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錦文沉默看著她離開,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慢慢轉過身。</br>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又走回了剛才那條小徑,地上還有一些星星點點的血跡,是她的。他不經意轉眼,一簇野花里有一抹亮光閃過。</br> 曲錦文彎下腰,撥開了最下面的淡粉色的小花,里面遺落了一顆紙星星,藏得有些隱秘。</br> 他輕輕碰觸,后來又撿了起來,將星星裝進了自己的西裝上衣口袋。</br> 曲錦文去到公司的時候,會議已經開完了。對方公司覺得他誠心不足,取消了合作,一些下屬對這個新上任的老板也頗有怨言,畢竟他們都準備了那么久,結果說泡湯就泡湯了,獎金也沒了。</br> 下屬里有一個跟尤曼兒玩得很好的女同事,在抱怨中說漏了嘴。</br> 尤曼兒聽到公司損失慘重,心都在滴血,也顧不得自己還跟曲錦文在冷戰(zhàn)的事情,打了一通電話給他。</br> 然而破天荒的,他沒有接。</br> 這個男人還長本事了?</br> 沒有受過冷待的尤曼兒一下子就怒了,打車直接殺到了公司,去了董事長的辦公室,一推開門,見到男人躺在沙發(fā)上,眉頭緊鎖,仿佛陷入了某種夢魘之中。</br> 打算興師問罪的尤曼兒又心軟了,嘀咕了幾句,抽了幾張紙巾替他擦拭臉龐的汗珠。</br> 男人嘴唇微微動著,似乎在說些什么。</br> 尤曼兒湊近去聽,聲音很含糊,沒辦法聽得清楚。</br> 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可能是一個女孩子的名字,尤曼兒很想當場發(fā)飆,但是又沒有證據(jù)。她眼珠子轉了幾下,翻找起曲錦文的私人物品,比如說手機的通訊與聊天記錄,又或者是某些看起來很像是賤人送的東西。</br> 最后,她在他的口袋里發(fā)現(xiàn)了一顆紙星星。</br> 尤曼兒滿心狐疑。</br> 之前她也迷上了這些小女孩的玩意兒,軟磨硬泡讓曲錦文給她折。</br> 那一次他居然拒絕了她,沒什么理由,就是單純不想折而已。</br> 他好像還挺排斥這一類東西的。</br> 那么,為什么這玩意兒會在他的口袋里?</br> 這一定是女孩子送給他的!</br> 尤曼兒越想越生氣,使勁去搖曲錦文的肩膀,“混蛋,你給我醒醒,老娘要問你話呢!”</br> “啪——”</br> 她的手被突然打掉了。</br> 尤曼兒一怔。</br> 曲錦文睜開了眼,幽深晦澀。</br> “干什么?”他長指撥了撥額前的黑發(fā),皺著眉問。</br> 尤曼兒縮了縮肩膀,莫名生出了幾分畏懼的感覺。只是當尤曼兒低頭瞧見手里的星星,氣不打一處來,火大質問他,“這是誰給你的?”</br> 曲錦文的視線落到那一抹橙黃色之上,在尤曼兒還沒反應過來時拿走了。</br> “在地上隨便撿的。”</br> 他淡淡地說,“還有事嗎?沒事我要工作了。”</br> 曲錦文從沙發(fā)上起身,坐到椅子上處理文件。他的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如松,自帶清貴之氣。</br> 尤曼兒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慌亂的感覺。</br> 她真的能守得住這個人嗎?</br> 曲錦文摘了筆蓋,正想簽名,尤曼兒從背后緊緊抱住了他,在他面前第一次低頭,“我錯了!我不該為了引起你的嫉妒,故意跟別的男生打鬧,你別不理我,我害怕啊。”</br> 曲錦文有些恍惚。</br> 害怕嗎?</br> 她……是不是也在害怕?</br> “錦文……我們結婚好嗎?”</br> 尤曼兒小心翼翼看他臉色。</br> 曲錦文抬眼瞧她那可憐巴巴的神態(tài),心里還沒有什么想法,手卻本能抬起來,摸了摸她的腦袋。</br> 這是他喜歡的人,要捧在手心里的人,他不能辜負她。</br> 他的大腦這樣告訴他,于是曲錦文也這樣說了——</br> “好。”</br> 尤曼兒瞬間綻開了明媚的笑容。</br>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br> 她摟住了曲錦文的脖子,無比快活,“唔,那明天我們就去挑婚紗吧,我要那種裙擺長長的,像公主一樣……”</br> “都聽你的。”</br> 他像往常那樣寵溺笑了笑,尤曼兒卻沒有發(fā)現(xiàn)其中的勉強。</br> 尤曼兒高高提起的心回落到原來的位置,幻想起自己結婚那一天的美好場景。</br> 到了中午,尤曼兒拉著工作狂男友去市區(qū)吃飯,是她最喜歡的川菜館。</br> 女服務員端來兩杯溫開水。</br> “謝謝。”曲錦文溫和笑了,有條不紊點了幾個招牌菜,都是她愛吃的。</br> 尤曼兒手肘撐在桌子上,兩手支著臉,欣賞她的男人。</br> “怎么了?”</br> 曲錦文將菜單遞給服務員,一轉頭就瞧見女友那花癡的小樣子。</br> “你長得真好看。”她夸贊道。</br> 曲錦文低頭輕笑,“多謝夸獎,我很榮幸。”</br> 尤曼兒“嘖嘖”了幾聲,很遺憾地說,“要是你有什么弟弟就好了,肯定也是一個可愛的小正太,我一定每天欺負他到哭。”</br> 曲錦文一怔。</br> 他突然想起來前一陣子見的大客戶。</br> 那個大客戶雖然實力雄厚,但脾氣十分古怪又難纏,一向在幕后把控的曲錦文不得不親自出面去談判,一見面反而把對方嚇了一跳,問他有沒有什么家人,比如兄弟姐妹一類的。然而曲錦文問他也不說原因,索性他不是那么在意,就直接跳過了。</br> 稍微有點奇怪的是,大客戶見到他之后又改了地點,從清凈的茶樓轉移到一家海鮮餐廳。看到他吃了一盤蝦仁之后,大客戶露出了疑惑費解的眼神,不過合作最終還是談成了。</br> 為了新公司而忙得腳不沾地的曲錦文,很快將這件事拋到了腦后。</br> 直到他今天又見到了那個女孩子。</br> 曲錦文拿出了手機,思索一番,在搜索欄打下了自己的名字。跳出來的是一篇篇的惋惜文章,對于曲氏董事長的年輕早逝表示哀悼之情。</br> 他點開了好幾篇文章,皆沒有看到正臉,曲氏董事長作風低調,尋常出席活動都是精明能干的副總,負責決策的他反而隱在幕后不露臉。</br> 曲錦文手指頓了頓。</br> 他看到了她。</br> 盡管只有一個模糊的側臉,他還是認出來了。在靈堂上,她穿著黑色的長裙,鬢挽素花,渾身彌漫著哀傷的氣息。</br> 曲錦文若有所思,也許是他跟這位曲董事長得很像?</br> 這樣一來,她的激動情緒也解釋得通了。</br> 曲錦文眼神復雜。</br> 他不知道這種情緒從何而起。</br> 回去之后,曲錦文放下了工作,開始收集起這位曲董事的資料。結果出來了,他跟這位曲董事長同名同姓,還長得一模一樣,也難怪別人誤會。</br> 曲錦文忍不住揉了揉眉心。</br> 太巧了。</br> 巧到他連自己都不相信是巧合。</br> 他披上外套,打算去找一個人。</br> 他的妹妹,曲玉鈴。</br> 有一天晚上他出海打漁,遇上了一個面容姣好、穿戴精致的少女,自稱是他的妹妹,細看模樣還真有幾分相似之處。然而曲錦文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少女保留了幾分警惕,沒有跟她過多接觸。</br> 直到一次曲錦文看到曼兒被當?shù)氐牧髅テψ悠圬摚瑳_上去跟他們纏斗,混亂之中他被一個手臂刻有紋身的小混混推倒在地上,腦袋撞到石頭上,流了很多的血。</br> 醒來之后,他全都記起來了。</br> 他父母很早過世,與小五歲的妹妹相依為命。親戚嫌棄他們是拖油瓶,把兩人扔到了孤兒院。一年之后,有一對貴氣的夫婦來到孤兒院,他們的兒子剛剛夭折,承受不住喪子之痛的他們決定領養(yǎng)一個小孩繼承家業(yè),而曲錦文被他們挑中了。</br> 他并不愿意跟妹妹分離,然而妹妹卻說這是一個好機會,等他有能力自然可以把她一起接出來。就這樣,曲錦文成了曲家的少爺,而他的妹妹卻被一個心懷不軌的黑幫老大收養(yǎng)了,訓練成殺手。</br> 這次他之所以會失憶,也是因為仇家追殺他的妹妹不成,不知從什么渠道知道了他是哥哥,打算把他當成人質去威脅妹妹。在逃亡之中,他出了車禍,好在又被熱心的曼兒救起,幸免于難。</br> 這段記憶太過真實,牢牢根植在腦海里,曲錦文幾乎沒怎么懷疑曲玉玲的身份。</br> 曲玉玲還告訴他,因為她身份特殊,到時候也許有人故意編造理由接近他,讓他不要傻傻被騙。</br> 他沒有告訴別人自己恢復記憶,連尤曼兒也不知道他還有一個妹妹。這是曲錦文出于對曲玉玲保護的考慮,只要他死死咬定自己不記得了,旁人也從他身上探不出任何的消息。</br> 這也是為什么曲錦文會懷疑琳瑯是騙子的原因。</br> 他以為對方是知道他失憶了,想要來一場認親的戲碼。</br> 唯一他忽略掉的是,原來這世界上還有跟他長得一模一樣還同名的人。</br> 曲錦文又不禁問自己,真的會有這樣的巧合嗎?</br> 可是,他的記憶難道會騙他嗎?</br> 他這樣想著,開車來到了一處偏遠的宅子,黑色的柵欄上纏繞盛開的薔薇。</br> 曲錦文按響了門鈴。</br> 出來的是一個模樣俏麗的女孩兒,</br> “哥,你怎么來了?”</br> 她臉上頓時揚起了笑容,拉著他進屋。然而曲錦文的視線落到她的手臂上,裹著白色的綁帶,稍稍滲出了血。</br> “你……又出任務了?”他遲疑地問。</br> “對呀,我靠這一行混飯吃的嘛。”女孩兒滿不在乎揚了揚手。</br> 曲錦文沉默了片刻。</br> 他之所以要來京城打拼,也是為了這個在灰色地帶里游走的妹妹考慮,他總想自己強大了,說不定能把她從那個神秘的組織里救出來。他始終認為,他的安穩(wěn)生活是妹妹舍身換來的,他欠了她太多的對不起。</br> “怎么了,這個表情?”女孩訝異看他。</br> “沒事。”他搖了搖頭,深黑的瞳孔里泛著心疼,“是哥沒本事,護不住你。”</br> 曲玉玲心頭一跳。</br> 真不愧是第一男主,無形撩妹太致命。</br> 盡管這個便宜哥哥是她用卑鄙的手段騙來的,玉玲也不由得為這個男人的魅力而折服。要不是為了謹慎起見,避免出現(xiàn)在任務者琳瑯面前,她自己都能干掉尤曼兒上位。</br> 但可惜,她來的時間太遲了,任務者進入世界劇情的時間是隨機分配的。</br> 等玉鈴來了,發(fā)現(xiàn)男主早被那個女人迷得團團轉,根本沒有插手的余地,還好弟弟助攻了一把,設計讓男主“墜海身亡”,實際上是想要把他驅逐到一個荒島,關他幾年再放出來。</br> 不過男主的運氣很好,沒有真的流落荒島,反而被尤曼兒那個愚蠢又自私女人撿了回去,讓她誤打誤撞頂替弟弟,成了這個世界的“氣運女主”。</br> 玉鈴忍不住嘆一口氣,天道就是偏愛這種傻白甜人設,畢竟成長起來對它也沒什么威脅。</br> 但只要能對付琳瑯,讓那個害她成了女主部笑柄的女人一點積分也拿不了,玉鈴就覺得高興。而且她占了妹妹這個身份,積分怎么說也不會少。</br> 篡改記憶雖說有些違反時空局的規(guī)矩,但要是不太過分,天道也不會對她怎么樣。</br> 畢竟,京城曲家那個曲錦文早就死了,從某種意義而言,他的身份已經消失。</br> 但這種手段過于逆天,而且極容易消耗任務者的氣運,她估計自己要去十個以上的任務世界才能養(yǎng)回來。</br> 上次任務失敗的恥辱給玉鈴留下了很深的陰影,于是這次她做任務特別小心。在曲錦文面前,她扮演的是身處黑暗但樂觀開朗的殺手妹妹,這種人設要是利用得好,后期取代尤曼兒這個女主也是有可能的。</br> 唯一麻煩的是那個千絲蠱,萬般情絲纏一人,幾乎沒有破解之法,算是較為歹毒的情蠱了。玉鈴知道這玩意兒的厲害,特意花了大半的積分買下來用在男主身上,讓他愛上第一眼看見的人。</br> 雖說為他人做嫁衣令玉鈴很不爽,但要是能惡心到琳瑯,她想想又不肉疼了。</br> “哥,你今天來找我什么事呀?”</br> 玉鈴給他泡了一壺紅茶,坐在他面前,雙手支著下巴,孺慕看著他。</br> “我……”看見妹妹那滿是信賴的真誠眼神,曲錦文猶豫了。</br> 難道他要問她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妹妹?</br> 難道他要問自己跟那個曲董事長是不是同一個人?</br> 現(xiàn)在有一份完整的記憶答案躺在他的腦海里,沒有絲毫的錯處,他還能瘋魔認為記憶出錯了嗎?</br> 可是,為什么這么難受呢?</br> 難受得,喘不過氣來。</br> 命運明明給了他一份滿分的答卷。</br> 他卻還在質疑真假。</br> 全世界說他應該愛她。</br> 可是——</br> 他覺得全世界……都在說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