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以后,琳瑯出院。</br> 安家父母親自過來接人。</br> 女兒突然出了車禍,接到通知的兩老當場被嚇得不輕,好在女兒最終醒了過來,雖然認不得人,但愿意接納他們,單是這樣,他們已經感到十分滿足了。</br> 曲錦文作為她的男友,自然也要跟過去的。</br> 他勤快收拾好了東西,打包到自己的車上?;仡^看見琳瑯站在遠處,長發被風吹得凌亂,她以指作梳,擰著柳眉,表情有些不滿。</br> 對面的青年撓了撓頭,繞到她身后,手指飛舞,給她松松編了個蜈蚣辮,紅繩捆扎著,發尾蕩漾出青春的氣息。</br> 曲初溪從兜里掏出一面小鏡子,討好道,“女王,還成嗎?”</br> 琳瑯捏著辮子端詳片刻,投過去滿意的眼神,“還成,我原諒你偷我發繩的事了?!?lt;/br> 曲初溪記不得有多久沒修理頭發了,今天早上他喝粥時老是沾到,順手把琳瑯摘下來的頭繩去扎劉海。</br> “沒偷,就是借了一下。”他辯解。</br> “不問自取就是偷?!绷宅樒沉怂谎?。</br> “那你上次還盜用我的游戲號去泡我仇人,這又怎么算???”曲初溪嘀咕,“現在全服都知道我原來是個基佬變態……”</br> “你懂什么,我這是替你斬斷爛桃花!”</br> 她伸出手指,想戳一下對方的腦門,然而,他長得實在太高,令不得不仰著頭看人的琳瑯很不高興。</br> 女王發號施令,“蹲下來。”</br> 她的臣民脆生生“哎”了聲,雙手撐著膝蓋,直到視線與她持平。</br> 曲初溪甚至還做出一副“陛下你下手輕點”的小可憐模樣,用自己的方式不著痕跡遷就著人。</br> 女孩兒頓時滿意了,纖纖細指宛如青蔥,戳中他的眉心。</br> “你知道吧,你現在才十九歲,更應該好好讀書……”</br> 曲初溪很配合點頭,“對,我要好好學習,天天向上?!?lt;/br> 她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模樣。</br> “知道就好?!?lt;/br> 琳瑯想了想,又補充道,“當然,我也不是阻止你談戀愛,如果真有合適的,談一談也無妨?!?lt;/br> 曲初溪挑了挑眉,她居然這么爽快松口了?</br> 之前有個護士姐姐對他飛媚眼,這小壞蛋看到之后,不動聲色在他的飯里埋辣椒。</br> “前提是……”</br> 她歪了歪腦袋,嘴角咧開。</br> “要長得比我好看哦?!?lt;/br> 她的蜈蚣辮黑黢黢垂在頸邊,甜美的笑容迷得人七葷八素。</br> 曲初溪心想,那糟糕了。</br> 他已經找不出任何一個比她還要好看漂亮的人了。</br> “上車吧,爸媽等了好久。”</br> 男友走過來,牽起她的手。</br> 曲初溪眼神一暗。</br> “我知道了?!?lt;/br> 琳瑯從他的掌心掙脫,上了車。</br> “你先回去吧,我可能會在那邊住幾天?!鼻\文捏了捏手指,按壓下了所有的情緒。</br> 曲初溪可有可無點了點頭。</br> 他站在原地,看著曲錦文開車帶人離開。</br> 琳瑯趴在車窗邊,沖著曲初溪揮手,那雙明珠般的大眼睛滿是不舍盯著他,有點可憐兮兮的,仿佛是被人從主人身邊強行帶離。</br> 曲初溪差點忍不住直接搶人了。</br> 回到安家后,安母做了一頓豐盛的飯菜,四人圍在小圓桌前吃飯。</br> “對了,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lt;/br> 男人夾了一塊芋頭片,殷勤放進她的碗里。</br> “現在不喜歡了?!?lt;/br> 她眼都沒抬。</br> “這樣啊?!?lt;/br> 他笑了笑,沒當一回事,又把芋頭片撥回自己碗里。</br> 安家父母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女婿,沒有說什么。他們要是偏幫女婿,說不定會把女兒推得更遠,還不如順其自然。</br> 安母做了她最拿手的松鼠桂魚,炸得金黃酥脆,口感酸甜,是琳瑯最喜歡的一道菜。只不過擺盤離琳瑯有些遠,她伸長了筷子也沒夾到。</br> “我來吧?!蹦腥藴睾偷卣f。</br> “不用了,我不想吃了。”</br> 她的眼底疏離是那樣明顯,哪怕是曲錦文做好了長期冷落的準備,依然喘不過氣來。</br> 到底怎樣……才能讓她回心轉意?</br> 這半個月來,他費勁心思討好她,她對他的態度還是醒來的那樣冷淡,沒有絲毫的緩解。</br> 安母看女婿隱忍不發的面容,不由得有些心疼他起來了,晚飯過后,她提議兩人去外面走走,順便去超市買一些水果回來。</br> 曲錦文的眼神含了一絲期盼。</br> “那就去吧。”</br> 琳瑯放下了遙控器。</br> 他嘴角無可抑制揚起,動作迅速拿起她的大衣與圍巾。</br> 一月的雪越積越厚,皮靴踩過發出枯枝斷裂的聲響。</br> 曲錦文走在靠近馬路的一邊,看似在觀察路面情況,實際全部的心神都放在琳瑯的身上,他在想她會不會冷,如果他替她暖手會不會被拒絕。</br> 他想對她好。</br> 可是她不需要。</br> 他現在小心到連說一句“我來幫你”都要在腦海里反復斟酌。</br> “錦文!”</br> 一道驚喜的女聲從旁邊傳來,曲錦文猝不及防被人抱住了,他反應過來,連忙推開了人。</br> 濃烈的劣質香水味道在空氣中發酵。</br> “錦文,是我啊,曼兒啊?!?lt;/br> 尤曼兒就像找到了救星,激動得臉頰發紅,抱得更緊,“錦文,我終于找到你了!求求你,你一定要幫幫我,我那個見錢眼開的舅母要把我賣給一個老頭子當小老婆,我好不容易才跑出來的!”</br> 也不知那個鄉下老婆子怎么找過來了,尤曼兒被人綁回了之前生活的地方,舅母嫌她不守婦道,也不樂意把兒子跟她湊一對了,就打算把她嫁給同村的鰥夫,掙一筆彩禮錢做補貼!</br> 尤曼兒一想到鰥夫那張近乎毀容的臉,驚恐極了,再一次逃跑出來。</br> 幸好,她遇上了她的真命天子!</br> 她覺得,雖然她欺騙過對方,但是兩人畢竟真心愛過,他肯定不會眼睜睜看她跳進火坑的!</br> 尤曼兒滿眼都是曲錦文,連站他身邊的女孩兒也給忽略了。</br> “錦文,你說過愛我的啊,你不能看我這樣白白被一個老頭子糟?!?lt;/br> 琳瑯抱著胸,冷冷看著這場鬧劇。</br> 男人頓時慌了,也顧不得什么風度,用力狠狠一推,尤曼兒狼狽摔在地上,膝蓋蹭破了皮。</br> “你、你相信我,我跟她沒什么的……”</br> 他有些語無倫次解釋,滿頭急出了大汗。</br> “我不信?!?lt;/br> 她利落拒絕,甚至把他的愛情也一并厭棄,“你沒聽到,她說你愛她啊,你還不趕緊去負責,圍在我身邊轉算什么事?嗤,男人,嘴上說得真是好聽……”</br> 琳瑯毫不猶豫轉身離開。</br> 手腕被人緊緊攥住了。</br> “放手?!?lt;/br> “不放。死也不放。”</br> 他死死咬著牙,“你不能這樣對我。”</br> 是,是他不夠聰明,被人愚弄了。</br> 可是,她怎么能一口否決他的情意?</br> 他愛她,從不作假啊。</br> “不能?”</br> 她略微轉過身,嫣然的唇瓣抿出好看的弧度,在江邊燈火襯映下愈發迷離。</br> “為什么不能?”</br> 見血封喉的利刃一寸一寸攀上他的胸膛。</br> “你看看你這雙手,在抓住我之前,不也一樣親密摸過其他女人的身體嗎?這樣的你,又有什么資格對我說,讓我不能這樣對你?”</br> 曲錦文臉上的血色盡失。</br> “你也不用費勁瞞我了,我早聽說了,你之前失蹤了一年,還失憶了,就是跟這個女的在一起吧?你跟她耳鬢廝磨的時候,你知道我在做什么?”</br> “所以,別說你愛我了,我一聽,就覺得惡心?!?lt;/br> 他捂住了耳朵。</br> “別說了……”</br> 是他對不起她。</br> 是他先忘了她。</br> 他罪有應得。</br> 他罪不可赦。</br> “滋——”</br> 鮮血濺出的聲音在雪夜中格外刺耳。</br> 尤曼兒爬起來本想追過去,等她看清了情況,頓時嚇得頭皮發麻,轉身跑了。</br> 曲錦文他瘋了!</br> 他居然用刀子硬生生扎自己的手!</br> 刀是他自帶的,藏在兜里,已經成了習慣。他一手舉著折疊刀,瘋狂戳著自己的手心,鮮血淋漓,直至血肉模糊。</br> “你看,它不聽話,我已經懲罰它了。”</br> 男人將戳爛的血手攤開給琳瑯看,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br> 盡管痛得面皮抽搐,他依舊小心翼翼看她的臉色。</br> 討好的語氣近乎卑微。</br> “你別生氣好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該親近她的。你要是不喜歡我的哪里碰過她,你說,我一定好好處罰它?!?lt;/br> 琳瑯看著他沒說話。</br> 他卻急了,撥開大衣,鋒利的刀刃從脖頸劃過心臟。</br> “是這里?”</br> “還是這里?”</br> 此時的他就像一個犯錯的小孩子,急迫想要給她證明下次永不再犯。</br> 哪怕是用身體作為極端的賭注。</br> “曲錦文,別裝了?!?lt;/br> “你的深情很拙劣,打動不了觀眾?!?lt;/br> 他手上的動作一頓,慢慢轉過頭看她。</br> 眼圈漸漸泛紅了。</br> “我的感情讓你覺得……骯臟嗎?”</br> “是——”</br> 她還沒說完,男人突然奔過來,狠狠抱住了她。</br> 烏黑的發在空中飛揚。</br> 他的氣息驟然變得強烈極了。</br> “啪——”</br> 兩人倒在了地上,雪水滲透進了衣服。</br> “我不允許你說是?!?lt;/br> 他的眼淚是滾燙的,幾乎灼傷了皮膚。</br> 曲錦文喃喃自語。</br> “我的感情……絕對不臟……”</br> “不臟的……”</br> 你可以質疑我的一切,唯獨這份跨越了五年的戀情,它從發芽到開花,從一見鐘情到終身相許,絕沒有一絲一毫的污穢。</br> 我是如此真誠珍惜著你、愛慕著你。</br> 如果沒有那個意外。</br> 我會是一個溫柔的丈夫、一個值得信賴的爸爸。</br> 七月的夏天,我們結婚了。</br> 也許來年的春天,我們就有小孩了。</br> 每一天晚上,我會堅持跟你說一句我愛你。</br> 這樣,等到我們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這一句話,是我留給你最后的情話。</br> 我說要把余生寫成信,一句一句念給你,那不是隨便說說而已。</br> 如果沒有那個意外。</br> 曲錦文沒有再說什么,把她扶起來。</br>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br> 他手掌一直在滴血。</br> 直到走到了安家的門口,他突然說,“我買點東西包扎,你先回去吧。”</br> 琳瑯轉身進去了。</br> 男人孤零零站在夜風中,看著樓上那一盞燈亮了。</br> “唰——”</br> 她拉開了窗簾。</br> 兩人隔著距離,遙遙對視。</br> 他笑了。</br> 這個笑容很陽光,不見一絲陰霾,令她想到了少年時期的情竇初開。</br> 他指了指自己的口袋。</br> 琳瑯順著他的手勢往自己的大衣口袋一摸。</br> 是一枚鮮紅的紙星星。</br>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放進去的。</br> 他似乎有些得意。</br> 曲錦文雙手擺成了喇叭,放在嘴邊,用盡了全身力氣吶喊。</br> “同學,我喜歡你!”</br> “下次一起去看挪威看極光吧!”</br> 他走了。</br> 大雪紛紛,掩蓋了離開的痕跡。</br> 后來,琳瑯收到了一封來自陌生國度的信。</br> 我在挪威。</br> 今晚星空依舊很美。</br> 還有——</br> 新婚快樂。</br> 曲太太。</br> 兩個人的約,最終他一個人去赴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