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趙秀云晚餐做得豐盛,孩子饞得繞著桌子直打轉(zhuǎn),被媽媽趕到屋外等爸爸。
方海下了班磨磨蹭蹭才回家,老遠看到孩子蹲在門外,加快步伐過去一手抱一個。
趙秀云聽見聲,還沒想好說什么呢,嘴動得比腦子快:“放下來放下來,不怕傷口裂啦。”
方海本來想說“不要緊”,想想沒說,他現(xiàn)在真知道什么叫言多必失,就自己這張嘴,真該縫起來算了,好不容易過幾天開心日子,弄成這樣。
他把孩子放地上。
倆孩子一左一右拽著爸爸,禾兒尤其急。
“爸爸你怎么才回來,我都餓了。”
方海這才聞見肉味,鼻子動了動,心想好家伙,早上才是雞蛋,晚上就變?nèi)猓请u蛋票還怎么拿得出手,怎么好意思邀功。
趙秀云把碗筷擺好,夾了肥肉放在苗苗碗里,瘦肉她吃不了,塞牙縫,就是禾兒換牙也不太愛咬。
其實現(xiàn)在沒有不愛吃肥肉的人,方海坐下來也沒問今天怎么買肉,他還是沒想好怎么說話,撿孩子不要的瘦肉吃。
趙秀云是想給他補補,不管什么病什么傷,吃肉總是對的,要是買得到豬肝豬血,那才是最好的。
看他這樣把紅燒肉擺到他面前。
“買了三份,都夠吃的。”
方海筷子一頓,一手從胸口的兜里掏出今天換的票:“跟戰(zhàn)友換的。”
家里票證都是趙秀云管著,她拿過來看:“這么多?”
雞蛋已經(jīng)是最日常的葷,大部分人家一定是留下來自己吃的,畢竟部隊工資不低,一斤一塊的雞蛋還是吃得起。
“家屬沒隨軍的都吃食堂,用不上。”
票證都是地方票,寄回家也用不了,一般都是跟人換,方海從前靠這個攢不少錢。
趙秀云把票擱邊上:“挺好的,比去大隊換劃算。”
隊員喜歡工業(yè)券,因為要領(lǐng)工資的人才有,每季度發(fā)一次,每二十塊工資發(fā)一張,上到三大件,下到牙膏,都憑工業(yè)券購買。
方海工資高,調(diào)到滬市的時候先把這個季度的二十張支給他了。
趙秀云精打細算,很多東西都是到淮國舊買的二手貨,要么是市百貨大樓買的不要票貴一些的出口品。
這樣攢下來的工業(yè)券,在隊員那里是硬通貨。
方海得了這句,暗暗得意,不錯,這一招走得那叫一個妙啊,裝作不經(jīng)意:“下個月供應(yīng)下來還能換,以后咱們每天蒸兩個雞蛋。”
大人一個,孩子一個。
這錢是應(yīng)該花的,趙秀云沒反對:“好,那要是有工業(yè)券也多換點。”
家屬不隨軍的都住宿舍樓那邊,她也碰不上,還是要男人出馬更方便。
方海覺得自己領(lǐng)了件大差事,問得詳細:“那華僑券要不要?”
華僑券都是進口品,按級別每個月發(fā)一點,不過得跑到華僑商店去買,里頭東西還都貴到嚇人,屬于大部分人都用不上,不過聽說賣些外國零食還不錯。
華僑商店,趙秀云聽說過沒去過,轉(zhuǎn)念一想:“換吧,回頭帶孩子去見識見識。”
真是不出門不知道自己是鄉(xiāng)里人,滬市樣樣都新鮮,票證也更多種多樣,不要票就能買到的東西也多,物資比老家豐富不知道多少。
她說完象征性問:“那你錢還夠不夠?”
方海忙不迭應(yīng):“夠的夠的。”
又給孩子畫餅:“等爸爸1號發(fā)工資了,咱們再去市里玩。”
趙秀云真是心疼錢,禾兒還嚷著:“吃奶油蛋糕!”
紅燒肉都堵不住她的嘴。
禾兒被媽媽瞪一眼,悄悄推了妹妹一下。
苗苗馬上機靈地看爸爸:“奶油蛋糕。”
要換平常,方海也是要替孩子爭取一下的。不過他眼下自身難保,只能哄著:“咱們?nèi)コ约t房子。”
他都打聽好了,紅房子比平安飯店便宜一點,賣奶油小方,也是頂不錯的。
趙秀云這兩天也不是白過的,立刻拒絕:“吃個小餛飩差不多了啊。”
一碗餛飩才五毛,下飯館可沒十塊錢不打底,倒是再買個五毛錢的奶油小方給孩子分著吃可以。
餛飩孩子也沒吃過,禾兒大眼睛眨呀眨。
“餛飩是什么?”
趙秀云不會講,隨意道:“包肉的。”
只要帶肉的,孩子就喜歡,高高興興又埋頭苦吃,一張臉全是油。
趙秀云吃過飯擰了熱毛巾給女兒們擦臉,回過頭看,方海已經(jīng)收拾了碗筷在洗。
她喊:“放著我待會洗,你坐著。”
她從小苦是苦,除了生孩子確實沒怎么受過傷,心里還很過意不去,頗有點拿方海當(dāng)瓷娃娃的意思。
方海是個糙人,不太在意:“這有什么。”
他受的確實是輕傷,哪里媳婦說的那么嚴(yán)重,說話間利索地干完活。
趙秀云不放心,當(dāng)著孩子面又不好掀他衣服。
拿了衣服和臉盆肥皂:“我?guī)Ш⒆酉丛枞ィo你燒了水,你就拿毛巾擦一下,別沾水啊。”
方海這會渾身都有勁,兌了溫水,用毛巾擦了好幾遍。他訓(xùn)練一整天,汗流浹背,一身臭味,不用力擦根本不行。
況且他看得出,媳婦愛干凈。
禾兒有時候一天換兩次衣服,她媽也不嫌累,孩子領(lǐng)到哪里,人家都說是講究孩子。
方海從前是不這么講究的,現(xiàn)下也是講究了起來,這媳婦在身邊和不在身邊的男人
就是不一樣。
他一顆心滿是躁動,這都搭上話了,算和好了吧?
趙秀云也在琢磨這件事,她白天措詞了許久,覺得應(yīng)該正經(jīng)跟丈夫道個歉,她從前是疏忽,不管怎么樣就是理虧。
可話到嘴邊,總是有點難為情。
夫妻之間,有時候就是含含糊糊過去,好像大家都是這么過日子的,她也拿不準(zhǔn)該怎么辦。
一直到要上床睡覺,還是沒決定好要怎么說。
方海大著膽子要伸手摟她,被躲過去。
躲完才解釋:“今天不行,等你傷好了。”
別再把傷口弄裂開。
方海稍微釋然,撓頭:“我以為你還生氣呢。”
得,都覺得對方在生氣。
趙秀云表情愕然:“我有什么好生氣的。”
方海覺得還是不要糾結(jié)這個了,萬一再多說多錯了,直接說:“那咱們就和好。”
跟孩子似的。
趙秀云暗笑:“行,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