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她。”</br> 榮先生喉嚨啞澀,他眉頭緊了又松，仿佛頃刻之間做出了什么決定。</br> 邵清和動作一頓，慢悠悠抬頭看他。</br> 榮先生沉穩與他對視,不見慌亂，“邵清和,我知道你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年少遭逢大難，讓你不想屈于人下。我理解，因為我也是從那段難熬的日子里走過來的。但與此同時,你內心仍有良善,不然你也不會搶先一步把琳瑯交給我。”</br> 他斟酌著敏感的措辭，盡量不激怒人，看似不經意往前走動著,“你想保護她，對嗎？在你父親那件事里,施家也扮演了某種不光彩的角色。如果我沒估測錯誤，琳瑯也是你的復仇對象之一，你一開始遷怒她，想設計她,可是最終也沒有下得了手。”</br> 先前,榮先生在朦朧確定自己心意的時候，早就將兩者之間的糾葛調查得清清楚楚。</br> “你想讓她跟著我,一是自身積弱,沒把握護得住人。其次,你想要走一條腥風血雨之路，她若是許了你，免不了被仇家追殺，過上擔驚受怕的日子。”榮先生徐緩地說，“縱然不是男女之情，你對琳瑯也是極為愛惜的，不然，你也不會在本來過得苦巴巴的時候，還倒貼出一大筆錢給她買治療凍傷的膏藥。”</br> 榮先生是旁觀者，又年長十幾歲，有些事他看得更通透，甚至是本人也沒有發覺到。</br> 施琳瑯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十三歲還未長開被權貴之子一見鐘情，買通上下，給施家加注壓力。施父知曉對方的狼子野心，女兒嫁過去也只是侍妾之流，根本沒有幸福可言，因此毫無回轉拒絕了。</br> 此后，施家遭受打壓，父母二人在路途中被伏擊殺害，只留下施琳瑯一個幼女孤苦無依，差點被賣了當童養媳。權貴之子原本是想營造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結果板上釘釘的小美人兒說跑就跑，令他氣惱不已。</br> 邵清和知道施琳瑯的美貌，將人藏得很好，尋常不讓她出門，而身為女友的施琳瑯又心疼男友自己賺錢打工，過意不去，央求他去收一些衣服回來讓她漿洗，好歹幫上一些忙。</br> 明知道她是越幫越倒忙，邵清和還是應允了。</br> 她既然想要努力體現自己的價值，他又怎么能讓她眼底的希冀熄滅？</br> 然而那一回，他難得松口帶人上街看花燈，沒想到再一次重遇權貴之子。</br> 從施琳瑯的表情來看，她對這個人是恐懼的，而他看見對方的眼底是徹底占有的**。邵清和踢翻了幾個攤位制造混亂，拉著人跑了。</br> 幾天后，他花了一些力氣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那位權貴之子只要稍微抬一下手指頭，就能像碾死螞蟻般輕易解決兩人，于是他打算另謀出路。</br> 后來的事情就發展成了現在的局面。</br> 只不過，從女方的個人角度來看，他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所以出賣了喜歡的女人，這種行徑無恥又下流。</br> 他到底是年輕氣盛，用錯了解決的方式。</br> 但依照邵清和的性格與手段，這恰恰是最符合他計較得失之后的選擇。</br> 榮先生見邵清和神色松動，放緩了聲音，“你護了她那么多年，就忍心她受到傷害嗎？你把她交給我，我帶她走，遠遠的，不再回來。我把榮家的一切都給你，當基石也好，繼續擴充也罷，都隨你的想法來。”</br> 話剛落音，他猶如獵豹一樣迅疾撲上來，一把擰住邵清和抓槍的手腕。</br> “嘭——”</br> 凄厲的槍聲驀然響起，伴著女人尖銳的叫聲。</br> 榮先生捂著腰側，臉色霎時雪白。</br> 劇烈的痛楚令他緊緊皺住了眉。</br> 原來邵清和另一只手負在背后，同樣拿著槍。</br> “主子以為，清和是那種會被好人言語說服的蠢蛋嗎？”邵清和凝笑，一腳踹開了人，“這些話前幾年我可能會聽，可能會信，也許真的會迷途知返。”他嘆息一聲。</br> 但是現在的邵清和，為了目的，是可以不擇手段的。</br> 一手遮天，手握殺生之柄，這迷人的權勢，呵，他怎么會因為一個區區女人而放棄？邵清和笑榮先生傻，他的起點已經如此之高，偏偏為了一個女人羈絆住了腳步，沉溺在溫柔鄉里，讓他找到了反殺的機會。</br> “先生……”琳瑯哆嗦著說不出話來，眼睜睜看著他手指縫隙里溢出了血，鮮紅觸目，她身體無可抑制顫抖起來，拼命想要掙脫邵清和的控制，狀如瘋魔。</br> “我勸你最好不要亂動，你是嫌他死得還不夠快嗎？”青年伸手禁錮住了她的頸肩，淡然的口吻彌漫著戾氣，“還是說，你希望我的槍口下一次對準他的腦袋，或是心臟？”</br> “不……不要！”</br> 她驚恐大叫，隱約帶了哭腔，“不要殺他！”</br> 榮先生痛苦低咳，此時此刻，他是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能流露出更多的情緒，他要鎮定，起碼要想辦法讓她先離開。</br> 邵清和低笑，漫不經心道，“不要殺他？憑什么？給我自己留個無窮后患嗎？”</br> 青年深黯目光落到她的纖細頸側，肆意打量。</br> “你……又是用什么身份求我的呢？”</br> 榮先生瞳孔一縮。</br> 他太明白那道目光的含義了。</br> 搶掠，侵犯，將一件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徹徹底底的據為己有。</br> 曾幾何時，他就是用這種漠不關心的態度逼得邵清和將人當成禮物一般進獻給他。他這些年經歷了不少，女色對他而言只是消遣身心的一項節目，看上了便直接奪過來，有些時候甚至不用他開口，手下會自動辦妥，而他，只需要享受就好。</br> 他欣賞女孩兒那卓絕動人的美貌與年輕充滿活力的身體，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了。至于她們是不是被強迫，是不是被出賣，跟他又有什么關系？他榮九只是一個做生意的商人，他付出了自己的籌碼，理所當然的，也得享受到應有的權利。</br> 可他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面臨同樣的處境！</br> 不——</br> 榮先生嗓子眼被堵住了，呆呆看琳瑯的反應。</br> 柵欄上的縫隙里擠滿了柔嫩的葉子，四下里是漫漫散開的日光，幾分繾綣搖落在琳瑯的裙擺間。</br> “我……”</br> 她張了張嘴，視線掠過榮先生慘白的臉色，最后，決然閉上了眼。</br> 榮先生想到了某種可怕又荒謬的念頭，他有些無措，排斥的，本能搖了搖頭。</br> 不要那么傻。</br> 不要。</br> 他不值得。</br> “你不是恨榮九嗎？”她緩緩睜開了眼，一片平靜。</br> 那是死寂的湖水，泛不起半絲波瀾。</br> “你看，他現在愛我愛得死心塌地，舍不得我受半分的傷害。你既然想報復他，把我從他身邊奪走不是更好嗎？”</br> 榮先生眼珠子發紅，死死盯著人。</br> 邵清和思考了一下，嘴角勾起，“說的不錯，做榮家的主人，睡他心愛的女人，還讓人眼睜睜看著，果然是最毒婦人心。”</br> “那么……”</br> 黑色槍管挪到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青年含笑的清越聲音比魔鬼還要恐怖，“讓我看看你的誠意。”</br> 懷中的人顫栗了一下，又被緊緊克制住了。她眸光渙散得迷離，像是看人，又像是透過人看著某處地方，好似精致的提線木偶，她往后仰著頭，木訥地做出等待被吻的姿勢。</br> 榮先生莫名感覺窒息。</br> “這就是你的誠意？”</br> 他卻沒有輕易放過人。</br> 琳瑯軀體僵直了片刻，指尖輕微顫動，遲緩地抬起手。</br> “施小姐！”</br> 冷淡的男聲突兀響起，仿佛覆蓋著層層的霜雪。</br> 她呆呆看去。</br> 榮先生收斂下頜，頸部線條繃得直直的，他淡漠地說，“其實你用不著這樣，我榮九是個商人，向來只做不虧本的買賣，之前說喜歡你也好，不過是為了打動你，讓你更加死心塌地為我做事。”</br> “哦，順帶一提，你的反應還真是有趣呢，就跟我養過的那只貓一樣，讓人總想逗逗你。當然，我還是更喜歡你這類的真人玩具，有著小孩子的天真，給一顆就跟著走，啊，如果這種天真被摧毀了肯定很好玩，不是么？”</br> 輕描淡寫的話語是□□的嘲弄。</br> “怎么？為什么用這種不可置信的眼光看我？是覺得我太卑鄙了嗎？商人都是這樣，沒有點城府，又怎么去騙其他人了？你以為我坐到這個位置，是靠正當的手段得來的嗎？”</br> 所以，你醒醒吧，我從頭至尾，都沒有喜歡上你。</br> 一絲一毫都沒有。</br> 他目光深沉，勾出譏諷的笑意。</br> “只有你這個傻瓜上當了而已。”</br> 這個刻薄的男人最后用一句話結尾——</br> “施小姐，我已經玩膩你這只金絲雀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