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非緊緊捏住了劍柄。</br> 他看著琳瑯沖他一笑,然后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在那一瞬間放棄了所有的抵抗，在一個手持利刃的男人面前，毫無防備的，把眼睛閉上了。</br> 眉間那一粒他為她親手點上的朱砂紅得妖冶。</br> 這一幕，很像夢里曾經發生的情節。</br> 他常常做一個夢。</br> 那個夢是支持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被百鬼啃噬之后活下去的動力。</br> 夢里他殺了她，也是用她送自己的劍。</br> 一劍刺穿了心口，溫熱的、美麗的鮮血濺上了他的臉。</br> 他醒過來后，竟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后悔。</br> 玩弄人心啊,是她應得的下場。</br> 他當時還在想，如果有一天這個夢真的發生了,他下手一定更狠,讓她死無全尸，連靈魂都找不到投胎的機會。</br> 對，他下手一定會更狠,不會有絲毫的留情。</br> “騙人的吧。”他忽然說，狹長的寒眸閃過細碎的光。</br> 琳瑯的睫毛微微顫動,沒有睜開。</br> “什么未來，什么喜歡,你都是在騙我的吧。”司徒非低低一笑,“真是完美的騙局啊，為了利用我的同情,而為我量身定做的騙局。不得不說,你真的很厲害,這么短的時間還能找到這么好的借口來騙我。”</br> “我之前會輸，也是理所當然的。”</br> “但是——”</br> 他的眼神陡然冰冷，結了寒霜。</br>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那個被你騙得團團轉的小傻子了。”</br> 所以，你還是去死吧。</br> 徹徹底底的，跟他斷了任何的關系。</br> 別擋了，他的青云之路。</br> 琳瑯笑了。</br> 不得了，男主學精了，都不怎么會上當了。</br> “你在笑什么？”</br> 司徒非見她突然彎了彎嘴角，宛如新月，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br> “沒什么。”她止住了笑，“沒錯，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在騙你的。”</br> 她睜開了眼，黑發柔美散落在肩膀上，“從見你的第一天開始，我就在想，怎么會有這么好騙的小笨蛋，傻乎乎的，又不經嚇。那時候，你的個子才剛剛到我的腰。”她手指比了比高度，“小蘿卜不喜歡我摸頭，說摸多了會長不高。”她抿著嘴笑了，“不過事實證明，那只是謬誤。”</br> “時間過得太快了，不知不覺，你都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大人了，也能分辨什么是真心與謊言。”</br> 琳瑯的聲音漸漸輕了，給人一種溫柔似水的錯覺，“恭喜你，你現在，才算是真真正正從我這里出師了。”</br> 她略微揚起下巴，直視著對方發紅的眼珠子。</br> “出師的禮物，我也沒什么準備，就送你一句話吧。”</br> 她后退一步，款款風情，折腰下拜。</br> 紅裙在風沙中飛舞。</br> “祝魔君，萬壽無疆，不老不死。”</br> 司徒非恍惚了一下。</br> 好熟悉的話，似乎從哪里聽見過？</br> 詛咒嗎？</br> 她趁人不備，將長劍從他手中奪了過來。</br> 司徒非眉眼徹底冷了，他就知道這女人是在圖謀！</br> “還有……”</br> 在他驚愕的視線下，雪光突然橫在她的頸上，與那肌膚相稱，美得令人目眩神迷。</br> 琳瑯微微一笑，“享第一榮華，受……永世膜拜！”</br> 她閉眼抬手。</br> “滋！”</br> 濕潤粘稠的血濺上了她的臉。</br> “夠了。”</br> 他的聲音虛弱得厲害，伴隨著鮮血滴落在地上，“姑奶奶，你贏了，你大獲全勝。我認輸，認輸了，雙手投降，這樣的結果你滿不滿意？”</br> “哐當——”</br> 他手掌抓著劍刃，在琳瑯愕然看他時，猛然扯過長劍，一把扔在地上。</br> 濃烈的血腥氣鉆進鼻子里，琳瑯被男人顫抖著擁進懷里，他的身體是冰寒的，嘴唇卻很炙熱，磨蹭在她的耳朵上，仿佛著火了一樣。</br> 司徒非深深吸了一口氣，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開罵，“去他媽的修仙！去他媽的太上忘情！去他媽的殺妻證道！”</br> “呸！老子不稀罕！不修了！哼，回家種田賣番薯！”</br> 似乎想起了什么，男人握住琳瑯的肩膀，惡狠狠搖了好幾下，一副要生吃人的兇狠模樣。</br> “老子問你幾個問題，你一定要認真回答我。”</br> “……好。”</br> “會織布嗎？”</br> “不會。”</br> “會做飯嗎？”</br> “不會。”m.</br> 臥槽，司徒非想原地爆炸。</br> 這跟他想象的牛郎織女“你耕田來我織布”的夫妻田園模式不太一樣。</br> 就算是妖，她也是個女的吧，怎么能什么都不會呢？</br> “那你到底會什么？”他咬牙切齒，有一瞬間想掐死這個家伙。</br> “嗯，會生小狐貍。”琳瑯順口就說。</br> “喂，我是很認真在跟你討論以后的生活，關你生小狐貍什、什么事……”后知后覺的司徒非自動噤聲，然后在琳瑯特別無辜的注視之下，耳根慢慢紅了。</br> “不害臊。”他視線游離，又鬼使神差問了，“一胎多少個？”</br> “唔……七八個吧，沒生過，我也不太確定。”</br> “什么？七八個？！”司徒非揚高了聲音，雙眼驚恐睜大，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這群狐崽子是想要累死爸爸我啊？”七八個奶娃娃，他已經能夠想象未來作為一個超級奶爸的悲慘生活了。</br> “你怎么了？”琳瑯看他額頭直冒冷汗。</br> “呵呵。”司徒非回她一個慘白的微笑，魂兒好像飄得遠了，緊繃繃的牙齒擠出了一句，“你們狐族……真、真能生啊。”</br> 狐族的上門女婿，也不好當。</br> “還好吧，有的生了好幾胎呢，那么大的家族，真羨慕。”</br> 羨慕個屁，奶爸要被累死的好嗎？</br> 司徒非趕緊打消琳瑯的念頭，“一窩，一窩就好了，孩子多了不好培養。”</br> “那好吧。”琳瑯頗為遺憾咂咂嘴，“其實生多幾胎……”</br> 他裝作聽不到，拽住琳瑯就往外圍走，“這里的霧太大了，都看不清路了，還是趕緊走人吧，萬一撞上什么就不好了。”</br> 司徒非剛抬起腿，如墜千斤，動不了了。</br> 他使勁拔了拔，依然無果。</br> “司徒非，你真令師尊失望。”</br> 后頭傳來幽幽的聲音。</br> “為了一個傷害過自己的女人，放棄了雄心抱負。”</br> 他眼里閃過掙扎，但還是堅定了念頭，“師尊，對不起，人各有志，勉強也沒有意思。可能像我這樣沒出息的廢物，比起君臨天下，還是更適合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普通生活吧。”</br> “沒出息？的確，你是挺沒出息的。”黑影冷笑，“既然如此，你也沒有必要留下來了，身體，給我吧。師尊讓你好好看看，征服后的山河，是多么的壯美。”</br> 話剛落音，一股劇烈的疼痛在四肢百骸間游走，司徒非捂著頭嘶吼，想要將入侵身體的東西趕出去。</br> 然而對方的神識太強大了，幾乎是以碾壓式的姿態，掌控了他的身體。</br> 不受支配的恐懼，再一次占據了他整個大腦。</br> 上次是在尸王墓。</br> 這一次，他又被信任的人背叛。</br> 司徒非瞳孔里的光漸漸渙散，被另一種富有侵略性的、陰寒的目光取代。</br> “這具身體真不錯，年輕，生命力強。”</br> 他站了起來，衣裳由于方才的抓撓而變得凌亂，氣息也愈發危險了。</br> 琳瑯是他睜開眼睛后第一個鎖定的獵物。</br> “徒兒，你放心，師尊既然占了你的身體，也不會讓你白白付出。”他笑了，理了理胸前的發，“既然你這么喜歡這個女人，師尊就讓她，下去陪你，可好？”</br> 他伸出手臂，地上的長劍被他抓進掌心里。</br> 而琳瑯站在原地，無法動彈。</br> 在無形的勢場中，她被魔神全面壓制，做不出任何的反抗。</br> 他獰笑，高舉長劍，狠狠劈砍下去。</br> 大量的鮮血從胸口噴涌出來。</br> “你……你瘋了！居然自毀元神！廢物！”</br> 氣急敗壞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br> 司徒非軟軟滑倒在琳瑯的身上，他的臉失去了血色，連嘴唇也泛著青紫，狼狽極了。</br> “對不起，沒、沒嚇著你吧？”</br> 他費勁揭開了沉重的眼皮，手掌微微抖動著，想要去摸她的臉，后來意識到手是紅的，染了自己的血，又慢慢擱下了。</br> “血……你流了好多的血……”</br> 她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br> “嗯，沒事，一時半會兒還流不完，我血很多的。”他扯了扯嘴角，仰著頭，緊緊盯著琳瑯。</br> 成婚之后，他喜歡有事沒事就窩在她的腿上。從這個角度來看女人，真是該死的迷人，長長的黑色睫毛，那琉璃般的眼珠子往下看，令他產生一種正在被深情愛著的感覺。</br> 對，他就是沒出息。</br> 哪怕是欺騙也心甘情愿。</br> “關于你之前說的那些，我想了又想，不放心。”</br> “你第一次去我的世界，也不認得路，萬一被人拐跑了怎么辦？”</br> “好不容易把你騙到手了，我豈不是虧了……”</br> “還是……咳，還是讓我帶你去吧。”</br> 他墨衣染血，嘴角笑著，眼中含淚，看著他此生最愛的人，暴戾的眉宇間盛滿了溫柔。第一次看見她哭，真稀奇，嘖，自己也算有本事了吧？都怪她，弄得自己也想要哭，他可是男孩子呢，好丟臉。</br> 臭婆娘，哭什么哭，我才不會死。</br> 誰叫你老公是主角呢，打不死的小強，禍害活千年呀。</br> 只不過，要換另一種方式活著。</br> 到那時，帶你去西藏看雪，去大理看海，去敦煌看飛天。</br> 到那時，就讓這場跨光年跨種族的戀愛，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吧。</br> 你一定要來找我。</br> 我在未來等你。</br> 在千年之后的現代，等你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