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br> 金盒落地，一支支螺子黛從中滾落出來,珠光斑斕。</br> 辛母聽到了聲音,急急忙忙跨進(jìn)門檻,一眼便瞧見了對峙的兩姐妹。</br> 氣氛格外的古怪。</br> 長姐倒是一派云淡風(fēng)輕的出塵模樣，仿佛萬事都不壓眉。</br> 氣得最明顯的是,是經(jīng)不得挑撥的三小姐,她還未上妝，就被琳瑯的“狂言”戲弄得雙頰通紅，平日靈動的大眼睛也透著幾分戾氣,胸口上下起伏,喘得急了。</br> “哎喲,你們這是干什么？”</br> 辛母看得心驚肉跳的,趕緊安撫小女兒,“娘的心肝寶貝兒，別氣了,客人都來了,都在廳里等你呢。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一定要漂漂亮亮的，不能出錯。”</br> 見長姐站在一旁無動于衷，也沒有上前講和，本就偏心的辛母立刻說,“錦娘,你是怎么回事？你不知道要讓一讓妹妹嗎？你就是這樣當(dāng)姐姐的？”</br> 還沒弄清楚事情就護(hù)著人了,還真是對得起護(hù)短二字。</br> 琳瑯將木梳放到臺面上,斂了斂云袖，“娘這是什么話兒？錦娘知道養(yǎng)育不易，一向聽爹娘的話，可曾忤逆過您二老？妹妹從小愛玩，錦娘就必須更加出色，讓宰相府的招牌變得值錢。妹妹闖禍了，是錦娘的錯，管不住人。妹妹喜歡上了太子殿下，錦娘還得高高興興當(dāng)一回墊腳石，讓妹妹的正妃之路走得更加順?biāo)臁！眒.</br> “娘，錦娘讓的還不夠？”</br> 宰相夫人啞口無言。</br> 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一塊肉，哪怕沒有對小女兒那般在意，心底也是存了幾分愧疚。</br> “錦娘……”</br> 辛如意一聽這聲音，就知道她娘親心軟了，因?yàn)檫@樣她才更加憤怒，她根本不知道琳瑯這個做姐姐的剛才說了怎樣過分的話！</br> “娘！”她怨氣沖天，“你知不知道姐姐有多壞，她居然說要將太子殿下從婚禮上拐跑！”</br> “什么？”辛母震驚到失聲。</br> 這種事簡直荒唐，親姐姐要搶走親妹妹的新郎？</br> “錦娘，你、你方才真的是這樣說的？”婦人扭頭去看大女兒，對方回她一個更加茫然無辜的眼神，“娘，你們到底在說什么呀？什么太子殿下？難道小妹要跟東宮聯(lián)姻了？我怎么沒聽說過？”</br> “你、你無恥！你還說謊！”</br> 辛如意是個天真的小姑娘，從小泡在蜜罐子里長大，家里的人疼寵如珠，就差沒給她摘星星在月亮了。在這樣環(huán)境里成長的小天真，怎么能比得過琳瑯這個老妖精的炸裂演技？</br> 琳瑯的眼睛說紅就紅，“娘，我知道你們偏疼小妹，但你們也不能這樣過分吧。你明知道錦娘與太子殿下兩廂情愿，爹爹說為了保全家族，我嫁了。現(xiàn)在又是怎么回事？小妹要嫁給太子，太子那邊還同意了？到如今，你們一個個都在瞞著我，只要我蒙在鼓里？我呢，我算什么？”</br> “錦娘，娘不是——”</br> 辛母還想解釋，穩(wěn)定她的情緒，琳瑯頗有技巧甩脫她的手。</br> 手腕還隱隱作痛。</br> 婦人怔忪了幾下，等人影越過了門邊，才意識到了什么，驚駭大叫，“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把大小姐攔住，不要讓她跑出內(nèi)院！”</br> 奶娘跟一眾丫頭趕緊朝著琳瑯的方向奔過去。</br> 但還是遲了一步。</br> “嘭！”</br> 她們驚愕看著大小姐掩面逃跑，還撞上了一個人。</br> 那人穿著一襲云雁錦衣，容貌清雅，芝蘭玉樹般出眾。</br> “錦……趙夫人，你怎么了？”</br> 出聲的，正是前來觀禮的太子殿下。</br> 他剛從宰相的書房走出來，打算繞過回廊折向外廳，猝不及防就迎上了人，心底涌出的熟悉感讓他沒有第一時間躲開，而是扶住了她的雙肩，以防人不小心摔倒。</br> 懷中的人抬起了半張臉，眉如遠(yuǎn)山，眸似春波，這楚楚可憐的美人姿態(tài)，他只注意到了她的眼尾泛紅，緊張地問，“你怎么了？誰欺負(fù)你了？”</br> 丫環(huán)們將腦袋垂得更低了。</br> 奶娘則是猶豫著不敢上前。</br> 太子殿下與大小姐現(xiàn)在的姿勢也未免太惹人遐想了。</br> 琳瑯呆呆半晌，不自覺喚出他的表字，“凉玉哥哥……”</br> 中途如夢初醒，她又恢復(fù)成以往冷若冰霜的樣子，從太子殿下的懷里掙脫開來，后退一步，行了個禮，“參見太子殿下。”</br> “免禮！”</br> 他想扶起她，這次依然避開了。</br> 周雪程眼中的光略微暗淡，他壓著顫音，問，“你怎么了，為何眼睛……”</br> 琳瑯強(qiáng)顏歡笑，袖子掩了掩眼尾，說，有勞殿下掛心了。</br> “只不過是方才走得急，被風(fēng)沙迷了眼，妾身進(jìn)屋休息一下便好。”腔調(diào)沙啞的，牽惹他千般心緒。</br> 有時候掩飾比坦白更能勾起人的情緒。</br> 她低著頭從他旁邊走過。</br> 周雪程緩緩捏緊了指節(jié)，他的視線又落在了后面的奴仆身上。</br> 她們唯唯諾諾，生怕觸怒貴人。</br> 辛母在房里安撫著小女兒，“好了，快別生氣了，現(xiàn)在正事要緊。等會你姐姐回來，咱們再好好說道。”</br> 辛如意撅著嘴唇，老大不高興。</br> 知女莫若母，辛母知道她在氣什么，心里有著對老大的愧疚，但這份愧疚很快又被小女兒占據(jù)，她說，“你姐姐回來了，娘一定讓她好好給你道歉，成么？你呀，跟太子殿下是天作之合，錦娘她只是惱了，可這有什么辦法呢？都是命，她該認(rèn)。”</br> 說著她也不禁埋怨大女兒，懂事了這么多年，怎么嫁人了才變得叛逆起來？莫非嫁的是莽夫，所以學(xué)了他那幾分臭脾性？</br> 辛母好說歹說才打消了辛如意的火氣，又重新露出笑臉來，依偎在她身邊撒嬌。</br> 總算是松開一口氣。</br> 辛母想道。</br> 好事多磨，希望她的心肝寶貝兒能夠一直平安順?biāo)臁?lt;/br> 然而母女和和美美的場面還沒持續(xù)多久，前頭又有人來報，喘著粗氣說，“夫人，不好了，太子殿下不知是被何事觸怒，大發(fā)雷霆，直接坐上馬車走了！”</br> “什么？”</br> 辛母差點(diǎn)沒昏厥過去。</br> 辛如意又打碎了手邊的首飾盒，她不顧奶娘和丫環(huán)的阻攔，提著裙擺趕去了外院。</br> 觀禮的賓客們紛紛詫異，這三姑娘怎么就披頭散發(fā)跑出來了？</br> “如意，你快回去，這個樣子像什么話！”</br> 皇后率先制止她。</br> 令她尷尬的是，對方壓根就不鳥她，注意力全在門口那一輛馬車上。</br> “太子哥哥！”</br> 她急沖沖嚷了起來。</br> “你不能走！”</br> 撩開簾子的手停了一下，對方傾斜著身體，眼光瞥了過來。</br> 辛如意心頭微窒。</br> 她一直都覺得太子哥哥很好看，眉眼俊逸，嘴角總是帶著笑寵溺看著她，一點(diǎn)也沒有爹爹說的可怕。她以為，爹爹是為了打消她嫁給太子哥哥的念頭，所以才恐嚇?biāo)f太子殿下城府深沉，佛口蛇心，絕非表象那般溫文爾雅。</br> 她不信。</br> 太子哥哥都能為姐姐放下矜貴的身份，為她學(xué)做桂花糕，變著花樣逗姐姐開心，怎么會是那種狠毒的人？</br> 直到此刻，那雙狹長的眼眸一片幽深，猶如冰湖寒譚，面無表情掠過她。</br> 辛如意不禁縮了縮肩膀。</br> 對方鉆進(jìn)馬車，放下了簾子。</br> “走。”</br> 她呆愣看著馬車沒入喧鬧的街角，沒有回頭。</br> “妹妹，你怎么了？慌慌張張跑出來，可把姐姐嚇了一跳。快跟姐姐回去，娘都急死了。”一只柔膩的手撫上她的肩頭，關(guān)心的語氣讓辛如意無比厭煩，她狠狠甩脫了對方，“你現(xiàn)在高興了？太子哥哥不要我了，你是不是很得意啊？”</br> 長姐故作驚訝，“妹妹你這是什么話？姐姐從來沒有這樣想啊！”</br> 辛如意被人捧得高了，最是看不得這虛偽的面孔，一時間都忘了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想也不想就說，“你就裝吧，我告訴你，太子哥哥是我的，你是搶不走他！”</br> 琳瑯點(diǎn)到為止，就不說話了。</br> 縱然是這樣，眾人也能從大小姐那微微濕紅的眼眶和緊抿的嘴角猜想她的情緒。太子殿下早年曾經(jīng)在宰相府待過一段時間，與大小姐青梅竹馬，陛下也曾有意為倆人賜婚。誰想到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最被看好的太子妃人選成了將軍夫人。</br> 如今依三小姐透出的口風(fēng)，莫非是辛家要與東宮聯(lián)姻了？</br> 這個消息隔天就被傳出了，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作為當(dāng)事人之一，琳瑯這回是被同情的。其中有一個版本得到了大眾的多數(shù)認(rèn)可，認(rèn)為是小女兒癡戀太子殿下，不愿意與將軍結(jié)親，因此推了姐姐出去作擋箭牌。</br> 辛家的三姑娘在旁人的眼里，沒有長姐的天姿國色，也算得上天真爛漫，坦誠率真，誰能想得她竟然會做出這樣的損人的事？</br> 辛父差點(diǎn)被嘴上不把門的小女兒給虐死，這幾天他上朝，總有人旁敲側(cè)擊問他此事。他雖然貴為宰相，在朝中也沒有達(d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堵不住天下的悠悠眾口，何況這破事還是他最寵愛的小女兒一手捅出來的，想遷怒也不成。</br> 最讓他不省心的，還是這個千嬌萬寵的小女兒。</br> 他正頭疼怎么處理后續(xù)，心煩意亂，下人來報說小姐鬧起了絕食，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了，辛母怎么也哄不好，急得當(dāng)場抹眼淚，實(shí)在是沒法子了，便遣了人來請老爺過去小姐閨房一趟。</br> 辛父明知這是小女兒的小把戲，但為人父母的，總是免不了胡思亂想，萬一她做得過激，真的犯病了怎么辦？</br> “啪——”</br> 還沒踏進(jìn)房間，辛父就聽見了清脆的玉碗碎裂聲。</br> “拿走！拿走！全都拿走！都說了，我不吃！”</br> 女主角躲在床上，被子蓋著頭。</br> 看著滿地的粥水，辛母在一旁揪著帕子默默流淚，轉(zhuǎn)身見到丈夫來了，連忙投了一個哀求的眼神，“老爺……”</br> 裹在被子里的人動了動。</br> “如意，快別鬧了。”辛父揉著太陽穴，終究沒狠下心來，好聲好氣地勸，“你瞧瞧把你娘逼成什么樣了？先吃點(diǎn)東西好不好？”</br> “不好！”</br> 少女猛然拉下錦被，露出一雙倔強(qiáng)的眼。</br> “反正我等不及了！除非爹爹答應(yīng)我，讓太子哥哥下個月立馬娶我，否則我絕不吃飯！反正爹娘也不疼我，餓死我算了！”</br> “你……你胡鬧什么！”</br> 辛父咳嗽幾聲，使了個眼色。雖說周圍是府上的人，但這種與天家有關(guān)的事，誰都知道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br> 可是架不住女主就是率直的人設(shè)，不但說了，還說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br> “哎呀，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胡鬧！我要嫁太子哥哥，我才不要讓他給姐姐！”少女在被窩里使勁蹬著腿兒。</br> 見宰相的表情松動，她見機(jī)行事，使出平日里的殺手锏，靈動的大眼睛迅速浮出水霧，癟著嘴巴，看上去好不可憐，搖著辛父的手臂，“爹爹，你就成全我嘛，如意這一生也沒求過您什么呀！爹爹你這么神通廣大，就大發(fā)慈悲賜女兒一個如意郎君怎么了？”</br> “你啊你，真是爹爹的克星！小魔頭！”</br> 辛如意欣喜撲到父親的懷里，“嘻嘻，我就知道爹爹最疼小魔頭的了！”</br> 宰相拍了拍她腦袋，又有些惆悵，“如意，你真的想好了？太子殿下是天潢貴胄，身邊不可能只有一位正妻伺候，你這么單純，爹爹真的放心不下。”</br> 辛如意嘟了嘟嘴，沒有反駁。</br> 男人三妻四妾本來就很常見，就算是她爹爹都有好幾位紅袖添香的美妾，更逞論是未來的天下之主？</br> 不過，她辛如意是什么人？</br> 縱然容貌比不上她姐姐，但她相信，太子殿下一定會發(fā)現(xiàn)她的好！</br> 她會是周氏唯一的皇后！</br> 而想要跟她搶太子哥哥的姐姐，看在血親的份上，她暫時不會對她怎么樣。但是，她要是再胡說八道，損毀她在太子哥哥心目中的形象，就休怪她不講姐妹之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