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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5章 問道

    清微天宮,元始圣人坦坐。</br>  媧皇一路飛來,徑入天宮,正看見坐于上首的元始圣人。</br>  本是平起平坐的圣人,但如今圣位即將不保,又是有求于人,媧皇心中惴惴,對于元始圣人漠然枯坐,不曾起身相迎,竟然生不起一點不悅的感覺。</br>  她強擠出一副笑臉,頷首道:“元始師兄,久違了。”</br>  正常來說,元始圣人必然要問一句:“師妹緣何而來?”</br>  媧皇就可以訴說難處,央他出頭,再透露一些陳玄丘與北陰道人的曖昧關系,說說陳玄丘禍亂三界,毀掉闡教主持的封神榜、試圖推翻闡教扶持的天庭的事,想來以元始的脾氣,必定勃然而起,隨她往幽冥世界一行。</br>  就算北陰道人已經成了圣,面對性烈如火的元始之怒,除非不可做絲毫讓步的最原則性問題,恐怕也得做些讓步。</br>  她已暗暗決定,只要找回元神,那就網開一面,只殺陳玄丘,不再干涉三界大局了。</br>  實在是……太兇險了!當年,闡截兩教摻和了一個封神大劫,結果雙雙落得幽禁的下場,還被喂下了隕圣丹。</br>  如果說,闡截兩教面對著誰上封神榜的問題,不得不爭,可她圖什么?</br>  找存在感么?</br>  這一次的驚險,已經足以令她生懼了。</br>  不料,元始只是點點頭,卻沒問她因何而來。</br>  元始圣人歪著頭想了想,忽然道:“師妹,我自封神劫后,一直幽閉清微世界之中,常常思量幾個問題,卻不得答應?!?lt;/br>  媧皇一呆,訝然道:“什么?”</br>  元始圣人笑了笑,道:“師妹來的正好,你一向慧黠,或許,可以為我指點迷津?!?lt;/br>  媧皇這邊都要火燒屁股了,哪有閑心打聽元始圣人有什么糾結之處。</br>  再說了,他元始天尊從封神大劫想到現在都沒想通,你問老娘,老娘能回答你個屁!媧皇強忍不耐,陪笑道:“師兄的問題,可以先放一放,師妹此來……”元始圣人自顧說道:“你說,圣人果位,是不是只能通過鴻蒙紫氣來獲得?”</br>  媧皇一愣,但正有求于元始,卻又不能不答,只好應道:“如果,多寶不曾得到過鴻蒙紫氣,那么,成圣之途,顯然不只一條。”</br>  媧皇目光一閃,突又反問道:“師兄為何有此疑惑?</br>  其實,老師當年就曾說過,成圣之途,不只一條。</br>  借助鴻蒙紫氣,奠定大道之基,只是一個方法。</br>  功德成圣,也是一途,以力成圣,從道理上,也是可以的,只是其途萬險,成功的可能,幾乎沒有?!?lt;/br>  元始唔了一聲,緩緩道:“老師和我們,都是通過鴻蒙紫氣,悟得大道,得證圣人果位。</br>  以老師所言,圣人,便是道之彼端。</br>  那么,你以為,我們哪個圣人,能是老師的對手?”</br>  媧皇想了一想,答道:“老師是第一個證得圣人果位的修士,我等不及,也是尋常。”</br>  元始緩緩點頭,道:“老師比我等先證得大道不假,可是,我等自成圣至今,又過了無數歲月,修為可曾再有所進步?”</br>  媧皇皺眉道:“圣人,即是道之終點……”元始道:“若圣人即是終點,老師先到了一步,我等又經歷了這無數歲月,也該到達老師的位置了吧?</br>  我們,到達了么?”</br>  媧皇怔怔地道:“師兄是什么意思?”</br>  元始微笑起來,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封神大劫,是老師提出來的,我三兄弟,卻為此反目成仇。</br>  老師出面說和,叫我們杯酒泯恩仇,重歸于好,而酒中,卻是下了隕圣丹……”元始天尊一雙丹鳳眼微微揚起,看向媧皇:“老師為什么要這么做?</br>  是不是……只要有三位圣人聯手,就能擁有反抗他的力量?”</br>  媧皇驚的臉都白了,顫聲道:“師兄,這等誅心之語,萬萬不可再講?!?lt;/br>  元始圣人無所謂地擺了擺手:“成為圣人,只能通過鴻蒙紫氣么?</br>  為何多寶那小子也成了圣?”</br>  “我們成道的鴻蒙紫氣,與老師的鴻蒙紫氣,真的完全一樣嗎?</br>  為何抵達了大道彼端,我們和老師的修為依舊有云泥之別?</br>  ““師弟要重立地水火風,老師擔心我們闖下大禍,卻用騙我們飲下隕圣丹的方式,這是不是意味著,三個圣人聯手,就足以對付他?</br>  他只能用這種辦法,來約束我們?</br>  ““老師說,圣人不死不滅。</br>  可那隕圣丹一旦發作,卻可以讓我們跌落圣人果位。</br>  而失去了圣位,便可以被殺死。</br>  所以,所謂的不死不滅,其實,并不是永恒,是么?</br>  “媧皇駭得渾身發抖,若非還有求于元始,她早捂住了耳朵,逃之夭夭。</br>  這番話,太可怕了。</br>  這是直指鴻鈞,指責他包藏禍心、指塞他嫉賢妒能、利用手段堵塞三界任何追上他、超上他的可能;指責他視三界為私有,以眾圣為走狗了。</br>  道祖??!那可是被眾生奉為道之祖的人吶。</br>  元始果然是三清兄弟中性情最火爆、性情乖戾、最不好相處的人,他幽閉清微天宮這么久,就想了這么些大逆不道的東西?</br>  媧皇下意識地抬頭望了一眼,老師雖然正在與天合道,但是,這里是三十五重天啊。</br>  這么近的距離,如果老師聽到了這番對話怎么辦?</br>  媧皇臉色蒼白地道:“師兄,你不要再說了。</br>  你被老師禁足,心中不滿,一時過激之語,他老人家寬宏大量,一定不會在意的。</br>  相信……相信老師也只是想磨一磨你的性子,早晚取消禁令,還你自由。”</br>  元始凝視著媧皇,忽然微微一笑:“老師說,天定圣人只有七位。</br>  我師兄說,七而盛,九而衰。</br>  所以,他雖不覺得,這是定數,卻隨緣了。</br>  老師說,三定圣人,只有七位。</br>  我師弟說,為什么只有七位?</br>  為什么要由天定?</br>  他偏要截取那遁去的一,化不可能為可能。</br>  所以,他被幽禁,他的萬仙來朝,也不復存在。</br>  “媧皇結結巴巴地道:“那……那你呢?</br>  “元始嘴角一翹,輕嗤了一聲:“我?</br>  我只想抵達彼岸,追求最高的道。</br>  至于旁的,七也好,九也罷,哪怕出個十,又與我何干?</br>  “媧皇強笑道:“師兄這樣想,很……很好。</br>  “元始抻了個懶腰,睨著媧皇道:“可是很奇怪呢,現在多寶成圣了,你卻馬上就要跌落圣位了。</br>  難不成老師說的天定圣人,七尊果位,才是真話?</br>  “媧皇變色道:“師兄已經看出來了?</br>  “元始道:“師弟逆天,下場頗慘。</br>  既然老師說,天定七尊圣人,而多寶卻證得了果位,可見,你跌落圣位,亦是大道的意志,就不必再掙扎了。</br>  “媧皇一驚,縱身便起:“我去問道祖,老師是不是要換一個圣人!““何必!“元始一甩云袖,剛剛縱身而起的媧皇,便被他卷了下來。</br>  媧皇驚怒,反手一掌拍向元始。</br>  元始頭頂陡然出現諸天慶云,披掛下來,擋住了媧皇這一掌。</br>  然后,就見一件顏色古樸的神幡自天而降。</br>  那幡色呈混沌,目力難辨,幡上,隱隱現出一個巨人持斧開天的圖案,周圍又有許多莫測高深之道紋。</br>  盤古幡!這幡子落下,媧皇一聲悲鳴,便被鎮壓其下。</br>  無盡威力傾壓而下,壓得媧皇又再度現了原形,人首蛇身,掙扎于盤古幡下,一如當日,被羅睺以弒神槍釘在滅世黑蓮之上。</br>  媧皇尖叫道:“元始,你要做什么?”</br>  元始微笑道:“老師既然覺得,七這個數字這么吉利,我就留你七日,幫我想想,困擾我許多年的這些問題。</br>  七日之后,我便放你離開?!?lt;/br>  媧皇快要氣瘋了:“你瘋了,過了今日,我便失了圣位!我的圣位,是老師賜給我的,你敢剝奪我的圣位!”</br>  元始飄然而起,施施然離去,空中只傳來他裊裊的聲音:“怎么會呢?</br>  跌落圣位,之后還有七七之期呢,如果如老師所言,圣人不死不滅、永恒不朽,那么,你一定能重返圣位的。</br>  我就是想知道,老師說的,究竟是對的、還是錯的!”</br>  元始飄然而去,堂上,只有盤古幡,鎮壓著臉色慘淡的風里?!辖鹛蒙?,藏了人家的黃中李,喝了人家的悟道神茶,陳玄丘便不好意思表現的太過急躁了。</br>  只是,他雖不清楚媧皇馬上就要跌落圣位,卻知道媧皇現在修為大減,是對付這個強大對手的最好時機。</br>  哪怕她不死不滅,也可以想辦法困住她。</br>  更何況,陳玄丘心中一直有一個想法,圣人不死不滅?</br>  他想試試,以他的方法,只要制住了一個圣人,能不能殺了他。</br>  可現在卻被玄都大法師強制留客,陳玄丘真的很無奈。</br>  玄都大法師顯然也看出了陳玄丘的心不在焉,便道:“玄都于占卜一道,尚有些許造詣。</br>  公子不必擔心,你所擔心的事,不會發生的?!?lt;/br>  陳玄丘道:“大法師知道我在急切什么?”</br>  玄都笑而不語,轉而問道:“公子在三界中所為,玄都亦有所聞。</br>  今日請公子坐客,只想問一件事。</br>  公子若答了,你想尋的人,玄都愿指點她的去向。”</br>  陳玄丘忙道:“大法師請問?!?lt;/br>  玄都道:“你如今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么?</br>  私仇,亦或大義?”</br>  陳玄丘道:“兼而有之。”</br>  玄都道:“為何而反天?”</br>  陳玄丘肅然道:“天庭以萬物為芻狗,隨意擺弄,隨意犧牲。</br>  我從未因今日,我已不再是芻狗,便忘記曾為芻狗時的不憤與不公?!?lt;/br>  芻狗,乃是當時用草扎成的狗,用作祭禮之用。</br>  人對芻狗,只是利用而已,用完了就棄如弊履了。</br>  然而,人是生靈,有智識、有感情,不是無知無識的芻狗。</br>  而成就大神通者眼中,又何曾把人類當成一個生命?</br>  看成螻蟻,都看是高看一眼了。</br>  玄都沉吟道:“可是,你換一個天庭,又如何呢?</br>  修士,可萬載常存,可移山填海,哪怕他曾經是個人類,當他擁有如此神通之后,你也很難再把他當成一個平凡的人類來看待了。</br>  所以,你哪怕換一個天庭,又能改變什么呢?</br>  世間,沒有絕對的公平,也沒有絕對的平等,一定會有上下尊卑,一定也會有我多你少,如之奈何?</br>  就算沒有天界修士,凡人有王與凡人的民,也是不一樣的啊。</br>  “陳玄丘思索了一下,道:“我本不相信絕對的公平與平等,如果它真的存在了,那也會變成另一種不公平、不平等,對那些優秀的、卓越的、貢獻與付出更多的人的不公正!因為,個體各有不同,這就注定了付出與得到,不可能相同。</br>  但是,萬物輪轉,總有一個極限,總有一個平衡。</br>  凡人的王,當他所掌握的天下,漸漸達到一個極限,那些凡人,就可以群起而反之,再重新進入一個平衡。</br>  當事情到達一個不可調和的程度時,他們至少還有希望,去重新調整已經畸形的世界。</br>  然而,修士的存在,使其完全不存在了,一方掌握的力量,已經大到完全可以左右另一方的生死,而另一方完全不存在任何反抗的可能,那就不是凡人之王與凡人的區別,而是凡人與豬狗的區別!”</br>  玄都大法師沉思了許久,然后,抬起頭來,平靜地看著陳玄丘,道:“所以呢?</br>  你縱然成功推翻了天庭,還是改變不了這一切。</br>  高高在上者,依舊高高在上,依舊擁有掌控另一智慧生命群體的絕對力量,永遠不可能被顛覆,又有何用?”</br>  這一回,陳玄丘也沉思了許久,然后緩緩答道:“那么,也許就是,盤創造的這個世界,錯了。</br>  從人神混居,到人神分居,還不夠!”</br>  玄都道:“那還能怎么做?”</br>  陳玄丘道:“讓人神,永久的分離。</br>  讓人間,進入末法時代,無法時代。</br>  讓神靈的,歸神靈,讓人類的,歸人類!”</br>  玄都大法師思索良久,緩緩搖頭:“依舊不是最完美的辦法。”</br>  陳玄丘道:“我覺得,完美、永恒、不朽這些東西,與絕對的公正與平等一樣,也是不存在呢。</br>  每一次努力,都讓它更接近完美,那就很完美了?!?lt;/br>  玄都大法師緩緩點頭:“玄都受教了!”</br>  他慢慢站起身,微笑道:“風里希,今在清微天宮處。</br>  公子可以前去一看。</br>  但玄都以為,公子可以暫且置之不理。</br>  接近完美,已經很完美了。</br>  腳下的路,總要一步一步,才能走出來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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