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br>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br> 尤鳴瞥了眼可視門鈴錄像,對方戴著一頂灰色鴨舌帽，披著發,整個臉盤低低掩在黑發里，又戴了一次性藍色口罩，看不清模樣。</br> 只是從那熟悉的身形中，尤鳴迅速確定了訪客的身份。</br> 原來還真有獵物主動撞槍口上。</br> 他輕挑眉梢,開了門。</br> “尤鳴！”</br> 對方抬起眼，稍稍扯開了口罩透氣,露出了一張素凈的臉，沒有上妝。尤鳴注意到她皮膚蒼白，還有了黑眼圈,顯出幾分疲態。而這份疲倦見到他之后迅速消失,一雙眼泛著粼粼波光,柔弱多情。</br> “你怎么來了？”</br> 他側著身想讓人進去,被裹在手套里的手指摩挲過長褲襯袋。</br> 男人正琢磨著琳瑯的此時來意，突然腰間一緊，鼻尖有淡薄的香氣彌漫,空氣里飄來一點甜絲絲的味道。</br> 對方雙手摟住了他,整張臉埋進了胸口，溫熱癡纏著。</br> 尤鳴冷眼看著。</br> 這大小姐今天又是演得哪一出戲？</br> “對不起?！?lt;/br> 悶悶的嗓音傳了過來。</br> “是我不好，沒能第一時間幫你澄清。我爸有點固執,他、他很生氣,我根本沒法勸他?！彼龔乃囊骂I里抬起頭,眼眶一點點紅了,“你是不是在怪我？”</br> 尤鳴心頭微動。</br> 他壓下喉嚨里異樣的癢意。</br> 他有三個兄弟，從小就在惡劣競爭的家庭里長大。尤父跟老爺子不關心兄弟之間的紛爭，只在乎誰更優秀，更適合當尤家的掌舵人。他明白了，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爭，去搶，不擇手段得到。龐大的財富與利益能為他贏來身份與體面，讓他出入顯貴，聲色犬馬。</br> 只要有錢，有權，為所欲為。</br> 他喜歡別人捧著他，敬著他，怕著他。</br> 這次從云端跌落，尤鳴只感覺了強烈的諷刺。往日那些拍拍胸脯說要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個個溜得干凈，與他有過關系的男女就跟避瘟神一樣，有多遠躲多遠。</br> 人生的轉折比偶像劇里還要狗血。</br> 尤鳴漠然觀著這場鬧劇。</br> 在尤家長大，他被哥哥們陷害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開始以為他們只是鬧著玩，后來他差點溺水而亡，才將自己那一點可笑的仰慕與信仰親手捏碎。</br> 他以為，自己早就百毒不侵，刀槍不入了。</br> 所以……這遲來的觸動他媽的誰能告訴他是怎么回事？</br> 在前一秒鐘，黑化的尤少已經設想了琳瑯的不下十種的死法。</br> 而下一秒鐘，他望著對方泛紅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禽獸不如的畜生。</br> 他想著折磨她，她卻為了他與家人對抗。</br> “我爸他這回是鐵了心，不單在媒體上解除了婚約，他警告我，不許跟你私下見面?！绷宅樢е?，不自覺地用力，將那兩瓣嘴唇咬出一絲血紅來。</br> 尤鳴忍不住捏住她的下巴，阻止她這個“自殘”的行為。</br> 琳瑯詫異看他，似乎不明白他這個舉動的含義。</br> “好好說話，別咬嘴?！?lt;/br> 比起剛才，尤少爺的語氣放緩了不少，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那是心軟的原因?；盍巳?，他第一次在女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心疼。</br> 琳瑯呆了呆。</br> “怎么傻了？”</br> 他又去捏她的臉，還挺有肉感的。</br> 指尖沾染到了一滴溫熱。</br> 這回換成男人愣了。</br> 女人慢慢抬手，手心覆蓋在他的手背上。</br> 半張臉溫柔臥在他掌心里，微顫的睫毛如扇子般繾綣掃過。</br> “對不起，尤鳴。我爸媽他們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他們怎么也說不動，我、我各種辦法都試過了，真的……沒有辦法了。”她看上去像個孩子般茫然無措，連瞳孔里的水光都透著強烈的不安，喃喃自語地說，“哥哥，我該怎么辦呢？媽她生我的時候難產，小時候，爸為了保護我，被馬路的車撞了，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我、我真的沒有勇氣……違背他們……”</br> 尤鳴低頭瞧著人，她黑色眼珠濕漉漉一片，大概是意識到他注視的時間過長，女人手忙腳亂背過身去擦眼淚，“啊，對不起，今天跟他們吵了一架，把爸爸氣到了，我可能有點失態，你別看我——”</br> 未完的話語戛然而止。</br> 琳瑯被擁進了一個寬厚的胸膛里。</br> 由于以往混跡在風月場所里，被女孩子寵壞了，這個男人對她總是表現強烈的占有欲，還不曾像現在這樣從后頭攬住她，像是對待童年時代最珍愛的收藏品，帶著一絲小心翼翼。</br> 生怕摔碎了她。</br> “那就分手吧?！?lt;/br> 他的手腳異常規矩，十指交叉著，離她的小腹還有幾厘米的距離，腦袋虛虛靠在琳瑯的肩頸上，沒有使勁，“伯父伯母養出了一個好女兒，可惜哥哥沒有福分。”男人說得有些笨拙，這張嘴甜甜蜜蜜的，說慣了纏綿曖昧的情話，像這種正兒八經的詞兒讓他無所適從。</br> 有人調侃過他，問，什么樣的人能讓他這樣的浪子回頭是岸？</br> 不可能。</br> 他當時回答得斬釘截鐵。</br> 誰想到會有這天呢？</br> 大概是小時候差點溺亡的恐懼。</br> 他總是想，有誰能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拉他一把就好了，也不至于養出偏執的毛病。</br> 摔疼了，他可以不吃糖，但想有一個人站在他身邊，遠遠看著他也行。</br> 好教他知道，這不僅是他一個人而已。</br> 懷中的女人僵住了，好一會兒，慢慢松了肩膀。</br> 像是認命，又像是釋然。</br> “這個，你拿著。你放心，不是我爸媽的，是我導這部戲拿到的報酬，對你來說，可能不算什么，但起碼……”琳瑯往男人掌心塞了一張銀行卡，眼淚順著他手背滑落下去，她回過頭，明艷的容顏失了顏色，虛弱地笑，“是我最后能為你做的?！?lt;/br> 男人沉默了片刻。</br> “不，你留著吧?！?lt;/br> 他記得她已經看好了一部戲，準備從副導轉型到真正把控全場的導演，沒有點資本在手里，容易被投資商欺負，亂七八糟塞些花瓶進來，反而毀了她的心血。</br> 雖然相處時間不短，他卻明白琳瑯是個極為要強的人，自立之后，基本不從家里拿錢。</br> “可是……”</br> 他忽地抬手，張嘴咬下手套。</br> 琳瑯不解看人。</br> “啪！”</br> 白手套被男人丟棄在玄關的階梯上，他主動去牽了琳瑯，“你跟我來?！?lt;/br> 琳瑯滿頭霧水進了他臥室。</br> 只見男人趴在床邊，用一只大長腿熟練勾出了床底下的黑色小硬盒。</br> 琳瑯：“……”</br> 這種往床底藏錢的笨拙伎倆好像不太符合男主正宮的風范。</br> 尤鳴毫無貴公子的優雅儀態，直接盤腿坐著，一邊壓著邊兒，掀開了盒蓋。里頭是一些小男孩的玩具，琳瑯甚至看到了玻璃彈珠這種接地氣的小玩意兒。</br> 對方在盒子里翻了幾下，一捆用橡皮筋綁著的儲蓄卡遞到她面前。</br> “這是？”</br> 琳瑯沒有立即接過，語氣遲疑。</br> “你不知道男人都會藏私房錢嗎？”尤鳴揚了揚眉。</br> 見女人遲遲不接，他不耐煩了，直接塞進她手里了。</br> 琳瑯卻像燙手一樣，連忙縮回去。</br> 男人不讓，緊緊捉著手腕。</br> “拿著。我尤鳴一貫大方，跟我的人都有一筆體面的分手費，不是豪宅就是支票。你是我……”他頓了頓，省略了中間“喜歡”與“心動”的形容詞，“你是我的女朋友，沒道理混得比前任差。所以，我把我所有的私房錢都給你。就這么多了，你……別覺得寒磣?！?lt;/br> 他也是第一次把私房錢當分手費，無端露出幾分窘迫。</br> 雖然這里面的數字足以抵上前面所有的總和。</br> 前女友一聽，剛剛收斂的淚意又有洶涌的跡象。</br> 她捂著眼，小獸般抽泣著，想哭又不敢大聲哭，被主人□□許久的嘴唇終于破皮了，慢慢沁出一滴血珠來。</br> 尤鳴忽然很想親她。</br> 不是那天晚上的征服親吻，而是小小地，小小地舔上一口，他不貪心更進一步，只是想將她的傷溫柔撫平?？墒?，他性本薄涼，刻薄刁鉆，虛情假意學得精通，獨獨不知道要怎樣溫柔真心哄人。</br> 男人細瘦的手指掠過琳瑯耳際的發，捻著口罩的白色硬邊，輕輕蓋上了女人的半張臉。</br> 極為克制的，又極為禮貌的，隔著藍色的口罩，留下他嘴唇的炙熱溫度。</br> “抱歉?！?lt;/br> 如果，如果他第一次對她一見鐘情，結果會不會是不一樣？</br> 他不敢繼續深想，靜靜抱著人好一會，又親自送她到門口。</br> 尤鳴替她整理下鴨舌帽下的頭發，后退一步，保持得體的分寸，笑道，“好了?！?lt;/br> 她嘴角動了動，終究是沒再說什么，上車離開了。</br> 汽車越過了一片婆娑的樹影，直到看不見了，男人收回了目光。他呆呆看著掌心里的紋路，那眼淚仿佛滲進了血肉里，冰涼得有些疼。</br> 好像變傻了。</br> 他這么想著。</br> 路上，車窗降下了半扇。</br> 微涼的風驟然吹了進來，車主頭頂上的帽子因為風力太強被掀走了，啪的一聲擊中對面的車窗。女人五指微分，慵懶撥弄額前的頭發，順手扯開了蒙得她呼吸不暢的口罩。</br> 單手控著方向盤，她雙指抽出了一疊夾在口袋里的卡。</br> 漫不經心的，女人勾了勾唇。</br> 吻了吻冰冷的卡面。</br> 真好騙。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