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瑯三步并作兩步追上男人,從后頭摟住了對方。</br> 謝連城一個收勢不穩,倒在了琳瑯的胸口上。</br> 他還想著掙扎,反被琳瑯抱得更緊。</br> “連城說過了,只要將軍喜歡,連城做什么都可以。將軍難道還不清楚我的心意嗎?夫妻一體,連城又怎么會對將軍有所欺瞞?”男人的語氣變得落寞,似乎在自嘲,“果然啊,無論連城花了多大的力氣,將軍始終還是……”</br> 對方的手指扳過他的臉,從后面吻了上來。</br> 密密麻麻的,讓他逃不開。</br> 謝連城漸漸軟了身子,倚靠在她的身上。</br> “對不起,是我想岔了,我最不該的就是懷疑你,以后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夫郎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回的犯蠢,好嗎?”琳瑯情真意切地說。</br> 謝連城低下頭,細長的睫毛掩住了眼中神色,“我還能……相信將軍嗎?”</br> 他表現出不安的姿態。</br> “我保證,再也不會懷疑你?!绷宅樥f。</br> 男人這才重展笑顏,轉頭將臉埋進了她的胸口,像小孩子一樣扯著她的衣襟。</br> 將軍大人,真是好騙。</br> 他勾了勾唇。</br> 外面天寒地凍,琳瑯讓人先回屋休息,自己則是去了拜月樓,說是要親自提點那些裁衣的師傅們,務必要做出賞心悅目又討他歡喜的衣裳來。</br> 雖然無法想象王爺如何冷著一張臉同師傅們交流“男人家的審美”,難得她有這份心思,謝連城也不阻止。</br> 他踩過深雪回到了屋里。</br> 管家給了他一個隱晦的眼神,行禮后退下來。</br> 謝連城抬手拿起了桌面上的木盒子,輕輕拆開。</br> 一塊晶瑩圓潤的琥珀,折射出澄黃色微微帶紅的光,異常美麗精致。</br> 看來將軍很惦記溫貴君嘛,哪怕是失憶了,對他也表現出非同一般的關注。</br> 謝連城轉身打開了紅漆箱子。</br> 里面彌漫著一股異樣難聞的味道。</br> 若不是這箱子封閉性好,這味道早就飄散出去了。</br> 也不枉他挑了那么久,才選中了這只藏人的箱子。</br> 男人的呼吸已經低不可聞,他甚至連眼皮都抬不起來去怒視著面前這一個人面獸心的家伙。</br> “明日就是溫貴君二十歲的生辰呢。”他意味深長地說。</br> “這是將軍為你準備的禮物,好好接著吧。”</br> 謝連城淺笑著松開手。</br> 那塊琥珀猶如一道明光,“啪”的一聲砸落到溫庭的臉上,又迅速滾到了下面。在這幽暗冰冷的箱子里,它的光芒仿佛也暗淡了不少。</br> “不好意思,手有點滑。”他嘴里說著抱歉的話,臉上的笑意卻是絲毫未減,愉悅的,輕快的,甚至是興奮的。</br> “那么,再見了?!?lt;/br> 可憐的、悲慘的玩具。</br> 箱蓋重新落下,掩蓋了氣味,也遮住了溫庭的視線。</br> 這是他最后一眼看見的世界。</br> 琳瑯很快回來了,臉被凍得通紅,謝連城讓人打了熱水,絞了帕子替她擦一下身子。</br> “你的手好像不太老實?!绷宅樥f。</br> “將軍難道不喜歡嗎?”他嘴角微微揚起。</br> “別露出這么誘人的表情,到時候弄哭了可不要怪我?!?lt;/br> 琳瑯熟練將人半抱起來,打算往床榻走去。</br> 謝連城扯了她的頭發,蠱惑道,“總是在床上也有些沒意思呢……將軍,今日咱們不如換個地方玩?”</br> “哦?”琳瑯挑眉。</br> 男主大人又想玩什么花樣?</br> 謝連城從她的懷里掙脫開來,姿態慵懶坐在了一旁的箱子上。他伸手便抽出了發簪,滿頭青絲到處散落,襯得他巴掌大的小臉愈發柔弱堪憐。</br> “這里,如何?”</br> 他歪著臉,就像天真無邪的小孩子,為了能夠出去玩耍,而做出一副軟萌可愛的模樣,希望得到大人們的同意。</br> 這家伙……是怕人死得還不夠刺激嗎?</br> 琳瑯心底嘖了一聲。</br> 渴望被解救的獵物,在瀕死之前,聽到的卻是心愛之人同另一個情敵纏綿交歡的靡靡之音。</br> 她自然要配合謝連城的演出。</br> 將人推到了箱面的最里邊,背靠著墻,發起最猛烈的進攻。</br> 不足一寸厚度的木板,隔開了兩個世界。</br> 上面的人抵死纏綿。</br> 下面的人哀哀欲絕。</br> “我弄疼你了?怎么哭得這么厲害?”</br> “沒有……將軍很溫柔……連城是高興……”</br> 紅著一張臉的男人虛弱趴在女人的肩頭上,抽抽噎噎地說,“連城很害怕,害怕這只是一場夢,醒來之后將軍又不記得我了……”</br> “傻瓜。”她無奈扶著對方的腰,“不用擔心,這一次我有好好將你記住。你高興的樣子,生氣的樣子,還有睡著之后緊緊抱住我那可愛的樣子,這些我都牢牢記著,怎么會忘了呢?”</br> “連城,我會愛你一輩子?!?lt;/br> “你唯一需要擔心的,是我們將來孩子的教養問題。”</br> 琳瑯吻了吻他的臉頰,“你這么溫柔,萬一孩子們淘氣起來,把你氣哭了怎么辦?”</br> 她的眼底深情不容錯辨,令他心口微微發疼。</br> 謝連城甚至想,便是此時此刻,他生命結束,也了無遺憾了。</br> “不是還有將軍嗎?”他蹭著她的脖頸,透著濃濃的依戀,“我是慈父,將軍是嚴母,連城若是鎮壓不住,將軍來救場便是了?!?lt;/br> “你啊,真狡猾,是要讓孩子們都怕了我,好去你那邊尋求安慰嗎?”琳瑯捏了捏他的鼻子,滿臉寵溺。</br> “這樣不是很好嗎?將軍只有連城才能親近?!?lt;/br> “連親生孩子的醋也吃,我是娶回來一個醋壇子嗎?”</br> “將軍覺得后悔了?”</br> “嗯,后悔了?!?lt;/br> 琳瑯摩挲著他的臉頰,拭去了汗水,“后悔的是,沒能早一點遇見你,在你出生以后的十六年,最美好的年歲里,我卻無法見證你的成長?!?lt;/br> “抱歉,這么久才找到你。”</br> 謝連城臉龐爬上了幾分羞怯,眼里流淌著醉人的情愫。</br> “沒關系,以后咱們好好在一起,就是了?!?lt;/br> 琳瑯又親了親他,開始新一輪的親熱。</br> “咚、咚——”</br> 箱子略微搖晃起來,細聽有撞擊的沉悶聲響。</br> 若是平常,這種程度的聲音很容易就被人聽見。</br> 可是,對于纏綿中的戀人而言,又怎么會“發現”這處的不對勁呢?</br> “嗚——”</br> 低低的嗚咽聲猶如深夜穿過小巷的風聲,混雜著某種生物的絕望呼救。</br> 響聲越來越大。</br> 琳瑯止住了動作,“連城,你聽到聲音了嗎?”</br> “將軍又來了。”他有些無奈搖頭,“你之前也這樣說。連城還以為這里真藏了什么,讓下人打掃完后順便檢查了一遍,結果什么也沒有發現?!?lt;/br> “與其說這個……”</br> 他喘了一口氣,眼神意味不明,“其實將軍是不行了吧?才會老用這個借口來搪塞連城……嗚……”m.</br> 他的嘴唇又被堵上了。</br> 質疑女人的能力,往往要付出慘烈的代價。</br> 腹黑夫妻檔一致將底下箱子的某種響動給忽略了。</br> 撞擊的聲音漸漸變得微弱。</br> 耳邊是令人面紅心跳的細碎低吟,溫庭卻沒有了一開始的憤怒情緒,只剩下了無限的悲涼。隨著囚困的時間漸長,他的呼吸與心跳變得緩慢,眼珠子也沒有力氣眨動了。</br> 他麻木聽著外面的情話。</br> 曾幾何時,她也這樣對他說過。</br> “你怎么搞的,這墨水就愛沾你臉上?難看死了?!?lt;/br> “對、對不起,王爺?!?lt;/br> “算了,你這么笨,還是不要當我的徒弟了,本王的臉都要被你丟光了?!?lt;/br> “王爺……”</br> 他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手足無措看著他。</br> 她卻撲哧一聲笑了,替他擦干了臉上的墨跡。</br> “小笨蛋,逗你玩而已?!?lt;/br> “你還是乖乖當本王的夫郎吧,笨一點也沒關系?!?lt;/br> 當時,說者漫不經心,聽者卻傻傻當真了。</br> 他其實比小刀聰明不到哪里去,枉費心機,一場空。</br> 溫庭費勁挪動僵硬的脖子,將臉側向另外一面,他的視線模糊,隱約看見不遠處的一塊黑漆漆的東西。</br> 是王爺送他的琥珀。</br> 真好,她還記得他的生辰啊。</br> 在很久之前,他就知道王爺成了另外一個人,為了讓她留下,還故意謊報生辰,扯出自己的身世,好讓她憐惜。</br> 她不知道他的小心機,反而還很認真問他許了什么愿。</br> 直到現在,他還清清楚楚記得那時的場景,記得她臉上的所有表情。</br> 過了今晚,他就是二十歲的“大人”了。</br> 在楚國,二十弱冠的男子才意味著“正式成年”,是被官府承認的獨立個體,可以選擇入朝為官,也可以選擇自立門戶,在能力的范圍之內,以自己喜歡的方式行走在這個世間。</br> 大人就該有大人的樣子,溫庭無數次想過自己成年之后的模樣:成熟、理智、沉穩,哪怕天塌下來也要面不改色。</br> 他不會再像小孩子那樣,因為一件小事而哭哭啼啼了半天。</br> 他會變得很強大,沒有人敢欺負他。</br> 不會再哭了。</br> 他一直都是這么想著的。</br> 明明是這么想著的。</br> 可是,眼淚卻不聽話,咸咸的,浸濕了嘴角。</br> 后來溫庭又為自己軟弱的眼淚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借口。</br> 沒關系,他永遠都是十九歲。</br> 對于小孩子來說,流淚,是他們獨有的權利。</br> 反正是小孩子,他用不著怕別人的嘲笑。</br> 像要不到糖糕的孩子一樣,溫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br>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br> 終于,在狹窄冰冷的箱子里,他停止了呼吸。</br> 他的二十歲,遲遲未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