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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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六年八月九日帝國動員日后130天,即魔網啟動日
倫尼中央廣場公開定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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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陽光直射在耐門·索萊頓上尉的臉上,讓剛從陰暗地下出來的他有點不適應。他舒展了一下手臂,確定這次傳送沒有出錯。
“真的沒有向倫尼中心傳送點申請定位。一種新的數學變換嗎?看來數學在未來的兩個世紀中進步也很大啊。”
他向前邁了兩步,卻突然聽到緊張的喊聲,和槍機碰撞的聲音。
“站住!你是誰,怎么能使用傳送魔法!”
那是個端著槍的哨兵,正緊張地盯著他和那個傳送定位點,眼睛里滿是難以置信。
耐門急忙高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沒有敵意:“我是……”
那兩名哨兵沒讓他說完。他們同時盯住了耐門胸前那塊大得有些嚇人的勛章,并喊出了它的名字。
“卓越章。”“是卓越章!”
第二名哨兵使勁打了一下第一名哨兵的頭:“笨蛋!現在能使用魔法的,只有那兩個人了吧!快去叫長官們過來,卓越上尉回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耐門愕然了,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在心中泛起。他低聲重復了一遍,以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任何一個音節。
“卓越上尉?你們沒搞錯什么嗎?”
另一個哨兵愣了愣,一拍腦袋,明白過來:“哦,您還沒聽說呢。聽到捷報的時候,福克斯閣下說‘看來能拯救自由的不光是圣女,我們的卓越上尉也不差啊’。”
耐門用手扶住自己的額頭,感到一陣脫力:“如果一定要給別人起外號的話……拜托選個好點的啊,福克斯閣下。別用這種像三流畫報主角一樣的外號啊。”
“這話您去找福克斯閣下請戰的時候講吧。對了,要編組反擊部隊,可別忘了我,我一定會報名的!沒了魔法支援的帝國軍根本就不可怕!我們能消滅他們,隨時都能,閣下!請帶領我們反擊吧,卓越上尉!”
聽著這些話,耐門意識到,渴望堅守倫尼甚至反擊的人并不只是議員們。一次從谷底反轉的勝利能帶來如此驚人的士氣,讓士兵們覺得他們也無所不能。
他以前也這么覺得。現在投入所有兵力去戰斗,確實可能消滅皇帝和他最后的部隊。在耶拿,自由軍粉碎了北上部隊的先鋒,在倫尼,自由軍粉碎了主力集群。帝國軍最后的戰斗力只剩兩個部分,布萊尼姆的費戈塔公國軍和北上的混成集群主力。
可現在的他知道這是脆弱的投機行為。這一景象他已經見過好幾次了,不管是自軍、友軍還是敵軍。一時的士氣高漲只能扭轉一時的戰局,不可能永遠扭轉下去。士氣不能變成彈藥,不能變成補充兵,更不能變成整團整營的增援。
“投機不一定會帶來勝利,它可能帶來的是更大的災難……”
諷刺的是,這個道理是帝國皇帝教給他的。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認同這個道理的。這件事情或許會比他之前想的還要棘手。
耐門·索萊頓隨口應付著:“我知道了。遺憾的是,部隊的整編和戰略應當由更高級的長官來決策,恐怕不是我能控制的……”
“原來您是擔心這個啊。”哨兵笑了起來,“您不用擔心了,整個倫尼軍剩下的高級軍官用兩只手就能數過來,參謀更是鳳毛麟角,怎么都能輪到您的。”
“高級軍官們在哪里?”
“軍官報道處在議會大樓的門廳。所有尉官以上、失去建制的軍官要歸隊,都要先去報到并確認身份……當然您應該不用了。”哨兵又瞟了一眼他胸前的卓越勛章,敬了個軍禮后回到了崗位上,去接待更多沿著道路慢慢走來的潰兵。
耐門走向人頭攢動的廣場。前天晚上,這里還歌舞升平,一片和平景象。昨天晚上,自由廣場是火力交織的激戰場。現在,各種顏色的制服混在一起,他們的旗幟并沒有按照條例那樣組織起來。粗粗一看,廣場上擠了起碼有一萬人——人數到達這量級的時候,如果沒有隊列,是不可能數得清的。
尉官和掛著臨時準尉軍銜的士官們在人堆中行走著,不時大聲喊著部隊名字和人名,把這些散亂的士兵重新編組起來。
不管是組織的混亂,還是軍官的缺乏,都令人觸目驚心。耐門不想多事,用左手勉強覆蓋住自己胸前的卓越勛章,混在人流中向議會大樓正門走去。
可他覆蓋不住自己的肩章。在快走到議會大樓的二十二級臺階前時,臺階頂部負責警戒的一名尉官叫住了他。
“那邊那個上尉,還有他后面的那個少尉,到這邊來登記!你看起來不像還有部隊的樣子,失去編制的軍官要重新任命職務……等一下,你是耐門·索萊頓長官!別擋了,卓越章我們都看到了!”
聲音聽起來很耳熟。耐門抬起頭來,就見到了加涅爾少尉那張老氣橫秋的臉。
這喊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耐門腦袋“嗡”地一下大了,他感到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人們的議論聲響成一片,不清楚怎么回事的潰兵紛紛向身邊的人詢問詳情。
“耐門·索萊頓,那是誰?”“好像是卓越上尉?”“是圣女的護衛者,笨蛋!”“啊啊,傳說中的自由圣女也來了嗎,在哪里在哪里?我聽說美得驚人!”“她的護衛軍官也該是個了不起的家伙吧!”“那當然,自由軍史上最年輕的卓越章,第一共和國師的首席參謀!”“聽說只要是他指揮的部隊,不管在怎樣的慘敗中都能生存下來!”
老雇傭兵神色一變,慌忙推開人群奔下臺階,顧不上敬禮,一把拉起耐門的手把他拖出人群。在他們身后,瘋狂的自由軍人們就像僵尸一樣伸出手來向他們抓來,差點扯掉了耐門的衣袖。
沖到臺階頂端后,兩人還后怕地喘著粗氣。
“抱、抱歉,閣下,是我思慮不周。”老雇傭兵道了個歉。
“沒、沒關系,能逃出來就好。我還以為會被撕成碎片呢。”耐門擦了擦汗,“喲,中尉軍銜?高升了?”
斯帕里挺了挺胸:“不光是我,我們所有人都提了一級臨時軍銜。我們‘衛城’營是第一支趕回中央的部隊,也是在這次勝利中功勞最大的部隊。經福克斯總司令官同意,我們已經是正式的獨立營了,長官。”
“衛城營?又是一個永久編制啊……”耐門愈發覺得情況變化迅速了,“這么說,你和斯帕里都是這個營的高級指揮官了?”
“兼任衛城獨立營副營長。魯熱上尉任臨時營長,長官您的話,新參謀部肯定是要重用的,怕是沒有機會指揮我們了。您剛才說,又是一個永久編制是什么意思?”
耐門點了點頭:“啊,我在西方總軍的時候也組建過一支臨時部隊,最后也成了永久編制的獨立營。那支部隊叫好運營。”
加涅爾張口結舌。他其實并不清楚這位便宜長官的歷史和戰績,傳播開的故事多半倒都是編造的。可同事實相比,那些編造的故事竟然顯得保守了。整個自由軍在之前只有第一共和國師擁有一個永久編制的獨立營,這個上尉參謀竟然一人就組建了兩個?
“您、您、您是怎么做到的……算了,有空我再問吧。好運營,我記住了。”
耐門也不想繼續談這個話題,話鋒一轉:“你剛才說‘福克斯總司令官’?自由軍的總司令官,不應該是聯合議會的議長嗎?”
“是的。福克斯元帥已經辭去了軍職,那么他不可能再回到現役擔任自由軍元帥這個唯一的職務。由于議長在昨夜的混亂中已經身亡,經臨時議會表決,他們一致同意孔提·福克斯前自由軍元帥就任所有自由軍的總司令一職。”
老雇傭兵解釋道,“不過大家不太關心這些變化,倒是你和那位圣女小姐的傳說非常走紅,你們現在是自由軍里最火爆最流行的男女關系故事了。不光是我們,總司令官也出了份力,下面所有人都聽過他那兩句話。”
耐門好奇道:“哪兩句?”
加涅爾一時語塞:“呃……我沒什么文化,沒記住……”
另一個聲音插進來,替他解了圍。這個聲音耐門也非常熟悉。
“‘正當自由瀕臨危急之時,幸有圣女在它身畔。百年以后,我們也會為此感激諸神。’還有‘看來能拯救自由的不光是圣女,我們的卓越上尉也不差啊’。然后,耐門·索萊頓上尉,晉升臨時少校,請到我這里來簽到。”
插話的斯帕里少尉坐在一旁的登記桌前,手里兩支鵝毛筆左右開弓,同時書寫著兩份編制文件——軍校的優等生實力果然不凡。
斯帕里把所有能找來的文書參謀官都集中了起來,從議會大樓里搬出了桌子,就在臺階頂部建立了一個參謀部文書處。他寫完了右手這張后,從文件堆最下面抽出兩張紙來,放在桌上。
“長官,你的登記文件是單獨一張,總司令官親自催問的,早就寫好了。這張是圣女中尉小姐的,名字沒人知道,你回頭替她填一下……”
耐門苦笑道:“她恐怕不能來報到了。”
周圍的氣氛一下子陷入冰點。七八個尉官同時從座位上跳了起來,還有驚呼聲和哀嘆聲。七八十個拳頭同時攥緊了,三四十條大漢虎目含淚,眼看就要爆發。
耐門意識到自己惹了麻煩,急忙糾正:“不不,你們會錯意了,她的編制本來就屬于第二‘英特雷’師,現在是通過傳送魔法趕回英特雷去治療傷勢。你們知道,她斷手斷腳,在倫尼沒法治療……”
“你別騙我們了,這怎么可能?環堡那邊的倫尼中央定位點已經被摧毀了啊!長官,你要編造善意的謊言,拜托也編得圓一點吧。”
就連斯帕里也扔下了手里的鵝毛筆,從椅子上躥了起來,情緒激動地追問著。
“她自有到達的方法。”耐門知道自己不該說出“純金”私有傳送定位點的真相,趕緊大聲辯解,“你們想,她是一個能封鎖倫尼所有魔法,一個人擊破主力軍團,逆轉整場戰爭的人!這全都是新魔法或者秘密魔法!這樣一個人,她會受到倫尼定位點是否存在問題的影響嗎?”
所有人面面相覷,同時松了一口氣,回到自己的崗位上。耐門能聽到他們的議論聲。
“圣女沒死真是太好了。”“該叫圣女長官閣下了吧?魔法軍種司令部的中將、少將們也戰死了,我覺得圣女接任不錯呢。”“魔法戰軍官里面,有誰能一個人擊潰整個帝國軍主力兵團?中將太低了,怎么也得上將吧。”“沒準是元帥?”“陸軍元帥只有一個啊,西方總軍的克拉德·洛佩斯閣下。”“沒錯,陸軍元帥只有一個,可誰說一定是陸軍元帥了?首先,陸軍元帥是個陽性詞,我們可以有陰性版本,比如‘陸軍女元帥’。或者參照自由海軍的做法,他們有一個同等職位,海軍第一上將,和我們的陸軍元帥相當,那圣女小姐也可以做‘魔法軍第一上將’……”
然后耐門又意識到,其實這些人根本不關心他這個圣女的隨從。
“反正你們連安妮都沒見過幾面,我連她的吻都……”
他有些心理不平衡地想著,走進議會大樓里。大廳已經被改造成了參謀部的作戰室,他隨手拉住一個少尉,打聽自己要去的新單位。
“我是耐門·索萊頓上尉參謀,已經登記過了,請問倫尼軍的參謀部在哪里報道?”
從大廳的盡頭傳來一個聲音:“你的話,是到我這里,索萊頓少校。”
耐門快步走過那些堆滿整編文件的桌子,走近說話者的大扶手椅。通向議會主廳的大門緊緊關著,但耐門還是能聽到里面正傳來激昂的演講聲。議會和軍部僅僅一門之隔,這門卻如此緊閉,不是個好兆頭,他想。雙方觀點的分歧恐怕已經非常嚴重了。
“您是……國民警衛軍的麥卡什少將……不,中將閣下。”
認出對方是給自己頒發卓越章的人,耐門忙敬了個禮,辨認著對方的軍銜。
麥卡什點頭回禮,親手拉了個椅子過來,讓他坐下,便開始解釋現在的情況。
“首先,已經沒什么國民警衛軍和倫尼軍了。我們和福克斯總司令官商議后,把倫尼軍和國民警衛軍統一改編成了南方總軍。其次,我現在是臨時中將了……三個正式自由師的師長中,兩位殉職,一位下落不明。除了在南三區防御港口的第十師的那位中將外,我是南方總軍指揮序列上的第二名。”
“南方總軍。”耐門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名字中的含義,壓低了聲音,“總司令閣下是要撤出倫尼嗎?”
麥卡什不耐煩地拍了拍手:“別裝傻了。這屋子里沒有一個人不是這么判斷的,你自己肯定也是。”
耐門尷尬地笑了兩聲,點了點頭。
剛剛晉升的中將搖了搖頭,指了指另外一邊的側門:“好了,別閑聊了。福克斯總司令有命令,一旦耐門·索萊頓上尉和圣女中尉趕回來報到,就要立刻見你們。那位姑娘在哪里?聽你部隊里的人說得是宛如美神下凡,我也想見見……”
耐門略過了后面一半的問題,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前面一半:“怎么?我還以為總司令正在議會里和那些議員斗爭呢,他不在里面?”
“福克斯閣下軍務是非常繁忙的,要指揮南方總軍的各種事務,沒空和那一百來個議員糾纏。我也非常繁忙。”麥卡什笑笑,“當然,既然你來了,他可能也就不那么繁忙了。這就是和議會打交道的藝術,你遲早也會懂的。”
他的暗示非常明顯:只有將軍才會和議會打交道。
這個暗示給耐門帶來了些額外的壓力。他“嗯嗯啊啊”地應付了幾聲,告辭后離開了作戰部,走進了旁邊的側門。
可他的心里卻隱隱有些激動。將軍——或許也很快了吧。
他沿著新帖上的路標走去,很快就找到了原先議長的辦公室——也就是現在的孔提·福克斯總司令的辦公室。
他輕輕敲了三下門:“耐門·索萊頓上尉前來報道。”
“進來。”一個聽起來略帶蒼老的聲音回答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耐門推開門,見到須發雪白的孔提·福克斯老元帥坐在議長的辦公桌后面。他發色和胡須顏色的變化令耐門吃驚不小:僅僅在昨天早上傳送回倫尼的時候,孔提·福克斯還是一個灰發的老人——現在他完全是白發的了。
“耐門·索萊頓上尉向您報道,長官。”
“你比我預想的時間晚來了一個小時。我之前想,如果你聽到召集令立刻趕到,那說明你大概只有運氣好。如果你比召集令晚了一兩個小時趕到,說明你很有做一個好作戰參謀的天賦。如果你在一小時前趕到,說明你甚至還能做一個不錯的政治家。”
老人用他鷹隼一般的目光盯著耐門。耐門緊閉嘴唇,一言不發,等著總司令官的下文。
“而現在么……有兩個可能。一種可能是,你分析出了更危急的深層形勢。另一種可能是,你碰到了一些意外事件。或者兩者兼而有之。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想引用一下,大概二十年前在軍中流傳,用來評價一個人的一句話。也許很適用于你。”
耐門知道該是自己開口的時候了:“請問閣下,他們會怎么說?”
“如果事情這樣下去,耐門·索萊頓總有一天會成為自由軍元帥。這也是我的想法。”
福克斯拿起一樽青色的東方瓷瓶,往自己的高腳杯里斟了瓶中的無色液體。陌生的酒香籠罩了整個房間,耐門猛嗅了兩下,擦了擦鼻子,意識到這不是紅酒,也不是蒸餾酒。
“這是這句話原本的主人的藏酒,我順了他一瓶。很不錯,東方大國的風味。他說還有東方小國的風味,也很有趣,有機會找來讓我嘗嘗——當然成本不菲就是了。”
耐門試探性地問道:“這句話原本是用來描述克拉德·洛佩斯元帥閣下的嗎?”
“是的。”
福克斯點了點頭。
“但是,這其實并不是一句好話。你必須知道,這句話是在將近二十年前說出來的,正是這句話逼走了克拉德,讓他成為了一名流浪的雇傭軍指揮官。”
耐門呼吸一滯。聽到這句話,讓他忍不住想起了黛妮卡。
“年輕人鋒芒太露不見得是件好事……哪怕是在這個號稱‘自由’的國家。不,可能比在帝國更過分。古斯塔夫和他的貴族們能二十多歲就掌握大軍,而我們呢?”福克斯苦笑道,“雖然最后克拉德也還是當上了他夢寐以求的元帥吧……但他付出了什么樣的代價啊。”
耐門一時不知該怎么接話,只能聽老元帥慢慢說著。
“你和他有些相似,但或許比他還極端。你同時有極端的好運和極端的厄運環繞。你會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力挽狂瀾。我想,‘強運’確實是對這種情形最恰當的描述了。只有在關鍵時刻,才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只有在最極端的情形下,才能改變一個人的本質。你是那種會不停遇到這些情況的人……該說倒霉好呢,還是說好運好呢?”
福克斯站起身來,從一旁的柜子里找出另一個水晶高腳杯。他又斟了一杯,倒給耐門。
耐門忙擺手推辭:“閣下,我、我正在執勤中,不太方便喝酒的。”
“總司令命令。”福克斯一笑,“喝吧。就當是慶功酒了。”
說著,老人用自己的杯子和耐門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
耐門咬了咬牙,一仰頭把那奇怪的東方酒灌了下去。這種酒的沖擊力很大,他只覺得一股酒意直沖上嗓子眼,就像火燒一樣。
“但是,這句話是不會變的。我堅信我不會看錯一個人的能力和運氣。或許要修改一點。不管事情怎樣下去,耐門·索萊頓總有一天會成為自由軍元帥,或者同等職位的其他什么。說實話,如果我再年輕二十歲,可能會將你視為自由軍內的最危險因素之一的。”
老元帥說著,似乎在暗示些什么,耐門心頭一震,但又抓不住重點。
“但是,一定有很多人會這么認為,哪怕自由諸國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不,哪怕自由諸國滅亡,你在我們的軍隊里也會很危險的。每種體制和每種社會都有其弊端,而當它們的黑暗面展現的時候,總會比你想象的更加黑暗。”
老元帥說著又自酌了一杯。耐門望著福克斯那微泛酒意的臉龐想,“肯格勒之狐”也老了。他老得是如此之快,一夜間就被戰局逼得須發皆白。
“你現在一定在想,我已經老得像一個貪杯好色的老頭了吧?我該順便問一下你那美麗的圣女情人現在在哪里,順便考慮一下有沒有機會一親芳澤,一邊鞏固我這個形象。”
被老元帥毫不猶豫點破心事的耐門徹底嗆到了,咳嗽不止。
福克斯微微一笑,抓起他的手,把酒杯再次斟滿,不容拒絕地下令道:“別嗆著了。喝。”
耐門苦著臉又灌下去了一杯,現在肚子里已經有火在燒了。
“別看我老了,你現在應該痛恨,應該痛悔為什么你這么年輕,還要生在我們這個國家。不到二十歲的英雄上尉……如果你是個四十歲的英雄上校就好了。”
老元帥嘆息了一聲,對著耐門搖了搖頭——也可能沒有搖,只是他看到了重影,他已經無法分辨了。
“我們在北線已經有了克拉德·洛佩斯,那是個傾盡帝國全力也無法消滅的對手。他還有個很不錯的副手,叫什么來著,在儒洛克做議員的那個,也是殺伐果斷,魔法能力可能比克拉德還高,唯一的弱點恐怕是缺乏抗壓性,難以應付真正的大局面。不管怎么說,帝國想要撲滅這兩個人聯手的北線,簡直是癡人說夢,就算加上精靈,他們最多也只能消滅其中之一。可是,在南線和新設的南方總軍,我沒有人可以托付。如果你是個四十歲的上校,我就能放心地把這支軍隊全部托付給你……可是不行。如果那位圣女在,利用她的力量,我也可以把這支軍隊托付給你和她……但這需要時間。就算是圣女,也需要起碼六個月時間來建立她的威信。時間不夠,太短了,太短了。”
老元帥又搖了搖頭。重影越來越多了,耐門想。
“倫尼之戰是你們帶來的勝利沒錯。可那是什么勝利?真是一場慘勝啊。整個城防,倫尼軍,全都一塌糊涂。如果我是古斯塔夫,最遲到后天,最快明天,軍隊就會再次踏足倫尼,而這一次,你們不再會有新魔法突襲的優勢了。我說的沒錯吧,卓越少校?”
“沒錯。”耐門打了個嗝,接著酒意提出了一個非分的要求,“呃……能請您不要叫這種外號嗎?”
“年輕人。”老元帥搖了搖頭,“好吧,我知道你很想自己起一個威風八面的外號,比如‘肯格勒之狐’什么的主動傳播出去。相信我,你老了以后會后悔的。”
“請您告訴我……我們現在要做什么。您所說的圣女,也就是塞菲爾中尉,她馬上會離開倫尼去英特雷進行身體的治療,但在她走之前還可以給我們提供很大的一些幫助。如果有什么我們能做到的,請您盡管下命令吧。”
孔提拍了拍腦袋:“塞菲爾中尉。塞菲爾中尉。天藍水晶。我竟然會忘記這么美麗姑娘的名字,真是年紀大了。你的意思是,我們在后天確實不能得到強力新魔法的支援了吧。你恐怕也做不到和她同樣檔次的魔力支援,對吧?”
耐門有些慚愧地低下頭去:“是的。但我想,總有一天會能做到的。”
“年輕人這么有自信也是件好事,對力量和權力這么渴望也算是件好事吧。”老元帥又笑了笑,“那我們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了。把議會解決掉。”
耐門瞪大了眼睛:“解……解決?”
“別會錯意,我不是說武力解決。”總司令官使勁晃了幾下瓶子,發現再也沒有了,失落地聳了聳肩膀,“切,我還以為是魔法酒瓶呢。真還就這么點兒啊。我的意思是,讓議會通過我們真正想要的提案,而不是這么冷戰下去。”
見老人終于說到了正題,耐門興奮起來:“請您告訴我,議會現在在討論什么?是要撤退,還是要堅守?”
福克斯咳嗽了兩聲:“都不是,你太樂觀了。他們在討論的是……要堅守,還是要反攻。”
“什么?!”耐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們都瘋了嗎?”
“他們當然沒瘋,反而還很聰明。你要先知道一些事實,這對你以后有用。”
福克斯的手按在桌上一摞文件上,“聯合議會的編制議員人數是二百二十一人,每個共和國五十人外加倫尼特區二十人,以及一名議長。除了每年兩次的全體會議外,我們常年保證有二分之一的議員在倫尼聯合議會進行日常立法和政治討論。現在是戰爭時期,我們原本有一百三十多名議員,可經過昨晚的大潰敗和騷亂,現在能回來的只剩下九十七人,勉強多過七十五人的最低法定人數。所以我才能召開臨時會議,并順利成為總司令官。”
耐門計算著這些數字——他突然明白了議會大樓前那二十二級臺階的由來。
“但是!”
總司令官的語氣突然凌厲起來。
“在這一百三十多人里面,原本大概有六七十個人打著皇帝一來就易幟的主意。他們都夢想著成為新的侯爵和伯爵。在保守黨人中,這幾乎是公開的秘密。而這些人當然不會逃走,也不會戰死——除了幾個因為叛國罪被我們當場處決的之外。”
耐門目瞪口呆。
“六七十個……您的意思是,潛在的投降派竟然在臨時議會中占到多數?”
福克斯慢慢點了點頭:“是的。只是,他們在現在這個局勢下,不能再提投降兩個字了,反而要聲嘶力竭地宣稱一定要反攻。經過這么長時間,雙方的調門應該越來越高了,現在沒準都要生擒帝國皇帝,直搗德蘭帝都了吧。當然,如果戰事不利——這遲早有一天會發生——他們也會立刻易幟。如果我們撤過麥特比西河,他們也會在倫尼為皇帝建立一個傀儡政府。”
這個局勢比耐門之前設想的復雜得多,他猛地發現自己所設想的每一種扭轉決議的方式都無法解決所有的問題。
“我們不能冒著絕大的危險反擊,我們也沒有長期防守的把握。我們也不能簡單的撤退,否則這撤退本身就會被帝國利用。還有別的對策嗎,閣下?我們真的有一種既能將主力部隊撤出倫尼,又不讓帝國和投機者們利用這里的方案嗎?”
孔提·福克斯放下了酒瓶,伸了個懶腰。
“本來是沒有的,所以我才對他們說軍務繁忙。但你的到來,帶來了一個不一樣的方案。我們出發吧,耐門·索萊頓少校。”
他站起身來,走出門去。耐門在心中揣測著老元帥——不,是總司令官——的想法,跟在他身后走向議會大廳。
“您需要我怎么做,閣下?我不明白。”
“人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總司令官突然引用了一句諺語,“你只要配合我的行動就行了。你擔心的一切問題和所有障礙都會解決的,少校。”
然后,孔提·福克斯推開了臨時議會緊閉的大門。
“抱歉打斷各位,但是我有一件新的提案要提交給各位尊敬的議員。”
整個會場安靜下來,臨時議會的議員們用警惕的目光盯著所有自由軍的總司令,等待著他說出他的開場白。
“拯救倫尼的英雄已經歸來了,而他需要他的榮譽。我記得,議會還有最后一塊卓越勛章,我想請求各位將它拿出來。”
福克斯總司令提出的是一個和扭轉局勢毫無關系的提案。在議員們山呼海嘯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中,耐門·索萊頓新任少校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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