力糖是‘中央軍集群’,現在有一半正在東岸北上。其次的這五塊是西北方的精靈和預備役部隊的聯軍,不過其中帝國本土預備部隊只有兩萬人。我們面前是跨過中央山脈的費戈塔集團,兵力是三塊半,是帝國東部各公國拼湊起來的部隊,不過核心的費戈塔軍很是精銳。敵軍的總兵力是帝國軍十四萬五千,精靈軍三萬,但我們在這里最多也只要對付八萬五千人就夠了?!?br/>
少將抓起一塊巧克力糖咬掉一半,把剩下的半塊和三塊完整的一起放在了梅斯河以北。緊接著,她掏出了另外一個銀色盒子,從里面掏出了咖啡色的太妃糖,同樣吃了半塊,把剩下半塊放在了耶拿。
“這是我軍。在這里的您的西方總軍和我的部隊加起來,是六萬五千人,河東五塊,河西一塊半。東方的法忒斯軍在和費戈塔軍拉鋸戰后,剩下四塊,但他們距離主戰場太遠。在精靈軍背后有歐根將軍的一塊,他們前方有您留下防守的一塊,王者河以東有地方部隊一塊,倫尼有民兵部隊兩塊。數量不算少,可……”
“可顏色沒有之前的那種深,對吧?超過一半都是地方部隊和新招募的國民部隊,老部隊的補充兵也超過三分之一。如果我們不想被前后夾擊,就必須在三天內徹底擊潰費戈塔軍。”克拉德嘆了口氣,“好吧,自行炮四個營。我把機動火力的三分之二給你,不要讓我和元帥失望。”
“十分感謝?!卑钅菽闷鸩既R尼姆位置上那吃了一半的巧克力糖,拋進嘴里?!绊槺阏f一句,另外一種糖的配料是產自洲間海自由列島的咖啡,絕對不是鴉片什么的,如果長官您感興趣可以嘗一塊。”
“不了,我還是和你一起把費戈塔軍吃掉吧……啊,好甜,有種奢侈的味道?!笨死伦テ鹨粔K巧克力糖嚼了嚼,“敵軍的后勤線來自佛提堡和屋脊山脈,到了數百公里外的王者河已經接近極限了。確保我們在八月五日左右可以回頭迎擊他們?!?br/>
“兩天時間還真是嚴苛啊。不過,我想敵人應該已經準備撤退了吧?三萬五千對五萬,沒有任何困守的理由啊。當然,就算他們不想撤退,我也會逼迫他們撤退的?!?br/>
邦妮收起自己隨身攜帶的甜食,在自己勤務兵的護衛下一起離開了布萊尼姆,去指揮前線的戰斗。
只是,和往常一樣,潮水般的情報中有小小的偏差,卻沒有人留意到。就算是世上最好的名將,也有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信息之時。
在王者河的西岸——而不是東岸,包括帝國近衛軍和第一軍在內的三萬五千名精銳主力,正在快速北上,直逼只有一萬五千人防守的耶拿。
集中兵力始終是所有人所遵循的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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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巧克力太妃糖口味的戰爭還喜歡嗎?耶拿與布萊尼姆雙重會戰之章終于開始了(謎之音:這證明某人終于開始懶得編名字了)。嗯,戰爭真難寫,但還是想寫,怎么辦呢……
另外,順手推薦本書的準同人《穿越時空的蝴蝶》。大概應該算是準同人吧?把GBR/BIS的背景重現在費倫的書。不過,人氣好像是他比較高的樣子(痛苦地在地上打滾)
接下來……最近要同時寫兩本書和兩套規則,實在是頭痛啊,手指在不由自主地抽搐,小說和blog的更新也不由自主地慢了。為了把GBR/BIS/TFL(保密新作代號)的世界觀統一成幾套可以用的規則,腦細胞死個不停。整個規則要涵蓋從現代早期到近未來的各種戰斗狀況,怎么說也得超過輻射、奧秘和GURPS才行吧?啊啊,身為一個作家和游戲設計師的血液在燃燒了,快燒干了……
那么,以上的胡言亂語不用在意。奧運結束了,中秋也過了,今年內大概也會寫到耶拿-布萊尼姆雙重會戰和本卷的尾聲的。十一大概還有一節……
許愿魔法前面出現很多了,請期待全系列第一個奇跡魔法吧。
“由理性產生的是魔法。魔法的最高境界叫做‘許愿’。許愿術的意義就是‘心想事成’,將自己所想要的事物降臨。但是,許愿術是有限制的?!?br/>
“它歸根究底還是屬于理性的境界,只是將可能的愿望實現而已。而從信仰之中,產生的是祈禱。每個人都知道祈禱的最高境界叫什么,卻從未見過它。那個神圣魔法的名字,叫做‘奇跡’?!?br/>
“奇跡不是索求無度,不是心想事成,不是虛幻,不是妄想,不是一個為了實現自己愿望而設計的魔法。它唯一的作用,就是將不可能化作可能,它是在情節已經陷入僵局的時候用來改變命運的最終華彩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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