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這次又是從另一個床鋪醒過來的。</br> 每天醒來發(fā)現(xiàn)床伴不是同一個人,真刺激。</br> 過了大半月的時間,莫筱燕發(fā)現(xiàn)她的生活并未發(fā)生什么巨大變化，膽子又漸漸大了起來。</br> 她不想再睡那個冰冷沒有人氣的書房了，所以又恢復(fù)了每天換房睡的習(xí)慣,只不過不敢在夜晚上演活春宮而已。</br> 拖她的“福”,琳瑯每次睜眼都在不同的房間，身邊的人換來換去,半夜還不得不爬起來，披衣折回謝連城所在的東廂房。</br> 怎么說，在琳瑯的眼里，這個女主其實有點廢柴，除了會念一些詩詞，說一些令人乍舌的超前話語，其實沒什么過人的本事，這一點在禮部當差就可以看出來,偷懶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br> 在男主謝連城沒有提點她的情況下,她就像鴕鳥一樣，下意識回避了琳瑯的存在，當作不知道一樣,捂著耳朵依舊過她的“瀟灑日子”。她更像是把琳瑯當“救兵”，每次禮部交給她的任務(wù)總會留到“第二天”,讓琳瑯替她去完成。</br> 不過，琳瑯不會讓她爽太久的，生活總要有點樂子不是嗎？</br> “您又要走了嗎？”身旁的男人小聲問道,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眸在昏淡的燭光下愈發(fā)美麗驚人，含著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幽怨情緒，讓她看得清清楚楚。</br> 琳瑯心頭哂笑，看來這段時間的折騰也不是沒有成效的。</br> 莫筱燕對自己的魅力太過自信了，或者說，她對她的男人們的自制力太自信，以為有了美好的“深層”交流后，男人們就會堅貞不移，對她“從一而終”。</br> 實際上，男人們是在揣著明白裝糊涂。</br> 比如溫庭這句話就很值得玩味。</br> 他在莫筱燕面前從來都不用“您”。</br> 琳瑯扮演的可是除了謝連城之外高冷的將軍人設(shè)，聞言只是冷冷挑了眉，想抽出被他枕著的胳膊。然而，對方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溫順移開腦袋。</br> “今日是我生辰?！彼Z氣低沉地說，“也是我被趕出家門的第十三年?！?lt;/br> 因為自身不同尋常的瞳孔顏色，在被接進王府之前，溫庭過的是遭人嫌棄的流離生活。比起其他貴君，溫庭心里有著一道難以愈合的自卑傷痕。</br> 他鮮少會在人前揭下這血淋林的傷口，哪怕是莫筱燕。溫庭第一次吐露心聲，他看到了莫筱燕眼里的同情與憐憫，對方為了補償他，拼命給他買衣裳、買首飾。</br> 后來漸漸的，他不說了。</br> 其實他要的不是這些。</br> 他只是希望的是有個人，分擔他的恐懼，尊重他的過去，而不是被當作一個特殊的、易碎的東西隔離起來。</br> 琳瑯聽完，沉默了。</br> 溫庭有些失望，正想抬起自己的頭，讓她離開時，卻聽見她開口了，音色一如既往的清冷，“那么，今年你許了什么愿？”</br> 他愣愣看著她。</br> 頭一次那么真切意識到，她不是王爺。</br> 王爺會直接問他想要什么，讓人出去外面買回來，再捧到他面前討他的歡心。</br> 而她卻問他，你許了什么愿。</br> 溫庭鼻頭發(fā)酸。</br> 卑賤如他，怎么會有許愿的資格？</br> 許愿那是小孩子才有的任性權(quán)利，成人的世界只存在冰冷的利益與結(jié)果。</br> 他是一個深陷泥沼的罪人，什么都沒有，想要什么，就得用自己僅有的身體去交換。</br> 溫庭以為，為了生存，自己早已適應(yīng)這些達官貴人的游戲規(guī)則了。</br> 可是為什么，這簡單的一句許愿，就讓他情緒失控？</br> 對方的目光并未躲閃，那眼睛幽若寒潭，很有迫人的氣勢，不同于莫筱燕的溫和，他心口慌得厲害，吶吶地說，“我、我不知道。”</br> “會寫字嗎？”</br> 男人搖搖頭，不自覺垂下了美麗修長的脖子。</br> “那我教你?！?lt;/br> 溫庭猛然抬頭。</br> “先說好，你這個笨徒弟要是學(xué)不好，別說我是你的入門師傅，本王丟不起這個人?！绷宅様[著高架子，一副冷冰冰的死魚臉，不近人情。</br> 這一點兒沒有阻擋溫庭欣喜的心情，他一激動，下意識撲到了琳瑯的懷里。琳瑯身體沒穩(wěn)住，兩人“咕咚”一聲跌下床。</br> 琳瑯將人抱著，伸手護住了對方的腦袋，自己反而撞個不輕，痛得她只想親切問候一下地板的祖宗，這逆天的男友力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鍛煉”出來的。</br> “您沒事吧？我是不是壓疼您了？”溫庭乖乖認錯。</br> “開玩笑，本王才沒有你們男子這般嬌氣，就你這小身板，來上十個本王都不嫌重?！绷宅槹逯粡埬?，睜著眼說瞎話。要知道，她的撩漢程度可是殿堂級的，區(qū)區(qū)小傷，怎么能難得倒她？</br> 男人銀眸皎然，流轉(zhuǎn)著異樣的神采。</br> 他原本是打算起身的，聽見這句話后，滿臉通紅，撐著地的手轉(zhuǎn)而摟住了琳瑯的脖子，嬌羞壓在了她的身上。</br> 壓呀壓，搖呀搖。</br> 渾身散架的琳瑯：“……”</br> 生無可戀。</br> 有一種悲劇，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br> 琳瑯突然很想收回剛才那句裝逼的話。</br> 紙窗映出搖曳的燭火，兩人的身影逐漸重合。</br> 溫庭偷偷覷了琳瑯一眼，燈火勾勒出她沉穩(wěn)嚴肅的面容，眉彎似鋒，緊抿薄唇，自有一股宗師氣度。</br> 他的視線落到她握住自己的手掌上。另一個人，用這雙手，只會脫他的衣裳，摸他的身體，發(fā)起富有侵略性的攻擊。</br> 而這個人的掌心，卻是溫軟而熾熱。</br> “這是什么字？”他輕聲問。</br> “溫庭?！?lt;/br> 第一次，他覺得這個被父母隨意起的名字，賦予了一種溫暖的力量，令他有落淚的沖動。</br> 于是，在女主不知情的情況下，琳瑯毫不手軟又挖走了一個墻腳，讓她哭都沒地方哭去。</br> 某日，莫筱燕從禮部回來，興沖沖跑到溫庭的面前，獻寶一樣展開了手心，“庭兒，你看，這是什么？”</br> 一串精致美麗的綠寶石手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br> 這可是稀罕的玩意兒，現(xiàn)在楚國市面上流通大多數(shù)是金銀珠玉，寶石一類的東西便是有錢也買不到。禮部有一個程姓官員的親戚在外頭做邊界貿(mào)易，混得風生水起，回來探親時裹了不少好東西給這位官員，又被她借花獻佛送給女皇陛下寵愛的王爺了。</br> 溫庭笑了笑，“真漂亮?！?lt;/br> 說著便接過來，放進最上層的梳妝盒子里。</br> 莫筱燕一愣，繼而想通了什么，對他無奈一笑，又將手鏈拿出來，不容置喙要給他親自戴上，只是擼開了袖子才發(fā)現(xiàn)，對方纖細手腕上系了一簇褪色的紅繩。</br> 她也沒多想，嘀咕了聲。</br> “都說了多少次，王府不缺錢，這也舊了，就不要戴了！新的多好！”</br> 說著就扯開了紅繩，隨意扔在了凳子上，美滋滋給他扣上綠寶石手鏈。</br> 溫庭沒有掙扎。</br> 莫筱燕今天心情高興，之前一直看她不順眼的老尚書難得開口夸贊了她，作為不對頭冤家的程姓官員又送她這一份大禮，說有意要結(jié)交她這個朋友，官場得意的她走路都帶風。</br> 自己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一把。</br> 這一激動之下，她就想找人做點開心的事。</br> 她忍不住朝溫庭撲過去，將人推到了床上，手指熟練解著對方的衣結(jié)。溫庭給她的感覺與其他人不一樣，他柔軟，溫順，像是一汪清澈而不染纖塵的泉水。</br> 莫筱燕吮吸他的脖頸，對方直挺挺躺著，眼里漸漸失去焦點。</br> 等完事了，女人睡得正香，溫庭率先披衣穿鞋，要了熱水，用胰子把身體從頭到腳擦洗一遍。他又在浴桶里坐了好久，等熱水涼透了，溫庭取了干凈毛巾，認認真真拭凈皮膚上的水珠，直至泛起一層紅意來。</br> 他仿佛沒有絲毫的痛感，換上里衣，披著一頭濕冷的發(fā)走出去。溫庭俯下身，撿起凳子上的紅繩，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塵，妥帖放進衣襟里，最靠近心臟的地方。</br> 對不起啊，因為你主人的卑微，讓你也受委屈了。</br> 溫庭垂下了眼，蝶衣般美麗的睫毛輕輕顫著，收斂起所有的神色。</br> 這一切都是王爺給的，他沒資格委屈。</br> 哪怕他覺得自己——臟。</br> 溫庭在泥濘中掙扎過，他挨過餓，吃過苦，他比旁人更能清楚體會到安穩(wěn)生活的來之不易。</br> 他也許應(yīng)該像一只艷麗奪目的金絲雀，乖乖獻媚，討好主人。</br> 這樣對他來說是最有利的。</br> 明明很簡單的一樁事，現(xiàn)在他卻說服不了自己。</br> ——他想在那人的眼里，映出的是最干凈的容顏。</br> 可是他已經(jīng)臟了。</br> 被別人弄臟了。</br> 男人轉(zhuǎn)過頭。</br> 面無表情盯著床上的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