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別說話了,有動靜了。”</br> 琳瑯豎起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唇。</br> 司徒非舔了下，在對方斜眼過來后趕緊做一副正經狀。</br> 他們現在站在一處開闊的雪地上,對面是座巨大的紅色獸頭鐵門，落了年歲的漆后，更像是暗紅的血跡。縷縷黑氣從門縫中冒了出來，緊接著伴隨著令人牙酸的“咯吱”聲,大門緩緩打開了，爬出了一群雙眼幽綠的白毛怪物。</br> “是白毛夜叉！”</br> 有人驚呼。</br> 白毛夜叉在夜叉國度中等級極低,神智未生，蠻力極強，一般是當做守門的悍獸。然而這也僅是對夜叉而言，若是對上普通的修士,一頭白毛夜叉不亞于金丹修為。</br> 不多時，哀聲一片,大部分低層次的修士抱頭鼠竄。</br> “還記得我怎么教你的嗎？”琳瑯懶洋洋撫摸著暖爐。</br> “那當然。”司徒非得意一笑，眉梢透著躍躍欲試的少年朝氣,“現在就請師傅驗收徒兒的成果。”</br> 他手執貪狼劍，如入無人之境，為琳瑯清理出了一條血路。</br> 琳瑯面不改色,踩著一堆白毛夜叉的尸體進了鐵門,有一只還未死透,抓住她的腳踝。</br> 一縷劍氣掠過,夜叉長毛的手腕被切開了，露出光滑如鏡的平面。</br> 司徒非嚷了一句失策，蹲下身，用隨身攜帶的帕子擦拭琳瑯染血的鞋面。</br> “下一次，我一定會做得更好的。”</br> 他抬起眼，信誓旦旦向琳瑯保證。</br> “我知道。”</br> 琳瑯伸手，“快起來吧，咱們還要趕路呢。”</br> “好。”</br> 司徒非抓住她的手，自己領先一步，帶著她進去。盡管他知道琳瑯的修為比他要高深得多，但作為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因此他還是習慣性走在琳瑯的前面開路。</br> 兩人在尸王墓里待了一個月，除了司徒非的實戰經驗飛快上漲，此外一無所獲。</br> 這天，司徒非閑得蛋疼，又去撩撥一頭幼年的白毛夜叉，結果對方打不過，跑了，司徒非叉著腰哈哈大笑，然而下一刻他整張臉都綠了。</br> 滿頭包的小白毛喊來了一幫夜叉哥哥，兇神惡煞的，追在他們屁股后頭跑。</br> 司徒非哇哇大叫，扛起媳婦就跑，一邊朝后吐口水，“無恥！有本事單挑啊！”</br> 琳瑯瞟了他眼，這德行，他還不是以大欺小么。</br> “嘭——”</br> 在狹窄的甬道處，司徒非無意觸發機關，地面塌陷，兩人一齊掉進了進去。</br> “你沒事吧？”</br> 司徒非摔得皮青臉腫，來不及喊疼，爬起來的第一件事趕緊撈起琳瑯，拍拍她身上的灰塵。</br> “我沒事。”她搖了搖頭，“非兒，你看，好美的星空。”</br> 司徒非順著她的視線往上看去。</br> 原本該是缺口的上空變作一片深紫色的無邊星海，邊沿染著些許紅霞，向中心擴散開來。粒粒細小的星子鑲嵌著蓮花狀的蓬松星云里，飛掠而過的丹雀從中銜下一顆星鉆，沖進云海里，化作一道火焰消失不見。</br> “是挺美的。”他說。</br> “真想一輩子待在這里，看著這片海，什么都不用想。”</br> “好，我陪你。”</br> 話剛落音，司徒非發現自己肢體突然變得僵硬，如墜千斤。他低頭一看，懷里抱著的不是琳瑯，而是一頭變異的飛天夜叉，它眼中紅光大盛，張開留著涎水的大嘴，惡狠狠往他肩上咬下去，血肉撕扯。</br> “司徒非，既然你想要在這里待著，本尊成全你可好？”</br> 他緩緩轉動漆黑的眼珠，仰頭看向出聲的一側。</br> 仰視著她。</br> 薄如蟬翼的紫光中，女人雪白的衣衫纖塵不染，纖細手腕往后翻轉，輕輕抽出衣領里的烏發，姿態從容而妙曼。朱砂般的唇薄得透了，微微牽扯時，是蠱惑眾生的魅。</br> “滋滋！”</br> 面露貪婪的飛天夜叉咬住了司徒非的手臂，擰頭狠狠一扯，血霧飛濺，露出赤/裸的白骨。</br> 他痛得抽搐。</br> 四周漂浮著一座座漆黑的墓碑，當血腥味散進了空氣里，徹底喚醒了在地底沉睡的怪物。</br> “滋滋滋——”</br> 伴隨著某種古怪的聲響，一截枯萎的手臂破土而出。緊接著這片混沌的黑/色/區域猶如沸騰的油鍋，地面被一只只指甲發黑的枯爪穿成了篩子，一具具白的、綠的、紫的、紅的尸體爭先恐后爬了出來。</br> 死亡的氣息肆意彌漫。</br> “為什么？”</br> 他死死盯著那人秀美無雙的臉龐，身體上的疼痛遠不如此時背叛的滋味。</br> 體內的鮮血在快速流失。</br> 怪物們吮吸著骨頭的聲音在耳邊悉悉索索響著，他的大腦開始變得眩暈。</br> 震驚、恐懼、慌亂、仇恨。</br> “為什么？這話問的真可笑。”</br> 琳瑯漫不經心，“你憑什么覺得本尊會喜歡一個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呢？若不是你身上有利用價值，本尊又怎么紆尊降貴，同你玩了幾十年的過家家游戲。”</br> 過家家？</br> “你……你都是騙我的？”</br> “不然呢？”她反問。</br> 司徒非覺得自己的腦袋好像“嗡”了一聲，有人用巨大的鐵錘狠狠鑿穿了頭骨。</br> 他吶吶地說，“不會的，你不會騙我的！你怎么會騙我，怎么會……”他不相信她的話是假的，更不相信那無數個陪伴的日日夜夜，只是他的一廂情愿！</br> 他不自覺搖著頭，神色驚惶，忽然生出一股力氣，猛地拽住了琳瑯的裙裾，落下一個血紅的掌印。</br> 琳瑯垂下眼簾，“臟，放手。”</br> “我不放！死也不放！”</br> 他繃緊頭皮吼了一句。</br> 男人的臉龐由于疼痛扭曲成怪異的模樣，大量的冷汗濕透了衣裳，同血味混在一起，刺鼻極了。</br> 司徒非勉強抑制住了痛楚，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急促地說，“啊，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懲罰我對不對？我是不是哪里做錯了，惹你不高興了，所以你才這樣對我？”</br> “你說，你說我哪里錯了，我一定改，一定改啊！”</br> 他聲嘶力竭喊著，喉嚨像灼燒似的疼痛起來。</br> 求你，不要說，這一切都是假的。</br> 抓著裙擺的手逐漸冒出青筋，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哀求。</br> “但真可惜，假的始終成不了真的。”</br> 司徒非失了魂，一下子抽空了力氣，嗓子眼被堵著，“怎么會是假的？怎么會？”</br> 怎么會是假的？</br> 怎么會……</br> 在他睡著時披上外衣，這溫柔是假的？</br> 教他法訣，贈他長劍，這份妥帖的心意也是假的？</br> 她的眼睛，她的嘴唇，那樣的炙熱，都是假的？</br> 男人逐漸被爬上來的尸體淹沒。</br> 不甘心，他不甘心。</br> 被最愛的人出賣，死于眾尸啃食之中。</br> 琳瑯伸手抖了抖輕紗裙擺，他的手隨之無力滑落。</br> 司徒非費勁睜著眼，他眼里映出了琳瑯，映出她身后那片紫羅蘭般絢爛的星海。</br> 瞳孔開始渙散。</br> 人心，呵。</br> “滋滋滋！”</br> 琳瑯的手指旋開了爐子的獸紋蓋，頓時，四面八方的怨氣與死氣化作一股實質，通通涌了進去，這其中還攜裹了純粹的紫氣，猶如細碎的流沙。</br> “還得多謝你，成全了我的九尾之身。”</br> 琳瑯低頭輕笑，不好意思了，男主大人。</br> 她從頭到尾，打得都是壞主意。</br> 剝奪氣運，在尋常修士看來，是逆天之舉，一個弄不好是要反噬的。但琳瑯是個瘋子，還是一個行動派，果其不然，她成功了。</br> 在她九百九十九歲之際，成了太始大陸的第一位九尾狐妖。</br> “乖徒兒，為師教你最后一門課。”</br> “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我。”</br> 琳瑯走了。</br> 鮮血淌了一地。</br> 司徒非緩緩閉上了眼。</br> 他恨。</br> 恨她的絕情。</br> 更恨自己的愚蠢，被她玩弄于股掌。</br> 是他太傻，傻傻相信了她的謊。</br> 這匪類的禽獸，怎么會懂得真心的可貴？</br> 過了很久，尸堆里緩緩伸出一只沾滿血跡、骨色如玉的手，捏爆了一顆頭顱。</br> 這群怪物仿佛遇到了克星，紛紛尖叫著逃離。</br> 然而下一刻，尸體寸寸裂成了碎塊，泥團般濺到了男人的身上。他半張臉被啃噬得只剩下骨架，空缺的部分看起來格外滲人。</br> “娘子，很疼的呢。”</br> 他語氣幽幽地說，更像是撒嬌。</br> “為夫啊，想了又想，一個人獨赴黃泉太孤單了，為了你，所以又回來了，你高不高興？”</br> 他攤開手掌，上面沾了些許的腐尸肉沫。</br> 司徒非眼眸幽深，紅得詭異的舌尖一一舔干凈了。</br> “滋滋滋——”</br> 現在輪到他來享用晚餐了。</br> 司徒非抓住了一只夜叉，面不改色活生生撕成了兩半，里頭的黑色物體流了一地。他手指彎曲，挖出了那枚冰冷的心臟，往嘴里嚼了嚼，臉上露出迷醉的神色。</br> “娘子細皮嫩肉，嘗起來一定比這尸體更美味。”</br> 有朝一日，我若為魔——</br> 殺盡天下負我之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