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之后,琳瑯從房間里走出來。</br> 韓嘉樹的身體靠著墻壁,稍微站直了些,“感覺怎么樣?”</br> 他也是第一次帶人來這種地方看病。</br> “我沒事。”</br> 沒事還滿臉的眼淚?</br> 他動了動嘴唇,然而對方沒想要聽。</br> “哥哥,我們回去吧。”琳瑯轉過身體,走在了前邊。</br> 韓嘉樹沉默跟了上去。</br> 到了深夜,韓嘉樹撥通了那個接待妹妹的心理醫生電話。</br> “我妹妹怎樣了?”</br> “唔,其實有點難辦,她的確是很喜歡你這個哥哥呀,我催眠她的時候一直在哭,哎喲,那小臉紅的,都把大叔弄得心碎了。”</br> “……說正經的。”</br> “正經的話,那就是你妹妹的決心很大,她想要改變自己,一直很努力跟著我的步調走。你不用擔心,我看你妹妹腦子挺聰明的,只要我讓她好好意識到對你的感情只是青春期的一時沖動,把這團亂糟糟的毛線捋順了,應該就不會有多大問題了。”</br> 醫生大叔一錘定音,“她很快會恢復正常的。”</br> 正常嗎?</br> 那是怎樣的程度?</br> “說真的,你妹妹真的很可愛,哥哥大人介意多一個大她十歲的妹夫嗎?”</br> 韓嘉樹利落掐斷了電話。</br> 盡管心理醫生這樣向他保證,但韓嘉樹想著白天里的事,依舊是放心不下,他打算跟琳瑯說兩句話,起碼勸慰一些也是好的。</br> 他擰動了門把。</br> 鎖上了。</br> 韓嘉樹心里頓時涌出一種怪異的感受,這個房間他平時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還從來沒有遇見過這樣被攔之門外的情況。</br> “哥哥?”</br> 里面是一道極為幼弱的聲音。</br> “是我。”他沉穩應道。</br> 她打開了一條門縫,半張臉氤氳著在朦朧的燈光中,頭發應該是未干的,有水滴順著她耳邊淌進鎖骨,“這么晚了,哥哥有什么事嗎?”</br> 這是不打算讓他進去了?</br> 韓嘉樹:為什么跟防賊一樣防著他?</br> “我來看看你怎么樣,你……真的沒事嗎?”</br> “別擔心,我能應付好。”</br> 琳瑯這話有別樣的含義——</br> 不是沒事,而是知道能縱容的人已經不在了,所以就算是受傷,自己一個人默默承擔就好了。</br> “晚安。”</br> 琳瑯關上了門。</br> 韓嘉樹在她門前站了一會,神色晦暗,抬腳走了。</br> 在這以后,韓嘉樹定期帶琳瑯去看心理醫生,每次得到的反饋一次比一次好。</br> 然而有些時候也令他滿頭黑線。</br> “小姑娘今天的氣色不錯呀,年輕就是底子好,素顏也美爆了。”</br> “睡著的時候好可愛,像天使一樣,真想戳一下她的臉蛋。”</br> “……”</br> 這醫生是變態吧?</br> 又一次出門,琳瑯在玄關處換外用的鞋。</br> 黑色柔薄的單鞋,雪白的腳背上系著交叉的細帶,隱約可見那淡青色的血管。</br> 幼嫩,柔弱。</br> 韓嘉樹站在她的身后,低著眼看她。</br> 琳瑯略微彎下腰,短短的發尾滑落開來,露出一截粉藕的脖頸,梅紅色綴著一層流蘇的及膝裙下是一雙筆直光潔的小腿。</br> “以后出門隨便穿點就好了。”他淡淡地說,“又不是去見什么重要的人。”</br> 琳瑯動作一頓。</br> 她回過頭,沖著他嫣然一笑。</br> “哥哥你這話說的可不對,我跟醫生大叔已經結下了深厚的陣營友誼。”</br> “那是什么?”韓嘉樹問。</br> “秘密。”</br> 她眨了眨眼睛。</br> 韓嘉樹視線掠過她涂了淡淡唇彩的唇瓣,沒再說什么。</br> 在等候琳瑯的時候,韓嘉樹接了一通電話。</br> 他剛接通,就聽見了對面那淫/蕩的笑聲。</br> 不用想,肯定是那個妖艷賤貨項不臣。</br> “小嘉樹,今晚你有沒有什么節目安排呀?沒有的話就過來我們這邊吧,帶你去浪,保準爽翻天!”</br> “不用了,你們去吧,我沒興趣。”韓嘉樹說。</br> 男人之間的晚上聚會不外乎那么幾樣:喝酒、獵艷、侃大山。</br> 韓嘉樹向來是待在安靜的角落里,當一個耐心的聽眾與養眼的花瓶。</br> “你這個家伙還是這么無情啊,就不能多考慮一下嘛?哥哥幾個可想你啦!”</br> 韓嘉樹抽了抽嘴角,“我看你們不是想我,而是湊齊四個人一桌打麻將吧。”</br> “哈哈,被你看穿了!”</br> 對方爽朗大笑,“不過這一次不一樣啦,強子他交了女朋友,帶來見見我們這群孤朋狗友,女方有很多漂亮的閨蜜小姐姐哦,清純的、成熟的、知性的,你確定不來瞅瞅?”</br> 韓嘉樹沉默了片刻。</br> 多年的兄弟,他豈不知對方這番話潛在的意思?</br> 自從楊晴見到了他跟妹妹的接吻,無論韓嘉樹怎樣挽留都沒用,她覺得對方故意在耍她玩,賭氣之下就接受了花花公子項不臣的追求,算了一下,兩人也交往一個月了。</br> 竟然不知不覺過去了那么久。</br> 韓嘉樹一直避免跟兩人見面。</br> 他的性格偏向安靜內斂,一時也不知道要如何排解自己的情緒,畢竟喜歡的女孩子跟兄弟在一起了,對他來說始終是個打擊。</br> 項不臣是想要趁此機會讓兩人和好如初。</br> 在他的觀念里,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哥們倆沒必要為了一個女人就丟掉了多年的情誼。他們這堆人都是在同一個大院里長大的,知根知底,小時候還穿過同一條褲衩呢。</br> “好。”</br> 韓嘉樹心想,也該做個了斷了。</br> “哎呀,等等呀,你先別掛,那些老臘腸說好久沒有見到你那可愛的小妹妹了,雖然高考是挺重要的,但也沒必要整天悶在家里嘛,帶她出來吃個飯吧?”</br> 楊晴尚未出現之前,韓琳瑯在那一個普遍比她大的哥哥圈子里可謂是“終極團寵”的地位,她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飾以及包包,還有各種名貴的化妝品,一般是他們自掏腰包買的。</br> 尤其是足足大了她六歲的項不臣,他差點沒把人寵上天了。</br> 也正是如此,韓琳瑯才會受不了這些哥哥們一個個為了楊晴墜入情網,鬧得反目成仇。結局的最后,韓嘉樹抱得美人歸,但多年的兄弟情義也淡薄了不少,婚禮上出席的只有寥寥數人。</br> “不,她現在沒空……”韓嘉樹下意識就想要拒絕。</br> 這是他以前保留下來的習慣,每次他們想要約琳瑯出去,韓嘉樹作為兄長大人,用名正言順的理由擋了下來。</br> 這扎堆的“小哥哥們”普遍也是二十多歲出頭,富貴多金的世家子弟,門面又不差,對唯一女孩子的琳瑯更是疼愛,難保有一天不會化身為狼,推倒柔弱的妹妹。</br> “好呀,項爺,你要帶我去兜風!”</br> 他沒說完,耳邊響起了一個清脆柔美的女聲。</br> 韓嘉樹一怔。</br> 對方靠得很近,臉頰差點要貼上他的胸膛,他低頭一瞥,能瞧見烏黑的發旋兒,以及細密纖長的睫毛。</br> “哎喲,讓爺聽聽,這是哪位美麗姑娘的聲音,怎么這么甜吶。”</br> “你的心肝小寶貝兒。”</br> “可不是,爺的小甜心,好久不見,爺都快想死你了,來,啵一個!”</br> “嘟嘟嘟——”</br> 通話被一只修長分明的手掛斷了。</br> “哥哥?”</br> 琳瑯揚起臉。</br> “該回去了。”</br> 他率先走在前面。</br> 琳瑯捋了捋頰邊的短發,勾起了嘴角。</br> 聚會的地點是項不臣名下產業的一處酒吧,為了招待一班兄弟,特意空出了三樓,紅木酒柜占了一面墻、臺球、桌游、飛鏢盤等玩意兒應有盡有,極盡奢華。</br> “喲,你們來了,快坐!”</br> 項不臣翹著二郎腿坐在一處棕色沙發上,嘴里咬著一根雪茄,懷里還摟著一個女孩子,笑容十分痞氣。</br> 眼角綴了一枚妖嬈邪氣的淚痣。</br> 這種人,天生就該是女孩子注目的焦點。</br> 琳瑯看了他旁邊一眼。</br> 坐在項不臣身邊的女孩大概就是女主楊晴,外貌不算特別出色,眉眼之間有一股堅毅之色,此時她正不耐煩撇過臉,一點也不在乎男朋友是否眨著桃花眼對著其他女孩子放電。</br> 這個人身邊一直都不缺膚白貌美的女朋友,楊晴是個例外。</br> 她這種不上心的態度反而漸漸激起了項不臣的追求欲,為了她打破三個月換女友的規矩。</br> 有時候不爭不搶也是一種另類的“誘惑”呢。</br> 琳瑯坐在了另一邊的沙發上,韓嘉樹想了想,還是坐到她的旁邊,對面是楊晴那張略微激動又強行壓住情緒的臉。</br> 他頓了頓,移開了視線。</br> 女孩微微一愣。</br> “小心肝,在電話里鬧得這么歡,怎么一到真人面前,你反倒不說話了?嗯?是項爺最近變丑了,讓你沒有說話的**了?”</br> 在眾多哥哥里,項不臣跟韓琳瑯這個妹妹玩的最好,項不臣是掌控氣氛與情緒的高手,只要是他想逗笑的人,縱然之前再傷心也沒了煩惱。小姑娘在他面前放得開,倒有幾分活潑嬌憨的性子。</br> “嫂子還在呢。”琳瑯抿嘴一笑。</br> 項不臣秒懂她的意思,嘖嘖笑了,“我還當是什么呢,不過就這事啊!我寵我妹妹怎么了,過來,讓哥哥好好愛撫你一番。”</br> 項不臣的嘴炮技能十分強,葷段子也是隨手拈來的,這人壞透了,特別喜歡撩一些臉皮薄的妹子,然后看她們羞得滿臉通紅。當然,熟知他性子的人都知道,他只是單純的撩撥,覺得好玩而已。至于誰要是相信他的話,從而喜歡上他,那可就不關他的事了。</br> 琳瑯坐在沒動,微微歪了一下臉。</br> 她嘴角其實有一顆小虎牙,平時不太顯,襯著秀頰邊的淺淺梨渦,不用喝酒也醉得一塌糊涂。</br> 項不臣的父愛泛濫,立馬撇下女朋友,把琳瑯給抱走了。</br> 他身材比韓嘉樹更為寬闊結實,琳瑯被他捆在身前,反倒成了一個軟乎乎的洋娃娃。</br> “喂,警察叔叔嗎?這里有變態出沒哦,正在誘拐小朋友。”</br> 琳瑯笑著鬧他。</br> “哼哼,就算你叫破喉嚨也沒有人來救你,還是乖乖從了哥哥吧。”</br> 項不臣使勁揉著她腦袋,把小姑娘梳好的一頭秀發全弄亂了。</br> 他是圈子的領頭,比韓嘉樹要大上五歲,但是臉嫩,看起來就像是同齡人一樣。要是沒人說,大家肯定以為是一對高顏值的情侶在秀恩愛。</br> “你們兩個還是這樣要好啊。”</br> 牽著女朋友走來的方敏強挑了挑眉,“項爺,差不多就得了,也不怕小公主的哥哥生氣。”</br> 項不臣滿不在乎地說,“小嘉樹天天對著我的小心肝,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我才是生氣呢,平常都見不著這美美噠的小妞。”</br> 他又對著琳瑯伸出“魔爪”,壞笑,“來,寶貝兒,咱們繼續!”</br> 琳瑯被他逗得樂了,小臉紅撲撲的,雙眸也含了水,將原本繁艷出色的容貌妝點得更為迷人。</br> 韓嘉樹收回了目光,手指把玩著骰子。</br> 等眾人來齊,方敏強介紹了他的女朋友,以及女方的“親屬”。</br> 少女們的目光首先就落在了項不臣的身上,不過他逗著“妹妹”正起勁兒,沒看見女朋友都冷落在一邊了么?</br> 她們只好將目標轉移到如翩翩君子的韓嘉樹身上,一左一右坐在他兩側。</br> 韓嘉樹擺出招牌的溫和笑臉,漫不經心應付她們。</br> 酒酣耳熱,一群人提議玩真心話大冒險。</br> 項不臣是最先中招的。</br> “項爺,你幾歲就交出初吻了?”</br> 青年捏了捏下巴,“唔……這個記憶有點久遠喔。”</br> 他打了響指,一手搭在琳瑯的肩上,“啊哈,想起來了,我的初吻可是給了我身邊小乖乖,她剛到韓家的時候,我瞧著這小娃娃水靈靈的,就逮住親了一通!”</br> “哇哦,你這個大變態,這么小也下得了手!”</br> “太囂張了,揍他!”</br> 一陣打鬧之后,巧了,酒瓶子轉到了項不臣旁邊的位置。</br> 哥哥們哄笑起來,壞心眼問琳瑯,“第一次接吻的人是誰?必須是心儀的男生哦,項爺那流氓偷襲的不算!”</br> 項不臣哇哇大叫,“什么流氓偷襲,爺那是愛的親吻好嗎?”</br> 對面的韓嘉樹捏著骰子的手一緊。</br> 迷離的光影折落在他的臉上,唇色愈發顯得淡了。</br> “我選擇大冒險。”琳瑯笑著說。</br> 于是這群滿肚子算計的男生又交頭接耳討論了一下,最終得到了一個滿意的方案:“那就親吻在場的一位男生!”</br> 這是大伙為自己爭取來的“福利”——他們也很想要這么一個嬌嬌軟軟的小妹妹啊,奈何韓嘉樹一向把她藏得嚴實,連聚會都很少參加。</br> 說話的人又斜了一眼韓嘉樹,笑嘻嘻地說,“沒關系的,不用在意嘉樹,任何哥哥都可以哦。”</br> “才不讓你們這群色哥哥得逞呢。”</br> 琳瑯說著站起來,要向韓嘉樹那邊走去。</br> 腰間一緊,她被重新扯了回去。</br> 淡淡的煙草味涌進鼻腔。</br> “項爺就在你身邊,何必舍近求遠呢?”他嬉皮笑臉地說,故意湊得很近,鼻尖抵著鼻尖,沒什么意思,就是想看一下小姑娘臉紅脖子粗的模樣。</br> “好像說的也是。”</br> 琳瑯于是親了他一口。</br> 輕飄飄的,軟綿綿的。</br> 項不臣愣了半晌。</br> 韓嘉樹一樣是呆住了。</br> “臥槽,項不臣,你禽獸啊!”</br> “起開,換我來!”</br> 嫉妒的哥哥們撿起旁邊的零食餅干往項不臣身上扔,一個比一個準,砸的就是那一張帥得天怒人怨的禍水臉蛋,叫他膽大包天敢誘拐他們的小妹妹!</br> “啪——”</br> 項不臣猛然一拍桌面,頗為威嚴巡視了一圈。</br> 四周安靜了。</br> 他緩緩抬起手,下面是一個男士皮夾。</br> “快,寶貝兒,你再親一口,哥哥這個月的零花錢全給你了!”</br> 項不臣轉頭,露出一臉癡漢笑。</br> “不,下個月,下下個月,下下下個月,都給你,成嗎?”</br> 琳瑯抿嘴笑了。</br> 嗯哼,這個小哥哥很合她心意呢。</br> 她要不要考慮換一個“哥哥”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